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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左瑛准备上岸穿上衣服离开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岸边的树林里有一阵异常的响动。
难道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洗澡汲水?她猛然扭头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岸上空旷处没有任何人,声音是从不远处的那片树林里传来的。那边黑压压的一片树影,除了在天幕下起伏的轮廓外,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是留神就会发现,黑暗中偶尔有几点反射着月光的金属光泽闪动着,还有阵阵放轻的脚步、马蹄声传来。
光凭这些左瑛已经警惕了起来。对方在茂密的树林隐蔽下,她在空旷的池塘里,敌暗我明,她想上岸去拿自己的衣服已经来不及,只会增加自己被发现的危险。她只好立刻朝树林的反方向游去,找到一块凸起的岩壁隐藏了起来。
只听见那些细碎而密集的沙沙脚步声越来越近。当中还夹杂着金属交碰的轻响。从声音里就可以判断,来的肯定不止几个人。左瑛依仗着天色和水上薄雾的掩护,偷偷伸头窥视。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左瑛看见那隐藏在树林中逐渐往池塘这边移动的。果然依稀是一大队人马。这整整一支军队,排成长龙,在树林里慢慢朝池塘这边行进。目测有上千人,居然没有发出太大声响,估计就是传说中的“人衔枚、马摘铃”了。
左瑛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样一支军队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军营附近,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来偷袭军营。看来在西岭一带的贼兵并不是唯一一支前去攻打北丘的队伍。这边这支部队一定是已经掌握到比较充分的情报,所以趁着他们得胜之后,疏于防备。前来偷袭大营。
现在只有想办法回去报信,让军营有所准备,才能避免损失。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左瑛不被发现都成问题,更何况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拿回衣服。潜行回军营报信?左瑛一时间没有了头绪。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有人。”紧接着树林里一声尖细的口哨声,那些行进中的声响很快安静了下来。
左瑛的心顿时一紧。
很快,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从树林中快步走了出来,来到池塘边,捡起了左瑛留在地上的衣裳。
捡到衣裳的人稍加辨认后便确定道:“是王朝军的衣服!人一定在附近!”
另一个看似头目人也紧张道:“必须立刻将人找出来,否则行动就要败露!”
那人朝树林那边一招手,立刻有十几个人从树林里跑了出来。简单碰头后就发散开来对池塘分头包抄,势要让躲藏起来的人无所遁形!
池塘并不大,在这样的情况下,左瑛藏身的地方很快就不再是视觉死角了。她快速潜游在水里,来到一处树木枝叶从岩壁上垂挂在水面的地方,隐蔽在茂密的枝叶后。但是即便是这样。左瑛也深知这依然不是完全之策,会不会被发现还要看运气。
搜索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分散到附近的树林草丛里搜找,一部分围着池塘边缘搜索。所幸因为要提防被军营的瞭望塔觉察,那些人动作不敢太大,更不敢点燃火把,只是借着月色睁大双眼在黑暗中搜找。
左瑛藏在岩壁下的枝叶后,注意着分别在几个方位池水边搜索的人不敢轻易动弹。
因为岸上有衣服,所以按照常理推断,衣服的主人多半应该在池塘里。开始所有人都不想立刻就下水,因为衣裳一旦弄湿,接下来在战斗的时候,行动就会大受影响;而在战场上动作不利索,是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但是在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没有收获后,那些人都只好纷纷将目光集中在池面上。
“师兄,好像……”其中一个贼兵皱着一筹莫展的眉头凑近那头目道。
那头目扬扬手示意噤声,“嘘——你看!在那!”
左瑛虽然听不见对面说话,但是从那些人的肢体动作上也能估计到说话的内容。她心里虽然吃了一惊,但是以她的镇定还不至于立刻掉头就跑,而且现在所有岸上的路都被堵死,除非长出一双翅膀飞到身后的悬崖上,否则根本无路可逃。
她很快发现,岸上对话的那两人继续观望了一会儿却没有下水的势头,左瑛明白过来,估计那个头目刚才只是在虚张声势,自己其实并没有被发现。
但是好景不长,那些人又观望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从四面八方下水,慢慢往池子中央蹚,一时间四面水声“哗哗”,薄雾中攒动的人影不断向左瑛藏身的地方靠近。
左瑛看见这样的情形,连忙趁着水声大作,将头潜入水中,往岩壁靠近岸边的一端潜游,好避开贼兵的搜索。可当她将头潜进池水中,便立刻发现不妙。池水的温度有四十度左右,身体浸泡着还觉得蛮舒服,但是一旦将脑袋也浸泡在里面,就会将脸和眼睛热得难受。而且最糟糕的是,水里的能见度本来就比在水面上要低,加之又是晚上,月光无法照透水底。这么一来倒是隐蔽了,可也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了。潜游的目的是要躲避贼兵,可这黑灯瞎火地乱钻,有可能反倒自投罗网了。
才这么想着,左瑛忽然感到脚下猛然一股热流涌出,等她觉得不妙连忙往回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一只脚被热流烫到,即刻疼痛难忍。
疼痛和辨不清方向的不安让她无法抗拒地猛从水中露出头来。水面的异常动静即刻引起贼兵们的注意。
“在那边!快过去!”
“你跑不了了!”
左瑛睁开双眼,看见正从四面八方朝她迅速逼近的贼兵的时候,她深知这次他们绝不是虚张声势!
这时候身后是几丈高的岩壁,四周是快速围拢过来的贼兵,眼看已经无路可逃,而她被烫伤的脚因为还浸泡在高温的水中而格外的灼痛。这会儿如果被抓住,这浑身赤裸的尴尬处境,会比在紫阳城被俘受辱百倍!
她想,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潜入水中一搏,就算看不清方向,借助夜色和水汽的掩护也不是全无逃脱的可能。
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正当准备一头扎入水中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喧闹嘈杂声,紧接着那些正蹚水围上来的贼兵,都朝那个方向张望过去。
“师兄,不得了了,起火了!”一个贼兵指着树林的方向慌张道。
“别找了,快归队!”那头目一声令下,那些蹚在池水中的贼兵纷纷慌忙往靠近树林方向的池岸游去。
惊讶中的左瑛等着贼兵远去,才敢往外游出去,看清楚树林那边发生了什么。
只见那边正有一团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周围一片。隐藏在树林中的贼兵都慌作一团,不知救还是不救。
原本这么一团不算大的火焰没什么大不了,这里离王朝军队的军营近,就算火势蔓延也只会是王朝军队遭殃。可是黑夜中的这团火光,远远就能被人看见,势必会引起军营里瞭望和周围巡逻的哨兵的注意,让他们的秘密行动彻底败露。
果然,树林中的贼兵扰攘了一阵后,开始快速后撤,往树林深处的方向行进。看来是放弃这次偷袭行动了。
左瑛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这么快,不光是刚才险些被捉住的惊心动魄,还因为在高温的泉水中浸泡了太久,心脏有点承受不了了。
她待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后,连忙向刚才下水的岸边游去。
这时候,树林里的火光一定已经引起军营里的人的注意,很快就会有队伍来这里巡逻查看了。如果她不赶紧撤,后果也会很严重。
但是当她靠近岸边的时候,心中一个咯噔——只见刚才她下水前放衣服鞋袜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刚才那些贼兵查看完那些衣物以后,也不知道随手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下左瑛真有点凌乱了。她这赤身露体的,即便周围一直没有贼兵,也没有自己人,她还是没办法回到军营中去!
然而,片刻后她就发现,衣服不见了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忽然发现岸边正有一个人影在朝她这边逼近。从那人的步速轻快和方向明确上看,她显然已经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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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缘无故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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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瑛心中一惊,连忙忍住脚上的剧痛,踩着水底的沙砾快速往后退去。
从军营中赶来的军士起码有几百人,他们个个打着火把,在这火光忽起的地方周围搜索可能潜藏的敌人的话,左瑛暗想这次是怎么都不可能躲得掉的了!
正贴近岩壁努力往池塘对岸游的左瑛咬紧了嘴唇。她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窘迫的事情。如果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赤身露体地被人发现还不算是多大的问题,可是如今却是在这个礼教森严的古代社会,她还是堂堂女皇,要是这样一副窘态被发现了,恐怕就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她决定游到对岸,在军队到来之前钻入树林躲藏起来。但是事实却在向她说不可能。
她还没游到池塘的中央,身后的火光已经大亮,而且一大片马蹄声和吆喝赶马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身后。
这个时候再继续往前就会立刻被发现无疑。左瑛只好立刻躲到岩壁下,尽可能隐藏自己的身体。
转眼的功夫,大队打着火把的人马已经来到池塘边不远处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堆附近。为首的将士一声令下,士卒们便分成几队,分别往池塘和树林深处搜找查看。
瞪视着距离她越来越近的散乱人影,左瑛不由心跳加速。
正在这时候,池塘边的黑暗处闪出来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身穿铠甲,背影非常眼熟。只见他从腰间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举在手中。背对着左瑛朝大部队的方向大步走去。
那队人马为首的将领一看见那人就立刻滚鞍下马,抱拳行礼道:“太师!”
众军士中也都认得他,纷纷下马拜见。
“刚才有敌军在此暗中结集,现在奔树林东头去了。”那声音深沉而充满磁性。果然是贺兰楚的声音,“你现在领兵往树林深处进发。敌众我寡,不需要追击。只要虚张声势片刻,便可回营。”
“末将得令!”那将士领命上马,结集众人,往树林深处去了。
贺兰楚站在岸边,目送着众人远去。
左瑛躲在岩石后,看着一度几乎包围她的火光逐渐远去,心里才又有了几分安全感。但是她不知道贺兰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的行踪了。
“陛下莫惊,臣贺兰楚前来救驾。”
就在左瑛还在思考的时候,依然背对着池塘这边的贺兰楚朗声道。
这可怎么能够不惊?确认贺兰楚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之后,她的心里更意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推断。刚才在树林中放火给她解围的人就是他。
能够驾驭住贺兰楚这头毒龙,让他为自己所用,是左瑛一直所希望的;但是她还不至于理想化到单凭这次发兵救驾的事就简单地判断这个人已经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她最多只能确信他暂时不会希望她死而已,至于背后的原因还有待确认。
尽管如此,她的心里还是禁不住升起一丝感激。如果没有他的话,事情恐怕会很糟糕。
这时候,贺兰楚背着手,将几样东西放到身后的池岸上。
“陛下,这些是陛下的衣物。”贺兰楚语气沉稳道:“臣担心陛下离开池塘后会跟营中军士遭遇。军中众人尚未认得陛下,恐怕会发生尴尬,所以臣斗胆,替陛下收藏起来了。”
左瑛暗想,原来是他藏起来的,好狠的招数。但是这种时候。她也没什么吐槽的余地了,于是立刻上岸,快速将贺兰楚放在地上的衣服鞋袜穿上。
她穿好衣服后,才有功夫抬头,近距离去看了背对着她的贺兰楚一眼。他站在她的面前,在朦胧的夜色中只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轮廓来。
“朕好了。”即便处于不得不依赖对方的劣势,左瑛依然镇定自若,没有表现出一丝示弱。
贺兰楚回过头来,跪倒在地。
“陛下请恕臣怠慢之罪。”贺兰楚低头道。
“朕恕你无罪。摆驾。”左瑛知道时间有限,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臣请为陛下开路。”
贺兰楚大步往前走去,左瑛也快速跟上去。可是被烫伤的那只脚一用力踩在沙石嶙峋的地面上,就剧痛难当,每一脚踩下去都好像踩在灼人的铁板上一样。她强咬着牙关,走了一段距离,终究没办法走得快。
“陛下,请让臣背陛下回去。”贺兰楚在左瑛面前蹲下身来。
左瑛看了一眼树林那边若隐若现的一片火光,那些奉命只是去虚张声势的军士随时都有折返的可能,她没有理由再坚持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于是走过去趴到贺兰楚的背上,任由他背起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左瑛跟这个人的关系一直都是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剑拔弩张、乃至你死我活,无论是跟他严肃地辩论与突厥联姻大事的时候,还是要求他当自己太傅的时候,乃至危急关头替他夺刀的时候,她都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的现实处境。
在今天之前,如果她也曾想过自己会跟贺兰楚靠得那么近而不需要担心被他所害的话,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可如今发生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他非但没死,反而还在庇护着她。
他的背宽阔而温暖,背起左瑛来一点也不费劲,可以让她安稳、舒服地地趴在那儿,让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有人代步的感觉一点都不坏。
也许是内心足够霸气强大,也许是在绯羽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早已习惯了这样被人伺候,左瑛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尴尬和抵触居然没有分毫感受到。能够感到的反而是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忘却已久的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从紫阳城被贼兵包围开始,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了放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左瑛问道。
“臣发现陛下不在营帐中,联想起皇夫所说,就找到牛角泉这里来了。”贺兰楚回答道:“不料竟遇见贼兵偷袭,陛下受困。”
“爱卿,”左瑛忽然起了试探之心,“如果没有你,朕昨天已经死了。你屡次救驾有功,想得到什么?朕可以赏赐给你。”
贺兰楚沉吟片刻,才沉稳道:“陛下,臣只想陛下爱惜龙体,不要再次犯险。陛下的龙体并非只关系陛下一人,还关乎国家社稷、天下苍生,请陛下处处要以此为念。”
在左瑛的印象中,贺兰楚一旦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语带责备、声音冰冷的,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如此平和、意味深长。
“爱卿金玉良言,朕一定谨记在心。”左瑛靠在贺兰楚的背上,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小时候靠在父亲的背上边逗父亲说话, 边故意用贴在他脊背上的那只耳朵听着从那传来的变得含糊不清却发音有趣的话语时候的情景一样。
“谢陛下。”贺兰楚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道。
说话间,军营已经就在眼前了。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庆功宴上,酒至半酣,一个少年将军在将士满座的中军帐内,带着酒兴一边高声吟唱一边舞剑。歌词豪壮激烈、振奋人心,剑法潇洒自如、行云流水,赢得在座所有军士的击节称赞。
由于战况紧急,急行军的军队没有乐师舞姬可以助兴,在这种喜庆的时候,就常有将士请缨上前,为同袍们作诗弄剑,以助酒兴。
少年将军舞完一套剑法后,在众人的掌声和喝彩中,笑着向四方抱拳。
“好剑法,朕敬你一杯。”坐在首席上的左瑛笑着端起酒杯道。
“谢陛下恩赐!”少年将军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旁边的军士递来酒杯,与左瑛一举杯,一饮而尽。
这夜左瑛已经喝了不少酒。但是以她千杯不醉的体质,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几分酒意。
而坐在左瑛身边的贺兰楚则喝得并不多,除了敬左瑛和敬众将士的象征性的几杯外,基本没怎么喝。尽管酒量不浅,但是在战场上从来不会多喝,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习惯。
今晚上最高兴的除了立功受赏的众人之外,就当数阿史那无期了。
他自从跟随左瑛微服赈灾之后,就没有机会正经喝过一次酒。这顿居然有这么多酒可以随便喝,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礼物。他跟同样好酒的夏侯元坐在一块,两人说话又投机,甭管酒好不好,质不够量搭救,大半场宴会下来,也不知道减轻了多少驮运军马的负担。
这时候他看见好几个将军都上去舞剑挥刀,颇为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