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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听了李媒婆之前那段话。面色已有些缓和,作为女人将心比心。也觉得那王小姐可怜了,再一听何老太太说过那样的话,不由得气不打一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去。
明明打得是那样的主意,还一副为孩子着想的模样,实在是虚假得听不下去。
最叫老祖宗生气的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做弟弟的在这个家里吃了亏,夏家明明有钱,却要叫他靠媳妇的嫁妆钱过日子。
瞧着是在担忧夏苏卿的将来,实际上是在说他们二房分不得祖宗家产。什么好处都拿捏在长房手中,分不到一杯羹。
若是何老太太这会儿在跟前,老祖宗定要几拐杖赶她去祠堂外跪着,这些都是祖宗们定的几百年的规矩了,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己去和祖宗们说!
这话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生生坏了夏家名声。
李媒婆自是看出了老祖宗的不悦,闭着嘴没再多说,心中暗暗道:有钱人家就是这样,明明喜欢有家底的媳妇,偏不能叫人说穿了出来。
老祖宗按下心中怒气。问道:“如果要那王小姐与你做儿媳妇,你愿意吗?”
李媒婆没想到老祖宗会这么问,干笑了几声:“我那小子早就娶了亲了。”
这不就是不愿意嘛。
老祖宗低声与桂嬷嬷耳语几句,桂嬷嬷不住点头,待说完了,桂嬷嬷才直起腰,与李媒婆道:“李妈妈,这两位,一位是我们大太太,一位是二奶奶。”
臻璇虽不解为何突然向李媒婆介绍起她们来,但老祖宗既然叫她们坐在这里听着,自然有老祖宗的打算。
李媒婆也是不解,她甫一进屋就看到了郑氏和臻璇,光看穿着年纪,只猜得出辈分,却不知道是哪一屋的,她一心应对老祖宗,便也没有多想,这会儿听得桂嬷嬷介绍,她赶紧又行了礼。
面对臻璇时李媒婆多看了几眼。
何老太太就是因为臻璇才动了娶个有钱孙媳妇进门的心思。
“二奶奶进门时可是真热闹呀,我也在街上瞧了的,那送亲的队伍都望不到头。”这么耗下去定是要黄了的,李嬷嬷心里烦闷,毕竟王家给的红包不是小数,事成之后又另有赏钱,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不想放弃,李媒婆琢磨了一番,王小姐最大的优势便是丰厚的嫁妆,若不能以此打动夏家,这门亲事就没戏了,老祖宗已然是不愿意了,便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再争取争取了,李媒婆讨好道,“老祖宗,您是没瞧见,送嫁妆的时候,街坊邻居都出来看,一抬一抬的数,数到后来啊,大伙都不记得数目了。二奶奶如此风光,往后的平辈媳妇也不能差了,不是吗?王家嫁女,一定也是风风光光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家虽是行商人家,但娶媳妇自然是娶贤惠,不是市侩到去娶银子,况且,夏家需要去娶银子?
这李媒婆听了何老太太那些所谓的条件,便以为夏家是盲目求风光的不成?
老祖宗怒极反笑,拍着桌子道:“风光?我夏家没见过风光?我娶过阁老的幺女,娶过探花郎的嫡女,请婚的圣旨还在祠堂里头供着,我老婆子活了快八十岁了,什么没见过!王家小姐嫁妆丰厚?比得过我曾孙媳妇御赐的玉如意?王家小姐有官小姐之风?我夏家长房里的媳妇哪一个不是官宦人家出身?夏家若要求风光,王家倾家荡产都不够!娶妻娶贤,娶妻娶一室安宁,王小姐的八字与那‘安宁’怕是靠不上一丁点的边。李妈妈请回吧。”
李媒婆叫老祖宗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她是糊涂了,夏家与她从前说过亲的那些人家不一样,寻常人家就不愿意娶王小姐,何况夏家呢。
再看那坐在一旁的郑氏与臻璇,不言不语,自然有一股贵气,之前夸赞王小姐的那些话在这些官小姐出身的女人耳朵里,当真是贻笑大方。
李媒婆在心中不禁恨起了何老太太,若不是她放出风声要寻那样的一门亲,自己怎么会拉了这条线,叫老祖宗狠狠落了脸面?
李媒婆无颜再在这里待着,强撑着全了礼数,出了屋子。
臻璇这才明白,老祖宗叫她和郑氏坐在这儿,就是为了叫那媒婆明白,夏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岂会为了嫁妆就娶王小姐进门。
李媒婆那些话语,打的是她自个儿的脸面。
李媒婆忿忿走了,湘翮快步跟了出来,拉了她到一旁。
“妈妈慢慢走。”湘翮塞了一个大封到李媒婆手中,笑着道,“妈妈别介意,老祖宗在气头上呢。”
李媒婆一入手就摸出了那封儿沉甸甸的,面上也不好再阴沉着,挤出笑容道:“姑娘,我晓得的。”
“前些年听说王小姐的事情的时候,老祖宗还念叨过,可怜见地。就像妈妈说的,并不一定是王小姐的过错。只是老祖宗担心三爷,这才急切了些。”
李媒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懂……家里并不缺银钱,何必去冒那个风险呢。只是王家,哎……也是不幸,本就没有香火,偏偏独女还……我去了王家几次,王老爷头发都愁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不是一样呢。我们三爷是要说亲事了,老祖宗少不得要把把关,妈妈若有好亲,再来与我们老祖宗说一说。”湘翮又劝了几句,送了李媒婆出了长生居,“王小姐这门亲,妈妈就当没与老祖宗提过,不要挂在心上。”
李媒婆把大封塞进了袖口,点了点头。
湘翮回了正屋,见桂嬷嬷一眼扫向她,她以眼神示意,桂嬷嬷微微扬了唇角。
桂嬷嬷和湘翮都是老祖宗身边的老人了,自是最明白老祖宗看重什么。
老祖宗发了脾气,赶了李媒婆出去,一来是因为亲事不靠谱,二来是为了警告何老太太。等老祖宗气消了,就会琢磨起李媒婆是不是会记了仇,要是在外头胡说一气,三人成虎,那就对夏家名声不利了。
夏家是要在甬州城里做生意的,生意人不能不讲名声。塞个大封叫李媒婆闭嘴,老祖宗事后会满意的。
湘翮倒了茶水,老祖宗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少不得还要多活两年,把几个孩子的事安排了,否则屏翠园里指不定叫她弄得多乌烟瘴气。”
郑氏不能直言何老太太不是,只是道:“老祖宗身体康健,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气。景卿、湖卿也要老祖宗来相看相看呢。”
夏湖卿从碧纱橱里出来,听见这话,红了脸站住了。
老祖宗招招手叫了夏湖卿过去,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仔细瞧了,点头道:“一转眼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老婆子任重道远啊!”老祖宗又看了看臻璇,与郑氏道,“你婆婆的眼光就不错,颐卿这个媳妇,我就喜欢。”
老祖宗也不愿意再提何老太太的事,道:“明日下午,我请了空尘大师进府,颐卿媳妇早些来,陪我听一会。”
臻璇自是答应。
老祖宗面有倦意,郑氏便带了臻璇与夏湖卿出了长生居,不再打搅老祖宗休息。
正文 234章 旧账(八)
回到听风苑里,怀安王府的两位妈妈已经走了,廖妈妈捧着礼单与郑老太太说着话。
郑老太太见她们回来,问了几句,待听郑氏说了,她哼笑一声,道:“少不得多些闲言碎语的。”
今日王府里送礼来,郑老太太是极高兴的,廖妈妈不愿意叫何老太太的事坏了郑老太太的心情,便岔开了话题,继续说着那礼单。
“老太太,药材与往年差不多,灵芝、鹿茸、老参,奴婢刚去瞧了瞧,都是有年头的;布匹绸缎整整六个箱笼。”廖妈妈把礼单递到老祖宗跟前,指着其中一项,道,“您看,还有两块白狐皮子。”
郑老太太眯眼一看,忍不住笑道:“白狐皮子,那是年轻人用着才好看的。真是的,我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送我这个。”
廖妈妈也跟着笑了:“您忘记啦?那时候娘娘赏了您狐狸皮子,做成之后谁都说好看,刚穿了一次就叫几位殿下弄脏了。”
提起这桩往事,郑老太太沉思了一会,也想了起来。
太后娘娘那时还是贵嫔,皇上与怀安王爷还是宫里的几位小殿下,这一晃竟是过了这般久了。
“这么多年前的事,王爷竟然还记得。”郑老太太颇为感慨。
廖妈妈点点头:“是王爷惦记着您。”
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郑老太太听着格外窝心,便道:“我这把年纪就不糟蹋那白狐皮子了,给了颐卿媳妇与湖卿。”
郑老太太赏的,自是不敢推辞,臻璇与夏湖卿起身谢了。
“颐卿媳妇,我听说过几日就是你隔房的祖母的生辰?”郑老太太见臻璇点头,又道。“一会挑些灵芝、老参,是我的一番心意。”
臻璇福了福身,替马老太太谢过了。
翌日下午。臻璇依照老祖宗的吩咐,早早去了长生居。
空尘大师还没有到。老祖宗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紫檀木做的珠子磨得久了自有光泽,亦有异香。
小几上放了几本经文,老祖宗笑着与臻璇道:“你念过哪些?”
“在娘家时,与祖母、母亲念过《心经》、《地藏经》与《金刚经》,能念下来,不敢说领悟。也翻看过别的经文,只是看过而已。”臻璇说道。
老祖宗点了点头:“你年纪小,能静下心来念过一些就已经不错了。我曾听闻,裴家在佛事上向来诚心。”
“除了祖母、母亲。家中有别的长辈礼佛,重新修了家庙,请了师傅讲经。”
老祖宗闻言,叹道:“礼佛是好事。人呐,听了菩萨的话。就能少做一些荒唐事。许多事命中注定,自有因果,想明白了,就不会想不开了。”
臻璇听得出来,老祖宗在说何老太太的事。
何老太太太过执念、太过计较了。
无论是长房二房。嫡出庶出,还是与郑老太太攀比,连带着比儿子、比孙子、比媳妇孙媳妇,一旦进了牛角尖,就蒙蔽了眼睛,做出来的事就叫老祖宗不高兴了。
臻璇不能直接议论何老太太,可这时候听懂了作不懂,做一个闷葫芦,老祖宗也会不喜。
“我幼时初随着祖母听经时,觉得晦涩不知所语,又没有办法久静,便不爱读。与祖母讲经的师傅说,是我的时候未到,慧根未开,便是日日对着那经文,也无法入心。那时我只当师傅是说我年纪小,可等与我年纪相仿的姐妹也能辩上几句经时,我还是不行。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一日就品出些味道来了。”臻璇见老祖宗仔细听她说话,浅浅笑着道,“师傅说,这便是‘灵犀一点’,是机缘。从前读不懂,悟不得,全因未到机缘。只是,也只那么一丁点灵犀,再想多悟一些,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有所增进。大抵这也是因果,强求不得的。”
臻璇说完,目光落到了那几本佛经之上,这番心得体会是她亲身所感,经过了一件件事情,遭遇了一样样变故,再去看菩萨说过的话,看那些故事,才渐渐有了些感悟。
老祖宗不语,细细琢磨起了臻璇的话。
八十年风雨,老祖宗的经历非一般人可比,臻璇借着这一番话想表达的,想宽解的东西她也听得明白。老祖宗说何老太太没有想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命中自有定数,她再操心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做那些荒唐事就行了。
老祖宗看着臻璇,眉目沉静,笑容和婉,裴家教女用心是一方面,随祖母、母亲听些佛理也是其中一部分吧。她与臻璇说佛经,臻璇用佛理劝慰她,这个曾孙媳妇,还真是有趣人。
老祖宗不由展了笑颜,哈哈道:“是啊,我挂念着她们而放不下,这也是因果。”
空尘大师正巧进来,听得这爽朗笑声,合掌道:“老祖宗许久不曾如此开怀,是有什么妙事吗?”
老祖宗向空尘大师回礼:“与我这曾孙媳妇说话呢,老婆子心中郁结化解不少,自然高兴。”
“哦?”空尘大师看向臻璇。
臻璇起身合掌回了佛礼。
待空尘大师坐下,老祖宗与她说了臻璇的劝解之语,空尘大师亦笑了。
空尘大师与老祖宗说了会庵堂里的琐事,臻璇细细听了,只觉得从大师口中讲来,那些平日里的小事之中亦有佛法,不知不觉便入了迷。
讲了小一个时辰,空尘大师转而问臻璇,道:“奶奶读经书,书中许多故事,不晓得奶奶最喜欢哪一个?”
臻璇没想到空尘师傅会问,怔了怔才道:“也不是喜欢不喜欢,印象最深的是《背女人》。”
《背女人》中,老和尚将女子背过了河就放下了,而小和尚想着老和尚这般行事不妥当,一直挂念着,他虽没有背在背上,却背在了心里。
空尘大师点头:“《背女人》不难读懂,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臻璇认同,她刚才与老祖宗说的亦是“放不下”。
老祖宗摆摆手,道:“老太婆这把年纪了都放不下,看不穿呢,便是庙里的和尚又有几个能说自己已经参破?就像我们之前说的,皆是因果,莫要执念。”
时辰渐晚,老祖宗不留臻璇,道:“不要叫听风苑里等久了,你先去吧。记得空闲了来和我说说话。”
臻璇应下,与空尘大师道了别。
湘翮送了臻璇出来,笑着道:“老祖宗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多亏了二奶奶。”
臻璇不敢居功,道:“我只是说了些自己读经的体会。”
“奴婢说几句逾越的话。”湘翮放低了声音,道,“平日里虽然太太、奶奶们日日来,可也只是请了安,极少与老祖宗说说闲话聊聊天。奴婢知道主子们都忙碌,但若有空闲能多来陪陪老祖宗,老祖宗是很高兴的。”
臻璇点头,道:“姑娘伺候老祖宗真是用心。我空闲时,会过来的。”
老祖宗高兴了,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轻松一些,湘翮既是为了老祖宗,也是为了她们自己。
说些佛理,说些家常,有话题时,老祖宗并不难相处,而照顾好长辈亦是做晚辈的应该做的事,只是老祖宗不变着法子要替杜越娘做主,臻璇也愿意多陪陪老祖宗。
长辈们喜欢她,才不会叫夏颐卿左右为难。
出了长生居,算了一下时辰,直直回天一院去应当能赶在夏颐卿前头,夫妻两人换身衣服再去听风苑,时间正好。
青帷小车一路驶到了天一院外,桃绫与执棋扶着臻璇下了车,沿着抄手游廊走过了书房外头,见到角门那儿挽琴在与贺妈妈说话。
贺妈妈有些着急,拉着挽琴的手求着些什么。挽琴皱着眉头,面色不悦。听见脚步声,两人才瞧见了臻璇。
挽琴神色如常,福身请安。贺妈妈一脸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人。
臻璇见此,也不多问,先回了屋子。
到了夜里,趁着夏颐卿梳洗的工夫,挽琴进来铺床,压着声与臻璇说了下午的事。
书房后头有一个角门,角门外头便是直接通往外院的甬道,这扇门平日里都是关着的,只夏颐卿赶时间时出入,或是昼锦和云在有事要传话时才打开。钥匙有两把,一把在执棋那儿,一把由管门的婆子收着。
挽琴经过时瞥见那角门开了,再一瞧,角门外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头探脑要往里头看,贺妈妈拦在门里,却也只是拦着,没有把门关上。
挽琴恼了,要叫院子里的婆子们把那无理小厮给扭了处置。
婆子们还没来,贺妈妈先过来拦了挽琴,又喝了那个盯着挽琴看的小厮几句,那小厮才一溜烟跑了。
管门婆子这时才回来,见挽琴沉着脸,贺妈妈急得团团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哎呦我说贺妈妈,你家那个死小子又来了?我早说这么不行!”
挽琴追问,贺妈妈起先并不愿意说,管门婆子一把将门锁上,也不管贺妈妈不住拉她,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正文 235章 祝寿(一)
贺妈妈的儿子贺二在前院里当差,爱赌,每回输个精光就来问贺妈妈要钱,贺妈妈对儿子有求必应,回回都叫管门婆子把钱袋子从墙上扔出去。今日云在替夏颐卿跑腿从书房里取东西,管门婆子就开了门,不想突然肚痛难忍,便叫与她说话的贺妈妈帮忙锁门,她自己先去了茅房。哪里想到这一去就去出事情来了。
其余的,贺妈妈不说,挽琴也猜得出来。
贺妈妈正要锁门,贺二来要钱,拿了钱还不走,往院子里东瞧西瞧的,正好叫挽琴给遇上了。
贺妈妈晓得这事坏了规矩,从前扔钱袋子出去还不打紧,今天是开了门叫贺二窥见了院子里。她手上的钱本就拮据了,若叫臻璇知道了被赶出院子,可如何是好!这才求挽琴莫要告状。
而就在苦求之时,臻璇正巧就回来了。
挽琴把事情说完便不再多嘴了。
臻璇点点头,道:“你做事我是放心的,这件事你处理吧。”
挽琴应了,第二日与臻璇回话,管门婆子罚了一个月份例,贺妈妈那儿罚了三个月,叫她好自为之,贺妈妈知道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千恩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