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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誉闻言不敢耽搁,立即着人准备马车,他把九雅用棉被裹住抱起,秀彩准备着一切应用之物,上到马车的时候,拓跋玥递给他一个玉牌,“这是让无心全力救人的信物,你拿着。这一路出城去肯定也不太平,拓跋野不知道从哪里领来了几千精锐强兵,正在京城里四下烧杀,你要小心了。”
傅誉嘴角有微冷的笑意一荡,像云端上掠起了风,轻而凛冽:“我会带人随我出城,他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最好是三分之二,我希望你出城的路万无一失。至于候府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帮你看好。”
拓跋玥望着马车夹尘而去,心里的担忧不知该如何化解。他刚才才接到确切的消息,拓跋野所带来的八千精锐,全是刺杀能手,根本就是与离唐的八部有关。现在太子与拓跋野内外勾结,外面说不定还隐有离唐的大军,这次恐怕要平乱,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愿傅誉能顺利找到无心,但愿九雅……一切都安好。
虽然送他们出去绝非他原计划中的事,非他所愿,可是昨晚,从母后那里他才确切的得知,原来,那位堂姐,息王之女拓跋兰,竟然是他的亲姐姐。
当年,马皇后在与息王订亲之后,洪武帝就已经悄悄喜欢上了马皇后,但是与马皇后订亲的却是他的哥哥,于是就包藏了祸心。他在一次李大人家的宴席之后,趁着酒意,竟是将马皇后半路强女干了。马皇后不敢声张,却还怀了孕,正无法面对,后来息王出征,洪武帝又再一次有预谋的将她强女干,她只有顺理成章嫁给洪武帝。
但是洪武帝完全不记得他酒后干过的事,只道马皇后怀的孩子是息王的,马皇后越是解释,他越是认定是息王的种。不过他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会待孩子如已出,是男儿,将来还要封他为太子云云。
马皇后是了解洪武帝之多疑卑鄙狠辣的,在生产之前,她就给息王去了密信,希望他能帮帮她,息王念着两人的情份,毫不犹豫答应了。于是在生产的时候,马皇后本来生的是一个女婴,却叫宫人悄悄抱了送出宫给息王抱养,她宫里养着的,是从外面抱来的一个男弃婴。
果然不出马皇后所料,洪武帝表面上很喜欢,暗地里耍手段。拓跋容的夭折,说什么与巫蛊案有关,分明就是洪武帝欲盖弥彰而已。
拓跋玥暗叹一声,当他母后把这段秘辛说出来之后,他不得不顾忌着傅誉是他亲外甥的这一层关系,将事情进行了修改。老天弄人,不属于他的,就算他强求,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渐渐飞远。
夜色深沉,乌云再次密集,圆月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破碎在正中天,天地间,杀气由这座城中心渐渐弥漫。
大夏京都,在一夜之间简直是进行了一场血的洗礼,各方鬼神,八方乱舞。
自正月十六开始,由齐王统领的两万幼军再加羽林军、十六卫、亲卫军,将拥护太子叛党的北衙禁军逼退击杀。然而叛党并不是单打独斗,他们居然还有远在几千里之外离唐八部军的帮助,让齐王的驱贼之战在京城打得极为艰难。
眼看八部军越来越多,齐王不得不尽力将这些叛党逼出京城,再下令调集南北大军对太子军和八部军冲散,进行各个击破。
这一战,从先头的难以控制,到后来的零星消灭,直到将京城周边的余孽清除剿灭干净,就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
而这一年中,大夏格局被彻底洗牌。洪武帝退位为太上皇,齐王继位,改年号贞武。同时太子府倒,所有余孽党羽重者被清理斩杀,轻者被发配边塞,家眷或卖或充官妓,而被牵连的人数相当之广。好在新帝为安定天下,争取民心,对于广被牵涉的余党不予追究,做出一个和解的姿态。并且作出大度能容,化敌为友举动,迅速让那些疑神疑鬼之人对新帝产生了归依之心,整个大夏江山,年内就逐渐呈现一片平和之势,平稳过渡。
贞武元年,在大夏离江以南,却是另一副昌荣景象。
息王自从不知用什么法子和吴越和解后,便一力在他拼打下来的这些郡州大力耕种,加大与各国的贸易,尽量与各国交好,避免战争,休生养息,先使辖下百姓富裕起来。
而他所辖下这片地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鲁西过去,可以无尽扩展,大力养殖牛羊用以贩卖,使百姓得到实惠。再发展战马,目标是为各国提供最精良品种的战马,经济往来,倒成了一个被各国争相交好的对象。
傅誉自封建康王,将他辖下地域画了堪舆图,立国号为燕,行宫设在台城。
即将到大燕立国的第一个春节,整个台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之中。
一夜大雪,遍地洁白,压着青树露出点斑驳的色彩,远山清透,近前城楼玉阁,一片繁华盛景。
台城内布局严整,气象宏大,建筑雄伟,道路宽阔,随处可见火树银花,沿街的酒楼里不时传出丝竹欢笑之声,达官商贾,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尽皆集于台城这座经济都城。中间夹杂着各类猜拳行令声,唱曲闹酒,廊下桥上,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美丽花灯,各式各样的货物在灯火阑珊处各显其美。
行人喜笑,小孩子拿着炮竹四下追赶嬉戏,好一幅新年热闹景致。
“皇……呃公子,你现在有了身子,就不要走远了吧?不然等会那个……呃姑爷又要发脾气,我们可顶不住啊……”也被逼着穿了一身体面小厮装的春菊噘着嘴气呼呼道。
“怕他作甚?”说话的是面容清艳少年装扮的九雅,她一身松绿碎纹海金锦袍,脚蹬镶着白色兔毛的快靴,徐徐走过,一缕若有若无犹如携了三秋桂子的香气,在她流水般的黑发间盘旋。她眉目间尽是不满,“我又不是在坐牢,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我关在那个望不见天的牢笼里?”
春菊无奈道:“姑爷也是为你好,看你现在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含在嘴里都怕公子化了,不是着紧你么?就算公子想要那天上的月亮,姑爷肯定都会为你去摘……”
九雅哼了一声,“哪里有?你别就光为他说好话。”
春菊翻着白眼,“公子,说话可要讲良心,哪里没有?难道你不记得前些日子公子看中七巧匠新制作的一辆战车,公子爱不释手,姑爷很好心的问你是不是想要,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姑爷回头找七巧匠去买,七巧匠根本就不卖,姑爷好求歹求,人家才提了一个条件,让姑爷做他们做三天木雕像的样板。结果姑爷回头对公子说,可以把战车弄回去研究了,公子居然想都没想直接驾了战车就走,一个人关了屋子里对着那辆战车看了三天,到递图纸的时候才发现姑爷不在。”
九雅郁闷道:“我不知道他答应用他换战车的事,如果知道……”
春菊大声道:“如果知道,公子还是会把姑爷换出去。”
九雅摸着鼻子,“怎么可能?”
她说得有些心虚,绝对是有可能的。那日她发现没人接她画下的战车图纸,回头才知道找傅誉,等到了七巧匠那里,傅誉已经被七巧匠几个盯得快要疯了。他看到她出现,还一脸期盼又高兴地问道:“娘子,战车有没有看够?”
她摇头,“没有,还差一点点。”
他望定她,“那你来是想我了么?”
她点头,“是。”
傅誉大喜,“那你把战车还来,我们一起回去。”
她没明白,“我们现在就回去。”
“可是你没把战车还来。”
“战车还来和我们一起回去有什么关系?”
傅誉晕倒,最后他爬起来咬牙道:“别问那么多,如果战车不还来,我就不回去,你自己选吧。”
这分明是威胁,她不受人威胁,何况战车还有最后一点没研究明白,就摇了摇头,“那相公还等等,现在还不能还战车。”
她看到他又快要晕倒的样子,她扶住他,他抚额无力道:“那你是要相公还是战车?”
她认真道:“相公也要,战车也要。不过战车还要研究,相公不用研究了,你就不要让我选了。”
临走前,她听到傅誉的仰天悲呼声,“啊啊啊,相公不如战车,老天一个雷霹死我吧。”
春菊又噘着嘴道:“公子回去吧,姑爷现在肯定回去了,找不到人上上下下都要跟着倒霉,以后我不要当你的跟班了,每次挨骂的就是我。”
九雅实在怕了她的啐啐念,以前明明是一个文静的丫头,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么个话唠?
她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转身道:“你别念了,回吧回吧。不过是出来活动活动,不然按婆婆的要求整日价不是坐就是躺,是要出问题的。”
“出来活动筋骨是不错的,可是你也该看看现在什么时间,已经晚上了,不是白天,怎么还不想回去?”不知何时,她的对面站了一个深蓝绸袍暖玉生烟般的年轻人,他斜着眉眼,似恼非恼地看着她。
九雅一怔,把手伸过去赔笑道:“不是正准备回去么?相公公务忙完了吗?”
傅誉牵过她的手,“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心?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出了事怎么办?”
九雅仰起脸,笑真纯真无邪,“相公把台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出来走走,又怎么会出事?难道你没发现,站在这处地势较高的忠君街,正好俯瞰全城,这里是多么得天独厚的一个好地方。”
傅誉转身朝远处望去,隐隐绰绰之中,是浩浩城池,巍巍城门,整个台城在夜色掩映下,沉默而固执的矗立。
城内灯火繁盛延绵,远山在风雪中静默,山体起伏,天空明净,星子闪烁,突然觉得心境畅朗,似这天地辽阔,隐约听到苍天作语,沉雄深远。青山被霜雪铺满,苍松微振枝叶,夜莺长鸣,划破长空的静谧,与他的心境相呼应。
“娘子果然是选了一处好所在,这个地方俯瞰天地,再好不过。只是很遗憾,如果我们的小宝儿在身边,我们三人一起观这美景,那才叫完美。”傅誉不无惋惜道。
九雅挽着他的手臂,“谁说不是?我现在可想我们的小宝儿得紧,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一提起那个她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傅誉平静的心绪就来了气,忍不住牢骚满腹恶声恶气道:“拓跋玥那厮真不是一只好鸟,娘子,明年六月就是一年之期,如果他敢不还我的儿子,我就把他的猪窝给拆了。”
九雅听得也是气愤不已,今年正月那一场生子大难之后,傅誉为了救她,连夜带兵出京,中间竟到遭到由拓跋野率领的八部军阻拦。拓跋野本就对傅誉设计他的事大生恨意,知道那马车里是他,还要出城求医,更是集中了火力朝他招呼。听说那次的突围之战打得异常激烈和艰难,等到快天亮时才摆脱八部军出得京城,由于时间拖得久了,她当时差点就挂了。好在无心的医术高明,又有比龙血草更好的药,才将她一条小命救了回来。
那一次,她直调养了半年才恢复七八分。而这当中京城内外都极乱,为了不让她分心,傅誉一直都守在她身边,什么都不干。直到她好转,两人才商量着回京找拓跋玥要孩子。为什么要找他要孩子,因为京城混乱的时候,她的公公婆婆大人都极担心她的安危,路上又极乱,怕伤到孩子,他们就把孩子交给拓跋玥看顾。
当时他们出来的时候,三老爷一家和大夫人害怕叛党杀入候府,干脆也随着她的公婆出来,听说老夫人和傅璟雯也是要跟着出来的,但是老夫人老态龙钟,逃不了。只好拉着傅璟雯陪她,傅璟雯推托,三老爷说过几天会回去接她们,祖孙两个才留了下来。可是事情很背,他们转移安顿好后,等三老爷一个月后瞅准机会回候府,老夫人和傅璟雯已经被人杀死,候府被烧了个精光。据说闯进候府的人是准备抢点财物就走的,可是老夫人要护财,抱着她装满金银珠宝的匣子不放手,那些抢匪就直接砍了她的手臂,踢了她两脚就一哄而散分赃去了。可以说老夫人是被血流而流痛死的。
话说回来,等他们两人去找拓跋玥去要孩子,那厮居然说孩子怕生,由于出生的时候受过亏苦,身子弱,一哭就容易生病,现在交给他们肯定要出事。
他们自然不听,执意要将儿子带走,结果那小子一离了拓跋玥就哭闹个不休,一身汗下来,竟然真的引起扁桃体发炎,烧了个天昏地暗,两人欲哭无泪。只好又把孩子交到拓跋玥手里。
他们离开前,拓跋玥信誓旦旦地说,等明年孩子懂事了,就告诉他们是他的爹娘,一定让他跟着他们回去。
两人盘算着明年怎么把孩子要回来,同一时间,在大夏的皇宫里,正在陪一个粉雕玉琢的周岁小儿玩耍的拓跋玥忽然打了个喷嚏,吓得小儿一颤,他回头伊呀呀地说话,谁也听不懂他的鸟语,拓跋玥却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他的头解说道:“无缘无故打喷嚏,定然有小人背后暗算。不用说,小宝,肯定是那两个现在在算计明年怎么把你带回去,嘿,他们倒想得美,今年我可以用你身体不适为挡箭牌,明年照样可以用你身体不适为挡箭牌。这种最低劣的法子在他们面前定然缕试不爽,再不行,最多我说我得怪病快死了,立你为太子,将来承我大统,他们总不至于对我一个病人下狠手吧?”
小宝儿咧着只有上下四颗牙的嘴欢笑得厉害,他撅着屁股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趴到拓跋玥脸上直啃,真真正正让他洗了个最彻底的口水脸。
拓跋玥大叫恶心,“小宝儿,你再吐口水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屁股。”
小儿无知,继续嬉笑着口水侍候。
拓跋玥大叫高坎,高坎进来惶恐道:“皇上就别叫了。依微臣看,皇上叫恶心的时候,其实就是最开心的时候。皇上的行径,就好比妓女,越是嘴里说不要,心里却想要得紧,恨不得把人家一口吞下去,那手也不曾松开一分。”
拓跋玥一个笔筒子飞过去,“你去死吧。”
“微臣现在任务深重,死了就亏欠皇上了,还死不得。”高坎恭恭敬敬接住笔筒,依然有板有眼道:“皇上,刚刚太后来问,快要过年了,是不是该放太上皇出来过个热闹年啊?太后提醒太上皇已经在寿宁宫住了一年。”
拓跋玥一顿,抱住小宝,“这个让太后决定吧。”
“是。还有太后说,别一天到晚就和这小儿玩,该充实后宫了,将来和皇上过日子的是女人,肯定不是这小儿。”
拓跋玥面色清冷,抱起小宝慢慢往外面走去,一些人又在鼓捣送女儿上他的床了,无非就是想着后位空缺,他膝下无子?可是这江山怎么来的?没有小宝,江山就是别人的。日后只有小宝承他大统,这锦秀河山才能千秋万代下去。只要小宝存在,那两个才会护着他,永不侵犯大夏。
想到这里,他心里渐暖,长风过处,忽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有个倔强的女孩子瘪着嘴,一脸委屈,“你们就只知道名声名声,我现在不要名声,就只要找一个一心对我,一生只娶我一个人的人,如果没有,我宁愿出家。”
那时候的女孩子还如一朵初绽小花苞,让人感觉灵秀逼人。
又记起某年某月某日,他把沾了墨的毛笔递给女孩子,她纠结了半晌,“我的字不好,怕坏了画。”
随后还是豪气万丈地提笔就书: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她的字狷狂奔放,那个时候,女孩子就若天边一道乍然闪现的电光,瞬息就将她彻底点燃了。
再后来,她成了人妇,但他心中的那道绚烂的电光依然闪亮,直到他老去,走不动了,牙齿掉光,他仍会永远将那道电光深存。
冷风打着旋儿卷来,他抱紧怀中稚子,心里感觉更充实,情不自禁默默轻念:九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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