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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地呆在家中,别痴心妄想了!你要是再闹,我只要听到一丝风吹草动。就把你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沈恒吉发了怒,拂袖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沈太太和屋外窗下,一颗心碎了几瓣的沈周。
第二天丽姐儿照常去凝晖堂主持中馈,顺利地发了对牌,吩咐了几桩事之后就去与林氏用早膳。
林氏胃口还是照常的好,汤面粥茶,样样不落,每样都吃些。丽姐儿瞧着林氏吃的香,连忙夹了一箸黄鱼与林氏。林氏看都没看就吃了,连说味道好。
丽姐儿笑了笑,接着吃面。余光一扫,却发觉芳草的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了。
“一大清早的,你这是怎么了?”丽姐儿放下碗问道。
林氏怀着孩子要万分小心,身边贴身服侍的情绪不稳可不是小事。
“芳草好事近了,不过是舍不得离开园子罢了。”林氏笑着道,促狭地瞧了芳草一眼。
芳草双颊一红,低着头绞着帕子不说话。
“戈家大小子可把这块石头给打动了,芳草松了口,说愿意嫁去戈家。戈家大小子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单凭能把芳草娶回去,就是个能干大事的。”林氏笑着道。
戈家大小子对芳草有意这事儿,满园子的人都知道。人人都说芳草前世烧了高香,积了德,对芳草是又羡慕又嫉妒。开始芳草还死咬着不松口,人人还都说芳草是不知好歹。
要知道戈家一家子都是良籍,戈異在丽姐儿的金铺里画首饰,一年赚的银子与园子里的大管事一样多,更不用说金铺里平时得的赏钱。戈家的两个女儿也一个嫁了开书画铺子的,一个与主子们交情匪浅,即便是戈家大小子也把笔墨铺子的生意做的红火。戈家虽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虽不穿金戴银,却生活富足,饿不着也冻不着。芳草是夫人身边的,嫁去了戈家,戈家也断不会为难芳草,给她委屈受。且听闻戈大小子的娘性情十分和顺,对谁都温温柔柔的,想来对芳草也不会摆婆婆的款来。
这确实是一门绝好的亲事,丽姐儿听说芳草松口了,也笑了起来,心里颇感安慰。
芳草原本是扬州一家小盐商家的女儿,虽家中没有金山银山,却也生活顺遂。结果韩家为了能霸占整个淮北盐业,对其他盐商倾轧或结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芳草的父亲虽是盐商,却读过几年书,深知是非黑白,对韩家很不满,结果被韩家盯上了,家财尽散不说最后还落得个家破人亡。芳草被发卖为奴,人间疾苦,世态炎凉,可谓都尝过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记得父母惨死,兄姐早夭,她要报仇。最后她辗转到了林家,进而到了徐家。知道徐熹钦点了两淮巡盐御史之后,她狂喜。善恶到头终有报,果然不是虚言。
在苏州,她遇到了母亲以前贴身大丫鬟的遗孤于媳妇。看着故人之女生活惨淡,且一脸怯弱的样子,她破例抬举于媳妇,希望于媳妇能有个好生活。当年于媳妇的娘亲曾护过芳草一阵子,被卖了之后还把身上仅有的几文钱给了她。于媳妇与她娘长的一模一样,芳草只略作打探就明白了原委。还有园子里的孙婆子,原本也是母亲身边服侍的,现如今为了忘却一切反而助纣为虐,那孙婆子正是韩家安排进来的人,这让芳草心寒。她不由得想,当年的孙婆子是不是也是韩家派进家来的?后来徐家的主子们察觉出了她的蹊跷,她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身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她想着人谁无一死,何不痛快点?她没想到林氏对她如此宽容,也没想到徐家真的帮她报仇了。
当徐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韩家下了大狱的时候,她热泪盈眶,觉得这一辈子值了。她发誓要在徐家一辈子,给林氏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却不想戈家的大小子说要娶她。娶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罪奴罢了。可那小子居然不娶只等着她,她一时迷茫,直到耗到了现在,林氏都劝她嫁。芳草答应戈家大小子那天,大哭了一场,她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她必要好好的活下去。
“姐姐嫁到戈家之后,再回来做管事娘子就是了,何必哭呢?”丽姐儿一边笑着道,一边盘算着要给芳草多少添箱钱。
第三百一十六章 思虑
丽姐儿刚回涵珍馆不久,门房的人就往内院传话,说是安国公着人送了一批厚礼,不知该不该收。门房的人不知道安国公与徐家的瓜葛,瞧着国公府的烫金帖子,心里直打鼓,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坏了主家的大事。那可是国公府啊,家里的姑奶奶嫁的也不过是伯府。
丽姐儿接到信之后,不敢自专,直接让人把消息传到香茗草堂和凝晖堂那边,犹豫了下又叫人去衙门给徐熹递信。好歹是皇帝的亲外甥,家中怠慢了不好。
徐老太爷一听说安国公派了人来,连忙散了正在读书的喜哥儿,乐哥儿和欢哥儿,直接带着徐寿去了外院。三个哥儿哪里懂得什么,只听说今天不上课了,连忙带着各自的小厮拿着弹珠,弹弓成鸟兽状散了。
待徐熹骑马赶回晨园的时候,安国公派来的人早走了。于是徐熹只好去了香茗草堂,一进门就看见徐老太爷手上拿着一副卷轴,全神贯注地端详。
“祖父!”徐熹开口唤了一声。
徐老太爷抬起头,双目精光,连声道:“快过来瞧瞧,这可是稀世珍宝!”
徐熹一头雾水,往前一凑,仔细一瞧,饶是见惯了名人真迹的他也怔了怔。
“这可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卷》?”徐熹仔细看了字画的落款,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国公爷手笔果然大!”徐老太爷拈着胡子感叹,侧面肯定了徐熹的问题。
“这着实贵重。”徐熹拿着画轴喃喃自语。
想来赵晏殊是知道林氏身怀六甲。故而送了这幅字画。
“这只是其中一件,你再看看这礼单。”徐老太爷把礼单递给了徐熹道。
徐熹接过礼单,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愈发地瞠目结舌。
“这。这……”徐熹干瞪眼瞧着徐老太爷说不出话来。
“来送礼的是安国公身边的常随,说是奉命办差。如若我们不收,那这两车礼就要在晨园的大门口被一把火烧了。”徐老太爷接着道:“我也说过了,这礼着实贵重,可人家说了,再贵重也不及国公爷的性命贵重,我也就只好收了。”
“那常随还说,国公爷出门办差,随身携带的东西着实不多,这些都是国公爷在金陵旧宅中库存。因为遇到了媳妇儿。就想起来这么一桩事来。吩咐人连夜赶去金陵。将东西装车直接送到了晨园。”徐老太爷语气平缓地道。
“金陵旧宅?那岂不是公主府?”徐熹惊讶地道。
赵晏殊的娘亲正是和兴大长公主,皇帝的胞姐。皇帝自即位后,就加封已经过世的和兴公主为长公主。
徐老太爷点点头。
“不行。这礼不能收,我得着人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徐熹说着就要走。
开玩笑,公主府中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先帝所赐。御赐之物,徐家哪里敢留着。
“送不回了!安国公已经随着巡海大臣去了福建了,听闻昨夜里启程,现如今早就在千里之外了。”徐老太爷连忙道。
开玩笑,你拿着东西出去,说不得损毁了某件,那岂不是罪过大了。还不如留在府里存着。待以后物归原主。反正礼单在手,有凭证,他们徐家行得正,做得直,不怕别人说闲话。即便出了事,那也是您皇帝的亲戚不靠谱,和徐家没关系!
安国公赵晏殊送来的两大车礼并未收入库房,只是单独放在了一处,只其中那幅《送子天王图卷》挂在了凝晖堂的显眼处,让人观瞻。林氏更是每天都拜一拜,差点就焚香上贡了。她仔细地思虑过徐熹说的话,虽想要个女儿,却也认为生儿子更好,好歹不用受离别之苦。也是从那时开始,林氏对女儿又加了两分疼爱。总是要嫁出去的,舒心日子过不得几年了,因此在闺阁中,林氏也不禁止女儿什么,只要不出格,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丽姐儿瞧着安国公送来的礼单,背心直冒冷汗。果真是公主府的物件,件件都价值连城,皇家赏赐果真不是徐家能比得上的。其中的字画自不必说,只说一些瓷器,漆器,金玉摆件,昂贵的丝绸,说不得存世也没几匹了,根本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哪怕是再底蕴深厚的世家贵族,与皇族一比,到底是退了一射之地。
“这些东西贵重的很,一定要仔细着打理。但凡损毁了哪件,一家子的性命都赔不起。”丽姐儿对着收拾库房的仆妇道,言辞是迄今为止,难得的严厉肃穆,一双杏眼寒若冰霜,整个人散着暴戾之气。
底下的仆妇大气都不敢喘,看着丽姐儿如此声色俱厉,知道事关重大,于是都收敛了怠慢的心思,垂眉颔首的,低声应是。
“我已然交待了,再出了什么差错,被我知道,那就且等着看我杖毙不听话的那个吧。”丽姐儿着重点出了“杖毙”两字,让在场的人都心底一寒。
“都散了吧!”丽姐儿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那些仆妇都恭恭敬敬地退下,等到了外面才敢大声喘气,心里发毛。
主子就是主子,年岁哪怕再小,也有主子的威风,主子的气度,到底不是他们做奴婢能欺负的。
交待好家里的事,丽姐儿就出了园子坐着马车去杜家,这是她最后一次去杜家学画。
自从林氏与徐熹提了丽姐儿去杜家学画的事情,徐熹就找了个由头直接去了杜家,与杜琼闲聊中说起了丽姐儿的事。
杜琼闻弦之雅意,听明白了徐熹的意思。他首先夸赞了一番丽姐儿的聪明好学以及丽姐儿习画多年来所取得的收获,然后又夸赞了一番丽姐儿习画的境界已经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了。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着实没什么可教丽姐儿的了。徐家底蕴深厚,只丽姐儿在家自学,继续精进就是了。
徐熹又笑着寒暄了一番,与杜琼又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内心交流。宗旨就是女人家就是麻烦,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在心里结疙瘩。我们大丈夫心胸宽宏,不能和女人一般见识,以后还是故交旧友,交情深厚。
杜琼欣然应诺,又留了徐熹用晚膳之后才让徐熹离去。
杜琼并不因为少了一个学生而失落,他的学生永远都是多的,都干扰他都没时间钻研画艺了。因此丽姐儿的离去相对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在某一方面来说。倒是桩好事。
“小姐。奴婢听的真真的。那个徐小姐再不来了!”说话的是杜四姑娘身边的丫鬟。
“哼,瞧不上我,人家又哪里瞧得上他!”本来应为了丽姐儿离去而高兴的杜四姑娘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不管丽姐儿走不走。到最后她依旧是什么都没得到。
“把这个消息传给沈哥哥听,你说他会有什么表情?”杜四姑娘对着丫鬟道。
“奴婢哪里晓得沈公子的想头。”那丫鬟勉强笑着道。
“既然我伤了心,丢了面子,那谁都别想好过!”杜四姑娘突然间阴狠地道。
丽姐儿最后一次听杜琼的课,深觉受益匪浅。习画上佳者,自然胸中有沟壑,少了匠气,多了灵气,自是天地与画作的结合,假亦真来。真亦幻。杜琼对丽姐儿毫无保留,说的虽不尽然,却也没误导丽姐儿。
待丽姐儿告辞前,又亲手送了一幅宋代名家夏圭的《雪山图》与恩师杜琼,当作是谢礼。杜琼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几乎每日拿在手里端详,爱不释手。夏圭画作另类,很有创意,对杜琼这样的爱画之人,自然是爱若珠宝。
丽姐儿带着绿萼去了二门处,却不想马车还没来。二人就等了片刻,却不想遇上了脸色惨白,双眼无神的沈周。
绿萼瞧着沈周脸色不好,情绪也不大对,连忙把丽姐儿护在身后道:“沈公子万福。”
沈周看着蹙着眉头的绿萼,不躲也不闪,低声道:“师妹,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丽姐儿从绿萼身后走出来,对着沈周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师兄就在这里说吧。”
笑话,这可是别人的地盘。每次丽姐儿习画之后车马都会在二门处等着,只今天车马还不曾到,要说这其中没蹊跷,管家多时的丽姐儿说什么都不信。她可还记得,这杜家有个恨她入骨的人在,她哪里敢掉以轻心。
沈周本想有很多话与丽姐儿说,可看到丽姐儿清澈地眼神,落落大方的举止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说什么呢?质问徐家为什么不答应亲事?问丽姐儿心里有没有她?她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些,即便是他也不过是因为听到了父母的对话,提起徐家的亲事,他才上了心思。
“我听说这是你最后一次习画了,想问问为什么。”沈周犹豫了半天道。
趁着沈周犹豫的功夫,丽姐儿给身边的青杏递了眼色,要她去瞧车马为何没来。青杏与丽姐儿相处时间长,主仆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只丽姐儿一个眼神,青杏就明白丽姐儿的意思。她略微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二门处,任谁都没惊动。
“我母亲身子不好,我是家中长女,自然要为父母分忧,只好接管园子里的中馈。家务繁琐,忙里不得空闲,所以不能再外出学画了。”丽姐儿为笑着道。
沈周听了丽姐儿如此说,脸色微亮,心情也轻快了些。不是因为他就好,他也听闻了林氏有孕的消息,想着前因后果都符合,且丽姐儿也没必要骗他,不是吗?
“师兄可还有事?”丽姐儿问道。
“没有了。”好容易见了她一面,可话到嘴边,却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沈周脸色又暗了下来。
“师兄本就放浪形骸,淡泊名利,何必为世间俗事所苦恼。要知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师兄还是要心宽些才好。”丽姐儿笑着道。
恰好此时,青杏沉着脸跟着马车到了二门。丽姐儿一见车马到了,连忙与沈周辞别,直接上了马车。往家里去。
沈周正为丽姐儿说的几句话沉思,直到丽姐儿走了才回过神来,却再不见丽姐儿的影子。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丽姐儿,以后再不曾见过,只陆陆续续听到她的消息。多年后的一天,当他仰望竹林,看着缠绕他的儿孙时,他想起丽姐儿的话来,微微一笑。心中明净。
丽姐儿在马车上看着脸色发黑的青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赶车的眼皮子浅。也说不清哪个杜家的仆妇给了他一碟子花糕,他就吃了个一干二净,结果闹肚子去茅房。误了小姐的车马。奴婢赶过去的时候,那赶车的面带菜色,却还知道误了小姐的事儿,忍着腹痛要赶车。奴婢看他的样子,怕他再误事,哪里敢让他赶车。幸好随车的一个婆子是个能人,也能赶车,就临时换了他。”青杏道。
丽姐儿点点头道:“回家后给他请个大夫,出诊,药材的钱从公中走。只他误事是真,罚他半个月的米银。”
有人下了套,自然防不胜防,看在赶车的是老人的份上,且以往从不曾有错,饶了这一回便是了。
“小姐心善。”绿萼和青杏异口同声道。
丽姐儿点点头,不再说话,她在思索。
经过沈家有意求娶她这件事,让她认识到了许多。她早晚都要嫁,且嫁人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尽管她想在闺阁中能拖多久拖多久,可该来的终要来,她必须得面对,也躲避不得。在这个世道上,对爱情不要太期待,丽姐儿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她只希望嫁到一个和睦的家庭,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可通过沈家看到林氏的态度之后,丽姐儿明白门楣太过低的门户,徐家是舍不得她嫁的,怕她吃苦。而且谁说她低嫁,就能遇到一个好丈夫的?有徐家压着,夫家门楣略低些自然不敢把她怎么样,丈夫在沾花惹草这方面也会收敛些。可若有一天徐家不好了,那夫家是不是会变本加厉地讨回以往的卑躬屈膝?这谁又能知道呢?都说婚姻是自身经营的,这话有道理,可不可否认的,外界的因素也是致命的,尤其在这里夫妻关系不对等的世道中。丽姐儿有些彷徨,没有门门框框制定的目标,她反而不知所措了,难道她的婚姻不过是一场赌博?赌赢了是福气,赌输了就是命?
丽姐儿想不出出路,深深地叹了口气。
青杏和绿萼对视一眼,打了一番眉眼官司之后,绿萼先开了口道:“今天见了沈公子,瞧他的样子,像是大病了一场。”
“可不是嘛,也不知为了什么。”青杏应合道。
丽姐儿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笑了笑道:“原还对师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今天怎么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两个丫鬟的心思丽姐儿心力明镜似的,无非是怕她错过了好姻缘,也怕她动了心思,伤了心。只是沈周此人在她眼中却不是上选,她还记得前世史书上对沈周的记载。地方官听说了沈周的才名,便想以荐举贤良的名义让他出来做官,多次发文催促。在别人,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沈周并没有那么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