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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笑,调侃道:“听到你说自己长本事了,还当你是亲自下得厨。”他夹来一尝,金黄软丝拔出,咬到嘴里,外壳脆甜,裹着里面的味道淡而糯,细嚼回味,尤有余香。
“这道叫什么?”他颇感兴趣地问。
这菜其实是云露根据记忆里的法子和御厨说了做的,彼时她在国内旅游散心,有一回不知走到哪条偏巷里,就随缘住了回小旅馆。那家环境、餐饭都不如何,只一道拔丝土豆做得尤其美味,她第二天游玩时仍念念不忘,晚上一回去,就出高价买来了秘方。
回去后就让家里的厨子学着做了,她也一直都很喜欢吃,因此至如今还能回想起来。
不过,皇宫里的菜大多有个好名字,说拔丝土豆未免被他嫌弃,她就面不改色的起了个名儿。
“这道叫做金丝软玉。”
皇帝吃尽一块儿,拭了拭嘴,听罢微微一笑:“俗。”
云露自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份满意,按下反驳之意,先叨来千叶豆腐清口,见他刚要开口,又弯眉儿又夹了块金脆脆地土豆堵了他的嘴,“那皇上以为,‘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名如何?”
她刻意沉了嗓音,面上温柔,却让人感觉杀气腾腾的。
皇帝自是听出她语气里那小小的不满和威胁,也笑起来,诚然赞道:“朕的妙修媛果然是文采斐然,这名取得极为大气。”
她脸悄悄一红,又去瞪他。
“嗯,这束也收了,少不得还要给徒儿一份见面礼。”皇帝沉思片刻,侧脸问小路子,“前年晁阳国进贡那件金丝软甲还在不在?”
小路子迷茫:“这……奴才……”
皇帝狭长地眼眸一眯,见他这磕磕巴巴地样子有些不悦,不过想着他才跟在身边几个月,记不起这么多事,方只没好气踢他一脚,“去去去,知道自己不知道,还不知道问你李公公去?”
小路子知道这事办得不妥帖,就做出被踢着的模样打了个拐儿,踉踉跄跄地讨皇上高兴,却真个险些要被这话绕出蚊香眼。
云露在旁边看戏,见状扑哧一笑。
小路子一个激灵,敲了敲脑袋,稳稳压腰扎了礼,笑嘻嘻道:“瞧奴才这榆木脑袋,皇上莫急,奴才这就去问李公公!”
没过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其实问事只须派个小内侍去即可,他这样多半是装的,好让皇上知道他在努力办事。皇帝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拿他们乐一乐也算作是调剂。
“回皇上话,东西在,搁内藏库里放着呢。”
“这就好,你记得明天一早给妙修媛送过来。”
“喏!”
皇帝伸手将云露细腰一揽,让她坐进自己怀里,凑到她耳边低低道:“围场里的野兽不比草原的危险,但万一伤着你,还是白教朕担了心。这件金丝软甲是用金蚕丝制成,就当贴身小衣来穿,极是轻便。原先袅袅和朕讨时,朕都没应。”
“徒儿多谢师傅疼我。”她听了,软软地笑腻在他颈边,俏皮顽笑,语声却轻,宛若掠过荷塘的一阵儿风,含了润润地春水意。
皇帝心里一动,已然心神微荡,想到了别处。
前往围场那日,一众妃嫔除了云露,还有淑妃、沈芬仪、乔贵嫔、谢嫔、汪婕妤、宁宝林几人。皇后要坐镇后宫,锦昭容则怀有身孕,去的人不多,却多和云露有过交集,还算熟悉。
倒是宁宝林,最初新人入宫时她几乎是最风光的一个,到得眼下,已然湮灭于众人之间,宠爱平平,原还算快的晋升路程与云露相比,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臣妾给妙修媛请安。”她见到云露的仪仗肩舆,远远就先问了安,观她眉眼神色,并无怨愤,只是目光微微有些复杂罢了。
因要外出,今日她们起的格外早。笼了暗色天光,满地的雪都像染了灰尘,天地间的景物皆灰蒙蒙地不清晰。
“起身罢,宁宝林与我一同入宫,情分不比别人,无须多礼。”寒气侵面,她抱着暖炉烘手,随口气道。
宁子漱轻轻一笑,自然也没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旧时还能并肩作战,一同抵抗皇后的暗算,如今分位有别,话不投机,两人皆不打算多说。宁子漱等云露的肩舆过去后,才微敛眸光,跟在后头,前往钟粹宫聆听皇后的嘱咐。
“宫务繁多,本宫脱不开身,此番便要托各位妹妹好生伺候皇上了。”皇后用了茶,帕子轻沾唇角,面上诚恳地笑道。
实际上谁都知道,皇上若真想带皇后去,对方哪儿还会理会什么宫务。皇后如今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警告她们,她们再怎么样也只是妾,就是照顾皇上都只能用“伺候”二字,且还是代正妻服务的。
淑妃含笑:“这是臣妾的本分。”
皇后眉梢轻轻一动,笑容依旧,视线转到云露身上。
对于这个本该捏在自己手里的棋子,她如今越发觉得有心无力了。尤其是在发现良辰显然已经脱离了掌控之后。但对方现在可谓是皇上跟前的得意红人,自己就是想动她,也是顾忌重重,少不得要多费点心神。
“娘娘不比臣妾清闲,臣妾自当好生照顾皇上,不让娘娘操心。”云露掸开裙摆处的细尘,含笑宛然。
皇后的眼睛在淑妃和妙修媛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儿,攥着手帕的指甲一紧,有莫名地火气窜上来。
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
“好了,时辰尚早,太后她老人家还要歇息,那边不必再去。你们备好了行礼就出发罢。”
“喏。”
浅黄的琉璃瓦遮蔽,光影一寸寸从墙外挪至墙内,照亮了出宫的甬道,宫门外,熹微的光亮在地平线上跳跃,让人的内心充满期待——
☆、63、共骑
这次行猎只在近郊;禁军围而为场;因此没有浩浩荡荡的车队仪仗;所备行礼也不过是点心、旗装以及寻常裙袄;以备不时之需。
雪被清道的内侍扫清;或有残余的化作晶莹的露珠,青草的甘辛香气糅杂着土壤的腥味扑鼻而来,云露简直要泪流满面了。
皇宫里的御花园其实也不小,景色很好,但是再好;到底好不过天地宽广;但凡想起红墙相隔;总让人有一股子憋闷气儿。
云露想着,怪不得每个皇帝都有春搜、夏苗、秋、冬狩之举;这是到了一定时间就想出来放放风吧。
“咦,那不是户部侍郎章大人?他老如今正是知命之年,又是文臣,怎么也跟来了。”后妃几人下了车,随驾的人不多,乔贵嫔打眼儿扫去就见到那格外不合群的。
虽说是打猎,带文臣以示亲近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此番带的多是年轻人,那位章大人上了年纪,站在里头就格外显眼。
“谁能知道皇上的意思呢。”沈芬仪拢了拢披风,笑容甜美道,“正如汪婕妤才受了皇上斥责惩治,转眼间又能伴驾一样……”
怜妃一死,三足鼎立就变成了两王争锋,皇后和淑妃有龃龉不说,跟着底下人也都不和谐。
汪婕妤气恼,却记着前些时候的事,忍住了不发脾气。
淑妃含笑道:“圣意难测,沈妹妹且莫妄自揣测才好。”
自古帝王都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合意顺心是一回事,当面说出来又是另一番计较。因此大家都在猜,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宁子漱手里一枝梅花,把臂轻嗅,笑往那边瞧去,“入围场骑马射猎才是正经,倒让妙修媛抢了先。”
其余几人一齐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果不其然,妙修媛一身银白旗装,领口翻着银狐皮毛,正兴致勃勃在那里挑马儿,全没搭理过她们这里的嘴仗。众人一时都有些讪讪无趣。
唯只淑妃端得住,目光笑从云露那儿转回,在宁宝林身上打了个转儿,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朝代与历史上的朝代不大相同,服饰多窄紧素雅与宋朝相像,但也有如唐朝一般的大袖衫,只是不为时人所喜,算是别样另类的穿着。礼仪规矩倒也拘着,但男女照面儿却没有那么严重,大抵是没有出一个朱熹曲解圣人的言语论著。
因此外臣在时,她们也不用刻意围帐避开,只是各自玩各自的便是。
后妃大多文弱纤纤,不擅骑射。因此底下人挑了一色儿温驯的母马,区别只在于皮毛颜色。
汪婕妤一贯跳脱,倒是擅长这个,想来正是如此皇帝才会带了她来。出门在外,要都是不会骑射的,难免有些扫兴。
“萝卜给我,我来喂。”云露早早脱了碍事的披风,暗自活动开来,并不觉得很冷。
到围场还抱着个手炉不放,生怕冻着,那还不如回宫里躺着舒服呢。
虽是母马,还是比人要高,且偶尔刨刨蹄子,打个响鼻,良辰不免担惊受怕。“主子小心些。”
教导的小内侍还算细心,安慰道:“妙主子别担心,萝卜放到手心里,它自会来吃。手掌摊平实了,别害怕弯起来,您不怕它,它就不怕您。”
云露听来觉得有意思,细想一想,情感共鸣,情感相互,说得就是这样。
很多时候你表面伪装得再好,旁人依旧接收不到善意的信息,就仿佛是有磁场排斥一般,颇为玄妙。
就如她面对皇帝,一开始是步步为营,他也喜欢也会宠爱,只是与众人并无二致。但后来处久了她就把他当个玩伴似的,他自然会觉得和她在一块儿轻松有趣,原本一二分的喜欢就盛了。且去别人那里,再没有这样的感受,才会慢慢把她捧在手心里。
锦昭容滑到那次,他一看见就觉得不是她做的,是因为她常常和他说真话,散发出自己真诚的信息,潜移默化的结果。不像后宫里别的女人那样藏着掖着骗着,表演得再好,皇帝也感受得到。
那会儿大约是锦昭容才有孕没多久,他曾笑着和她说起对方来,她当时一下就撂开手里给他缝制的袜子,背过身去。饶是他摸不着头脑,百般逗她也不理,过了好一歇儿才睨他道:“我是不会像别人一样,表面恭喜她,背过头心里又怄得要命。这些她和皇上甜蜜温馨的怀孕小事儿只别拿到我这里说嘴,没得烦人。她好好生她得,不干我事,我以后自有自己的宝宝高兴。”
皇帝倒是惊了好一会儿,末了大笑,直嘬着她软嫩地脸儿笑她孩子气。心里却种了个种子,觉得锦昭容的孩子真不关她事,好也罢,坏也罢,都与她无关。
“你们御马监里的人恁不会当差,这匹一惯是我使的,怎么混在一处让人选了去。”汪婕妤见云露在那边儿笑吟吟地喂马,远看还没发觉,细一瞧心里就窝了火。
她倒是想远着点云露呢,没得讨不着好儿反惹一身骚,但自己使惯了的,总有几分心气不想给人用。
且她想头多,总觉得是自己愈发不得圣意,底下人才作践起她来了。早两年,可不是她一到地儿就有人把马给她牵了过来?更是压不住火气。
小内侍一惊,他也是当差不久,不知道还有这个门道,一时犯了难。
汪婕妤知道自己分位低不能强抢,却是心有不甘,边一边说道初学者随意挑了哪匹马都行,她们熟悉了的,早和马儿处出了感情,挑别的总归不顺意,一边拿眼往云露那边溜。
云露也不答她话,只一步步亲近马儿,仿佛得了乐趣,正是兴致盎然。
正僵持着,皇帝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从那边打马过来,笑容正盛,神采奕奕。
后面已升为禁军提督的方淮焦急跟在后头,面上还有些无奈,直扬声唤:“皇上且慢,且慢……”
前头那根胡萝卜已被马儿吃走了,云露又往手里放了一根,闻见马蹄声回头一看,笑抿了嘴儿。
这是什么情景?
好像方大人是保姆,皇上是个三岁小孩儿,不让碰马唯恐伤了他似的。
等皇帝一靠近,云露一手抚着马儿,抬眸笑看他:“皇上做了什么,让方大人急成那样?”
就这会子,汗都下来了,折了日光亮晶晶的。
皇帝马鞭一曲在手,持住缰绳,笑得不行。还是过了会儿才来的小路子气喘吁吁地解释:“刚刚章大人代皇上试马,谁知那马蹄子受了伤,一上去就躁了,刨开蹄子狂奔,险些把章大人给颠下来。真个惊险!幸而有方大人在,这才救了章大人。”
乔贵嫔等人面面相觑,好端端的,怎么会叫一个文臣去试马?
汪婕妤微惊地看着枣红马:“既是受了伤,皇上怎么还骑。”
皇帝的笑浅了一点儿,蠢笨成这样,太败兴致。
旧年看着还好,人也活泛,虽不机灵,比后宫别的女大咧咧一些,瞧着开朗。现在越活越回去了。
别的妃嫔倒是立时想到,皇上是另换了一匹来骑,恐怕一时等不及也没等人试马,方大人经了刚刚的事才这样着急跟在后头。她们想明白了,自然也都鄙弃地看着汪婕妤。
也多如淑妃、乔贵嫔一般对皇帝关怀问暖,斥责御马监的内侍公公检查不力。
云露听见“章大人”一事,却有别样的心思。
这个姓挑起了她的敏感神经,联想到前些日子的事,就觉得没那么简单。御马监里给她们备马不经心倒好说,皇上谁敢怠慢!受了伤还敢拉出来骑,又正巧皇上玩闹似的拉出章大人来试马……
“既这样说来,章大人也算为主挡灾,救驾有功?”
云露清泉儿似的嗓音一出,众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妙修媛的脑子,真和别人不同。任谁这时都在为皇上有惊无险松一口气,她偏偏说起那位章大人来了。
今儿要是换了侍卫试马,还不如章大人事多呢,说不定几下里就安抚下来了,绝没有惊马狂奔一说。怎么也想不到章大人有功上头去。
不过细细一想,为主挡灾,确实也算一件大功劳了。
皇帝朗声一笑,侧过头去得意的和方淮使了个眼色,“朕就说她猜得准。”
方淮一直暗地相助延熙帝,交情匪浅,对他的脾气也能摸准五六成。这会儿没有拘礼,比出个大拇指一副“服气”的模样,看得皇帝又扬了笑。
沈芬仪几人眼神黯了一些,且有些心惊嫉妒,皇上和妙修媛打着哑谜和和乐乐的,怎么她们什么也不知道?
饶是淑妃,看向云露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古怪。
皇上哪里会在意她们私底下的暗涌,他一向只管自己高兴。就是曲怀仁在的时候要做出模样来,也是把原本的性子夸张到十三四分,借着张扬的性子随意胡闹,从不委屈自己。
这会儿子他一欢喜云露知心,立刻就想起前几日答应她教导骑术的事来,撇了那些妃嫔在后面,单扫了眼云露旁边的马,打量着道:“虽然温驯,看着倒是结实有力,正好狩猎没开始,朕先教你骑?”
“听说它是和别人有了感情的。”云露嘴巴一抿,又点娇娇倔气的样儿,“不稀得它了。”
皇帝爱极了她这副小脾气,感兴趣地问:“那又瞧上哪匹了?”他还不忘自己放眼去替她选一选,倒没有特别合意的。
云露走近了来,很有些兴趣地看着皇帝骑的这匹,指着它仰脸儿笑眯眯道:“它不错。”
皇帝一怔之下又是笑,他不耐规矩,宫里就是最不规矩的女人在这些事上头都是规矩的,生怕被人说嘴。且一向教导如此,早在脑子里形成了禁锢,轻易挣脱不出来。
她却不同,瞧着欢欢乐乐的讨喜样儿,对着他一张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儿都敢干。
因而他总琢磨着妙妙对他没有敬畏心,但是因着那一份与别的女人格外不同的亲昵,他非但没有不悦,还很纵容。
他把手一递,挑眉笑道:“喜欢就让你试试,上来。”
这一下就把妃嫔们的惊妒跳出了心口,眼里露出两分来。
皇上亲自教导,也就是锦昭容有过这样的荣幸,且也是教了动作,帮她持着缰绳跟着跑一圈儿就罢。
共乘一骑……
大冬天里,她们却觉嗓子眼里一阵阵冒火。
她也敢提这要求!
皇上然还应了……——
☆、64、弓箭
软白的小手搭在皇帝手心里握紧;皇帝俯身;另一只手搂在她腰间;一使力抱到马背前。浑没瞧见那些妃嫔难看的脸色;只是叮嘱了一句:“你们好生跟着方大人学。”就策马走了。
别说妃嫔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就是方淮胡闹惯了也是大为惊愕,然后揉着额头苦笑一声。
他知道皇上这是懒得处理后边儿的事,干脆让他安排,并不是真要妃嫔跟着他学,要不然可就真乱套了。御马监也少不了骑马好手;索性方淮和他们打过交道;挑拣出几个;让那些柔柔弱弱的妃嫔跟着他们学就是了。
这也是旧例。
马蹄哒哒的踏进青草泥土里,不像是青石板上那样清脆;却比城里跑马更为轻松欢快。皇帝手臂间里圈着云露,让她握住缰绳,自己则覆在她手上。
她握得紧了,他就揉揉软糕儿似的手,低在她耳边笑:“放松,别僵着手,朕都让你弄紧张了。它就是跑了也是带着你一起跑,你还怕它丢了?”
云露这副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