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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做主,还你个自由身,往后改嫁还是别的怎么样,与咱们再无干系。你失德在先,不过念你一个妇道人家,咱们素来以仁义为重,明日祠堂里过明了这事,给你五斗粮你回娘家吧。”见林娇想开口说话的样子,皱眉抬手挥了下,蓦地提高音量大声又喝道,“林氏,你再多说亦是无用,此事已成定局。你行为不检,不守妇道,便是赶走也不为过。给了你口粮,此时又唤了你来预先叫你晓得,也是出于一片善心,好叫你知晓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得个心服口服,免得明日举止失当惹人笑话。明天老朽将族人聚到宗祠,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你个文书,再把能武的事宣布下……”
大约是情绪激动,话也说得长,一口气提不上来,结果杨太公就颤巍巍咳嗽起来。
林娇想等他咳喘平息后再开口,至少要辩白几句,不想他一咳起来竟止不住了。原本青白的脸涨成了猪肝红,一脸的痛苦表情,胸腔中仿佛有一架破风箱在呼呼地拉,喉咙里格格作响,眼睛翻白要死掉一般。
屋里的人一阵骚动,也没人管林娇了。杨敬轩一个箭步起身,托住杨太公用力抚拍他后背。
“哎哟爹哎!为这么个货色,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林娇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推搡了一把,踉跄几步停下,回头见推自己的居然是招娣。她正跟穿着蓝灰色夹袄的陈氏从自己身侧过,见林娇望过来,示威般地翘了下嘴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这半个月来,林娇也听说过关于杨太公家的一些事。如今乡下的地主,一般分两种。一种除了在村里有地,县城里也会开铺子做生意,另一种是只窝在村里的土鳖地主。杨太公就属于后者,喝完了粥还要舔一遍碗底的人。招娣是从前年成不好时,她爹用半袋子粮将她换了的。偌大的院里,除了个长腿老妈子,她烧火劈柴扫地煮饭,农忙时下地,当骡马般地被使唤,一人干三四个人的活。真要论出身和境况,这妹子其实也不比以前的春娇好多少,偏还要踩自己一脚,真的是女人为难女人了。碰到这种缺心眼的,林娇一时倒真没辙了。
折腾里一阵,杨太公的咳喘总算稍缓了下,被陈百天和他儿媳妇陈氏搀着回房,剩下的几个老头摇头叹息着也散了,屋子里只剩林娇和已经迈步准备走的杨敬轩,还有个招娣站门槛外。
“大河兄弟,我……”
林娇眼见自己过来,连句囫囵话都没机会说,就被杨太公的一阵咳喘把人给搅散了,现在连最后的这个人也抬脚要走,想起刚才杨太公提过的他的名,嘴巴一张就喊出来了。
这个叫杨大河的虽然一脸的正儿八经,用穿越前的词来形容,就是端着,端得厉害,但年纪看起来也不老,杨百天看着他时的那种眼神,想来不过是因为他在官府当了什么官的缘故。所以她觉得春娇这么称呼他应该没问题。
杨敬轩右眼皮跳了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硬生生止住脚步,抬头盯她一眼,见她浑然不觉张嘴仿似还要说话,皱了下眉就大步而去了,只剩带过的一阵风,掠得林娇掉落在鬓边几缕散发在腮帮子上挠啊挠的。
人就这样眨眼就都跑光,只剩个招娣还站门槛外鼓着腮帮子对她虎视眈眈,这模样有些滑稽,但林娇却实在没心情笑,因为她发现自己雪上加霜了——招娣见四下无人,只剩自己和比她还倒霉的林娇,于是呸了一声,嘲笑说:“老杨家的,你是不是吓得连脑子也瓜了?兄弟是你叫的?他是你男人的叔!还有大河这名,全村也就老太爷几个能叫!”
林娇终于明白那男人最后盯自己一眼时脸上为什么是那种表情。她现在真后悔了。早知道中午碰到这人后回家就该向能武打听下的。现在晚了,什么都没搞清楚,糊里糊涂就又把人给得罪了。
林娇跨出了门槛。招娣盯着她出门,仿佛怕她顺手拿院里的物件。看着她背影,连走路都好像在扭着腰肢,天生一副勾引男人的模样,想起今天看到文曲星替她挑水的情景,又羡又妒,忍不住呸一声,要冲她背影吐一口口水。
“招娣——你死哪躲懒去了,赶紧烧火熬药去,马圈还没扫——”
陈氏忽然从厢房里钻出个头,冲她吼了起来。
招娣哎一声,口水咕咚一下咽了回去,慌慌张张往灶间赶去。
☆、第 8 章
林娇从杨太公家出来时,心情就和西山头上开始偏西的日头一样,有些低落。就算她是穿越人士,遇到这样全部的人通通拿你当靶子的时候,难免也有双拳难敌四手的势单力薄感。低头一边走路,一边慢慢想着心事。经过路边一从爬了喇叭花的破竹篱时,身后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拉住她衣服后摆。
林娇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中午在路上碰到过的春杏,从她之前的样子看,应该与以前的春娇关系还不错。
“阿娇,村里人这几天都在说太公要赶你走。我昨天听李二婶还说,你爹已经晓得了,气得半死,嫌你丢了他的脸说不让你进家门。我还听李二婶说,你嫂子已经访好了人,等你一回去就要把你嫁了,说是五河里的丁老五,那人我知道,前头那个女人就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春杏把林娇拉到竹篱笆后便低声急促地说了起来,“真要这样,往后你可咋办?”
林娇含含糊糊说:“慢慢想办法吧。”
“阿娇,咱俩是同个村出来的,还一样成了没男人的苦命人,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就怕你啥都不晓得稀里糊涂回去了就又这样被坑了……”
对面路上过来了两个背着大篓手拿草镰的妇人。春杏仿佛有些怕被看到,松开了林娇的手转身闪进了岔路。妇人发现了篱笆后的林娇,狐疑地在她身后打量了几眼,咬着耳朵去了。
***
林娇回到了自己在村口石桥下的家,远远就见能武扶着那扇破门在外面等,急忙加紧脚步。
“嫂子,他们叫你过去说啥了?”
能武有些紧张地问。
“没啥,咱们进去吧。”
林娇不想让这孩子担心,伸手要拉他,他的手却紧紧把住门不放,声音大了点:“嫂子,我叔叔是不是要我跟他过?那你怎么办?不行,我要去找太公!我要跟嫂子过!”
能武说着,人就要往外去。林娇忙一把扯住他,见他脸上已经挂着眼泪了,心里也有些酸,想了下,就柔声道:“你放心,嫂子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不会不管你的。你容嫂子先细细想下,咱们要想出一个对付他们的好主意。”
能武眼里还有些疑虑,却也抬手,拿袖口擦了下脸。
“看看,又用袖子擦,再这样袖子都亮得要照妖镜了。”
林娇想缓和下气氛,玩笑了一句,顺便也再提醒下他改掉这习惯。
能武破涕为笑,一边跟着林娇往里走,一边说道:“嫂子,实在不行,你就带我去求太公吧,太公一定会可怜我们的。”
林娇随口应了两声。能武不过一个小孩,就算倒在地上撒泼打滚,也没人会把他的意愿当回事。他们只会往他头上安自己认为正当的套。想起那个杨大河,迂曲地朝能武打听。
“哦,敬轩叔啊……”
林娇终于知道了那个“大河兄弟”的大名和他的来头,心里慢慢浮出了个念头。但还很模糊,需要仔细斟酌下。
***
这个白天剩下的辰光里,林娇基本就是仰在自己屋里的那张土坑上,盯着头顶破败的房顶,想着心事。
灶堂镬盖下的包谷稀饭已经冒着热烟,看看天色擦黑,林娇进屋拿起之前包好撂在桌上的那个布包,掀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石青山送的那块布给还掉,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打消掉石寡妇的疑虑,这样明天自己才不会连个帮着说话的人也找不着。她对能武吩咐了一声,叫他肚子饿了先吃,自己到院子去把两只天黑回圈的小母鸡轰进鸡窝关好,正要开院门出去,从破缝里远远看见有个人躲躲闪闪地从泥巴路上过来,好像是往自家来,再一看,不是石青山是谁?
林娇转身疾步钻回了屋子,对着能武叮嘱了几句。能武有些不解,只听到门外果然响起石青山的低声叫门声,只好出去应门。
石青山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今天书院休日回家,到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石寡妇催着回去,不止催,还亲自套了骡车送他到了半路才放下,要不是惦记着家里猪圈刚落仔的那几头猪仔,估计她会直接押他到书院大门。
石青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石寡妇的用意。这两年她也拦着他再像从前那样去村口石桥下的那家帮着挑水劈柴什么的,他反诘自己是在报恩,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他是个孝子,更知道自己娘不容易。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晚上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春娇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和她的身影,甚至想得睡不着觉。
石青山年岁也不小了,乡里像他这么大的男人,早娶妻生娃了。头几年石寡妇曾张罗着要给他娶亲,好几家附近的殷实人家慕文曲星的名,打发了媒婆上门要把女儿说过来,却被石青山给拦了,说男儿未立业何以成家,定要先考中功名再议此事。石寡妇拗不过儿子,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有这样的心志,忧的是怕耽误了年岁。后来晓得书院院长夫人有那点心思,心就一下放宽坦了,如今只盼着儿子考中功名,自己这一辈子也就算熬出头。没想到不知啥时候开始,村里就传开了儿子和春娇的闲话,她这才惊觉过来,冷眼查看几回,暗暗叫苦,从此一门心思地只想把这苗头掐断。正这半个月来,春娇的事闹得最欢腾,她见儿子回家,怕他再掺一脚惹更多闲话,拿出存到现在的那块年底腊肉和着山上摘来的嫩蒿剁碎拌成馅烙了一叠大饼装进儿子的褡裢,亲自送他回书院。
石青山今天刚回,就从隔壁说话露口风的瘪嘴阿婆那里听来了半个月前春娇跳河的事,又惊又后怕。想起碰到她给她挑水时,她气色倒还好,却也仍满心牵挂。人是坐在石寡妇赶的骡车上,一门心思却都飞到了村口石桥下的那户人家里。到了半路把石寡妇劝回了,等她和骡车的影子成了小黑点,自己便掉头而去。快到村口时,天虽然已经擦黑,村路上人也不多了,只怕万一被熟人看见认出来再给她招麻烦,不走村道,特意拐了个大圈,从田埂小路上摸了过来。
石青山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他要鼓起勇气对春娇说,叫她放心,他这次一定要考中,然后一定会娶她的。他想象着她听到他表白后的那种激动和幸福,自己也是满心满眼的激动,整个人甚至像得了疟疾一样地微微颤抖,差不多十里的路,他走得健步如飞,丝毫不觉脚乏。然而他的所有激动和激情在听到应门的能武告诉他,嫂子白天干活太累已经洗洗睡了下去后,就像鼓胀的鱼泡被顽童抬脚踩破了一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失望而不甘地张望了下能武身后黑漆漆的屋子,听不出里面那人想出来的半点动静,沉默了片刻,终于摘下自己背后的褡裢,从里面掏出石寡妇给他烙的那叠饼,低声说:“阿武,这是拌了腊肉馅的大饼,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帮我吃。”然后塞到了不知所措的能武手里,转身默默去了。
林娇躲在门里,从缝隙中看到石青山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啥,心里居然也有点伤感。她归结于她这是替前身春娇在感叹。感叹于这朦胧美好的青葱恋情还没来得及破土,就被她这个冒牌货给无情地掐了。当然这伤感很快就消失了。就算春娇还是春娇,这俩人很快也会变成罗密欧朱丽叶梁山伯祝英台。而自己的明天,这才是件棘手大事。
“嫂子……”
能武捧着一叠烙饼,傻乎乎地进屋。春娇暗叹口气,叮嘱能武在家呆着等她回来,便揣着布兜出去了。
布是必须要还的,这是她向石寡妇表明心迹的有力道具。这叠烙饼是不敢还的,还是偷偷吃进肚子的好。被石寡妇知道他儿子把她亲手烙的腊肉饼也送了过来的话,自己明天就算侥幸没从桃花村滚蛋,以后也别想安生了。
石家离老杨家不远,和这的大部分房子一样,是座带了个泥夯墙院的平房。现在天光还能看见路,林娇到了石家的门口,看见他家门半掩着,院子里没人,养的黑狗正懒洋洋地趴在院角的一棵椿树根脚上。林娇叫了一声婶子,推门而入,黑狗看见她,一下来了精神,猛地蹿了过来,冲着她汪汪地叫,呲牙咧嘴。
石寡妇正在猪栏里喂猪,听见前面响动出来,看见是林娇,愣了下,解开身上的围兜扑打了下,朝叫个不停的黑狗喝了一声:“没眼色的东西!见天的熟人,看见了还瞎叫,叫唤什么!”
黑狗被骂,声音这才消了下去,却仍警戒地蹲在那里盯着林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呼之声。
林娇绕过黑狗,跟着石寡妇进了屋子。石寡妇摸黑划着火石,点着桌上的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火光,拿起地上一个编了一半的竹篓,坐在凳上一边继续编,一边招呼林娇坐,笑着说:“饭吃啦?没吃在婶子家吃。”
林娇挨到了她边上,把夹来的布包打开,递到了石寡妇面前说:“婶子,中午我担水,正好碰到青山,我腿脚昨天摔了,就喊青山帮我挑了几担水。青山挑完,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说要回家看你,走得匆忙,把这包东西忘我家了。我打开见是块细布,就知道一定是青山孝顺,特意捎带来给婶子的,这不,家里的事安顿好,我就赶紧送了过来。”
石寡妇有些惊讶,接过林娇手上的布,凑到油灯前看了下,刚想伸手去捏,忽然想起自己的手还脏,忙缩了回来,喜笑颜开地说:“这孩子,跟他说多少遍了,叫一心读书,不要替人抄字挣钱,他就是不听,说我辛苦……”忽然顿住了,伸手把灯捻得亮了些,再仔细看了下步,抬头狐疑地看着林娇。
这细布染成了粉蓝,明显是给年轻女人穿的。石寡妇刚才没留意,现在一想,自然就起疑了,而且儿子要是买给自己的,为啥后来一字也没提?
林娇面不改色,笑眯眯道:“婶子,老早有一回,青山就问我,嫂子,我想给娘买块细布做件好的衣裳,就是不知道啥颜色好。问我娘,她肯定会拦我不让我买。我就跟青山说,弟啊,婶子年轻时就好看,现在多年操劳,可出来和村里的那帮子差不多辈的女人一比,还是拔尖的,蓝色儿衬肤。青山必定是记住这话,你瞧这布就是蓝的,色儿是有点嫩,但他必定是觉着这色儿好,这才给你挑了,是想着让婶子你穿了精神呢。”
石寡妇半信半疑。
她印象里的春娇,是个问一声答一句的,像这样麻利的一串话从嘴里出来,还真是少见。看了春娇一眼,见她一脸真诚,瞧着绝不像造谎,先便信了几分。心想只要她别瞎想着她家儿子,那就一切都好办,就算自家儿子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从来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男女事都不会长久。只是心中那芥蒂始终还在,又想既然今天她自己送上门了,那就直接跟她挑明,看她什么话说。于是把那块布在桌上一放,看着林娇正色道:“阿娇,你婶子婶子地叫我,我看你长大的,咱两家又是这样的关系,那婶子今天就有话说话。我家青山,你到底是啥想头?”
☆、第 9 章
林娇等的就是她的起头,终于等到了,立刻装作不解道:“啥想头?青山是我弟,人热心,看能武可怜,时常过来帮把手的,他又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以后登科做官还和书院家的小姐成亲,不知道多出息,我这个嫂子到时候还要厚着脸皮求他扶持一把呢。”
石寡妇微微松了口气,只是想起从前冷眼瞧见的他两人对眼时的情景,总还不放心,正要再盘问,忽然看见林娇一双眼通红,泪光盈盈,有些吃惊,赶忙问:“阿娇,你怎么了?”
林娇顺势跪到了石寡妇面前,只是掉泪不说话,急得石寡妇直顿脚,见前戏差不多了,林娇终于甩出了最后一招,也是彻底打消石寡妇疑虑的杀手锏。她抹了下眼泪,低若蚊蝇地哼着说:“婶子,你前头不是跟我说过,我要是想另寻人,就跟你说吗?”
石寡妇万分惊讶,盯了林娇片刻,迟疑道:“你……这是有人了?”
林娇忙摇头,又点头,见石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