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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尸身变坏,在宫中传染疾病,所以急着先送出宫,到城郊的义庄安放,等待她家人来领。她的尸体就在车里,几位大哥请检查。”
盘查的侍卫朝车厢里面看去,果然看见一具用草席草草包裹再由几根布绳捆住的尸体。从靠近车门一头的草席边缘里还能隐约看见一双穿着宫女平常穿的杏黄色绣花鞋的小脚。心里都暗想看来传闻今天永宁宫中打死宫女的事是真的。
王宫这么大,里面的宫女内侍成千上万,个把老病死亡送出宫,是常有的事。尤其是那些声称是暴毙的,多半是被主人责打至死或犯错遭秘密处决也未可知。像这样即便死了也不过只值十几两抚恤金的贱命,是不会有人愿意多事过问的。
熟知这些潜规则的侍卫头领颇嫌晦气地皱了皱眉头,扬扬手示意通行。那永宁宫的内侍便将车门合上,爬上马背扬起鞭子,踏着斜阳穿过宫门,往远处熙熙攘攘的洛阳闹市上走去。
马车穿过西市,正好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洛阳城。沿着土路走了一段,两边出现的田野也渐渐失去了色泽,远处的袅袅炊烟也慢慢消失在天幕的余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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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章 冰糖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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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一处路边停住。驾车的内侍从马背上下来,钻进了车厢。当再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换了副模样。
那显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束双鬟,穿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婢女模样。但是身材纤细孱弱,半点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皮肤白皙得近乎没有血色;尖尖的脸蛋上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跟粉嫩的樱桃小嘴配起来,嫣然一个芭比娃娃的稚嫩天真模样。
那正是左瑛。
她趁着宫中因为莲露的事而乱作一团的机会,偷偷乔装成内侍出宫。那车里用草席裹住的根本不是什么尸体,不过是用破旧的棉被扎成人形,再在外面裹一件宫女的衣服。草席一包之下,就以假乱真了。
她换掉宫中内侍的衣服后,继续循着公主模糊而遥远的记忆,驾着马车向前。向一户人家打听之后,马车没走多远就在一座宽阔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跟宽广的占地相比,这所宅院算不上豪华。没有瓦檐重叠的门庑,没有高大的夯土基座;黛瓦石墙、绿荫横斜,透出的是跟城中的那些追求气派的富户截然不同的毓秀和厚重。
已经点上灯笼的门庑下照射出的是门楣漆黑的牌匾上“无为居”三个暗金色的大字。
同样是漆成黑色的大门紧闭着,围墙内的楼阁中隐约透出些灯光来。
左瑛从马背上下来,踏着几级不高的石阶来到漆黑的大门前,用手拍了几下。纤细的小手打在沉重厚实的柏木门板上几乎没有动静。左瑛又带着无奈地用力拍了几下,才听见里面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传来。
几声门闩扳动的声音过后,大门被推开了一条能容人侧身过去的缝隙,一个仆人模样的青年探出头来,询问道:“姑娘有何贵事?”
左瑛拱了拱手答道:“我想找你们这里的管事李君安。”
仆人摆摆手道:“李管事有事外出,此刻并不在府中。如果姑娘有需要,可以留下口信,我可代为转告。”
左瑛心中一怔:今天中午才见过面,说什么“旦夕恭候大驾”,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居然就亲自上门也找不着人了?虚伪这东西还真是从古到今一脉相承。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左瑛追问道。
“李管事带人前去远郊查看桑麻收成,短则十天八天,长则一两个月才会回府。”仆人回答道。
这么巧?这哪里像是出远门,简直就是一副躲债的模样。
左瑛双眼微眯。“冰糖”?“葫芦”?这祖孙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味药。
“姑娘,请回吧。”仆人一边说,一边往门里退伸手就要将大门合上。
“等等。”左瑛阻止道:“现在城门已经关闭,我回不去了。想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
仆人皱起了眉头,又再次将左瑛打量了一番,好像对她的不懂事感到很意外,“姑娘,这里是开国郡公李大人的府第,不是谁都可以在这里投宿的,你还是请找找别的去处吧。”
是我忘了带门票吗?看着面前慢慢合上的门扇,左瑛心中一凉。她没想到这个赌局居然轮不到她下注,就将她排除在外。
就在这时候,一个孩子稚气的声音忽然从只剩下一道缝隙的大门里传来。
“是不是冰糖姐姐来了?风儿要见冰糖姐姐!风儿要见冰糖姐姐!”
左瑛一听,那分明就是中午那个疯疯癫癫地在她的宫门前哭闹的小男孩风儿的声音。
一个苍老的声音紧随在后,“风儿,听话,不要乱跑。”
“葫芦爷爷,风儿刚才听见冰糖姐姐的声音!”小孩似乎不依不饶。
“风儿!”左瑛像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大声朝门里喊道。
大门立刻被重新推开,率先从里面出来的,果然就是风儿。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是依旧还是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他一看见左瑛就像看见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双手拉住左瑛的衣袖叫道:“冰糖姐姐!冰糖姐姐!你是不是来找风儿玩?”
左瑛还没来得及回答,大门已经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消瘦高大的长者来。
那长者长髯飘飘、须发皆白,穿一身深蓝色的粗布长衫,外披青灰色长褂,手中拄一根降龙木拐杖,看起来已经年逾古稀,但是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声音浑厚清亮,举止跟青年人一样利索灵活。
他看见左瑛,露出慈祥的笑容,满脸的皱纹不会让他显得过分苍老,反而显得很有亲和力,“这位姑娘原来就是风儿口中的‘冰糖姐姐’。老仆是这里的老家人。李管事出门之前曾经嘱咐过老仆,说如果风儿认识的那位‘冰糖姐姐’来找他,务必要请‘冰糖姐姐’赏脸留下。”
那年轻的仆人听见长者这么说,也恭顺地退到一旁候着。
从这老家人的年纪上看,比李开宗都要年长个二十来岁,怎么应该跟随李开宗不止十年了,而且地位也应该并不低下,但是左瑛的印象中却没有在无为居见过这么一个人。
老家人边将门口让出来边道:“冰糖姑娘如不嫌弃,老仆先带姑娘到客房休息片刻。老仆随后便吩咐家人为姑娘准备晚膳。”
我成“冰糖姐姐”、“冰糖姑娘”了,左瑛感到一阵滑稽,难道这老头当年就是给了风儿葫芦,所以被叫做“葫芦爷爷”?
“感谢。”左瑛笑了笑道。
“葫芦爷爷真好,葫芦爷爷真好!”风儿傻乐着,抓住左瑛的手臂就往屋里拉。
左瑛跟在“葫芦爷爷”的身后,拉着风儿的手走在庭院里的石板路上,往庭院当中的楼阁走去。
一路上,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也留意着“葫芦爷爷”的神情举止。
这所宅院里的人并不多,一路上只看见两三个仆人从远处的回廊里经过,跟皇宫里随时都有宫人、侍卫来来往往的环境比起来,简直算得上萧条冷落。但是庭院里的植物显然是常常有人修剪的样子,栏杆桌椅也一尘不染,室内的陈设更是古朴典雅,颇显主人的品味和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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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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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穿过内堂,来到后庭的一间客厢内。那客厢用今天的话来说是个独立的套间,起居室跟寝室之间由一方云母屏风分割开,室内的陈设虽然说不上豪华,可也别致精巧,床榻、桌椅、书架等等一应俱全。房间临着外面庭院当中的池塘,环境十分优雅。
葫芦爷爷请左瑛坐下,为她点上房间里的灯后,微笑道:“冰糖姑娘,请小坐片刻,老仆这就去吩咐厨房为姑娘准备晚膳。”他又伸手牵住风儿的小手,“风儿,跟葫芦爷爷去厨房为冰糖姐姐准备好吃的,不要在这里打扰姐姐休息了。”
“不嘛!”风儿小嘴一扁,夸张地摇头摆脑,发着三岁小孩的脾气,“风儿要跟冰糖姐姐玩!”
葫芦爷爷弯腰摸了摸风儿的后脑勺,笑道:“风儿听话。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左瑛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一动。
她将此行视为赌局,并非小题大做。
无为居的主人李开宗食她贺兰氏三代君主的俸禄没错,看尽繁华荣禄不会轻易受功名利禄引诱没错,即便已经归隐却依然在朝中有着连贺兰楚也忌讳三分的影响力因而不会轻易受到威胁也没错;但是要弄清楚的是,对他有知遇之恩、跟他感情最为深厚的那位君主太祖皇帝,是贺兰瑛和贺兰楚共同的祖父,在李开宗面前,这两人是没有太大的亲疏之别的,无论是效忠于贺兰楚一脉还是为贺兰瑛兄妹一脉办事,李开宗都没有违背自己的忠诚。左瑛分析,在贺兰楚和贺兰瑛的两个哥哥的王权斗争中保持中立,再加上左右逢源的处事手腕,正是李开宗的势力得以完整保全,让双方都不得不买他面子的最重要原因。
然而现在的情况跟五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贺兰瑛兄妹一脉跟贺兰楚一脉的势力相距悬殊,双方已经不是制衡之势。李开宗这个惯看风云的资深政客怎么会看不出来,贺兰楚多年的部署已经到了收网的时机。贺兰瑛一旦被除,贺兰楚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帝,这个时候如果李氏还继续坚持之前所保持的“中立”,实际上就将会变成与贺兰楚对立。这定然是惯于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人最不希望陷入的局面。
不难想象,李开宗在这个时候放弃中立立场的机会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期都大。如果能够替贺兰楚将贺兰瑛解决掉,以免却他瓜田李下之忧,那定然会是一份最拿得出手的进贡。李信入狱,李氏却并未采取行动营救,就充分说明李氏集团还在按兵不动,在决定策略之前不想轻易打草惊蛇。
但是,以李开宗的能耐,对付像公主这样一个头脑简单、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孩,有必要费这样的周章吗?或者说给她这样的暗示,让她打这么些哑谜,是不是太难了点?
这正是左瑛认为这盘赌局还有一丝胜算的原因所在。赌的就是李开宗还没有完全对贺兰瑛失去信心,心存试探。
“老人家,我不饿。”左瑛站起来道:“我只想知道,李管事有没有什么话交待给我?”
已经牵着风儿走到客厢门口的葫芦爷爷回过头来,依旧带着可掬的笑容,毕恭毕敬道:“冰糖姑娘,李管事交待,请姑娘在这里放宽心修养,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便可。姑娘如觉得有任何伺候不周务请随时跟老仆说,以免李管事回来以后,责罚老仆以不敬之罪。”
“感谢李管事好意。”左瑛笑了笑,“但是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逃避的。”
葫芦爷爷笑容不改,“‘今夕何夕,今日何日’。有时候,一个人何去何从,为何会出现在某时某地,看似理所当然,实际上却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冰糖姑娘何不认真三思?”
葫芦爷爷说罢,转身走出房门,左瑛快步追上去的时候,两扇房门已经被“轰”地一声从外面合上。迅雷不及掩耳,直让人怀疑这老头是不是练过。
左瑛推了两下,没能将房门推开,知道对方已经在外面将房门闩上了。
强买强卖?这老头还真会谈生意。左瑛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真好!真好!以后冰糖姐姐可以天天陪风儿玩了!”
外面传来风儿说话的声音和“咯咯”的笑声,左瑛知道葫芦爷爷并没有走远。
“老人家,”左瑛的声音正好足够穿透门板:“难道这就是府上的待客之道吗?”
葫芦爷爷浑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冰糖姑娘切莫误会。外面风高雨疾,李管事挽留姑娘,只是希望能为姑娘支起片瓦,安心静待风平雨歇。这也是国老的意思。”
没错,外面天黑路滑社会复杂,但是只怕风平雨歇后,外面就再没有她左瑛的容身之所了。
“你既然能够替国老‘挽留’我,那我想你也一定能替他回答我一个疑问。”
“姑娘请说,老仆知无不言。”葫芦爷爷的语气依旧和蔼有礼貌还带着笑意。
左瑛翘起双手靠在门板上,一只手正好能摸到放在前襟里的“银火”,“国老当年以万贯家财作赌注,押在当时还是柱国将军的太祖皇帝身上豪赌。但是以当时的形势,显然是已经四世为王、坐拥千里的南王更有胜算。不知道国老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的赌局输了,结果会是怎么样?”
门外传来葫芦爷爷轻声一笑,“请恕老仆孤陋寡闻,据老仆所知,老爷乃是一名生意人,并非投机取巧、一掷千金的赌徒。”
“生意”?老头,巧得很,你大小姐我也是做生意的。要是你李家早认识我,倒腾点军火过来,押谁谁赢,不就跟玩儿似的吗?左瑛不由一笑。
“老人家,做生意的谁能保证稳赚不赔?所谓‘生意’,不过是听起来风险小一点的赌博而已,其实也未必——世上可以买卖的货物何止千万,经营的方式更是多如牛毛;将资本押在哪儿,怎么押,变化比在赌桌上复杂得多。这么说来,赌博只不过是简单化了的‘生意’而已;生意反而是复杂化了的赌博。”
门外又传来葫芦爷爷爽朗的笑声,“冰糖姑娘果然心明如镜、冰雪聪明,老仆我糊涂、糊涂喽。居然连赌博和生意都分不清了。”
老头,你不糊涂,你比猴都精。左瑛听得出来,这句话表面上是老头在自嘲,可事实上是在映射她。
非要谈生意,也行。她笑了笑,“敢问老人家,除了独到的眼光和精明的生意头脑以外,对于生意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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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章 脸上笑嘻嘻 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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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洗耳恭听。”葫芦爷爷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谦恭和顺。
“还有那样最重要的东西,是合作伙伴。”左瑛的声音透着权威,“尽管都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但是有些人如果没有你依旧能活得好好的,而有些人离开你就活不下去,这种情况下,选择后者才是明智。”
“老仆受教了。”葫芦爷爷不带感情色彩道。
左瑛接着道:“坦白说,我眼下暂时没有合作伙伴,也没有资格去谈生意,今天就是来赌博的。我也仿效国老当年,倾尽所有豪赌一场,押的是国老不单单能救我的性命,还能救先皇传给我的江山。”
“姑娘与一介贱民指点江山,老仆惶恐。”尽管葫芦爷爷这么说,可语气却依旧平稳得像闲话家常,不见得有丝毫承受不起,“不过,既然姑娘如此说,老仆也斗胆以姑娘的疑问回敬:如果姑娘赌输了,结果将会如何?”
左瑛仰头一笑,“现在我所有的就只有这条命。赌输了,自然是血本无归了。”
“姑娘不怕输?”葫芦爷爷饶有兴味地追问道。
“不怕输,说明赢了肯定也不值得高兴,那么赌博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左瑛干脆挨着门板坐了下来,“但是,比起怕输,我更怕连赌博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很珍惜国老给我的这个机会。”
葫芦爷爷呵呵一笑,“原来姑娘乃是性情中人。”一顿后又道:“老仆听说赌博并不是姑娘的唯一消遣,姑娘似乎还喜欢下象棋。”
“象棋”?左瑛顿时回忆起自己今日曾对李皇后说过的话。这无为居的消息之灵通让她不由在心中咋舌。
这时候无端端提象棋,决不是想套近乎这么简单吧?
葫芦爷爷意味深长的话语仍然饱含着笑意,“老仆听说,一盘棋局上三十二只棋子,只有一只是必须活下来的,其余都可以为了消灭对方的将帅而牺牲。别说一只小卒,就连车马炮这些大员也不外如此。”
老头,你是录音机吗?李皇后本人也定然记得不如你仔细。左瑛笑了笑,“我只是会下象棋,谈不上喜欢。然而比起象棋,我更喜欢对弈。象棋若棋逢敌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见得高明;而对弈以子多为胜,所有棋子同气连枝、相辅相成、休戚与共,只有相互依赖才能取得胜利。”
左瑛说完,门外陷入了沉寂。片刻后,隔着门板传来葫芦爷爷哈哈大笑的声音,声音渐行渐远,外面很快变得悄无声息。
左瑛站起来,看着对面窗外的一轮圆月,光辉清亮照人。
这里的人既然将今天发生在永宁宫的事了解得到了身临其境的地步,自然不会不知道想要关住这个敢劫持皇后的左瑛,光靠这间客厢显然是不可能的。可是外面是否有另外一番让人插翅难逃的部署,左瑛不敢妄下判断,毕竟从周围环境的细节中看来,这里的人可能远比看起来的多,这里的秩序也远远超过一个归隐田园的士大夫家所应有的。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