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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还是无法适应吗？”
……
“……嗯。”
安吉轻声应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果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呢……
温暖的春风又吹了起来，扰乱了萤们的游戏，大家开始混乱了，争吵和嬉笑声不时传来。此处的大树下，安吉的心也被扰乱了，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淡淡的发香四处飘散，而脑海中那些过往的回忆，也随之聚拢了来。
那些，关于萤的回忆。
三年来，安吉已经越来越了解“萤”了。强大与软弱，高傲与可悲，美丽与丑陋……这些意义完全相反的词，都可以用来描述“萤”这种生命。他们强大，拥有最强妖奴的称号；高傲，具有不容侵犯的自尊；美丽，带着无法言喻的气质。可是，自诞生之日起，他们便被注定了有可悲、附有枷锁的一生。
与生俱来的高深魔力来自于父母中魔物的一方，而这混血的生命体又将亲代的魔力削弱一半，仅仅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魔力者，也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他们强于妖怪和兽人，又弱于魔物与异人，他们不属于任何种族，更不为强大的魔物所容。甚至，这种尴尬的力量和身份令他们被魔物所驱赶，常常有生命的危险。天性中的不足，又总被异人用契约所擒，只能依附于异人沦为妖奴。是迫于妖奴契约的魔力，也是为了逃避魔物的残杀，萤开始学会了服从。自成为妖奴的那一刻起，骄傲的自尊便被人折断，他们低头了——哪怕仅仅对于自己的主人——可他们，还是低头了。
然后，他们开始顺从，开始忠诚，开始习惯难以忍受的寂寞和誓死为一个人效命。他们变得不再需要任何人——除了主人，那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主人。
只可惜，即便如此，萤也只是很珍贵的妖奴而已。仅仅是妖奴，一种好用、忠诚、漂亮、卑微的奴仆而已。
异类而已。
而萤，也已经习惯了自己卑微的地位，那不足挂齿的地位……
所以，大家都觉得无所谓吧？对于异人说的那种，轻视、贬低、伤人的话，都觉得无所谓吧？
不。
应该说是——很正常。
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呢。威德是这样，翡翠、碧姬是这样，就连那个桀骜不驯的杰都是这样，在艾力克面前简直就……
唉……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呢。
真可怜……
那么美的生命，却要度过这样悲惨的一生。而在四十年后，还会开始迅速衰老，很快地逝去生命。
没有灵魂，仅仅是具空壳而已。
当生命结束时，无论多美，都将化为一捧尘土，融入泥泞的大地之中，了无痕迹。只有传说中，有人在极大的满足中死去后才会化为耀眼的光芒，慢慢消逝。
碧姬？
碧姬走时，就是在一片华丽的光芒中化为花瓣消失的吧？
那么，她一定很幸福吧？真好……
而我呢？
我以后会也变为尘土吗？
“安吉？安吉？”
耳畔传来了翡翠的声音，安吉终于从那悲伤的沉思中醒了过来。她扭头看向翡翠，带着一丝苦涩的笑问：“翡翠，我应该适应吗？应该接受萤的命运吗？我应该……和大家一样吗？”
“安吉……”
看着眼前的女孩，翡翠的眼神闪烁了。她有些心疼地望着安吉，然后抚过她的头，将它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轻柔地说着： “小家伙，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对你说……你可以不接受。不过……现实就是如此，我们的生命本应如此，没有什么好疑问，也由不得你选择……”
听着这些话，安吉的身子轻轻抖了几下，像是有些发冷。
“对于异人们的话，你或许得以另一种心情去体会，另一种角度来接受……”
翡翠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短暂的停顿后，她又重打起精神，略微轻快地说：“不过，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适应妖奴的身份呀！我知道你成为妖奴的时间太短，很多东西感觉无所适从。不过，每个人的主人是不同的，那人生也自然不同了。就像我，主人待我很好，根本没觉得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奴仆呢。你嘛，也去适应你的主人就好了。而其他的，不要违反禁令就行，不会太辛苦的……”
哦……这样吗？
那我就以我的方式适应好了。
继续不接受威德的羞辱，不接受无理的要求，不做违背良心的事……
没办法……谁叫愤怒不停我的指挥呢？只要他说伤人的话，我就会不由自主的生气。
这也很正常嘛，不想听到他那么说……
嗯……
那我就继续生他的气吧。
呵呵……
“……而这件事你一定不能做的，明白吗。安吉，安吉？安吉？”
“啊？……什么？”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啊……呃……”
刚刚听着就走神了的安吉终于又回过了神来。她把头从翡翠的肩膀上抬了起来，然后扭头看着翡翠，弯着眼睛微笑着说：“恩！听到了！”
翡翠沉默地瞪着她，然后微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刚刚分明就在走神嘛，哪里听到了……”
“呃……哈哈哈……”
安吉靠着大树笑了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她那开朗的笑容，翡翠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她拉过安吉的手，温柔地握在了手里，说：“好啦，再认真地听我说。来到布诺雷斯后我教你的第一条禁令是什么，第一条。”
“哎？呃……不能袭击……”
“嗯？”
“啊！不对！是在每年的……”
“安吉……第一条啊，第一条。在离岛的时候……”
“噢！……噢！那个啊！我知道了，哈哈……”安吉对着翡翠陪着笑，“你就说是你说得最多那条嘛，哈哈哈……嗯……禁令……不能爱上任何异人，不可以、也不可能和任何异人在一起，否则，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对不对？”
“嗯……算你记住了……”
翡翠欣慰地点着头，可这时安吉又接着说下去了。
“……若是执意要在一起的话，必须由异人向索克兰堡请求……”
“安吉！”
“我开玩笑，开玩笑的，哈哈哈……”
“安吉……这个玩笑能开吗？你呀……哼。”
“呃？啊……！放开我！放开——！救命！！！”
“哈哈哈哈……”
繁茂的大树被她俩弄得不断轻微摇晃，甚至有几个熟透的果子直接掉下来了。当翡翠终于松开手时，安吉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痛苦地爬了起来，一面擦着眼中噙着的泪水，一面对翡翠大声地抱怨着。翡翠倒是丝毫没有愧疚感，只是看着她大笑，笑声和林子中其他萤的声音融到了一起。
当安吉和翡翠重新坐好后，她托着脑袋，好奇地问出了那个问题来。
“翡翠，我真的听说可以向索克兰堡请求呢。好像几年前就有过，有人向大祭士提出了请求，要求和一个萤在一起，和她结婚。”
安吉好奇地看着翡翠，等着她的回答，可翡翠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一直很沉默。不过片刻的沉寂后，她终于低下头，回答了安吉的问题。
“嗯，的确有的。”
“啊？真有这种事？”
安吉吃惊地坐直了起来。
“有啊，真的有，当然……”
翡翠低声地说着，稍微动了动身子。她有些无奈地笑着，嘴角还带了几分苦涩。
“不过不一定被允许的。而且就算被允许了，也是很凄惨的……”
“凄……惨？”
“嗯……很可怜呢……若是一个异人执意要和萤在一起，并获得了索克兰堡的准许，那么他会被剥夺所有的能力，而萤，也会被剥夺所有能力。两个人最终都必须离开隐都，放弃曾拥有的一切。亲人，朋友，家园，身份……所有的一切，全都得放弃。他们永远不能再见这里的人，永远不能踏入异人的土地，从此被赶进人类世界，像一个人类那样去生活，完全的流放……”
“……翡翠？”
“还有呢。他们之间，永远不能有子嗣。”
“呃？！”
“恩，绝对，不可以……所以，在赶走他们时，隐都会做出一定的措施，以确保……”翡翠停顿了几秒，没有继续下去，“如果说，他们真的有孩子了，那么，这个小孩一定会死的……这些都是隐都古老的禁令了，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以任何理由破坏……”
“可……这又是为什么？”安吉喃喃地念了起来，“为什么有这条禁令？他们在一起……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为什么吗？呵呵……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互为异类，或许是因为异人太看重血统和能力，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过，关于孩子倒有一个传言。传说……异人和萤生出来的孩子是魔鬼，他将血腥暴戾，为世界带来灭顶之灾，他是厄运之子啊……”
“厄运之子……”
安吉轻声念着，心不在焉地看着玩耍的众人。
“那么……你知道的又有多少呢？究竟有多少异人能获得准许和萤在一起，然后……被流放出隐都？”
“多少吗？……很少，非常少。至少在最近几十年内都只有六个人获得了准许。因为……地位和能力越高的异人，能被允许的可能性就会越低。可有趣的是，萤是最好的妖奴呢，除了那些尊贵强大的魔法师外，还有多少异人能用萤来做妖奴呢？可笑吧。所以……几乎没人会被准许的。而且，就算索克兰堡肯答应，又有多少人愿意放弃人生中所有的一切，去像一个可怜的人类一样，同另一个可怜的人到完全陌生而残酷的世界里开始全新的生活呢？嗯？”
“嗯……那倒是……”
安吉环抱着膝盖思索了起来，然后忽然抬起了头。
“哎——那要是不经允许私奔呢？直接逃跑呢？那他们……”
“那他们就会遭到追杀，整个隐都的追杀，如梦魇般萦绕不断，直至生命终结。”
翡翠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神中透着近似于恐怖的严肃感。
“呃……”
安吉由不得微微抖了一下，像被寒气突袭了一般，然后用力一撇着嘴，表情滑稽地瞪着翡翠说：“好可怕哦——！”
“你……噗……”
翡翠哑然失笑了。她又瞪了瞪安吉，然后拉长脸，一把将安吉拽了过来，颇为严肃地说：“好吧，小家伙。说吧，干嘛问这种问题啊，你……该不会是……”
“哈？！我该不会是什么？爱上威德了？开什么玩笑！”
安吉挣脱了翡翠的手，夸张的看着她。
“噢，噢……我有那么蠢吗？爱上魔法师，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才不会呢！做他的妖奴就已经够惨了，还爱慕他，那肯定会被折磨死的啊，嗯……一定会这样……所以我才不会犯傻呢，在离岛的时候就决定好的，不是吗？”
安吉一边调皮地嘟哝着，一边皱着眉幻想那种场景，面孔有种滑稽的严肃。听着她的话，翡翠紧张的神情总算缓和了。她微微一笑，抚过安吉的手，说：“没有就最好。不过，可不光是他，其他的任何异人也一样。就算真的有人肯为你放弃一切，到时候提交索克兰堡的请求还是有可能被拒绝的。而那样一来，你照样逃不过死亡的惩罚，万劫不复……所以，千万记住了，不——能——走——错——路。”
“好啦，好啦……翡翠，我知道啦……”安吉说笑着接过了话来，“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会的。我也想好好地过完一生呀，我这条命可也来之不易呢，呵呵呵……好啦，我们别再为这种可怕的事烦恼了，破坏心情……哎，你看，波斯输了呢。我们去找大家吧，看起来也挺有趣呀，呵呵……来啊！翡翠，快来！”
安吉说着站了起来，向着远处喧哗的人们跑去。大树下的翡翠也会心一笑，然后慢慢起身，跟着安吉去了。
*** *** ***
当安吉回到妖奴楼时天已经快黑了。在快走到妖奴楼时，嬉闹的萤们纷纷化为虚无飘进去了，只有翡翠还继续陪她走着。安吉知道，他们都是不想见到那群杂乱肮脏的戈饵和小妖们，才会这么做的，多少年来一直如此。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影，安吉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唉……想不通。倍受异人歧视的萤何苦对其他妖奴不削呢？大家，不都一样嘛……
她们继续走着，慢慢进了大厅。
一进门，喧闹的众人便引起了安吉的注意。虽然现在是晚餐时间，大家都慢慢回到了楼里，嘈杂的喧哗是很正常的。可不知为什么，安吉就是感觉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而等到大家看见她时，她的预感便被证实了。
“啊！安吉回来啦！快快快……”
“安吉，安吉！”
“噢，这边……”
大家蜂拥着挤到了安吉身边，七嘴八舌地吵个不停。看着兴奋的众人，安吉不安地转动身子，一面莫名其妙地问：“喂……干什么，干什么……想围攻我吗？偷袭我？报仇？”
“噢！不不不，安吉，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们只是很好奇，等着你来揭秘呢！”
“对啊！揭秘，揭秘！”
“揭秘？揭什么秘？”
她皱着眉头瞪着众人，并试图挤出去。
“威德。道尔顿少爷啊！道尔顿少爷他谈恋爱了嘛！”
“对对！”
“听说今天下午他在北岸高调追求娜缇丝呢，要做她的男朋友，而娜缇丝答应了！”
“呵呵……大家都很好奇啊，这个多年的单身者也终于找到伴侣了，所以大家都等着听细节呢！安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就透露一点吧，安吉？”
“对啊，说说吧，安吉！”
“安吉。”
“安吉！”
……
身旁的众人吵吵嚷嚷地闹着，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而被围在中间的安吉却有些迷茫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大家。跟在安吉身边的翡翠终于忍不住了。她招呼着众人，慢慢拨开前方的路，并拉着安吉往里面走去。
“好啦，你们……安吉今天都和我在一起，哪里知道这些啊。都让开，让开……”
翡翠说着就往前挤去，想要快些离开现场，也就在此时，一直发呆的安吉动了。她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大家，然后粲然一笑，对着众人温和地说：“他的这些事我不知道呢，不过……你们的事我很清楚。鲁贝卡，你今天的禁闭关够了吗？鼹鼠，顶层的阁楼打扫完没有？瑞，餐厅的橱窗都弄好了吗……你们……都给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了！还不快去！”
随着雷鸣般的吼声响起，众妖奴仓皇逃跑。安吉长舒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翡翠温柔一笑，轻快地说：“好了，麻烦都不见了，去吃晚餐吧。”
翡翠定定地看着安吉，然后一点头，淡淡一笑。
“嗯。”
她们相依着走了下去，而安吉则一面走，一面回想着那句话，那句翡翠叮嘱的话。
不可以爱上异人，不可以爱上任何异人！
第五章 十一魇兽（上）
学徒楼地下一层的餐厅里，不少的学徒都一面吃着午餐，一面盯着某个角落看着。那个最右边最靠里的角落在平时是很不起眼的——因为那不足的光线和隐蔽的位置——可今天，坐在那里的一对人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连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也开始变得耀眼了起来。
餐桌旁坐了一男一女，正在吃东西。男的英俊帅气，正埋着头，安静地吃着东西。那线条优美的侧面平静而深沉，像在思索着什么。而女的则甜美俏皮，她低头细嚼慢咽着，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偶尔，她会抬起眼来看向对面，片刻过后又垂下眼帘，继续轻轻地露着笑颜，像个可爱的小公主。
这对如同存在与童话中的璧人就这样安静地进行着午餐，连话也没说几句，不过旁边的偷看者倒是聊得挺开心，特别是女孩子们。她们看看角落里的人，又埋下头偷偷地笑着，一面压低了嗓门讨论着。
“哎……看来是真的咯？威德和娜缇丝在一起了。”
“废话……当然是真的啦。没见他们现在天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