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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饭后大家都一一回去了,顾德昭才问她:“你也会看账本吗?”
徐静宜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德昭就解释说:“刚才进来,听到你说会背‘六六口诀’,你要是会看账本的话,就帮我管一管账。我在外面有好些田庄铺子,有些东西管事的不好看……”
徐静宜很是意外:“妾身会看一点,就是管得不好。不如朝姐儿熟练……”
顾德昭打断她:“这没关系,朝姐儿是跟着她外祖母长大的,耳濡目染的,你不用和她比。等一下我就让人把账面抱给你看。”
徐静宜笑着点点头。“我看怜姐儿就要出嫁了。我出一对嵌红宝石的金簪给她添箱,您觉得怎么样?”
顾德昭想了想:“朝姐儿出嫁的时候,二夫人给的是一对金手钏做的添箱。你送这个挺好的。要是置办的银子不够,尽管找李管事支就好了。李管事管着我的私房钱。”
语气很是平和。
徐静宜正想说不用,她每月四十两的月例还是够的。外头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禀,说东跨院那边来人请她过去。
徐静宜换了件衣服去东跨院。
不久后东跨院又派了人过来,去妍绣堂请了顾锦朝。
顾澜的孩子没了。婆子说是从床上摔下来,磕到了肚子……
锦朝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昏迷着,手却紧紧抓着绫被不肯松开。
后罩房悄悄地忙开,端着热水的婆子进进出出。冯氏站在堂屋里看着次间的情形。叹了口气:“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孽事。唉,还是等她挺过来了再说吧……”
五夫人看着躺在床上汗都浸湿鬓发的顾澜,不忍地别过眼。她是不想看着这群人睁眼说瞎话的演戏了,她出了堂屋看着天上的上弦月叹了口气,伺候她的嬷嬷小声说:“夫人要是身子不爽,就先回去歇着吧。刚好咱们十一小姐也该吃奶了……”
五夫人点点头,“你去和娘说一声吧。看着她身下的血,我还真是不忍心,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冯氏听了婆子的话,点头应允:“回去吧。这里也没多的事。”
她打了个哈欠,跟徐静宜说:“我也是困了,你先料理一下吧。明日再来跟我说。”
徐静宜屈身应诺,冯氏就由二夫人扶着回东跨院去了。
锦朝就和徐静宜说:“……我陪着您等吧。”
正是这个时候,有个小丫头抱着一个枕头跑进来,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住:“秋水,你做什么?”
小丫头说:“三小姐前些天睡落枕了,我给她做了个荞麦皮的枕头……”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好奇地问:“许嬷嬷,三小姐病得厉害吗?我把枕头放进去就出来,不耽搁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随即就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张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人。
徐静宜带着婆子进侧间里去了。
锦朝闭了闭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宋姨娘孩子没了的那个夜晚。
小丫头站在堂屋外。小声叫她:“二小姐……”
顾锦朝才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做好了枕头,要放进三小姐的屋子里吗?是荞麦皮的,三小姐前几天让奴婢做的。”
顾锦朝接过那个枕头看了看:“你先下去,我来吧。”
她走进次间里,顾澜却已经不哭了,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脸上却还是泪痕交纵。
徐静宜默默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人啊,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既然你觉得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不好,以后给姚文秀做了小妾,可不要后悔……”
顾锦朝把枕头放在她身边,顾澜伸手摸到了枕头,睁开眼睛看着顾锦朝:“长姐,你记不记得,你害死我姨娘孩子的东西,就是一个枕头……”
徐静宜看了看顾锦朝,锦朝则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澜说:“姨娘疯了之后我去找过她的东西,被褥什么的可以烧,枕头却是不必的……后来我再想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徐静宜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跟锦朝说:“我去外面看看婆子的热水烧好没有,你在这儿陪澜姐儿说话吧。”径直走出去,还合上了房门。
顾锦朝才淡淡地说:“你说话可要有根据,不能含血喷人啊。”她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还敢来反咬她一口不成?早就是死无对证的事,顾澜也不过是猜测。
顾澜紧紧地抱着枕头,低声跟她说:“……我想姨娘了,我想见见她。但是见到也不过是个疯子,有什么用呢。她帮不了我了,谁都帮不了我了。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了。”她用脸颊蹭那个枕头,笑着说。“长姐,等我嫁去姚家了,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我还会再有的……”
顾锦朝倒是笑了:“这倒也是,总会有的。”看到那个枕头,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顾澜闭上眼,“唉……我是找不到人说话,才想说给你听。你走吧。我累了……”
顾锦朝看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依言站起身往外走去。
七月二十五,顾家就开始张灯结彩,搭棚试灶要招待宾朋了。
姚家的聘礼抬过来了,礼品单子递到冯氏手里看了,她很是满意。虽然远远比不上陈家给顾锦朝下的聘礼,却比预料的要多很多。等八月初一的催妆盒子送过来,堆满了顾家门口,整猪整羊,鹅酒糕饼。还有销金盖头,胭脂盒子,一整套赤金珍珠头面。看上去很体面。
顾怜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亲迎那日锦朝早早被徐静宜叫醒,两人携着去了西跨院,顾怜穿戴着凤冠霞帔,妆画得十分娇艳。锦朝和徐静宜都给了添箱的礼,二夫人就招待两人坐下来喝冰糖银耳汤。
请来给顾怜梳头的全福人是二夫人的表姐,从灵璧赶过来的。顾怜亲热地叫了她“表姨”。全福人十分随和,穿戴也很体面,笑着和二夫人寒暄。
这时候,采芙从外面进来。屈身行礼后和锦朝说:“……陈三老爷过来了。”
陈三爷过来了?他说过要来接她,锦朝还以为他亲事的时候不会过来。
二夫人也很惊讶:“陈三爷过来了?”
有陈三爷在参加怜姐儿的亲事。这面子上可不一般。等姚家亲迎的人过来了,看到陈三爷岂不是更要看重怜姐儿。她笑着拉了锦朝的手。打趣她:“……肯定是舍不得你,你还不快过去看看!”
锦朝也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心里还挺期盼见到他的。只是陈三爷过来一次,肯定还要给祖母、父亲请安,等到喜宴开始的时候她再过去也不迟。而且陈三爷这么一来……可是给顾家增加脸面了。
锦朝说:“恐怕一会儿也见不着,我还是在这儿多说会儿话吧。”
二夫人暗中戳了顾怜的手臂,她才反应过来。笑着和锦朝说:“我也想多陪二姐说会儿话,以后嫁了就更不容易看到了。来……你试试这盘豌豆黄,可甜了。”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等到了中午,一阵鞭炮声响过,姚文秀才带着几个年轻人走进顾家。在前院正房跪拜了顾二爷、二夫人,又到东跨院给冯氏上了茶,被人围拥着去了西跨院。锦朝还远远看了姚文秀一眼,他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还很是高兴的。她随即和徐静宜一起去了西跨院。
锦朝问了伺候的嬷嬷,说是陈三爷已经过来了,不过顾二爷请他去了宴息处。锦朝便也不急着去见他,先去花厅吃了饭再说。
女眷都在花厅里进膳,锦朝还没进花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就是过来看看我外甥女,正好表侄也要出嫁,凑个热闹罢了,你不用刻意招待我。”
说话懒懒的,声音清亮……好像是叶限。
顾锦朝回头看去,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穿玉白皂边斓衫的昳丽青年由一众护卫围拥着走过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五夫人,好像正要往宴息处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定亲
叶限仿佛是闲庭散步,走得很慢。
顾锦朝只看了他一眼,就和徐静宜一起进了花厅。上次见到他还是刚和陈三爷定亲的时候,两人再见面未免不合时宜,她还是避开比较好。
徐夫人也过来喝喜酒了,徐静宜带她拜见了徐夫人,共坐了同一席位。
吃过了席面后,又次第端上了甜点、西瓜和梨子水。徐夫人被叫去和别的女眷打马吊了,徐静宜就和顾锦朝说起话来:“……上次和五弟妹说话,就听到她说起自己这个弟弟。”
徐静宜向宴息处的方向示意:“……就是刚才那位长兴候世子,你倒是看了他一眼,也认得他吧?”
锦朝点头:“世子爷以前常过来看五婶娘,说过几句话。”
徐静宜就笑笑说:“听说是要娶武定候家的嫡女了,长兴候夫人已经去武定候家商量好了,交换了庚帖。你祖母听说之后就找了五弟妹过去问,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一声……五弟妹都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还特意找了一对白玉的玉佩送去你祖母那里。”
顾锦朝道:“祖母便是这个性子的。”冯氏想和长兴候家攀关系,可不是一两日了。
叶限都要成亲了……也难怪,他比自己大一些,那应该快要十八了。前世叶限好像是没有成亲的,长兴侯府衰败之后,他在这上面也没有心思了。后来做了兵部尚书,别人送的姬妾倒是挺多……顾锦朝曾偶然听说过,说叶限荒唐的时候,在宫里和宫女白日宣淫,还被皇上给撞见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皇上竟然没有生气处罚他。反倒赏了他一些床笫之私上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是有心之人捏造,只为了让人更觉得他荒唐罢了。
但是锦朝只记得一件事。叶限到了三十多都没有孩子。
因为她清楚听到陈玄青曾经说过叶限“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也该他绝后”的话。
他能娶武定候之女。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像前世一样偏执了吧。
徐静宜又问锦朝会不会打叶子牌,两人去看别人玩儿了几盘。这时候,花厅来了茯苓传话,说冯氏请顾锦朝过去。顾锦朝就向众女眷说了一声,跟着茯苓去了宴息处。
宴息处里已经人走茶凉,只有冯氏在陪着一个衣着贵气的老妇人说话,这老妇人戴着翡翠眉勒。戴着金灯笼耳坠,穿着一身紫色暗团花纹褙子。冯氏招了锦朝过去,笑着向老妇人介绍:“……是咱们府的二姑娘,您看看算不算乖巧?”
老妇人懒懒抬眼看了顾锦朝一眼,衣着素雅清秀,人漂亮得娇艳无比,倒是手腕上那嵌碧玺石的金手镯很值些钱。不过梳着妇人发髻,应该是已经出嫁回门的。在江氏看来,顾怜能嫁给姚文秀肯定是高攀的。和冯氏说话也一直很随意,她就笑了笑。应付道:“长得十分好看。”
冯氏跟锦朝说这就是姚文秀的祖母江氏,是昌平人。
昌平江家,那可是北直隶有名的父子四进士的江家。顾锦朝行了礼问安。客气说:“早闻江家盛名,难得见江老夫人一面。”
冯氏拉了锦朝坐下,又慢慢说:“我这二姑娘刚嫁给陈阁老不久,这还是第一次回门呢。”
江氏才抬起头,有些惊讶地说:“……是刚才那位陈阁老?”她刚才只看到陈阁老一眼,还以为只是和顾四爷交好。赏脸过来吃个饭,给顾家嫁女儿的一个面子而已。
江氏还没听姚夫人说起过,这顾家竟然有个女儿给陈阁老做了续弦。难怪姚文秀要娶顾怜……她才向顾锦朝笑笑:“差点怠慢了!快过来坐下……你祖母上的茶可是君山银针……”
顾锦朝不太喜欢冯氏这样行径。就说:“我刚才梨子水喝多了,可喝不下茶了。”又向冯氏说。“祖母,我听说陈三爷过来了。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冯氏向亭榭的地方点了点头,说:“你二伯父请了去下棋。你父亲、五叔也在那里。”
顾锦朝就向冯氏告退,径直出了宴息处。冯氏脸色一僵,“朝姐儿,你不陪江老夫人多说几句?”
锦朝低头笑了笑,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在顾家自然是不必受冯氏挟制了。她也没必要客气,就回头说:“我想去亭榭走走而已,也免得打扰了您和江老夫人说话。”
江老夫人连忙笑着说:“陈三夫人去就是,不必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冯氏心中很不高兴,她还想让顾锦朝多给顾怜说几句好话呢。既然她嫁给了陈彦允,怎么的也得给顾家一点贡献才是,又没向她求官求钱的,说几句话也不行了?但是这话她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还要笑着应了顾锦朝的话。她现在就连想说句重话,都要想半天斟酌能不能说出来。哪里还管得了顾锦朝什么了。
人多不便,锦朝也没真的想去找陈彦允,带着青蒲沿着回廊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她:“陈三夫人,怎么走得这么急。”声音她很熟悉。
是叶限……顾锦朝回过身,屈身行礼喊表舅,也没有抬头。
叶限却仔细看了她好久,才向她走过来。风吹动皂边斓衫,四周隐隐浮动着他身上一种药香。叶限才淡淡地说:“看样子他待你还挺好的,你气色倒是好……我刚才和他说过话了。”
这个他……指的是陈三爷吗?
锦朝才抬起头:“您和他说什么了?”
叶限瞥了她一眼,手背在身后握紧,声音依旧平淡道:“你紧张啦?别担心,刚才我只是和他下棋而已。”他顿了顿继续说,“前几日陈阁老过来找我,我提了你一句,他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陈阁老果然还是风度好,今日见到我竟然半点别的情绪都没有。不过你见到他,恐怕少不了要说明了。”
顾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叶限提她做什么……她平平稳稳地说:“那谢表舅关怀了。”
叶限一时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她梳着妇人的圆髻,显得脖颈纤细修长。其实他本来不应该过来的,顾怜成亲关他什么事,他才懒得给顾怜什么面子。只是想到顾锦朝会回门省亲……
顾锦朝见他不再说话,就说:“要是没有别的事,妾身就先退下去了……”
叶限紧抿嘴唇,她如今已经要自称‘妾身’了。
“顾锦朝……我要娶亲了。”他在她身后轻轻地说,“是母亲替我决定的亲事,武定候家的嫡女。年前应该就会成亲了……”
顾锦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限继续说:“有的时候我也不想理会这些,长兴候府关我什么事,叶家前程又与我何干……”
声音中有淡淡的疲倦。
顾锦朝回头看他,突然想起长兴候重伤,他亲手杀了他师父那晚,他连夜从京城到大兴来看她。一张精致的脸很是苍白,人也十分虚弱,好像很可怜的样子。他现在也是这样的表情。有种人就是这样,看上去满身都是刺,实际上最脆弱不过,伤害别人的同时心里其实也很后悔。
她轻轻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说出来。”
叶限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向她说:“……算了,你先走吧。”
顾锦朝也没有说什么,带着青蒲先去了西跨院。等到了黄昏时分,该是要上花轿的时候了,顾怜才被顾锦潇背出来,和姚文秀一齐拜了顾二爷和二夫人,由全福人扶着上了花轿。
而也是这个时候,一顶暗红色的轿子从顾家侧门抬出去了。轿子后面只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跟着,她步子不够大,想跟上轿子只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
顾澜坐在轿子里,身上换了件水红色的褙子,她也没有穿正红色的资格。头发梳了光滑的凤尾髻,戴了两朵红绉纱绢花,耳边玉坠儿一晃一晃的,她也听到了顾家响起的鞭炮声,唢呐声,小孩子接撒钱的笑闹声,虽然这些声音都不是属于她的。她抬起头看着顾家的方向,忍不住眼眶湿润。
从今以后,她就是姚文秀的姨娘了,在顾怜面前执妾礼。就算是以后生了孩子,也不能叫她母亲。
顾家,恐怕也不能再回来了。可能这样也好,她不想看到顾家的任何一个人。
……
锦朝又陪顾漪和顾汐玩了会儿,才回到妍绣堂。却见到门口早有丫头等着她了,通禀说陈三爷过来了,在里头等她。锦朝往妍绣堂里一看,果然庑廊下站着好些护卫。
她几步走进西次间里,却没有看到陈三爷的身影。等再走到书房里,才发现他站在自己的书案前面作画。左手执墨笔,奇楠佛珠串垂落。他侧脸十分儒雅,房里烛火暖黄,低垂的睫毛也有淡淡光辉。
书房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笔落于纸上的声音。
顾锦朝也放轻了脚步,接过丫头端上来的茶盏,轻轻放到旁边的长几上。才向陈三爷走过去,小声说:“您要过来喝喜酒,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陈彦允放下笔:“我说过要来接你回去的。”抬头看顾锦朝,淡淡地说,“顺便来看看你住的地方。”
☆、第二百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