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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一顿,笑容几分温柔。
“只怕今日您是出不去了。”
燕居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人是你不是朕。”秋明月弹了弹衣袖上的灰,眼风淡淡扫过下方的厮杀血腥,眼神毫无波澜:“本来朕敬您是长辈,又是朕的师父,四朝元老,于我西戎有不世之功,是以对你多加容忍。然而不成想你竟然野心至此,想要谋朝篡位。”
她眼神又落在燕居身上,“当初是您将朕送到民间,辛苦培养直至今日荣登九五之尊。朕不负您所望,您却贪心不足想要挟持朕做个傀儡帝王。抱歉,师尊,这西戎的江山,姓端木,不姓凌。”
最后三个字,她声音悠然冰冷如雪,浑身上下也爆发出极致的冰寒之气,冻得身边几位大臣都不免抖了抖。
燕居眼神一凛,却见秋明月忽然一挥袖。
“退下。”
然后就看到那些为数不多的皇宫守卫军全都如海水般退下,下一刻,四面宫墙上无数弓箭手悄然出现,冰冷的剑锋直直对准下方的叛军。
秋明月侧身而立,神情冷若冰霜。
“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投降,朕可以既往不咎,你退出朝廷,从此不再过问世事,朕会给你置一座院子让你安心养老,也算尽你我师徒情分和君臣之义。否则,就休怪朕无情。”
燕居冷笑一声,忽然道:“凤倾璃那小子呢,怎么不出来?他不是口口声声说有多爱你吗?如今看着我兵临城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支撑着,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做缩头乌龟了呢?你以为把他藏在你寝宫里,就能藏一辈子?”
什么!
城墙上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秋明月,王丞相忍不住出声。
“陛下—”
秋明月单手负立,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有异议?他是朕的夫君,住在朕的寝宫里,有什么不对吗?”
这般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王丞相隔得近,玉冕已经遮挡不住她的神情,王丞相清晰的看到她眼中森冷凉薄,如底下那些冰冷的剑锋和还未干涸的血迹。
历经风云的他,看到这样的眼神,也不由得机灵灵打了个寒颤。这位女帝陛下,从来都不是软柿子,他懂,所以才甘愿辅佐。只是不曾想,才十六岁的少女,竟然会有那么森寒刻骨的眼神。
不止他心惊,左右两边的文臣武将被那眼神一看,都有些心凉而恐惧。
“陛下。”
王丞相拱了拱手,道:“大昭太子莅临我国,视为贵客,按礼制,应当…”
“这事儿稍后再说。”
秋明月淡淡打断他,回头对下方的燕居道:“他不呆在朕的寝宫里,任由你掳走朕的孩儿吗?”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燕居。
“师父,其实何必呢?你为何处处和朕过不去呢?这些年你悉心栽培朕,不就是为了让朕能够匡扶西戎大业吗?如今朕做到了,你却又非得杀朕的孩子。你可知道,这是诛灭九族之罪。”
“哼。”燕居不屑的冷哼,有些诡异的看着她。“我的九族,你也在内。”
旁人只觉得她说的是师徒,然而只有秋明月知道,燕居指的是祖孙亲情。她手指动了动,又笑得妖娆。
“好啊,你可以试一试,这天下,谁敢斩朕的脑袋?”
身后大臣守卫军以及伺候的太监宫女齐齐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燕居又是一声轻哼,“你费劲心思引我来此,只为杀我?端木静曦,你如此欺师灭祖,就不怕受万人唾弃?”
“放肆。”
御史大夫张大人闻言立即怒喝一声,“直呼陛下名讳,乃大不敬——”
燕居重重一哼,一道光线以迅雷之势射向张大人,直取他的眼睛。城墙上惊呼声四起,极为将军立即就要来援手。秋明月却轻飘飘的挥了挥衣袖。先将张大人推向一边,然后手指一点,那光线立即顿住,而后又反射回去,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射向燕居的咽喉。
燕居没有动,她身边的两个黑衣人立即出手,挡住了那光线,却被两股内力震慑得后退了几步。隔得太远,大臣们看不见他们的神情,然而秋明月却看到那两个人嘴角有鲜血溢出。
“不愧是本座教出来的好徒儿。”燕居瞥了眼两个手下,淡淡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就不听本座的话了对吧?”
“燕居。”体型彪悍性子有些急躁的宋大将军忍不住了,怒声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天命尊贵,尊你一声师父已是对你尊重至极。先帝在世时也对你礼遇有加,你却不知回报,反而做了这乱臣贼子,几次三番对公主和皇子下杀手,如今还公然辱骂陛下,其罪可诛——”
秋明月笑眯眯道:“宋爱卿,别冲动,生气对身体不好。”
“陛下。”
耿直的将军感动于陛下的温厚,挺身站出来。
“微臣为陛下之臣子,理当为陛下尽忠,君为上,臣为轻。辱骂君上且图谋不轨逆某犯上者,该处以极刑。”他单膝下跪,义正言辞的说道:“陛下宽宏大量,念及师徒情分不愿斩尽杀绝,然而有人贼心不死,妄图我西戎江山。其心可诛,其行可恨。微臣恳请陛下,允微臣一战,驱逐叛贼,保我西戎万里江山,虽死犹荣。”
他一番话落下,身后又有几个将军站出来,齐声道:“微臣请求出战。”
秋明月眼里闪过笑意,亲自俯身将宋将军扶起来。
“宋爱卿请起,诸位将军爱国之心朕甚是欣慰。然则你们都是我西戎肱骨之臣,朕的左膀右臂,怎能为一小贼而牺牲,岂不笑掉大牙?”
“陛下—”
宋将军还要说话,秋明月却已经笑眯眯的转过了身。
“师父,这是最后的机会,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若你真的要一意孤行,那么朕也不能因个人私情而罔顾我西戎上下百姓,只能大义灭亲了,还望您谅解。”
燕居在冷笑,“你倒是说得好听。”
秋明月却已经接过了宫女端过来的茶,以杯盖覆辙面上的茶叶,不说话。
燕居又道:“你怎么不告诉你的臣子,本座是你什么人?还是,你不敢承认?”
秋明月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嫌太烫,顿了顿,眉眼不抬,淡淡道:“朕行的端坐得正,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还是说,师尊您又想玩什么把戏?当年你唱了一出瞒天过海的戏瞒过了天下人,做了我西戎的国师,历代几位先祖都对你很是赏识,不惜委以重任。可惜你贪心不足,竟然想染指我西戎江山,朕岂能容你?”
她一只手端着白玉杯,眼神清冷似寒霜。
“当初朕只是大昭一个世家之女,可你却非说朕是西戎的公主。如今朕认祖归宗了,你又想指证朕是谁?你当真以为朕容你忍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说到最后,她轻哼一声,手上的杯盏铿然碎裂。
燕居瞳孔一缩,秋明月已经冷声下令。
“放箭。”
“慢着!”
燕居突然喝止,然而秋明月没有下令,弓箭手自然不会停下。刹那间箭如雨飞射而下。盾牌起,全都拦在了燕居面前,避免她受箭伤。
燕居怒从心起,大喝。
“端木静曦,你难道不想救你女儿性命了吗?”
什么意思?
秋明月瞳孔一缩,浑身散发着冷气。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燕居高高仰着头,面具覆盖下露出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得意和轻嘲。
“你如果不想你女儿有事,最好让他们住手。否则,我可不保证待会儿被万箭穿心的不会是你的女儿。”
“虚张声势——”
秋明月话头顿住,淹没在燕居手中的婴儿上。城墙上涌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弓箭手自动的停了下来。纷纷看向他们的陛下,等待指示。
燕居臂弯处抱着小小的一团,隔得那么远她也能看清襁褓中婴儿粉嫩的肌肤。那襁褓,明黄色的,还微露出一截红色的璎珞。
秋明月看着那细碎的璎珞,手指微微颤抖。那是,她亲手绣的。
城墙上宫灯幽幽如鬼灯,她额头上珠冕垂下,遮没了她眉眼神情。然而谁都能感受到她此刻极致的愤怒和森寒。
燕居似乎在抚弄婴儿的脸,微微笑了起来。
“你的女儿,你不会不认识吧?”
“陛下——”
身边的大臣都面色惊惶,根本就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秋明月深吸口气,随即冷笑。
“你以为随便抱个孩子来骗朕,朕就会相信——”
“小姐。”
身后响起女子的惊呼声,颤颤巍巍的,惊恐而愧疚,绝望而哭泣。
秋明月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便看见红萼瑟瑟的站着,身子抖如筛糠。她身边,站着一脸铁青抱着婴儿的凤倾璃。她瞪大眼睛,忽然脚下一个踉跄。
“陛下——”
隔得最近的王清羽扶住她。
“萱萱。”
凤倾璃身影一闪,空出的手揽住了她的腰,面色焦急而担忧。周围的朝臣守卫早已经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们没见过凤倾璃,但是见他和陛下的贴身女官一起走来,且又和陛下这般亲密,想来便是他们陛下的夫君,大昭的太子凤倾璃了。
此时此刻,他们看见这个人,心中百味陈杂,都忘记了该做什么。
秋明月脑子一晕只是片刻,而后立即回复了冷静。她死死抓着凤倾璃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道:“绾儿呢?”
凤倾璃愧疚而悲愤的低下头,“有人偷袭,我不敌,只救出了尘儿——”
秋明月愤然推开他,怒道:“你答应我会保护孩子的,凤倾璃,你——”
巨大的愤怒和恐慌笼罩,她眼前一黑,直直的倒下。
凤倾璃大惊失色,连忙抱住她。“萱萱——”
“陛下——”城墙上立即一片混乱,惊呼声此起彼伏。
燕居眼神一凛,就是这个时候。
“来人。”
身后又是一批铁甲队骑涌上来,手上也驾着弓箭。
凤倾璃悠然回头,还没来得及代秋明月下令弓箭手放箭,下方燕居的人已经开始先一步放箭。箭如雨纷纷飞射,耳边不断有哀嚎声,血腥蔓延…
“攻进去。”
燕居一声令下,身后的大队人马立即开始撞城门。
“不好,不能让他们进来。”
王丞相大急,宋将军已经站了出来。
“来人,跟本将前去应战。”
“是。”
身后响起洪亮的应答声。
“宋将军,陛下方才说——”
王丞相想阻止。
“丞相。”
宋将军回头,眉眼冷肃。
“陛下受惊昏迷,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公主还在燕居手上…”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来看向凤倾璃,此时此刻没有人主持大局。凤倾璃虽然是大昭太子,但也是陛下的夫君,而且看他神情,应该是对陛下很在意。这个时候,也只能靠他了。
“凤太子,如今陛下已经晕迷,您作为陛下之夫,微臣恳请…”
“让他们进城。”
躺在凤倾璃怀中的秋明月忽然睁开眼睛,在王丞相等人还来不及欣喜之时,凤倾璃已经压低声音道:“燕居是要看我们乱,咱们就乱给她看。王丞相,宋将军,这里就拜托你们了。记得,做戏要做足。”
他弯腰将秋明月打横抱起,直直走了下去。
王丞相和宋将军面面相觑,红萼走过来低语了一句。
“两位大人,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这是陛下和太子的诱敌之策。要放帝君进来,陛下说了,关门打狗。但是燕居诡计多端且疑心病重,两位且莫露出马脚才好。”她福了福身,“奴婢先行告退。”
王丞相和宋将军对视一眼,眼底齐齐爆发出欣赏之光,而后连忙指挥城头上的守卫军应敌。放箭的放箭,扔大石的扔大石…
顷刻之间,战火缭绕不断。
不多时,城门被撞开,几位大臣都被燕居抓了去。接下来,叛军一路攻破三道宫门,直直到最后一道宫门。攻入了这道宫门后,就代表皇宫彻底被侵占。
燕居望着朱红色的大门,眉眼神情冷峻。
“开!”
随着大门被撞破,燕居骑马走了进去。抬头,果然看见凤倾璃立在城墙上。而他身边,却站着已经换下了金红色朝服,素面朝天的秋明月。她神色淡定自若,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惊慌失措?
燕居眼神一凝,刚意识到什么,然而下一刻,宫门关闭,身后的大军被阻拦在外。她悠然抬头看着秋明月,目光如电。
“你咋我?”
秋明月微微一笑,“师父,我等你很久了。”
隔着厚厚的宫门,外面的厮杀声此起彼伏,绝望的哀嚎声,以及那些凌厉的仿佛练习过千百遍的杀招,一招毙命。不用看,她知道,今日中计了。她的人马,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狙击屠杀。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的女儿?”
到得此刻,燕居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知道秋明月不是好像与的,是以一路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中了这两个人的计。没关系,只要她的女儿在自己手上,晾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秋明月款款上前几步,脸上笑容和煦而温柔。
“您确定您手中的婴儿,真的是朕的女儿?”
燕居脸色一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下意识低头看着臂弯处的婴儿,孩子正在沉睡,一脸的安详。一路血腥走来,都没有吵醒她。
对,哭声!
她悠然睁大眼睛,这么小的婴儿,即便睡得再熟,面对这样刀枪箭雨,为何没有被惊醒?
心里划过不安,她将手指放在婴儿鼻息下。
秋明月在城墙上幽幽的笑声已经传来,“不用试了,那是个死婴儿。”
燕居凌厉抬头,秋明月脸上波澜不惊,拍了拍手。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碧绿色的宫女服,低着头,臂弯里一个明黄色的包袱。
她慢慢走近,昏黄的宫灯下,只看得见她侧脸表情淡漠,肌肤细腻雪白。垂下的眉眼遮住了眼中神情,显得安静而敬畏。
“奴婢幸不辱命,小公主安然无恙,小姐放心。”
她抬头,一张清秀而俏丽的容颜暴露在燕居面前,赫然便是本已经死了的绿鸢。
燕居悠然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而那女子却对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国师,哦不,燕居夫人。”
“你——”燕居骇然的盯着她,“怎么可能,你不是——”
忽然想到什么,她愤怒而凌厉的看向已经接过孩子一脸从容淡然的秋明月。
“你设计我。”
秋明月浅浅一笑,“怎么能这么说呢?师父,这可不都是你教我的吗?在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面前,适当的示弱,会让敌人放下戒心。哦对了,你是不是疑惑,绿鸢既然是我的人,我为何当初还要对她那么冷淡?”
不等燕居回答,她非常好心的给她解答。
“没办法,要怪就怪师父实在是太不知足,也太过强势,根本不给我立足之地。绿鸢嘛,她本来就是我的人。我要不表现得对她冷淡点,又怎么能令你放下戒心?又怎么能知道孙嬷嬷的衷心?”
提到孙嬷嬷,她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和隐隐的悲愤。
“我下令处死了她,但你却未曾见到她的尸体不是吗?因为你自持身份,小小一个宫女的死活,你自然不放在眼里。”
燕居胸口有怒火燃烧,死死的瞪着绿鸢。她的确没想到,这个贱婢,居然联合秋明月演了一场戏来骗她。可恨,实在是可恨。
“当然,我还要谢谢你。若非你那么绝情,绿鸢也不可能背弃你。”秋明月懒洋洋的说着,“你是不是想说,她的家族世代守护藏宝图的钥匙。前朝睿贤皇后对她祖先给予无尚信任,委以重任。如今她不听你吩咐,反倒是帮着我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不肖子孙,罔顾了先祖大义?”
燕居不说话,一双眼睛清冷似月,冰封似雪。
秋明月冷笑一声,手中多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这个你认识吧?当年在秋府,玉姨娘曾经给了我同样的盒子。这里面,藏着开启宝藏的钥匙。一共三把,我手上有两把,还有一份藏宝图和最后一把钥匙,在你身上吧。”
燕居眯了眯眼。她的大队人马都在外面,而且听声音大抵也死得差不多了,身边的人虽然个个都是精英,然而难保这两人没有其他的安排。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交出藏宝图和钥匙。”
秋明月冷淡道:“然后自废武功,看在师徒情分上,我不杀你。”
“哈哈哈…”燕居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
秋明月不为所动,倒是凤倾璃,有些不耐烦了。
“萱萱,不用跟她废话了。她今日逼你至此,根本没有给你退路,你又何必还记挂着什么师徒情谊?她当年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你。”
燕居不笑了,狠狠的瞪着凤倾璃,眼神里彻骨的恨意。
“小子,上次没有杀了你,你不躲在大昭好好的做你的太子,竟然还敢跑到这儿来送死?也好,省得本座再多跑一趟。”她又看向秋明月,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