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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一边赶车一边问：“姑娘打算怎么救人？”
谢有容从沉思中惊醒，想了片刻，慎重问：“你觉得，明目张胆的救怎么样？”
“明目张胆？”
谢有容看看周围人群，不算稀落也不算多，脑袋上挂了一颗大大的汗，他们这样讨论，果然很明目张胆，当百姓是聋子吗，当百姓没智商吗？
“……出了城再说。”
木质的轱辘在马路上行走，吱攸吱攸，终于消失于某个拐角。
悦来客栈。
苏庭像虾米一样蜷在床底，额角沁出一颗颗小小的汗珠。
筋骨错位，不动它，的确不会疼，可稍稍一动，便是钻心蚀骨的疼。
她只移了一点点距离，便再也没有多余力气，伏在地上直喘气。
无法视物，听觉反而愈加灵敏，只微微的“吱呀”一声，她便知道门被打开，是有人走了进来。
莫非是那青衣女子去而复返？
脚步一声一声临近，她心跳愈缓，垂落至地的床单被一把掀开，氤氲的视线中，却是另外一双眼，与她对视。
你是谁？
她想这样问，舌尖却又酸又麻，吐不出字来。
女子看到她，同样松了口气，将她从床底拖出来，“果然姐姐没有杀你，她总是在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
竟然是韩小蝶。
苏庭看着韩小蝶，眼中十足防备，韩小蝶扑哧一笑：“你别这样看我，你忘了，前几日有个女子要你不妨去千剑山庄看看，我和她是一伙儿的。”
苏庭心中一跳，她记得那个女子，笑容浅浅而矜持，就是她，在她茫然无头绪时，告诉她不妨去千剑山庄看看。
因此，她得知了失踪少女的真相。
“秦姑娘想问你，她当初说，让你不妨去千剑山庄看看，而后，希望你将你看到的，告诉一位容貌倾城的青衣女子，你告诉她了吗？”
苏庭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将她的要求做到。
韩小蝶松了口气，“这就好。”
说完就拢起苏庭的手腕足腕，将她错开的筋骨接好。
“如今秦姑娘，又希望你为她做另外一件事，当然，这同样也是你的期望。”韩小蝶笑盈盈的将苏庭扶到桌前，准备好笔墨，将信纸铺展在她面前：“你如今不能说话，手脚也不利索，我们也只好出此下策了……本来是想让你亲自回浣游宫告诉你们宫主事情真相的……”她叹了口气，眉目有些阑珊，仿佛本不该她跑路的事儿落在了她的身上：“写吧，将你知道的情况都写到上面，我们会为你把信送到湘衣手中。”
苏庭一怔，有些揣测不到她帮助自己的目的，她并不清楚她们之间的纠葛，也不想过问，事不关己，只要自己能渔翁得利就好。
上一次，她因为她们得知了失踪少女的真相。
这一次，又可以将真相告知宫主。
何乐不为？
她执起笔，将信写好，递到韩小蝶手中：给你。
韩小蝶接过信，看了几遍，确认无误之后将其收好，而后竟然有些为难的开口：“其实，该怎么说呢，我刚才说的话……有一小部分是骗你的……”
苏庭愕然。
韩小蝶继续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亲自回浣游宫告诉你们宫主事情的真相……”
苏庭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沁凉的兵刃已经捅入她的腹部，麻木阵痛。
可是因为哑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其实你和姐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最后你故意示弱，是想引起姐姐的愧疚之心，让她放了你吧，可是她比你想象中的狠心，仍然将你错骨，藏在床底，她的确够狠。”韩小蝶将唇凑到苏庭耳边，让她可以足够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可是，狠不过我。”
说完这句话，韩小蝶猛然一推，苏庭便跌在地上，她无声挣扎，可暗红的血色还是缓缓浸开。
韩小蝶看着这血色，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她的大嫂董玥。
被大哥刺中心脏，血是否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爬了满地。
而后终究，不甘得死去。
☆、第五十七章
千剑山庄本来就建造在临江郊外的某山巅上，郁郁葱葱的半面山上全是红砖绿瓦，规模比清风寨大了许多。
谢有容在路上已经将计划与小十说清楚，她扮作仰慕山庄名气的大小姐，千金求一剑，而小十则趁机摸清楚被困少女的位置，将思思救出。
千剑山庄铸剑，自然不止为名气，还为钱财，虽然谢有容买的马车不咋样，随身也只跟了一个仆人，看着寒酸至极，但她撩开挂在车前的帘子露出那张脸之后，便没人再拿鄙视的眼神看赶车的小十，而是谄媚的将二人接入千剑山庄。
千剑山庄的庄主姓魏名于，听闻有人千金求剑，也亲自出来迎接，姿态仪容，十分符合“道貌岸然”的奸诈小人形象。
双双落座之后，魏于让婢女奉上茶，“这是我家女儿昨日亲自摘回的嫩茶，刚刚炒好，还未来得及封存，正好待贵客用。”
谢有容接过茶盏轻轻闻了闻：“倒是有一缕清香扑面而来，好闻得很，只是我对于茶道没什么研究，就好像我于剑艺也没什么研究，反正家里钱多，买一把回去玩玩也无妨，聊当消遣。”而后将茶盏放下，再不去碰。
魏于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剑的来历已久，种类很多，不知小姐喜欢哪种？”
谢有容摇头，“关于剑，我只听过传说中的干将莫邪与荆轲刺秦用的鱼藏，其他的概不知晓，早听闻千剑山庄有个铸剑冢，冢中藏千剑，不知魏庄主可否看在付的钱多的份上，让我去见识一眼？”睁眼说瞎话，她关于千剑山庄的知识，大多是刚才在路上补习回来的。
魏于道：“当然可以。”
……这么好说话？
一直被魏于领到传说中的铸剑冢，谢有容才回过神来，这应该是个人工开凿的岩洞，墙上随处可见雕琢痕迹，壁上点着一两盏蜡烛，暗黄的光晕笼罩在空旷的石洞中，无数把样式各异的剑随意插在地上，墙缝上，安安静静，散发着冷兵器特有的古朴光芒，有一种既颓废又锋利的壮观。
魏于在一旁看着她的震惊模样，很是满意：“怎样，我千剑山庄所有剑都在里面，有不值一文的，有价值连城的，小姐可以随意挑选，或许运气好，就能选中你想要的千金之剑。”
谢有容愣了下：“我自己选？”
魏于道：“小姐一腔热情来我千剑山庄求剑，莫非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买把剑还有规矩，谢有容觉得她的世界又开了一扇新大门，而且这扇大门还十分别致，充满新意。
千剑山庄的买卖，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你情我愿。
无论买主是谁，给多少钱，都会有人将他们引至这个铸剑冢，自己挑选。
哪怕用的是十串铜钱的门票价进去，挑中一柄价值千金万两的好剑，山庄眼睛也不眨一下，甚至还附带一只锦盒赠送。
同样，千金万两，最终挑了一把切水果刀，也请不要有怨言。
官方解释称，无论千剑山庄的剑本身价值为多少，既然你是给了价才选剑，就证明那把剑在你心中只值那么多。
谢有容想想也觉得可惜，真要那么巧合，绝世名剑还未来得及出世，就被定义只值十串铜钱，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她巡视了一圈这如星罗棋布的铸剑冢，犹豫的后退一步，糟了，剑太多，根本不知道该选哪个。
魏于将她的犹豫看在眼底，“小姐毋慌，既然你来到这里，便证明这其中的一柄剑，与小姐有缘，你只需将它寻出来，然后带走。”
谢有容尴尬异常：“魏庄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可以让我在这山庄住两天，慢慢挑选吗？”
魏于大度的点点头，“当然可以。”
谢有容缓缓的松了口气，再也不想再铸剑冢中呆一秒，眼睛里全是剑，看得眼花缭乱呼吸急促，太密集啦！
直至出了铸剑冢，被魏于安置到一间客房，谢有容立改刚才的淡定神色，急惶惶拉住小十的衣袖。
“那个铸剑冢是假的。”
“那个铸剑冢是假的。”
两声一模一样的句子重复在一起道出，听在耳中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谢有容一愣，没想到小十竟然说出同样的话来。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知道？”
……又撞了！谢有容扶额，决定忍住不开口等对方说，小十都没唤她姑娘而是你了，可见心中惊讶，不料等了半晌，小十同样一语不发，眼巴巴的望着她。
谢有容抿着嘴巴用手指了指自己，小十抿着嘴巴点点头，谢有容呼了一口气，开口道：“那个铸剑冢里面不可能有绝世名剑，绝世名剑也不可能放在那里冢里。”
小十继续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千剑山庄果然有问题，那个魏于根本是个奸商，他以绝世名剑为噱头，吸引人来千剑山庄。”
商人重利，他以绝世名剑为诱饵，的确能让许多求剑者趋之若鹜，为千剑山庄增添收入，可是时间渐长，真正懂得剑的名家来这里求剑，一进铸剑冢，便可以看出这些全部是废铜烂铁，即使有好剑，也当不起绝世名剑四个字。
狂言山庄有千剑，可没一把是拿得出手的，一旦谎言拆穿，千剑山庄名誉一落千丈，江湖地位也会沦落三流，成为众人笑柄。
谢有容倒吸一口冷气：“我明白了，他抓走那些少女与推他夫人入铸剑池是为了同样一个目的，为了祭神铸剑，铸一把绝世名剑，配得上千剑山庄江湖地位的绝世名剑。”
小十同样豁然开朗：“他将思思她们锁在铸剑池旁，是打算用她们的血为剑开光。”
剑，是注定要饮血的，饮血越多，煞气越弄，越为人喜爱。
古人迷信，一向认为处子之血别有用处，如同大家坚信浣游宫的湘衣用处子之血泡澡保持美貌，这魏于是否也认为，处子之血可以让他铸成如干将莫邪一样的名剑？
两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底看到深深的恐惧。
天啊，思思那孩子，不会已经成为那还未出世的“绝世名剑”的洗澡水了吧？
鹅黄尾羽的鸟儿不知飞了多久，停在一支树丫上小憩，它展开一只翅膀，红色的喙琢了几口翅膀下的羽毛，而后又甩甩尾羽，打算继续飞行。
忽然不知何处窜来一个黑影，嗷一口叼住了它细弱的躯体，鸟儿挣扎着扑腾翅膀，却怎样也扑腾不出衔着它的那张嘴。
鸟儿垂头丧气，羽毛蓬松得装死，却发现对方不像别的猫儿一样，发现猎物被玩坏了后便松口，它的眼睛是琥珀色，在阳光的沐浴之下亮莹莹的。
黑色的猫儿衔着它走近一辆马车，刚跳上车弦，便被一只手拢在怀里，将鸟儿从它的口中取出来。
“殿下的这只宠物，永远给我惊多过于喜。”云舒对楚应轩怀中的鸟儿挥挥手，“胭脂，还记得我吗？”
小白蹭蹭主人的手背，喵了一声等待夸奖。
楚应轩抚了抚它的头，而后将系在胭脂爪上的竹筒取了下来：“我说过，你不要再唤我殿下了，云国早在几百年前便名存实亡，你这样喊我，确定没有讽刺之心？”
“……”
胭脂看到竹筒被取下，大惊失色想要去琢楚应轩，无奈小白在一旁恶狠狠的盯着，也只抖作一团不敢动作。
云舒看楚应轩将竹筒中的信纸展开，不由皱眉：“上面写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想我们知道该去哪儿寻谢姑娘了。”
“哪里？”
楚应轩微微一笑，缓缓道：“千剑山庄。”
☆、第五十八章
夜色渐渐暗下去，魏于遣人来请谢有容到前厅用餐，谢有容答应一声，与小十分开行动，一个去拖住魏于，一个去找思思等人。
临分别之际谢有容附在小十耳畔道：“如果找到了，先不要惊动其他少女，只把思思救出来。”
小十点头：“我明白。”
随下人一起去了前厅，魏于正坐在主位等候，将她安排至客位后，又说了些客套话之后便开始用餐，只是用到一半，便有一人急匆匆的进来在魏于耳边说了几句话，魏于脸色一沉，看了谢有容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谢有容被她看得心里一寒，做贼心虚似的将头埋在碗里，可又一想自己怎么可以心虚，就算真的心虚，也不能将这种心虚表现出来。而那边，下人已经汇报完毕，等待魏于指示，魏于对他挥挥手，做出让他出去的姿势，那人一怔，最后还是听从魏于的命令离开。
之后的时间对谢有容就比较难熬了，每吃一口就犹如咽糠，又不敢问魏于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十摸去铸剑池的时候被发现了。
终于折磨完毕，魏于放下筷子，对谢有容道：“小姐用餐完毕之后，是否可以在这屋子里呆一会儿？”
“咦？”
“山庄来了两只小耗子，等处理干净之后小姐再回房也不迟。”
谢有容松了口气，想来是他们武林中的那些事，与小十无关，便也不再担心：“多谢魏庄主。”
魏于道：“我们这些武林中人，怎么闹腾，也不会牵扯普通人进来，小姐来求剑，是我千剑山庄的客人，我自然有以为护我客人周全的义务。”
“……”
果然虚伪。
两人又一阵沉默，不料刚才那个下人又走了进来，看了谢有容一眼之后对魏于说了几句，魏于脸色更难看，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蓦然捏紧，甚至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这次他再没让那人下去，而是缓缓的站起身来，对谢有容道：“小姐可否稍稍坐会儿，那两只老鼠稍稍有些烦人，老夫亲自去逮。”
谢有容脸色变了几变，“……我明白了，庄主自请。”
魏于挥袖子一走，谢有容就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急的直跺脚，她原本是为了拖住魏于让小十有机会行走山庄，如今魏于去逮那两只“老鼠”，一不小心和小十偶遇怎么办。
“算了，死就死了！”
谢有容一狠心，咬牙提着裙子也跟了出去。
原本也对山庄的路线不熟悉，谢有容选了一条与魏于不同的路，然后成功的把自己给走迷路了。漆黑的夜晚，只有一两盏暗黄的灯笼亮着，无论怎么走，四周都是格局差不多的房子，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别说寻小十，回不回得去都两说。
她不得章法，犹不死心的继续走，最后竟然回到了最初迷路的地方。
“啊，惨了，方向感什么的果然是大杀器啊……”
谢有容痛苦的捂着头转身，却吓得差点叫出来。
——也只是差一点而已。
一只手捂着了她的嘴，让她将尖叫生生压了回去。
“好久不见，谢姑娘，你还真是走到哪里，事端便生到哪里呀。”
女子的声音一如最后记忆的模样，清洌如泉水，眉目隽美如画。
谢有容眨眨眼，拨开对方捂着自己的那只手：“秦晗，你怎么在这里？”
姬柳微笑：“你该说，我怎么现在才出现。”
谢有容被她笑得心惊肉跳：“我被云舒救起之后，君长笑一直让你在暗中监视我？”
“谢姑娘还是那样聪明，猜对了。”
“……君长笑果然脑子有问题，你曾经假扮姬柳，被云舒拆穿，他不把你回收回去就算了，还让你继续来监视我。”
姬柳微微一怔，从前仅仅暗中关注，这是她第一次与谢有容面对面对视，第一次讲话。
竟然说君长笑脑子有问题。
原来她曾经爱入骨，寻不出一丝缺陷的男子，在一个不爱他的女子眼底，也不过如是。
不过，事情就该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所以，你可不要将见过我的事告诉云舒。”姬柳道：“当初在蓉城，我在他动手之前，先一步服毒药诈死，现在他心里，秦晗已经是个死人了。”
谢有容皱眉：“服毒诈死？”她一直以来，都苦无机会询问秦晗当初的结局，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先不说这些了，你现在，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解决吧。”姬柳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将话题岔开：“你们找到那个婢女了吗？”
谢有容豁然明白：“魏于口中的‘老鼠’是你，可是，他说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他去引开魏于了，要不然，我怎么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姬柳道：“走吧，我带你去铸剑池，魏于如今被缠住，正好救人。”两个人？看来千剑山庄果然如她所料，没有察觉到秦颂的存在。
“好。”
谢有容点头如捣蒜。
其实除了刚开始被吓到，后来认清楚秦晗，她心底一直是欢喜的。
自从思思失踪，她日夜难安，如今得了一点线索便急急切切不计后果来救人，何尝不是因为害怕。
她知道君长笑必定会在她身边设置人监视，向君长笑汇报她与云舒之间的点滴，只是她根本不知道监视自己的是谁，用怎样的方式联络，只和小十一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
人生最悲剧的事莫过如此，明明有捷径，偏偏不知道怎么走。
如今秦晗自动出现，真是太好了。
姬柳很自然的牵住谢有容的手，那一刹那，谢有容微微有些恍惚，刚才她捂她嘴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手很软，指尖有些凉，肌肤细致如玉，是一双美人的手。
好像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而且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瞬间便被即将救出思思的狂喜掩盖。
姬柳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别看视线。
果然，老天公平，有这样的容貌，再智慧过人便说不过去了。
她不该去牵谢有容的。
她与秦晗虽然容貌相同，嗓音相同，可在细节处，总有些不妥。
譬如在暗中卑微生长的秦晗，幼时手上常有薄茧，后来日子好过些，薄茧褪去，也粗糙得很，不如她养尊处优，一点瑕疵都没有。
还好她并未发现异常。
被姬柳牵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