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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人今晚当值,皇上要宣他,奴才这就叫人去崇华殿传话。”
“算了。”皇上想说宣胡宗瑞来见驾,但话到嘴边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他掌控的情报没有烈鹰卫的十分之一,找他也没用。”
“是。”王德也不敢多说。
皇上盯着雨幕看,眼前浮现的都是燕北邙的笑脸,以及当初他们两个人活着嬉笑怒骂,或者并头密探的情景。
想起燕北邙曾经骂他对女儿不负责任,一味的纵宠,把她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但贪财而且还喜欢偷东西,而且还满世界闯祸,骂他这不是疼爱而是祸害。
他还骂自己是个奸商,只知道当老好人和稀泥,把严格管教女儿的事情撩给旁人。
后来他又说,天下大乱,真正的英雄应该谋万事基业。
他劝自己登基为帝,主宰天下。
他说只有自己登基为帝,封心爱的女人为皇后,心爱女人的孩子做这世上最逍遥自在的公主,才不枉当一回男人。
就在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嘲笑自己一味的阻拦女儿的婚事,才让钰儿的终身耽误到了这个时候,看着人家成婚你倒是巴巴的来做高堂等着新人拜了?
……
皇上站在黑金砖平铺就的高台上看着雨雾迷茫的夜空,全然没发现已经拾级而上的殷皇后。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王德在一旁轻声提醒。
“嗯?”皇上回神,低头看去,果然见殷皇后披着一袭墨绿色雀金呢斗篷扶着一个宫女的手缓缓地踏上台阶走到了自己面前。
“臣妾给陛下请安。”皇后徐徐下拜。
“起来吧。”皇上伸手,在皇后跪地之前把她拉住,“天气凉了,你身子又弱,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过来跟王德说一声也就罢了,怎么自己冒雨来了?”
“臣妾听说陛下受了风寒,知道陛下一向最痛恨吃药,所以过来瞧瞧陛下。”殷皇后温婉的笑着,病态的容貌在夜雨中宛如一多白蔷薇,娇柔弱小,令人望之生怜。
“皇后有心了。”皇上伸手握住殷皇后的手,又叹道:“还说朕呢,你这手如此冰冷,还在雨中行走。纵然记挂朕的身体,也该叫人抬一顶暖轿过来。”说着,他便拉着殷皇后往殿内去了。
“臣妾煮了参汤,里面加了生姜片,陛下好歹喝一碗,发点汗出来,身上也轻松些。”皇后从身后宫女的手里接过保温的提篮,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只明黄色的南瓜型烫煲。
皇上看着银皇后给自己盛汤,又道:“这些事情让御膳房去弄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操劳。”
殷皇后盛了一碗汤递到皇上面前,温柔的笑道:“御膳房做的,陛下不吃,王公公也没办法。其实臣妾这手艺比那些御厨们的确差了很远,但是臣妾亲手做了,陛下好歹看在我们夫妻情分上,总不好拒绝嘛。”
“皇后说的是。”燕北邙微笑着接过汤碗,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大口的喝下去。
皇后看着皇上把参汤喝完,方劝道:“臣妾知道燕太傅的事情让皇上十分的伤心,但逝者已矣,臣妾觉得太傅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皇上这样伤心,皇上也该节哀顺变,保重龙体才是。”
“皇后说的是,朕知道了。”提到燕北邙,皇上脸上那点淡淡的笑意有隐了去。
殷皇后瞧着皇上的脸色,又轻声叹道:“臣妾听说钰儿留下为太傅守墓,这事儿也太不合规矩了。且不说公主给臣子守墓实乃有失国体,单说那凶手尚未落网,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吴大人大门也不该把公主留在那里。陛下还是派人把她早些接回京才好。”
“苍原待钰儿犹如亲生,他又没个一儿半女的。钰儿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说道她的安全,有韩岳和数千羽林卫在,朕倒是不怎么担心。”皇上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只是觉得燕北邙死后自己的女儿明显疏远自己,这种疏远让他的心里一片空茫。
“陛下。”殷皇后看着皇上一脸的落寞,转身走到他的身后,抬手轻轻地揉按着皇上的肩膀,“凶手的事情,可有什么线索了?”
“没有。”皇上摇了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皇后按压的手劲儿略微重了一点,低头看着皇上似乎挺享受的样子,又试探着问:“臣妾听说,那凶手用的是咱们大周新造的长铳?”
“是啊,那人第一枪打烂了桌上的汤盅,苍原立刻扑到朕的身上护住朕,然后下一颗子弹就打中了他的脑门!苍原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皇上说到这里,痛苦的抬手捂住了脸,用力的揉着眉心,“都怪我……为什么反应那么慢?否则苍原也不会……”
当时的情景像是用刀子刻在他的心里,每次回忆起来都是鲜血淋漓。
“陛下!”殷皇后从皇上的背后搂住了他,温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太傅是陛下的至交好友,关键时候他保护陛下只是出于本能。那种时候千钧一发,陛下哪里能够想那么多。”
“苍原死了,不但钰儿恨朕,朕自己更恨自己!”皇上痛苦的低吟。
“公主怎能怪陛下?太傅不但是公主的师傅,也是陛下的朋友。这些年太傅在在们家,陛下也从来不曾亏待过她……”殷皇后纳闷的说道。
皇上不等殷皇后说完便皱着眉头摆手:“不要说了!”
“是。”殷皇后轻声答应着,“陛下累了,不如臣妾服侍您就寝吧?”
“嗯。”皇上缓缓地点了点头,朝殿外唤了一声:“王德?叫人准备暖轿送皇后娘娘回翊坤宫。”
殿外的王德忙答应了一声。
皇上抬手拍拍殷皇后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低声说道:“你先回去,朕过几日再去看你。”
“是。陛下也多多保重龙体,您就算不为大周江山想,也该为铎儿还有年幼的铃儿钧儿他们想想。”殷皇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她人都到了紫宸殿,却又被送了回去。皇上就如此厌弃她了不成?
……
“哼,不过是人老珠黄,昨日黄花。偏生还没有自知之明,非得舔着脸上前去讨没趣儿!”恭嫔把怀里的孩子递给杨嬷嬷,撇嘴冷笑。
“娘娘说的是。”杨嬷嬷抱着小皇子李钧,低声笑道,“前几天她还谋划着请皇上立太子呢。如今出了这事儿,只怕想都不要想喽!”
“陛下跟燕太傅可是几十年的交情。我之前曾听母亲说起过,听说先周皇后生前是个绝世才女,长得也好,燕太傅也是倾慕周皇后的。后来这周皇后还是选中了陛下,只无奈她先天身子弱,生下大公主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几年就过世了。按说佳人香消玉殒,这燕太傅的一腔痴情也该收了。谁知道人家偏生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天下女子千千万再也没有人能入得了眼。这一蹉跎就是几十年,最后还是为了陛下送了性命——真是可怜呐!”
“娘娘说的是。”杨嬷嬷把已经睡着的小皇子放到旁边的小床上,拿了小被子盖好,方转身来悄声说道,“这如今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娘娘也要抓住了。”
“什么机会?”杨心怡纳闷的问。
“趁着陛下正伤心,娘娘也该在陛下面前多走动走动。陛下感怀故人,难免也会想起咱们家老爷。如此,陛下见了娘娘,能不更生怜惜之情?娘娘趁机巩固一下跟陛下的感情以为将来打算。”
恭嫔轻笑道:“嬷嬷说的是。”
这边主仆二人正商议着,外边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小宫女匆匆进门来,裙裾被雨水打湿,一路滴着水行至恭嫔跟前,焦急的说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死丫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若是再晚一会儿,宫门下了钥,你就得死在外边了!”杨嬷嬷先骂道。
“嬷嬷莫要骂她。青儿妹妹定然不是故意的,许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杨心怡打断了杨嬷嬷的话,微笑着宽慰小宫女,“你也别怪嬷嬷,她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
“是,奴婢不敢。”青儿忙又膝行两步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奴婢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在宫门外碰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恭嫔见小宫女的神色就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翊坤宫的周嬷嬷。”小宫女低声说道。
“皇后身边的第一人?这么晚了,她出宫去做什么?”
“她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说了几句话,还交给那人一包东西。因为天气黑又下着雨,奴婢借着雨声慢慢地靠近了,大概听见是周嬷嬷再冲着那人发牢骚,说没有按计划行事,差点坏了皇后的大事。还说……若是真的把皇上怎么样了,皇后娘娘必然会要了谁的命什么的。那黑衣人披着斗篷遮着脸,但身上却带着煞气,奴婢怕被他们发现了,便躲在树丛后面不敢出声,直到他们二人散了一刻钟之后方敢出来。”
“差点坏了皇后的大事?还说‘若是真的把皇上怎么样了’?把皇上怎么样了!坏了大事……把皇上怎么样……”恭嫔缓缓地重复着小宫女的话,忽然心头一震,转头看着杨嬷嬷。
“娘娘,莫非……”杨嬷嬷此时也明白了几分,脸色苍白的吓人。但那句话实在太重,她轻易不敢说出口。
恭嫔微微冷笑,给了杨嬷嬷一个肯定的眼神。
杨嬷嬷忽然转头瞪着小宫女,恐吓道:“青儿,今天这事儿你无论如何不准跟别人提及。否则你性命不保,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小宫女忙应道。
恭嫔又微笑着摸了摸小宫女的脸颊,说道:“你一向都懂事乖巧,本宫早就有心把你调到身边服侍,只是你年纪太小了。不如这样,从明儿起,你就跟着橙儿吧,好好地跟她学学如何打理本宫的首饰和衣裳。过段日子橙儿去照顾二皇子,你就接替她的差事,如何?”
打理衣裳首饰可是肥差,主子们不喜欢的东西往往都一甩手随便赏人,更或者有些小瑕疵或者磕坏碰坏不成双成对的东西往往都便宜了这些宫女。
于是小宫女忙叩头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恭嫔微笑道:“看你这孩子衣裳都湿透了,快下去换了,记得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是,奴婢谢娘娘,奴婢告退。”小宫女又磕了个头,方起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了恭嫔和杨嬷嬷两个人。
恭嫔转头看着杨嬷嬷,杨嬷嬷也看着恭嫔。
半晌,杨嬷嬷方咬牙道:“她可真是狠心啊!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她怎么想得出来?陛下可是她的丈夫!”
“如果陛下出了意外,会怎么样?”恭嫔冷笑着问。
“陛下出了意外,就是大皇子登基……啊!原来她打得是这个算盘!”杨嬷嬷倍感震惊,又骂道:“多亏了燕太傅,否则……咱们可全完了!”
恭嫔咬牙道:“是啊,若是她的儿子登基为帝,我和钧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娘娘一定要把这事儿禀报给皇上!”杨嬷嬷咬牙道,“皇上肯定会赐死那个谋杀亲夫的贱人!”
恭嫔冷笑摇头:“嬷嬷你把这事儿想的太简单了。”
“娘娘是说没有证据?”杨嬷嬷满不在乎的说道,“只要皇上起了疑心,就会彻查翊坤宫。老奴就不信她能把屁股擦得这么干净!”
“我觉得,陛下未必就会彻查。”恭嫔冷笑道。
“为什么?!”杨嬷嬷不解的问。
“因为大皇子。”恭嫔转头看了一眼睡在摇床上的李钧,“大皇子是陛下除了大公主之外最喜欢的孩子。陛下对嫡庶之分看的特别重。若我们只是风闻言事,很可能会被陛下压下去。而且我们还因此得罪了皇后。”
恭嫔说完,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地摇着头,半晌之后方沉声说道:“我们现在的势力还完全不够跟她抗衡。所以这件事情决不能告诉陛下。”
“难道这事儿就这样算了?!”杨嬷嬷不甘心的问。
“不。”恭嫔咬牙道,“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要怎么办?”
“想办法把这事儿透给李钰。”
“不错,大公主跟燕太傅师徒情深绝不亚于父女,若是她知道这事儿肯定不会罢休。再说,她们本来就不合……”杨嬷嬷得意的低笑着,“对了,大公主在菁华馆还有人在,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悄悄地传过去。”
“嗯,这事儿不能拖太久,李钰很快就要回来了。素园刚办完了丧事,上官默和韩岳都已经成家,陛下不放心让她住在那边,肯定会把她接进宫里来住。”恭嫔叮嘱道。
“奴才明白。”杨嬷嬷拍拍胸脯,“娘娘放心吧。”
……
李钰和韩岳上官默在燕北邙的墓前守了七日方回。
这七日内不但云启和皇上都担心的不得了,连景怡宫的恭嫔都坐不住了。
幸好李钰回京之后直接进宫,然后倒在皇上的龙榻上睡了个晕天昏地,醒来之后皇上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回素园去,说要么让她直接住在紫宸宫偏殿,要么去住菁华馆。
李钰当然不可能住在紫宸宫,所以她带着莲雾去了菁华馆。
菁华馆依然如故,只是往日的花红柳绿和欢声笑语都已经不在。
李钰刚进屋靠在榻上,李铎便来了。莲雾恭敬的把人让进屋里去,又去亲自倒茶。
“姐姐……”李铎挨着李钰坐下,看着李钰消瘦苍白的脸和恹恹的神情,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李钰把手里的帕子丢过去,叹道:“我刚好些,你别又来招我哭。”
“姐姐,母后的小厨房里煮了血糯粥,里面放了好些滋补的药材,母后叫我拿来给姐姐,姐姐趁热吃一点吧。”李铎揉了揉眼睛,说道。
“我不饿。刚刚在父皇那里吃了点东西才回来的,粥先叫他们拿去小炉子上温着,回头我饿了再吃。”李钰淡淡的笑了笑。
“好。”李铎答应着回头吩咐随着自己来的太监,“把东西送去姐姐的小厨房交给莲雾。”
太监答应着下去,李铎又拉着李钰的手,说道:“姐姐,你不要出宫去住了好不好?”
“再说吧。”李钰轻叹道。
“姐姐……”李铎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看着李钰的神色又不敢多说。
李钰反而安慰的拍拍他的手,劝道:“我没事儿,就是太累了。你若想在这儿就安静的坐着,我还想睡。”
“好。”李铎点点头。
李钰果然又合上眼睛睡了。
莲雾端了茶来看见李钰躺在榻上闭目睡着,李铎安静的坐在旁边看着,于是悄声说道:“公主既然睡了,殿下不如先回去,等明儿再来?”
“不用,我就守着姐姐。你去收拾一下吧,不用管我。这屋子好久没住了,虽然有人收拾,但必定不合姐姐的心思。”
“可是,殿下您守在这里做什么呢?”莲雾为难的问。
李铎微笑道:“不如你随便找本书给我看吧。”
“好吧,幸好公主还有些藏书留在这里。”莲雾转身去打开书橱,随手拿了几本书递给李铎,悄声道,“殿下慢慢看,奴婢去收拾一下公主的卧房。”
“嗯,去吧。”李铎接过书来随手翻开,却见是一本翻译过来的西方书籍,翻译的书名叫《吝啬鬼》。随手翻开读了几段,便被书中的故事给吸引,于是借着烛光认真的看了起来。
李钰借口想睡觉是不不知道该跟李铎说什么,心里依然悲痛,只怕一说起来自己又要哭。
她本来以为这段时间自己已经把眼泪哭干了心里虽然悲痛但已经没有眼泪了,却想不到一看到李铎掉眼泪,自己又忍不住想哭。
在师傅墓前哭,在韩岳和上官默跟前哭,李钰都觉得无所谓。但如果在李铎面前哭,她觉得很不应该,作为长姐,若是在幼弟面前都哭哭啼啼,也太掉面子了。所以她在自己哭出来之前背过身去装睡。却没想到自己这前前后后几个月的光景一直操心劳碌又悲伤痛苦,早就心力交瘁。安静的躺了没一会儿竟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三更天,李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发现李铎已经靠在一旁睡着了。于是蹙眉坐起身来,把身上的薄被掀开盖在他的身上,自己悄悄地趿上鞋子起身下榻。
一旁做针线的莲雾听见动静忙抬头看,见李钰已经起身,便把针线簸箩从膝盖上拿走,起身拿过斗篷来给她披上,并悄声说道:“大皇子说什么也不走,非要守着公主。公主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李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睡得浑身酸痛,你帮我揉一揉肩膀。”
“公主,去卧房吧。”莲雾扶着李钰轻着脚步进了卧房。
李钰坐在床上,莲雾也随后上床跪在李钰身后给她揉按肩膀,一边悄声说道:“刚刚奴婢在外边,听见几句风言风语,原本想说给公主,无奈大皇子在,就没敢多说。”
“什么风言风语的你也信?”李钰蹙眉问。
莲雾转头看了一眼卧房的门帘,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这事儿是跟太傅遇刺的事情有关呢。”
“什么?!”李钰听说这话急忙回头,颈椎骨因为她急剧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