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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平州城中的史国良果然收到快马加急传报,说有钦差带着圣上的手谕前来,让史国良、董麟、拓跋寿三人一起出城接旨。
史国良一听,果然不出那人所料,钦差这么快就赶来了。他虽然已经早有准备,但是心中还是难免惴惴不安。他在妆镜前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冠,心中所思忖的却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尽管已经预备好了“天衣无缝”的应对方法,但是经历过上一次的事情以后,他不得不忌惮偶然状况的存在。
“夫君,”这时候从史国良身后缓缓走来的是史夫人,她也神情焦虑,微红的双眼似乎隐隐含着未干的泪光,“都是贱妾之过,是贱妾所出的主意弄巧反拙,祸害了夫君啊!”
史国良低叹一声,沉声道:“夫人不必自责。夫人所提的计谋本是一箭双雕的绝世计谋,只可惜出现了太多不可预料的情况……”他停顿了片刻,才看着镜子中的史夫人,勉强露出笑容道:“其实,女皇未必已经得到报信、知晓事情的真相,这不过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紫阳城太守宋观途与老夫交情不错,就算真有人前去报信,只要不是女皇在旁左右,他定然不会轻易采信,而是将消息暂扣起来,先向老夫知会再行处置。而万一……女皇真的已经得知此事的话,我们也已经有万全的方法应对。因此,夫人不必过分担忧。”
史夫人看得出来,史国良虽然嘴上这么说,甚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是眼神中的焦虑却没有散去。经他这么一安慰,史夫人脸上的表情更担忧而自责了,双眼一红又流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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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平州城的西门便大开,史国良领着城中一众大小官吏出城,齐列在大道上等候迎接。
约莫两刻钟后,果然看见有一支人马遮道而来。那支人马约莫有二三百人,全部穿戴着整齐的革甲,甚是精神抖擞。队伍中招展的旌旗上都写着斗大的“徐”字。为首一员青年将军白袍银甲,威风凛凛。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捧着盛放圣旨的锦盒,带领人马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史国良看见来人,料定就是降旨的钦差无疑,只是不知钦差传旨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也许新皇就喜欢这样宏大的排场。于是带领众官吏上前躬身道:“下官平州太守史国良恭迎上差。”
为首那将军朗声道:“本将乃开府司马徐弘,奉圣上之命先行到来降旨。圣旨请进城再宣。”
史国良虽然早已经按照惯例在城门外准备好香案来迎接圣旨,没想到这位上差要求入城再降旨,所以只好立刻让侍从将香案搬进城门内开阔处,自己则领着众官吏,唯唯诺诺地领徐弘一行入城。
那队人马行至半途,一队人马还一半在城里,一半在城外,徐弘却忽然勒马停下来,朗声道:“平州太守史国良接旨。”
平州城出迎的大小官吏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有点糊涂了。心中都在埋怨这钦差的反复无常。
史国良更是心中发虚,不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过,他再怎么怀疑,也只能硬着头皮唯唯听从。而且再怎么说这钦差也总不可能就这么将他拿下正法,他有犯人亲自认罪这个戏码在手,不用担心罪名洗脱不了。
他于是带领一众官吏,低头下跪接旨。
只见徐弘并没有打开锦盒取出圣旨,而是将圣旨一扔,随即“哐”地一声拔出背后大刀,手起刀落就朝跪在马下的史国良砍去!
史国良只觉余光处有金光一亮,刚错愕抬头,那刀刃已经在眼前,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已经身首异处。
众官吏看见,不由大为惊悚,纷纷惊呼奔逃。可是徐弘身后的士卒已经一并涌了上来,一轮刀光剑影过后,那些出迎的官吏连同所有的随从士卒都被乱刀砍死于马下。城门下顿时尸首横陈,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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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线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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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的守城士卒已经召集弓箭手对着下面的闯入者放箭。可是箭没放出去几支,早有几十人冲上了城头,将上面的士卒一一砍倒,制高点也完全控制在了他们的手中。
这时,城下那队人马当中写着“徐”字的旌旗已经纷纷被放倒,重新举起来的时候,已经换上写着“许”字的旗面。
为首的那白袍白甲的将军扬手一挥,手下兵马立刻分成几队,分别朝另外几个城门奔去。
一个多时辰后,整座平州城已经易帜,西城门再次洞开的时候,又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城外进来结集。他们并不是士卒打扮,而是都穿一身麻黄色类似僧侣所穿的衲衣,再外披革甲,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串佛珠。队伍中所打出的旗帜上,一面写的是斗大的“吕”字,另一面是篆书的“六尘”二字。
为首的一员将领并没有披挂,而是穿一身宽袖黑袍,脖子上也戴着佛珠。他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鬓发乌黑,长髯及胸,骨骼清奇,正是那夜在史府出没的黑衣男子。
这时候,那白袍白甲的将军早就候在门口,远远看见男子的旌旗,就连忙率领众士卒滚鞍下马夹道跪拜相迎,高声道:“弟子许达之恭迎吕左护法。”
黑袍男子在许达之面前勒马,朗声道:“免礼。”
众人才纷纷站起身来。
许达之上前行礼道:“报告吕左护法,整个平州城皆已完全为我等所掌控,太守府已经清理好。沿途街道也已肃清,有请吕左护法坐镇!”
“很好。”吕左护法浅笑道:“你速派人去出榜安民,让百姓知道,我六尘教乃是替天行道、应天而为。是要带领大家惩罚国贼,护佑苍生;为百姓消灾解难、渡劫除魔!同时,取五十石粮食分发给附近灾民。告诉他们,信奉、追随我六尘教者终身饱食、永保平安!”
“得令!”许达之领命,带着手下人马离去。
吕左护法带着随行人马,浩浩荡荡往太守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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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一个军士高喊着跑进了紫阳城太守府的外堂,一刻也不停留地径直来到坐在中央的左瑛面前跪倒在地道:“报告陛下!探子回报,平州城已经落入贼兵之手,城头上所挂之旗皆书‘六尘’与‘吕’字。平州太守连同城中大小官吏已经一并被杀。传言董麟大人与拓拔寿将军也已经身亡。”
齐聚在外堂的众文武官员都还没来得及表达震惊,又有一人跑进来传报。
“报——”又一名军士来到外堂中央跪下,高声道:“报告陛下!探子回报,平州城附近的凤尾、北郊、昉定等郡县,皆已易帜!”
“是不是也落入那‘六尘教’的掌控?!”向来沉稳的苏博这会儿也保持不了矜持冷静。
“报告大人!所易旗帜的确都上书‘六尘’字样。”
“报——”这边对话还没结束。那边已经又跑来了第三个传报军士。
“报告陛下!探子回报,南川、奉天两城告急!贼兵开仓放粮,笼络灾民从军,又以灾民为前驱冲击城门,守城军士不敢奋力相迎,让贼兵屡屡得手。这些贼兵以号称自己为‘六尘教’教徒,附近多城百姓也都有信封此教的,一听说‘六尘教’进城,不少人箪食壶浆相迎。又有传闻说。贼兵首领皆通晓妖术,能撒豆成兵、刀枪不入……”
“闭嘴!不得散布这种子虚乌有、蛊惑军心的谣言!”宋观途怒斥道。但是他的声音里分明有几分胆怯。
宋观途一介文官出身,连山贼都没有亲自去讨伐过,就更别说面对连拔数城的贼兵了,现在的表现已经算很淡定了。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就混上了个五品的太守,又攀上了朝中大员苏博的门第。本来只要在这里安安稳稳做两年地方官、出点政绩,就可以借着这层关系,直达中央高层、平步青云。谁曾想会遇到这种凶险的境况?
“是、是,小人多嘴。”那传报军士连忙低下头来,再不敢接着往下说。
左瑛这时候虽然不至于感到慌张,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陷入了一个她没有面临过的危险情况。
从那天醒悟将徐弘派去平州城是个错误,然后漏液召集紫阳城大小官员,差人去三永军营调兵、派人到京城告急、又遍告附近州县抓紧防守,到现在不过短短三天,周围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转变。不得不让她惊叹于这个“六尘教”一直以来实力隐藏之深、壮大之快。
“你们先下去吧。”左瑛对那些通传的军士道:“有新的情况再速来报。”
三人磕头退去。
“三永军营的援军还有多久能到达?”左瑛问道。
紫阳城郡尉刘冕上前禀告道:“回陛下,从这里到三营军营,千里加急、日夜兼程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而军队急行军的话,最快也要五天才能从三营军营来到紫阳城。如果使者现在已经到达军营,那援军最快会在五天后赶到。”
那刘冕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将,两鬓斑白、长髯苍苍,左瑛听说他是个不谋上进、与世无争的循规蹈矩之人。所以像宋观途那夜找到客栈去迎接、讨好皇帝的事,他也没参与,或者压根就不知道。
“城中军粮还能支撑多久?”左瑛又问道。
“回陛下。”刘冕的神色有点凝重,“全程共有军士不过千人,军粮消耗不多。但是无奈前阵开仓赈灾,军粮已经所剩无几,如今最多仅可支撑半月。”
左瑛听了,心中不由一凛。她跟贺兰楚学过的《孙子兵法》里的东西,她没有忘记。虽然“攻则不足,守则有余”,但是粮草的多寡直接决定了能守多久。按这样算下去,还没等到京城的救驾部队来,这里已经粮绝了。
“陛下,”刘冕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皱起眉头接着道:“之前董大人的赈灾政策,是离灾县近的地方闭门不纳灾民,只是给予解燃眉之急的救助,而越往外的州府则对灾民越为开放,以此来分流灾民。那当时是个绝好的政策,可今日却成了贼兵的倚重。他们先将没有开仓赈灾的州府占了,钱粮充足,再以此来跟已经开仓赈灾、钱粮虚空的州府抗衡,这样一来,又哪个城池能够固守?陛下体察民情、体恤民苦之心,百姓感戴不尽,然则陛下万金之躯,岂能有所轻忽?臣请陛下早日摆驾回京,等候贼兵被荡平的捷报。臣等随未能亲侍陛下左右,但亦会在此为陛下守城效忠,与这紫阳城共存亡。”
其实刘冕所提的问题,左瑛早就想到了,这也是她觉得棘手的原因。但是她不能够因为这样而摆驾回宫。这种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回宫里的表现,会让她这次访灾之行不光达不到预期的在群臣和百姓中树立威望的目的,反而还有可能会弄巧反拙,成为居心不良者的笑话。
“很好。”左瑛浅浅一笑,朗声道:“你们既然愿意在这里跟朕的疆土共存亡,那朕就留在这里跟紫阳城的官兵们共存亡。”
“陛下深恩,臣感激不尽。”刘冕听了,立刻拜倒在地,有点激动道:“臣一定会将陛下这番话广为告知城中军士,让他们知道陛下对他们如此地信任,他们一定会大为抖擞,军力倍增。”
“宋观途。”左瑛冷冰冰道。
宋观途从知道自己摊上这样的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官途”已经没有了,这会儿听见女皇用这样的语气喊自己的名字,冷汗都下来了,担心自己连性命都不保。
“微臣在……”宋观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跪倒在左瑛面前。
左瑛不笑不怒、缓不急道:“这数万贼兵是不可能一夜之间从地底冒出来的,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怎么事先一点不察觉?六尘邪教,存在日久,你不光不能洞察他们的险恶用心,还跟个无知百姓一样相信他们所谓的‘溢泉大士’。你该当何罪?”
左瑛的声音里虽然没有多少火气,然而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这是随时都要找人开刀问罪了。
宋观途连忙磕头道:“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那无尘邪教着实狡猾,他们在灵泉山上修建灵泉庙,庙里的僧侣其实并不多,据微臣所知,只有数百人。但是他们以施医赠药为名,到处笼络人心,又传授各种保人健康长寿的功法,发展了不少虔诚的俗家弟子。这些微臣都知道,但是微臣愚昧,竟然真将他们当做正直纯良之辈,存普渡世人之心,所以对他们并没有戒心。而且他们传教之时,开口则言护正统、闭口则念除国贼,微臣……微臣只以为原来果真公义存乎人心,天理昭彰人所共睹,连出家修行之人也心系于此……没想到……他们竟然表里不一、包藏祸心。微臣愚昧,微臣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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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周贼打大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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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观途这段洋洋洒洒的话里面,没有半个“饶命”、“恕罪”之类的字眼,但是左瑛一听就知道那句句分明都是高明的告饶。他说自己之所以对这六尘邪教放松警惕,甚至没有将他们当做邪教,那完全是因为他们宣扬“维护正统、剪除国贼”,是跟皇帝的主要诉求相一致的,是跟皇帝同仇敌忾的。而他宋观途自然也是跟皇帝站在同一阵线的,于是对他们才会有这种天然的好感。他之所以犯下这个糊涂的错误,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恰恰是因为他是个忠臣——将皇帝的仇人当做自己的仇人、将皇帝的朋友看成自己的朋友的忠臣。
可是左瑛怎么会吃他这一套?
“哦?”左瑛心中冷笑,“那就是要怪朕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宋观途心中一惊忙不迭磕头不断。
左瑛站起来道:“你每年从那灵泉寺的香油纳贡中得了多少好处,以为朕不知道吗?”她语气平稳,没有一丝火气,但是也足够将宋观途吓出一身冷汗了。就连苏博也不由得双眼圆瞪。
“陛下!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宋观途伏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哼。”左瑛猛然发现自己从阿史那无期身上学到了点东西,“你的确该死!但是阵前杀帅,难免扰乱军心。看在你的恩师苏博的面子上,朕就姑且让你多活几天。你若再有渎职疏漏,或者眼睁睁看着城中在半个月内就粮尽,等贼兵退去后。再数罪并罚!”
这话虽然说是要罚,可实际上却是给了宋观途一条生路,暗示他如果在抗贼中立功,还是可以死罪得免的。
在座都是聪明人。用膝盖想想都能知道微言大义。
宋观途忙喘一口粗气,结结巴巴道:“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微臣这就去捐出家产,同时号召城中富户。为军队筹粮!微臣定必尽心效命,死而后已!”
“陛下,”苏博也跪倒在地道:“臣不才,愿承担粮草督办事宜。”
“准。”左瑛说完,大步走出太守府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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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是八月深秋时节,刚到酉时,天色已经变得暗淡下来。从紫阳城的城头往外看去。外面的郊野农田,全都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延伸到最远的远方,跟灰蓝的天幕连结在一起,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凄清萧瑟。满眼中唯一的色彩就是那已经贴在地平线上的夕阳。透着不甚具有穿透力的橘黄色亮光,也如一片坠在枝头的秋叶一般,随时都要陨落。
阿史那无期带着一支队伍,在城头上作今天入夜之前的最后一次巡逻。
他记得以前年少气盛,曾经带领军队去骚扰汉人的城池。但是因为坚固的城墙横在面前,所以一般都只能在城外盗割些粮草,抢夺些人口畜生什么的,赶在大部队出城迎击之前跑到大草原上,那就没有人能够奈得了他们何了。而今时今日。他居然完全换了个身份和角度,从被拒在城外,变成站在了这坚固的城墙之上,来准备着迎接城外的敌人。这城墙已经不是他的障碍了,反而成了他对抗外敌的倚重。他不由得从心头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来。
要是几个月前,有个普通人乃至一个萨满法师跟他说:“无期殿下。三个月后,你会站在一座大周城池的城头上,替大周女皇守护城池。”那他一定会连骂他都觉得费劲,直接将这个人胖揍一顿。可是如今,他却真的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地这么做了,接受那小女皇任命紫阳城攻防总使这个任务的时候,居然还觉得那么理所当然,连拒绝都没有想过。
一开始之所以替兄“联姻”明明只是为了将这小女皇劫持回大漠,好好羞辱一下这帮不可一世的大周贼;失败以后,是因为想着要将她的脑袋带回去才有脸见突厥的勇士们,所以才一直隐忍。没想到这个小女皇这么够狠,不怕他拿她脑袋、天天在他跟前晃悠就算了,还嚣张得连刀都给他磨好、送上,生怕他真下不去手一样!这个人还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而讽刺的是,但是到了今天,他的想法好像真的跟原来不一样了,他就算有很多机会跟她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