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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珑雪一身雪白孝服;恍若扬州琼花一般冰清玉洁。因金家还没出孝期,她这身打扮在金家也不算突兀——实际上玉家两次三番来请;她只说自己有重孝在身;去了玉家怕冲撞了人,如此若去了,必要换上颜色浅淡的衣裳,就不能全心为父母双亲守孝,因此婉拒了。如今只等追去西北的蒙战,还有去西北贩马的梁松、月娘等回来,有人给她做主,她再搬出金家。
这会子的桂花香气弥漫在塞鸿斋里,又有簌簌桂花儒雨般从树上落下掉在膝上。
戚珑雪捧着一卷借着范康名头从无着观里借来的医书,看已经丢了拐杖的金折桂老气横秋地用糯米汁在石盆里黏上假山石,因是扬州那边的知情人,便也跟金折桂一同骂道:“哪哪都黑。”
才骂了一句,就见沈氏给戚珑雪的丫头携云、隽雨满脸欢喜地走来,“阿五小姐,你家的东西送来了。夫人说,老爷在信上说你孤身一人进京,好歹送点子你家里头的东西,叫你睹物思人。”
戚珑雪拿着医书遮住自己的嘴,她家里已经被烧了,就连菱花窗子都被人使坏地捣毁,若有能睹物思人的东西,她一早就会把东西带进京,此时不明就里,却也不好问出来,就疑惑地看向金折桂。
“哪哪都黑,唯有金子是黄的,银子是白的。”金折桂瞬间便明白戚珑雪多出来的家当是哪里来的。那定是金将晚早先许给众人的银子了,若不说是戚珑雪的家当,将来戚珑雪怎么好把东西拿出来。
“所以,一切向钱看?”戚珑雪听金折桂暗示,便也了然。她如今也算不得十分清高,毕竟安身立命要紧。乍然听说该给她的银子来,立时欣喜若狂,拉着金折桂就去前院看。
塞鸿斋的前院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树下高高的石台上摆着金折桂已经做好的盆景,其中贴着左边台阶下放着一个笨重朴实的石头马槽,马槽里用假山石、苔藓、雨花石等弄出了山水田园景致,凑近细看,可见水里还有只几日才动弹一下的巴掌大乌龟。
这会子院子里热闹得很,昔日以为戚珑雪一穷二白的人眼瞅着五个沉重的箱子抬进塞鸿斋,有矜持的,如冷氏、宁氏,就远远地在自家房里腹诽:那小孤女看来有些身家;有素来热情的,比如岑氏,虽不立时向塞鸿斋来,却也费心地跟沈氏打听怎地戚家的东西就能在扬州保全了。
等箱子抬进里间,金折桂叫初翠、初丹、携云、隽雨在屋子外守着,然后跟戚珑雪一起拿钥匙开了箱子上的锁。
只见一个箱子打开了,里头一串珍珠项链就滑了出来,向内看,却是杂乱无章的堆着金银珠宝,另一箱,也是各色玩物。再开第三个箱子,终于瞧见了整齐摆放的银锭子。第四口箱子,一打开就是中药味,里头码放一盒盒名贵药材;第五口箱子里,就装着一些零碎的扬州土物,上头摆着一封信。
戚珑雪拆了信跟金折桂一起看,里头却是金将晚亲笔信,信里只说僧多粥少,银子怕不如戚珑雪想的多,请戚珑雪见谅,后是一句兵荒马乱,玩物不好折现,叫戚珑雪先在身边放两年再处置。
戚珑雪原本只以为能捞到几万两就撑天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几箱子,念叨着“阿弥陀佛,金将军委实是个好人。”伸手拿起一件珍珠衫,臭美地将珍珠衫披在身上照镜子,听珍珠哗哗的声音,镜子里自己雪白的脸庞被珍珠映得越发细腻,又低声笑道:“金将军太客气,只这些就不少了。”
金折桂眼馋地来回将四个箱子摸了摸,“世态炎凉,你快将东西收了。然后把扬州的土物叫人送出去,免得有人怀疑你是肥肉,又要算计你。”她素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人的,况且若有人知道无父无母的戚珑雪,生的貌美如花又富得流油,难保不算计她,来个财色兼收。
戚珑雪点点头,赶紧将箱子锁上,然后只留下装着土物的箱子,叫人进来把装了金银珠宝、药材的四口箱子放进塞鸿斋小库房里,然后再吩咐人把扬州的土产送给府里众人。
“走,去问问母亲我的呢。”金折桂此时不用拐杖了,走路姿态虽不甚好看,但不妨碍速度,拉着戚珑雪就向前去,路上路过金玉桂的秋居、金湘桂的贯云院,见这两个院子门口的婆子殷勤看来,笑了笑,又向前去,穿过一道巷子,见着金朝枫一溜烟地跑向二房,遇上了金折桂、戚珑雪,他就停住脚,偷偷去觑戚珑雪。
“五哥哥跑什么?”金折桂问,“仔细祖父知道你没事又向后院跑,又罚你抄书。”
金朝枫低声说:“五妹妹,大哥哥的东西运回来了。”
“真的?”金折桂心想金朝梧这次果真赚银子了?“不妨碍五哥哥发财,五哥哥快去吧。”
金朝枫答应一声,待要走,又回头对金折桂低声说:“六妹妹仔细一些。”说完,便赶紧向二房跑去。
金折桂、戚珑雪对视一眼,默契地撅嘴,又赶紧向沈氏那边去,在门边瞧见了被沈氏打发出来的岑氏,果然岑氏原本就待戚珑雪客套,此时越发热情了。
“阿五姑娘,下个月是我生日,正好家里出孝,还请你赏脸去坐坐。”
戚珑雪瞅了眼自己身上的孝服,为难道:“三夫人相请,原不该辞……”
“哎呦,是我忘了,只是阿五姑娘也快出孝了吧。正好家里要做颜色鲜亮的衣裳,回头叫大嫂子给你先量身量再挑布。魁星,莫忘了跟大嫂子说。”
金折桂笑盈盈地答应,待岑氏走了,就低声对戚珑雪说:“三婶怕是猜到了。”
扬州战火不停,戚家哪有那么多好端端的家当送来。
戚珑雪道:“幸亏三夫人心肠好,她知道了也无妨。”
“阿五,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不是只有害人才叫人害怕。”金折桂在心里腹诽,跟戚珑雪两个还没进屋子,就听屋子里金蟾宫叫道:“叫我财神爷!”
“财神爷是送财的,不是贪财的。快把东西放下,你不是要做风流才子吗?怎地一身铜臭?”沈氏连声骂道。
白鹭笑说了一声“小姐、阿五姑娘来了”,就把帘子打开,金折桂、戚珑雪二人进去,险些被闪花了眼,只见金蟾宫坐在条案上,头上歪戴着一顶金冠,怀里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不放。
“风流才子爱美人,快,蟾宫,把东西给美人姐姐。”金折桂看沈氏去抢金蟾宫的东西,金蟾宫就在条案上跑,赶紧走过去伸手讨要。
金蟾宫自是对金折桂的话无所不从,在条案上站定,咬牙使劲地将手上的元宝递向戚珑雪,“美人姐姐,给!”
“要死了你。”金折桂不禁嫉妒地看向戚珑雪。
戚珑雪含笑伸手将元宝接住,然后嗔道:“蟾宫也有六七岁了,怎地还这么顽皮?”
“阿五姐姐,我才跟母亲背过书呢。”金蟾宫身子向下一歪,果然见戚珑雪唯恐他跌倒了,两只手拿着金元宝就伸直了手臂迎过来,便扑在戚珑雪怀里,两只手绕着戚珑雪的脖子,亲了一口,得意地对沈氏说,“母亲,我把阿五姐姐占下了,这是你儿媳妇,你可得好好待她。”
这话是金阁老这大半年来每常跟金老夫人说的话,如今金蟾宫学来了,就原封不动地说给沈氏听。
沈氏又气又笑,赶紧将金蟾宫从戚珑雪身上撕下来,“前头是看你在外受苦才纵着你,等你父亲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又对戚珑雪说:“对不住了,阿五姑娘。”
戚珑雪脸上红着,将金元宝放在条案上,羞涩道:“他小孩子家,没事。”又看金蟾宫要上来搂她的腿,忙作势嗔道:“蟾宫,你再这么着,可就是个下流胚子了。”怕沈氏在意,忙看了沈氏一眼,“风流才子是规矩知礼的。”
“正是。快收敛一些吧。”沈氏在金蟾宫身上打了一下,忙将金冠、金元宝拿回屋子里放着,尴尬道:“原以为他睡着了,屋子里的东西就没收拾,没成想叫他看见了拿了出来。”说罢,伸手戳了下金蟾宫。
金蟾宫此时看金折桂来,立时老实了许多,盘腿坐在椅子上剥栗子吃。
“父亲要回来了?”金折桂忙问,见识了方才的金元宝,立时猜到他们家捞到不少。
沈氏点了点头,“回来了,定下了八月十二黄道吉日那天进城。”
“我们能去街上看吗?”金折桂一时将自己的银子给忘了。
沈氏为难道:“怕是不行,你祖母、叔叔们要去宫门外陪着太皇上、皇上去等,我与你婶婶、大嫂子,要进宫见太后、皇后,你二哥他们要出城去等。”
金折桂不禁有些悻悻然,继而笑道:“不去就不去,反正看见的也是一群欺世盗名的,只是,我的银子呢?阿五的银子都到了。”
沈氏道:“还能少了你的。你父亲信里骂你脸皮忒厚,竟然叫严邈之替你要……严邈之带着人暗地里进了扬州城,抢着留了几箱子顶好的东西给你,如今东西不好运进来,等着年后再给你。”
严邈之,果然言出必行!金折桂听说她有顶好的,乐不可支道:“方才五哥说二婶婶那边也有东西运来。”还叫她仔细,到底仔细个什么?
沈氏粲然一笑,“你大哥是打仗的生手,愣头青一个,只等着回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从皇上手上拿赏银呢。等他醒过神的时候,银子早被分干净了。哪里还有他的份?你还当人人都知道有银子可分?就连萧家那边的银子,原本萧家给你父亲的,也都叫老夫人捞去了,二房怕还被瞒得死死的,不知道萧家除了给你大姐姐的几件嫁妆,另外给了银子呢。”
金折桂噗嗤一身笑了,暗道难怪金老夫人这半年多不急着收拾她,原来是要先收了银子,再抽身出来处置家务事。看金蟾宫不住地给戚珑雪献殷勤塞栗子给她吃,不由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小色鬼!
果然,比之金朝梧没送东西回来更叫冷氏、宁氏百爪挠心的,是金朝梧送来了两箱子货真价实的扬州物产。
在金朝梧看来,他在扬州扬名立万,怎能不顺便带点扬州土特产给家人?可在冷氏、宁氏看来,金朝梧送土物,就是没捞到银子的意思!
二房里因两箱子土物灰心丧气,开始眼巴巴地盯着大房看,打听半天,没打听出大房有东西送进来,婆媳二人思量一番,最后料定金朝梧是把银子跟行礼一起随身带着的,只耐心等金朝梧回家后,再问他要银子。
因子孙平安归来,金老夫人定下八月八日去无着观里打醮还愿。那一日一大早,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拾掇了一番,便穿戴整齐地紧跟着沈氏出门,一大家子十几辆马车慢慢地向城东无着观去,半路上瞧见这大好的日子里,玉家还有其他等人家也向无着观还愿。
金折桂、戚珑雪二人待进了无着观,因有范康的帖子,二人便先随着众人拜神,待金老夫人、沈氏等跟其他人家的夫人们寒暄的时候,就寻了个老道士带路,领着四个丫头向无着观药房去。
药房就在炼丹房旁边,戚珑雪去看药房,金折桂便去看炼丹房,在瓜州的时候虽挨近看过炼丹炉,但那会子心惊胆战,哪里比得如今这么惬意,伸手在炼丹炉上摸了摸,欣赏了一番那神秘的图腾,就问带路的才六岁大小道士:“这炉子能做爆米花吗?”
“爆米花?”小道士抓了抓头顶上的小鬏。
“要不要爆一次试试?”金折桂拉开炉子门向内看,又想这火大了,指不定要把米烤糊了。
“你是说爆谷?”小道士南山是范康拐来的弟子,范康一拍屁股走人了,他没有师父带,没人管,就成日在炼丹炉这边虚耗光阴,“我们观里有做苞谷的炉子。”
“果真?”金折桂惊喜地问,“快拿来,咱们爆谷子吃。”
南山年幼,自是贪玩,听金折桂一句话,果然去找老道士们要做爆米花的炉子。老道士们只听说又是金家的小姐又是范康的“忘年交”,于是指望着拿到赏钱,便抬了炉子来,将米、糖放在炉子里,然后一边拉风箱,一边转着炉子烤,间或打听一下范康在扬州的事。
金折桂托着脸等在一旁,等了好大一会子,就见那七八十的老道士用布袋套住炉子,然后熄了火,扳着黑色的铁炉子要把米花倒出来。
“快走开!”
忽地一个穿着蓝灰袍子的少年站到了口袋边上,金折桂正等着吃爆米花,赶紧催他走,可那少年背着手,上下打量她,一副掂量金折桂斤两的神色,并不走开一步。
只见那口袋在炉子响了一声后,忽地膨胀起来,向后快速弹去。
那少年先听金折桂的语气急促,只当金折桂有些自以为是,把他当做冒然闯进来的外男,不想一个口袋忽地弹过来,感觉到热,人快速地向后跌去,然后向一边滚去,虽逃了出来,但脸上被烫红了一片,且似乎有要起水泡的趋势。
“谁叫你凑过来的?”金折桂哭笑不得地看他,有人说走来,就走开两步好了嘛。
药房里的戚珑雪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脸上担忧,心里欣喜地说:“你放心,无着观里有好药,等会子叫道长们给你上药。”
金折桂深吸了一j□j米花的香气,叹道:“终于有一天,能听到砰得一声,却闻不到血腥味了。”看那少年也就脸上伤了一点,况且有无着观的好药给他,就不放在心上,等着老道士将爆米花倒出来。
地上那少年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脸,看戚珑雪与其说是给他讨药还不如说是给她自己讨药,金折桂更是一心牵挂着爆米花,沉默了一会子,说:“我是四皇子。”手臂微微抬起,等着人把他扶起来。
我是四皇子……
这话的含义是:尔等还不跪地认错!
戚珑雪怔了怔,心内越发欢喜,催着无着观的老道士说:“道长、道长,伤到四皇子了,快些把你们的好药拿出来……要好的,要不留疤的。”指不定这药月娘也能用。
南山将一盆子香喷喷的爆米花送到金折桂手上,呆呆地看向坐在地上等着人把他扶起来的四皇子,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捏了两粒爆米花放在嘴里嚼。
“……皇上微服私访来了?”金折桂想了想,并不以为十一二岁大的皇子能随意出宫行走。
四皇子摇了摇头,脸上疼得越发厉害。
“太上皇微服私访来了?”金折桂又问。
四皇子虞之渊点了点头,摸到脸上的水泡已经出来了,见没人扶他,就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叫道:“你伤了我的脸,看你怎么跟皇祖父交代。”
金折桂抓了把爆米花攘到嘴里,大口嚼着,亏得她一直以为这年头吃不到爆米花了呢,原来东西还是有的,就是不叫她看见,“少瞎嚷嚷,我叫你走开,谁叫你不走开的?”
“我是四皇子,你叫我走开,我就走开?!”虞之渊仿佛在嘲笑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冷笑两声,脸上疼得越发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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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化阴谋为阳谋
72、化阴谋为阳谋
有些人倒霉;纯粹是自找的。金折桂不厚道地腹诽,眼瞅着虞之洲来了;便喊:“三姐夫;你瞧瞧你这堂弟。我好心叫他走开;他不走开;烫到了脸,还乱赖人。”见金蟾宫跟着虞之洲跑来;就叫他抓了一把爆米花吃。
虞之洲后悔到这后殿来了,后退两步,讪笑道:“小前辈不用叫我三姐夫,还是叫我……虞大哥吧。”本要说长孙殿下,但此时皇帝都换人了;再提什么长孙;难免叫皇帝猜忌。冷不丁看见虞之渊的脸,吓了一跳,忙说:“快给四弟上药。”
虞之渊脸上疼得厉害,眼瞅见戚珑雪抱着一箱子药过来,一甩手向前头去了。
“他干嘛去?”金折桂问虞之洲。
“告状去。”虞之洲背对着虞之渊撇撇嘴,待要追上去,又想自己又不是他的随从,追过去干嘛?
戚珑雪忙转身对一直跟着他的道士说:“道长,我闻着这药的味道十分清凉,是用什么草药做的?”
老道士哪里肯将无着观的秘方告诉她,哄她说:“不外乎是田七、薄荷,没什么。药箱给老道,老道拿着药给四皇子送去。”
戚珑雪赶紧避开道士的手,护着手上药箱,笑道:“道长,范神仙说您医术最高,比那些医家圣手都了得,您还在乎这么一点子药吗?您就告诉我吧,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道长——”
戚珑雪是美人计的行家,此时年长了两岁,生得越发貌美,几句话,就叫那老道士并南山、虞之洲看呆了。
“……方子不能告诉你,老道送你几瓶子药以备不时之需。”道士虽老,却也是男人,心软了一软,于是松了口。
“多谢道长,这些就都给了我吧。”戚珑雪笑着,就叫携云、隽雨将早准备好的布袋拿出来装药。
老道士看她是有备而来,竟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把药拿走,气得脸色发青,却见戚珑雪被他吓得满眼泪光,气急反而笑了出来,“来来,老道带你认认药,若不是范道友,老道一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