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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热闹将徐学士夫人黄氏也招了出来,黄夫人见徐学士急的两眼发红,如陀螺般转的飞快,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海哥儿和鸿哥儿都中了?”
说是鸿哥儿中了状元,海哥儿中了榜眼,可松哥儿到现在没个信儿,我就怕他。。。。唉!怎么到现在还没个信儿?!这不是要急死人么?!不行,我得去看看去,赶紧备马!”徐学士拎着长衫就要往外奔,黄夫人一把拉住他道:“你瞧你急的,这才多大会儿,你去了就能快了?要是路上错过,倒慢了呢,老爷的涵养功夫都哪儿去了?你看看你,怎么急成这样了?”
两人正拉扯着,外头总算来了信儿,冷府遣来报信的长随脸上放光,扑进正堂高声叫道:“给先生报喜,我家大爷中了第三名探花,大爷说,一会儿就会了蒋爷、徐爷过府谢师,让小的先给先生磕个头!”
徐学士听到探花就定住了,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呆了多长时候,突然抬手在脸上用力揉了几把,转头看着黄夫人,极其不确定的问道:“你看我是不是做梦呢?”黄夫人‘噗’的笑出了声:恭喜老爷,您可是古往今来最了不得的先生!一回教出了一榜三鼎甲!往后想拜到您门下的,得排出城门去了!”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再不能收弟子了!”徐学士连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炕上,轻轻拍着腿道:“我这腿有点软,无论如何不能再收弟子了,免得坏了我的名头。”黄夫人怔了怔,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忍不住笑起来,她悟到徐学士的意思了,要不坠名头,那往后的学生个个都得是三鼎甲,这样的运气可不是回回都有的。
徐尚书今天特意告了半天假,在家里等幼子徐思海的信儿,这会儿老怀甚慰,却又有几分七上八下,他倒小看了儿子,没想到他口气大本事也大,名列一甲真象他说的,如探囊取物。可他名列一甲了,人家小娘子却名花落了帝王家,海哥儿性子烈脾气倔,要是闹起来岂不麻烦?若是闹一阵子能想开也就算了,万一因为这个怨恨父母?唉,徐尚书兴奋又烦恼。
高夫人顾不上想这么多,她正带着两个儿媳妇忙的团团转。徐思海听到自己考了榜眼的喜信儿,头一句话就是:“状元是谁?”徐尚书怔了怔,又是好笑又是得意,看样子儿子原本是奔着状元去的,可这状元禀天地之气,看样子儿子的气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徐思海的问话一个接一个问到影壁外,头拨报喜的能抢到头一份赏钱,靠的是只看第二名,看一眼就狂奔报信,听问状元是谁,倒真答不上来,不过紧跟其后的第二拨、第三拨报喜人也到了,掂着脚尖从大门外答道:“是蒋爷讳鸿。”
徐尚书听的惊讶不已,捋着胡子笑道:“怪不得蒋老儿口气那么大,他这侄子倒真是才气难得。”徐思海却听的如丧考妣,脸灰的半分喜色也没有了,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间,仰头看着门外的热闹楞的失了神,徐尚书坐在屋里,眼里只有这个小儿子,见徐思海灰黯成这样,惊讶之余又心痛万分,急忙上前拉着儿子坐到炕上,焦虑的劝道:“这事不能太要强,我从前就跟你说过,进士凭才识,可三鼎甲,除了才识,还有看各人的命势,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应该高兴才是。”
“我果然不如他用心,”徐思海答非所问:“不用让人到勇国公府求亲了,他对她必定比我对她好。我想静一静。”徐思海边说边甩开父亲,寥落无比的一边往后面走,一边吩咐小厮道:“给我拿几瓶酒。”
徐尚书瞬间就明白了徐思海的话意,惊的差点恍不过神来,原来迷上那小妮子的,不光自己的儿子,还有蒋家的小子,徐尚书退坐到炕上,缓缓呼了口气,这小妮子到底哪儿好?徐尚书抬手抚额,他老了,实在想不明白这事,可不管怎样,海哥儿主动退让,歪打正着了了他的大心思,徐尚书思忖片刻,叫过大儿子徐思明吩咐道:“你去看看海哥儿,把李家娘子指婚五爷的事也告诉他。你放心,只管告诉他,没事了。”徐尚书见长子疑惑要发问,抬手拦住他,却不想多解释,如今既已全无可能,两个少年的心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蒋府如今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门前的巷子里挤的满满腾腾,再从巷子里扑溢到那条繁华的横街上,街上店铺里的掌柜、伙计都挤在门口,伸长脖子往巷子里张望,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个不停,各自显摆着自己哪天见过状元公,哪天状元公到他家铺子里喝过一回茶,哪天状元公和自己说过话,说的昂首挺脑,喜气洋洋盈腮,作为离状元公家不算太远的邻居,个个觉得与有荣焉。
因为蒋鸿省试考了第二,蒋鸿父亲蒋远深和太太崔氏嘴上不敢说,实际却是照蒋鸿能进一甲做的准备,分才气用的成套儿的文房四宝就准备了整整三百套,吉事封儿更是备了几箩筐,却没想到今年状元花落自家,三百套文房四宝和那几箩筐的吉事封儿几乎是眨眼就没了,崔太太只好让人赶紧从库房里抬出成筐的铜钱来,抽了麻绳,一把把撒出去。
蒋珊盯在忙碌不停的母亲后面,时不时的拉拉她嘀咕一句:“阿娘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九哥?阿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崔太太苦恼的转身看着蒋珊,想了想干脆将这事安排给了女儿:“你去跟你哥说去,他最疼你,你也去看过李家娘子,你跟你哥去说最合适。”蒋珊嘟着嘴斜着母亲腹诽不已,从恬恬及笄礼上回来就劝她赶紧往李家下帖子,她就是不理自己,要是她听了自己的话,哪还会有今天这事?!
蒋珊一步步挪到书房门口,如今门外被报喜的、讨才气吉利、讨赏钱的挤的水泻不通,照规矩该来拜会状元公的同年一时半分的挤不进来,蒋鸿还算清静,正端坐在书房桌前慢慢写着张帖子。蒋珊攀着书房门,先探头往里张望,蒋鸿觉察到有人,转头看到蒋珊笑道:“怎么鬼鬼祟祟的?”
“恭喜九哥!”蒋珊进了屋,没话找话的先曲膝道喜,蒋鸿放下笔笑道:“原来是讨赏钱来了,今天九哥高兴,这屋里的东西,你看中了只管拿走!”
“九哥真好!”蒋珊的话里带着夸张的兴奋,却根本没有要搜刮哥哥的意思,蒋鸿有些意外的看着蒋珊,爱怜的笑道:“到底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了?说给哥哥听听,哥哥替你做主。”
“九哥,”蒋珊眼圈微红,委屈的叫了一声,跺着脚道:“阿娘不让跟你说,说怕误了你考试,恬恬定亲了!恬恬要嫁人了!”
“什么?”蒋鸿‘呼’的一声窜起来,蒋珊指手划脚、语速极快的从及笄礼说起,一直说到指婚后她怎么去看了李恬,李恬是怎么说的。
蒋鸿只听的肝胆欲裂,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冒险让下人跟自己说那些话,怪不得她那样急着催自己赶紧提亲,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自己辜负了她,害了她!
蒋鸿只觉得头目森然,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腥甜欲呕,手抖着摸到也不知道是椅背还是桌角,胸口一阵猛烈的刺痛,弯腰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蒋珊吓的厉声尖叫,蒋鸿吐了口血出来,人反倒清明了,抖着手抽出帕子按在嘴角,一把拉住蒋珊安慰道:“别怕,没事,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罢了,别怕。”
第一四二章 醉
“九哥!”蒋珊眼泪落的连成了串,蒋鸿抖开帕子盖在地上的那滩血上,扶着桌子坐回椅子上,目光晦暗的看着蒋珊安慰道:“没事,九哥已经好了,别哭,九哥还有事交待你。”蒋珊拼命忍着泪,连连点头,蒋鸿端起桌上的茶用力咽了一口,指了指地上的血渍,看着蒋珊嘱咐道:“这事,不要跟任何人说。”
“可是!”
“九哥没事,血不归经,吐出来就好了。”蒋鸿打断蒋珊的话解释道,蒋珊扁了扁嘴,勉强点了点头,蒋鸿怔怔的盯着地上的帕子接着道:“你替我叫空山进来收拾收拾,我没事。”蒋珊迟疑了下,急忙出去叫了空山进来。
空山到底跟蒋鸿的时候长了,定力还不错,看到地上的血渍还算镇定,白着张脸从净房端水洗净了地面,蒋鸿低头看着溅了几滴血渍的杏色长衫,吩咐空山取衣服换了,看着蒋珊道:“府里太吵,我出去走走。”蒋珊哪敢拦他,只一路跟着他不停的问:“哥,你去哪儿?你要到哪里去?你总得跟我说一声,不然……不然阿爹阿娘问起来,我没法交待!”
“就出去走走,寻个清静的地方坐坐,我没事。”蒋鸿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只想躲出去,寻个地方好好理一理心里那份惨痛和无边无际的愧疚。
蒋珊一路将他送到后园角门,看着他带着空山出角门走了,急的绞着手不停的转圈子,九哥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出点什么事……
连转了七八个圈子,蒋珊突然停住,急叫人吩咐道:“赶紧去徐七爷府上,还有冷大爷府上,就说!”蒋珊扎着手,说什么好?
“就说我哥中了状元,欢喜的过了,说要出去走走,要静一静,不知道去哪儿了,请他们帮忙找一找,找到了陪一陪,赶紧去!”婆子连声答应,忙不迭的去寻徐思海和冷明松传话去了。
徐思海刚黯然神伤了一会儿,就从大哥处得了李恬指婚五皇子的信儿,只惊的目瞪口呆,怔了好半晌,突然觉得蒋鸿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蒋府的婆子奔过来传了蒋珊的话,徐思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自己家能瞒着自己,蒋家必定也紧瞒着蒋鸿,蒋九这根本不是欢喜过了!徐思海抬脚就往外奔,大哥徐思明吓了一跳,正要伸手拉他,却被徐尚书一把拉回,沉着脸道:“让他去,打发几个稳妥的小厮跟着。”
冷明松也急的一身汗奔出了府,蒋九会去哪儿?冷明松骑在马上,又急又乱的盘算着蒋鸿有哪些能去的地方,自己问的明白,蒋九没骑马,步行出去的,那必定走不远,要出去走走,要静一静,静一静……
“去砚台看看!”冷明松突然叫道,砚台离蒋府不算远,园子清雅安静,是他们三人平时常去之处。
冷明松运气不错,蒋鸿果然在砚台,冷明松在砚台门口下了马,急步如风一路往里冲,后湖东北角的一处僻静水阁里,蒋鸿呆呆直直的端坐在椅子上,目无焦距的看着空旷的湖面,呆的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冷明松见蒋鸿好好的坐着,长出了口气,这口气出来,才觉得腿软的一个劲的发抖,忙伸手扶住平沙,抖着腿在蒋鸿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仔细看着蒋鸿,越看越担忧,忍不住忧心忡忡叫道:“九郎?”蒋鸿浑然无觉,仿佛没觉察到有人进来,也没听到冷明松的呼叫,冷明松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到蒋鸿面前晃了几下,微微提高了声音叫道:“雁回?”
“啊?我没事!”蒋鸿一下子反应过来,冷明松见他恍过了神,暗暗松了半口气,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也是昨天回去才听说那些事。”
“我没事!”蒋鸿语气断然,却答非所问,冷明松一颗心又提的老高,紧拧眉头看着蒋鸿,焦急万分却又不知先从哪里劝起。正急的六神无主,远远看见徐思海拎着袍角,一路疾奔过来,冷明松大喜,正要扬手招呼,突然想起两人打赌的事,若不是自己跟徐思海说了蒋鸿要求亲李家的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打赌之事,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阴差阳错!冷明松高举着的手僵在头顶,低头看着木头人一般的蒋鸿,心里的懊悔如一群尖牙利齿的虫子咬个不停。
徐思海一路狂奔进水阁,一眼看到蒋鸿和冷明松,伸手扶住水阁门柱,喘着粗气道:“九郎还好吧?大郎到的好快。”冷明松忙过去扶他,蒋鸿挪了挪,用力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看着两人苦笑道:“我不过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思海和冷明松对视了一眼,一起转头看着蒋鸿,谁也没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徐思海一点点垂下头,冲蒋鸿长揖到底:“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不该意气用事,以至酿成这样的大错。”
“也是我的错,不该多嘴,这才有了后头那些事。”冷明松也跟着一路长揖,蒋鸿伸手扶起两人,惨然笑道:“怪不得两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蒋鸿的话嘎然而止,她已经定亲皇家,这事再传出半分都是不该,提也不能再提起。蒋鸿长叹了一声道:“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是要……好好想想明天演礼的事,明天演礼,你我三人都是重头,我没事,她已为人妇,为人妇不易,为皇家妇不易,你我三人再多说此事,与她就是大不敬,此事,断不可再提起!”
徐思海面容肃静而凄然:“九郎,静之悔不当初,你说我不思量,我还不服,今天才知道这不思量是何意,我错了,你放心,从前的过错悔之晚矣,从今往后,静之再不能不思量!”冷明松见蒋鸿思绪清晰,长长松了口气道:“你放心,这事就烂在心底,从此再不提起半个字!”
“让人拿酒来,咱们兄弟三人好好喝一杯,痛醉一回!”徐思海重重捶着桌子,痛彻而响亮的叫道,冷明松看了眼蒋鸿,犹豫了下,九郎这样一味隐忍可不行,这是要忍出大病的,若能痛醉一场,发泄出来就好了,想到此,冷明松抬手示意平沙道:“先拿十瓶玉堂春,再挑我们平时爱吃的多上些菜,今天放榜,我们兄弟高兴,要好好醉一场。”平沙答应一声,急忙下去要酒要菜。
蒋鸿和徐思海对面而坐,一人一壶一杯,也不说话,各自执壶满了杯中酒,举起杯子向对方微微致意,仰头一饮而尽,没等菜齐,两人就喝的站立不稳。
冷明松见两人这样的势态,也不喝酒了,打横坐着静观两人对饮,他们三人,最好有一个清醒的,才不至再犯了什么错。
蒋鸿原本酒量极好,这回却醉的极快,连喝了两壶酒,就眼神模糊,心里明白异常,手脚却不怎么听使,蒋鸿脚步跌撞的站起来,扑过去扶着栏杆,突然又用力撑开栏杆扑回到桌边,伸手取了根象牙筷,站着摇了摇,却又忘记转回栏杆边了,顺势跌坐在椅子上,用力敲着只青花碟子,悲伤的放声高歌起古曲蒹葭来,徐思海也摸到根筷子,赶上蒋鸿的节奏,跟着放声大嚎。
湖对面和离水阁稍远处,早就聚了无数闻讯前来瞻仰三鼎甲的看客,今天的京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些新科进士身上,新科进士中,又以三鼎甲最引人注目,三鼎甲居然齐聚到砚台,这让砚台的掌柜和东主那份骄傲兴奋无以名说,干脆请出其它所有客人,上上下下只专心一意招待水阁里的三人,有闻讯赶来瞻仰三鼎甲风采的,也不阻拦,只三令五申严厉禁止打扰了那三个金凤凰一般的贵人。
三鼎甲酒后高歌的蒹葭,后来也被解释出无数版本,不外乎如何胸怀大志,如何志在四方,表达了对美好的这个那个一切的希望盼望诸如此类,反正,那蒹葭里的伊人,可以是一切美好的东西,唯独不可能是哪位小娘子!
从这之后,春风得意的进士们击节高歌蒹葭成了一种风尚,后来又成了一种传统,后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起过三人,当时高歌的那伊人到底指的是什么?冷明松打着呵呵只说醉了,记不得了,徐思海顾左右而言它,至于蒋鸿,没有人敢问他。
第一四三章 好亲
青桐院里,悦娘一只脚跷得老高,正说的眉飞色舞:“……那歌唱的难听啊,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歌!”
“那叫诵!蒹葭也不是歌,是古风诗!”青枝忍不住纠正道,悦娘随意的挥了挥手,根本不在乎什么诗啊歌的:“反正就是难听,跟荒原里的狼嚎一样,亏的那帮分不清好歹、就知道捧臭脚的还一个劲的赞叹叫好,什么什么啊,不就是仨酒晕子喝多了学狼嚎么!看样子蒋家小子还真挺难过的,听那声音不对,我说。”
“谁让你去打听这个的?”李恬不客气的截断了悦娘的话,悦娘喉咙里卡着半句话,卡的咳了几声,嘿嘿笑着道:“将在外么,大家都去看,这么热闹的事,三鼎甲鬼混到一块儿喝醉酒发酒疯,这事几十年也碰不到一回,再说今年这三鼎甲往那一站,多齐整啊!别提多好看了!我看官家就是看他们三个生的齐整才点的三鼎甲,你没去看新科进士簪花游御街真是太可惜了,前头三鼎甲头簪金花一溜儿排开,看着那叫赏心悦目啊,这三鼎甲一个定亲的都没有!我跟你说,满京城的小娘子都盯着这三个呢!”
李恬听悦娘又兴奋的话题一路歪的没边,气的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手里的绣品册子道:“正事不上心,看热闹倒看的热闹。”青枝冲悦娘做了个鬼脸低低道:“看,惹五娘子发脾气了吧。”悦娘脸皮厚厚的笑道:“不是不上心,是打听不到什么事,就是那些,今天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