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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暖前世今生都不会爬树,她也知道自己趴在树干上的样子丑陋滑稽地像一只猴子,却仍旧努力攀爬,只是脚一次次打滑,身上的寝衣被粗糙的树干磨破,自己距离那树枝上的裘衣还是很远。
秦君凌一个腾身飞起,将那鹤裘拽了下来,又将唐云暖用力自树上拽了下来:
“你能不能不总这样倔强。”
唐云暖推开秦君凌,冷冷道:“那你又能不能放过我?”
秦君凌的爆竹脾气又一次被点燃:“你是不是傻了,你们家败了,我是世子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秦君凌是被惯坏了的孩子,自然不会考虑这句话有多伤人,实话,总是很伤人的。
唐云暖抬起眼睛,直视秦君凌,仿若要看向她心里:
“先不说这是不是我的福气,我只问你,你看上我什么?”
秦君凌如数家珍:“我看上你那一日中了五石散攀上我身上的妩媚,我看上你应对危机跟争斗时的冷静跟计谋,我看上你筹谋人心的准确以及对管家事务的精明,我看上你唐家跟我祖母是亲戚,你爹爹跟你哥哥甚至你表哥都是人才,他日你家一定会发迹,你配得上我的门楣……”
唐云暖的一声冷笑打断了秦君凌。
“你知道吗,真正的喜欢从来都是说不出来喜欢的是什么的。就如同我娘从不会说喜欢的是我爹的秀才身份。”
秦君凌有点愣住了:“是你问我喜欢你什么的。”
唐云暖又问:
“那么再敢问世子爷,你喜欢我,是否就要娶我为正妻?”
秦君凌两道飞扬的细眉又拧在了一起,一双桃花眼眯缝起来,略略思索才道:
“这个不由得我做主的,公主逼婚那时候还好说,不过略求求我祖母就完事了。而今危机已经解除,以你的家世……”
唐云暖缓缓披上鹤裘,眉尖眼角都是淡淡的哀愁:
“所以世子爷是要娶我为妾吗?”
秦君凌急了:“妾又怎么样?我将来是一定能袭爵的,侯爷的宠妾难道还不够体面吗?大不了,大不了我发誓,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宠着你,不管我娶谁为正妻,我只爱你一个。”
唐云暖嘴边绽出一抹冷笑,就如这春寒料峭一般:
“我记得,你说过要带我走,要我远离我们唐家的争斗。可是如果我答应了你的亲事,几年后我嫁入侯爷府做你的夫人,我难道就不用面对你的正妻吗?我难道就不用再争斗吗?世子爷,你听说我二婶的事情了吗?你以为我二叔真的能做到一点情面都不留,赶走他的结发妻子他心里就一点都不难受吗?”
秦君凌有点呆住:“不是他自己立的休书么?”
唐云暖又笑了,笑得森然,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唐有书为何如此绝情的。
“我二婶不是第一次欺负我,你可以说我二叔从前没有摸透跟皇家经商的所有门路而忍辱负重,但我可以确定我二叔的确是在纵容我二婶的。一个男人纵容一个女人,只会是因为爱,或者就跟你纵容我一样。”
秦君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现在我二叔无法再纵容我二婶,并不是因为没有爱,而是因为长房得势了,是因为我二婶留下话说永远不会争夺当家主母这个位置,我二叔再有钱,他也永远被辖制在我爹爹手下,我祖父在一日还好说,他百年之后我二叔的所有产业都将归于长房,我母亲想清算二婶陷害这笔账随时都可以。我二叔若不壮士断腕休了我二婶,他就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秦君凌恍然大悟:“你二叔还真是精明……”又望向唐云暖,一脸钦佩。
“所以我说,你真的很聪明,能一眼看透人心。”
唐云暖却没有理会他的表扬,或者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精明。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却只能娶我做个妾室,将来我的儿子就是庶子,我就要像柳姨娘一样细心伺候你的正妻,你越宠我,我越会受苦,我的儿子也会被人辖制,我的儿媳妇也要拼尽一生智慧个她的妯娌斗,你就愿意你的侯爷府变得像唐家后宅一样鸡飞狗跳吗?”
秦君凌本来很是凌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都被唐云暖捕捉到了,于是她默默含泪,盯住自己的琉璃灯道:
“世子爷,你喜欢我我很感激,但人活一辈子,喜欢我跟被我喜欢的人也许还有很多,我却只能选择一个最适合我的人嫁了。你说我功利也好,说我自私也好,我只能这样,我只能选择一个对我、对我娘我爹、对唐家对许家最好的一条路来走。”
唐云暖几乎哽咽,前世她选择了一个她最喜欢的人,可她却死在了他手里。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若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她唯能创造跟守护的,就只有安全。
唐云暖要的很少,唯独只有安全不能舍弃。
秦君凌有些郁卒:“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是对你而言最想嫁的。”
唐云暖拭去眼泪,缓慢而坚定地说:
“我要娶我的人,只能娶我为正妻,且要立誓是唯一的正妻,我要我的孩子永远不用去算计亲人,也不会担忧被亲人算计。”
“我要娶我的人不要太爱我,这样我就不会在他的爱里迷失,我要自己不要太爱娶我的人,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因为他而患得患失。”
“我要娶我的人没有冲天的富贵跟太大的权势,这样他就不会因为任何野心而舍弃我,我却又要他有功绩有功名有资格有胆量说一个不字,这样云暖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合理要求而颠沛流离。”
“若没有这样的人呢,难道你一生一世不嫁人吗?”秦君凌有些急了。
“世子爷,我也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人,即便有也不会看上我。但云暖还有这满园的杏花,还有百顷田地,还有一柜子的诗书茶酒,足以安然度一生。”
月色下,唐云暖跟秦君凌沉默地对峙了好久,忽然一阵幽香传来,秦君凌抬眼望去,斗春院满园的杏花一夜间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留言,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我自己其实,三个男主都很喜欢,如果我是唐云暖,我会选择许如澈,吼吼。不过最后会选择谁,真的要写下去再看了。
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红玫瑰跟白玫瑰,每一个女人也都会有一个许如澈、秦君凌跟段明朗。
一个我们爱的,一个爱我们的,一个蓝颜知己。
其实世子爷很不容易的,一个男人能说出只爱一个女人,不管他是否能做到,我们都应该感激。
春天来了,杏花开了,爱情还会远么?请大家注意斗春院的杏花,每开一次,唐云暖的人生都会再上一层楼。
☆、57恒源祥,羊羊羊
斗春院的杏花开了;成千上万的花枝宛如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那些种了许多年的老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即便是些妈妈丫鬟来斗春院的正房回事跟取对牌,也不免要驻足流连。
一片红云连着斗春院抱厦的屋顶;仿若人间仙境。
春日暖阳,斗春院的抱厦里一改冬日里的阴霾跟低调,满处都换上了杏花插瓶;到底芬芳四溢。
唐云暖早换下了厚重的冬衣;着一身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里套了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跟同色长裙。
一头黑瀑长发洒在夺目绸缎上,她静静端坐于黄铜的梳妆镜前,任由红豆将青丝挽出一个个繁复的杏花样子。
每一朵发丝挽成的杏花,都用一颗五色琉璃珠子固定住。
那珠子是京中的店面烧制出来的,乃是照着宫中公主所带头饰的工艺造就,仿若五色颜料染就,虽然是琉璃,却很有碧玺的意思。
她敢这样放肆打扮,只因秦君凌不再放肆。
唐云暖的话说得很清楚,秦君凌不愧为大家公子,终于没有多做纠缠。
只是唐云暖每每经过正房的廊子下,都能感觉身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耳边偶尔会听见些环佩叮当的声音。
那是世子爷腰间的侯爷府玉牌跟麒麟佩玉相撞所特有的声音,不过响了一阵,便静了下来。
唐云暖却从来没有回头看,怕看见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怕红痣的主人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内疚。
要走很远,唐云暖才能再度听见身后的人离开。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恢复从前的装扮,仍旧是荼蘼紫的胭脂,配上兑了云母光点的珍珠粉,乌梅籽同螺子黛画眉,越发勾勒出唐云暖的姣好容颜。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长公主,初见也有些惊艳:
“这云丫头怎么过了个年,越发长得标致了,到底是京城的闺秀,撒在人堆儿里一眼就看见了她。”
唐云暖自己倒是颇不以为然,古代女子从来都不是以容色决定人生际遇的,自己的娘亲就是绝色美人,一生却也颇为心酸。
盯住黄铜镜,唐云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长得哪里好。
一没有唐有琴那样雍容,二没有娘亲的柔美,三没有二奶奶的艳丽,四没有田姨娘的妩媚。
若说真有出众的地方,便是眉目紧蹙时散发的一种清冽的气质,如雪如冰。
只是长公主的一句夸奖,这就逼着红豆精益求精,精雕细琢了一个早上,仍旧觉得没能将这头发梳得尽善尽美:
“这杏花发髻,就该配上年前世子府送来的杏花簪子才好看,那血琉璃多鲜艳……”
唐云暖任凭红豆摆弄许久不说话,红豆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那簪子可惜了。”
唐云暖正从紫檀描金首饰盒子里挑一支金菱花步摇,装傻道:
“你说什么,我才刚挑首饰挑得入神,倒是没听见。”
红豆吐了吐舌头,心知这是姑娘故意给她台阶下,遂专心梳头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提醒自己今后却是一定要小心言语,不可惹姑娘生气。
她在迟钝,也知晓姑娘每每对着窗外的杏花都是一阵惆怅,那白鸽倒是来得勤,姑娘也照旧看信,却从来都将信原封不动地再放回去,然后将鸽子送走。
有一日红豆略略瞥见上面写的一行字。
“我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或者你从来没收到,或者你收到了不愿意回,但写不写,却是我的事。”
姑娘读那一行字的时候,眼睛仿佛是湿的。
斗春院换上了芙蓉色描金绘彩的丝光缎帘子,忽然一掀,就带进来些杏花的香气。
是紫棠打了帘子进来:
“庄子上的春耕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明天,太太来问姑娘的话,是不是到时候去山月坞那边逛逛。”
红豆刚将最后一颗五色琉璃别在唐云暖的发上,唐云暖才回头对紫棠道:
“这也奇了,怎么太太想出去逛逛,却要问起我来?”
一旁整理冬衣的夏妈妈正专心叠一件紫貂披风,心里赞着姑娘房里的东西越发贵气起来,听了这话便笑道:
“姑娘如今不同往日了,即便是大奶奶也时时处处要姑娘在旁边协助,太太若想出一次门,又是去许家看着的庄子上,自然要姑娘帮忙布置着。”
唐云暖在心中苦笑,是用了多少心机,甚至是毁了多少人,斗春院才有今天的繁荣,即便连老太太要出门走一圈,也要先来问问自己。
自己才来斗春院时候,那后院是一片荒芜的枝,斗春院里连一个暖炉都没有。
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几乎得了全唐府的体面,即便是夏妈妈都时常感叹:
“当日太太做姑娘时,也是这样管家的,太太就够不容易的了,云姑娘协助大奶奶管家时,却整整比太太早了两年。”
太太既然这样给面子,唐云暖自然是不好驳的,略略思考下便说给紫棠:
“去回太太吧,就说请太太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去山月坞,这新置的庄子,也要借借太太的福气,来年才得丰收。”
紫棠自然也是个愿意去许家逛的,谁不愿意跟多看几眼许如澈这样的美少年。
当下欢喜着冲出去回太太的话,却被唐云暖唤了回来:
“你看看太太这几日的神情,可有因田氏离家返京而有些不痛快。”
紫棠略略思索下:“倒是没觉出什么来,姑娘何出此问?”
唐云暖却也没说什么,待夏妈妈收拾着冬衣去小库房存放时,才冷笑一声:
“太太素来是不喜欢山野乡下,所去的地方越是繁华热闹越是得她待见,但山野乡下却也有太太想去的时候,那便是太太在某一事上触了霉头,她便想去百姓间走走,摆一摆她的威风来平衡一下。”
红豆几乎就笑了出来:“姑娘看人还真是通透,太太可不就是这样。”
紫棠恍然大悟:“所以姑娘是担心着太太有什么不痛快,再去寻二奶奶?”
唐云暖抚着发髻对镜思索:“这倒不太符合太太的脾气,可是除了二婶这件事,还有什么事能刺激得太太非要去看看春耕,在一众看庄子的下人面前摆威风呢。”
紫棠忽然有些领悟:“二婶不行,还有三婶。”
红豆当即拍了紫棠的头一下:“你这脑袋是木鱼打的啊,三爷还没娶妻,不过才抬了个藕荷当姨娘,姑娘哪来的什么三婶。”
紫棠才要反驳,唐云暖却忽然道:“你说的这个三婶,可是指京城的那个贺家?”
“可不就是这个贺家,太太是才接了贺家送过来的信,才说要去山月坞转转呢。”
唐云暖就忽然有点懂了。
————————————我是紫棠又打了红豆一下的分界线————————————
永平府的庄户人家想来都重视开春试犁这一日,自然是要祭拜天地,吹吹打打一番。
许多时候,皇上也要来京郊主持春耕仪式,不过永平府算不得京郊,来山月坞主持春耕的就也只有唐老爷跟太太。
长公主,人家是来看热闹的,至于世子爷,唐云暖将自己整个人藏在硬纱帽并遮上了层烟笼纱,视野朦胧地走路都得要人扶着,根本看不清秦君凌在哪。
她是第一次感谢古代女子出入都要遮住容颜的封建陋俗,挡住了脸,才挡得住尴尬。
唐家车队一路擂鼓鸣锣,丫鬟婆子们黑压压地占了半条街,浩浩荡荡地到了山月坞,这一次却不同于上一次的踏青。
自然是带了不少春耕里上药用的纸扎春牛跟犁,由后宅沿着一路桃红柳绿行至田庄上。
许家早准备了三牲祭天,另焚香祀奠皇天厚土,唐家众人在太太的带领下三伏三拜,而后唐家大爷念祭奠天地神祈祷告词,再由唐老爷亲自扶犁,跟随春牛之后,演试用牛犁田,以示开始春耕。
当唐家大爷跟老爷落下锄头之时,田地却因久旱无雨,当下砸出一阵尘烟来。
却很快被唐家带来的鞭炮燃点所放出的硫磺烟所掩盖。
唐云暖望着脚下干巴巴的黄土,田地踩一脚都要落空,不禁想起那日在鸿雁寺里沈姑娘所提醒她的旱情,心中暗暗担忧。
永平府,恐怕将迎来一个不太平的年景。
唐云暖隔着面纱暗暗瞄着不时将目光扫向百姓以吸引瞻仰的太太,气派的笑容里仿佛真的夹杂一丝愁绪。
唐家这仪式办得体面热闹,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来看,各个都道唐家财雄势大,很让太太长了脸面。
却仍旧挡不住太太满面的心事。
仪式过后,许家自然整理出来两间院子分给太太等女眷居住,东为尊,自然是太太跟大奶奶等长辈住着。
东院里早按照太太的习惯布置得紫醉金迷,太太卧在紫檀木铺宝蓝色暗紫纹锦被的宽塌上,炕桌上摆着一溜自双春楼送来的酒菜,即便是剔牙的牙签,也是放在紫竹雕花筒里的。
许家如此小心应对,唯恐布置得不周到再惹太太抱怨,可若是一桌烧海参跟参鸡汤就能堵住太太刻薄的一张嘴,那许家实在是太小看太太的功力了。
“不是我们唐家讲究,只是你们许家才富贵起来,就这么肥腻腥膻地吃起来,未免有些罪过。也不想想你们老子娘,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当日你们家妹子嫁进来的,可是一丝嫁妆都办不起的……”
太太卧在宽塌上的一角,并不在乎许大奶奶就在跟前,劈头盖脸地教训了舅奶奶一通,左一句“小门小户”,又一句“勤俭持家”,直说得许家舅奶奶红了面皮,心中暗怒。
忽然有人打起帘子,太太忽而闻到一丝香气,却见唐云暖举这个胡桃木托盘进来。
“太太走了这半日,想来吃不惯遮掩肥腻的东西,幸而舅母吩咐多做些清淡地送过来,太太好歹用些吧。”
托盘上大大小小放了四小碟菜,皆是用冰瓷裂纹玉色的厚瓷碟,看着就讨人喜欢。
太太只是闻着香气四溢,却都是没见过的菜色。
遂道:
“你做的?”
唐云暖但笑不语,随手取下一盘春韭黄炒猪耳。
“韭菜是补阳气的,太太且尝尝云暖的手艺。”
那猪耳是一早用豆酱腌制过的,韭菜又是自暖棚里刚剪下来的,入口自然味道不同。
太太当下大喜:“云丫头倒是长了本事,越发懂得滋养身体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