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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在内宫修养,宣布暂停垂帘听政。全部朝政在皇帝病好前,交由大皇子、二皇子共同商议决定。
整个朝堂在短短半个月经过一场腥风血雨才险险达到微弱的平衡。大皇子封储的仪式后延,赫连啸乘胜追击,目前已经到白热化阶段。
另外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传入余辛夷耳朵的时候,她微微讶异了一下——御林军百骑卫季樊青建大功,特擢升神威军都统——这官位看似不大,才四品,可是神威军乃是京城四支守备军中最重要的一支,若是能掌握了神威营,便如同得到半张军符。看来,这季樊青果然所图不小!
就在余辛夷“养病”养了五六日后,一张帖子被递到了她面前。
“扶苏?”
余辛夷看着拜见帖上矫若惊龙,翩若游龙的两个字,忍不住生出一段诧异:“扶苏丞相来找我作何?”扶苏此人最是谨慎,在这个节骨眼上,旬后的眼皮子底下,他应该跟自己保持距离,免得受到牵连才是。如此不避讳的拜见,到底在想什么?
寒紫道:“我也不晓得,扶苏丞相的马车现在还在外头等着呢,小姐若是不想见,我就以你还在病重修养,不便见客的理由回绝便是了。”
说着便要往外走。
余辛夷喊住她道:“慢着,”她细细一思忖,扶苏此人走一步想十步,既然敢来便有他的目的,“你去请丞相大堂一见,我片刻就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余辛夷在丫鬟的搀扶下,病怏怏的来到大堂。扶苏早就在那等着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穿出这样冷,而独一无二的风采。
见到余辛夷出来,扶苏浅浅一点头,直截了当道:“扶苏本次冒昧叨扰实在抱歉了,你我之间也不必虚与委蛇,我直说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只为二字。”
余辛夷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哦?不知是哪两个字?”
“求亲。”
求亲?!
两个出乎意料的字眼,甫一出口,登时让在场所有人惊住了。寒紫震惊的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命下人们都退下。
就连余辛夷,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都忍不住第一时间皱了下眉头,完全被扶苏突如其来的要求懵了一下:“扶苏丞相,您特意亲临,不是为了来跟重华开这样一个玩笑的吧?”
扶苏十根玉管似的手指相扣着,面色平常,但全然不像是玩笑:“扶苏特意上门叨扰,所携必是真心,县主难道不准备考虑一下么?”
听罢,余辛夷笑了起来,明朗轻快:“还请扶苏丞相不要继续开玩笑了吧,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呢?”
扶苏白玉似的脸庞上,一丝一毫都刻画着冷情冷心:“县主与扶苏一样,都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这样一件互惠互利的事,县主没必要推脱吧。我可以保证,这个婚约只是形式而已,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余辛夷眨了眨眼道:“据说,皇后娘娘可不止一次的提出想将她的亲侄女娉婷郡主赐婚给丞相你,重华还听说那位娉婷郡主知书达理、貌美如花,冠绝京城,这样的艳福丞相怎么舍得轻易让它溜走呢?”说着,话音一转,变得深不可测,“还是——扶苏丞相特意拿我当挡箭牌呢?”
现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双龙相争彻底撕破脸皮,赫连恕跟赫连啸这对虎狼兄弟,此刻都杀红了眼,卯足了劲恨不得将对方处之而后快。虽然赫连啸暂时借机扳回一城,赫连恕暂时封储推后,但是礼法上讲,赫连恕毕竟名正言顺得多。两者势均力敌,都无法将对方的喉咙咬断,如果这个时候有另外一方势力加入,平衡很快就能打破。而大旬国的丞相,整个国家的传奇——扶苏,此时便显得分外重要,旬后早就看到了这点,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试图拉拢他,可惜扶苏一直不上钩。可现在,旬后遭遇了“牝鸡祸国”一事,赫连啸又来势汹汹,即使能耐如她,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而处于漩涡中间的扶苏,任何一个倾向性的选择,都可能成为一场战乱的导火索。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父母早逝,无权无势的重华县主,当这个挡箭牌倒成了最好的抉择。
扶苏的算盘被戳穿了,并不恼怒,反而更加怡然道:“县主未必不可以拿我当挡箭牌。县主一来阳逻城便将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旬后此番吃了个大亏,现阶段因着某些顾忌不好动你,不代表之后依然不会动你。赫连啸此人品性野心满朝皆知,难道县主还指望到时候他助你一臂之力么?”
余辛夷微微眯起眼睛:“丞相这是威胁我么?”
扶苏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不算是威胁。只是我想要什么,想必县主早已心知肚明。而县主想要什么,我也未必猜不出一二。”
余辛夷笑起来,觉得可笑似的:“重华想要什么,重华怎么自己不知道,还请丞相指点一二。”
扶苏挥了挥手,命贴身的两名侍卫退出去,余辛夷见状也示意寒紫退下,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两人为止,他方才徐徐道:“那件东西,全天下只有一件,只有在旬国你才能得到,可惜它太珍贵了,珍贵到即便你知道它在哪里,你也得不到,可是你很渴望得到它,渴望到豁出性命也想要试一试。辛夷小姐,你说我猜得对是不对?”
他齿如冰玉,面如寒潭,每一个清浅的字眼却如一块块大石头狠狠的砸在余辛夷早已冰封的心湖上,每砸一下,便发出巨大的声响,硬生生将表面深厚的冰砸开!令余辛夷面色陡然改变,剔透的瞳孔里满是震惊。
他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他真有上天入地之功么?这个秘密,她一直紧紧埋藏在心里,谁都没有说过,可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的,来到旬国她不仅仅为了救小云霄的命,也不仅仅为了报仇,更为了那样东西!那样明知道逆天,也愿意来试一试的东西!然而却被扶苏,一个外人毫不留情的戳穿,一瞬间,余辛夷心底腾出一股浓浓的杀气。是的,杀气!一股想要将探析秘密的人,灭口的冲动!
扶苏完全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感觉到她的杀气,却丝毫不在意似的径自道:“辛夷小姐,我既然说出来,便没有将之当成控制你的把柄想法,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给你一个互惠互利的建议罢了,请辛夷小姐仔细考虑一下后再给我答案也不迟。”
余辛夷深深的望着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俊美是他的外相,然而他的内心一片漆黑,不属于她的黑,甚至比她还要黑。她停顿了半刻,才勾起唇将杀气敛去缓缓道:“好!我答应你考虑一下。”
扶苏得到想要的答案,微微一颔首行了个礼道:“既然如此,扶苏便不打搅县主养病了,告辞。”说着他轻轻拍了下手,守候在门外的两名侍卫立刻进来,抬起他的轮椅。
“慢着。”在他们离开时,余辛夷忽然望着扶苏的背影道,“为什么要选我?”
虽然是互惠互利,但是这笔买卖怎么算对他都不那么划算。这阳逻城的适婚女子不说数十万,合适的人选几千几百总是有的,为何单单选择她?而且她想要的那件东西,比无数人的性命都还重要,扶苏却愿意给予她帮助,让她如何不揣测?不怀疑?
扶苏微微回了下头,声似冰弦了无牵挂:“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只是恰巧我眼前就有县主这么个人选罢了。而我,是个懒人,既然眼前有,何必费心思再去找一个来呢?左不过一场赌博罢了,赌赢赌输,端看天意。县主你说是不是呢?”
他唇角若有若无的向上勾了下,声音如平常般冰冷,却莫名得令人动容。
余辛夷怔愣了一下,那抹雨过天青色已经彻底消失。
第145章
她想过任何人向她求亲,独独没想过扶苏。
见到扶苏离开,从听到求亲的消息起,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寒紫,立刻冲出来道:“小姐,你不会答应他的求亲了吧?”
虽然扶苏丞相才貌双全;虽然有了扶苏的掩护,小姐的身份更加安全;虽然如果有丞相夫人的名头帮助,她们想做的事会容易很多;虽然嫁给他利远远大于弊,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余辛夷眼底冰透,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寒紫心里先是出了一口气,随即又吊起来:“小姐,你的意思是……”还没有,不是拒绝,而只是还没下决定而已,也许是拒绝,当然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接受!
余辛夷寒冰似的眸底,闪过一圈圈波纹:“你觉得我该拒绝,还是应该接受呢?”
问题摆到自己面前,寒紫满腹的话却一下子揪住了,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很多,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拒绝?可是扶苏好容易伸出援手,这场买卖绝对是小姐占的便宜更多,大好机会拒绝了怎么都觉得可惜。可是接受?八殿下才离开两年啊,小姐就这样要嫁给别人了,哪怕理智上明白只是场名义上的合作,可是怎么情感上怎样都难以接受。
左右任何一方都是对的,左右任何一方也都是错的。牙齿咬了又咬,掌心捏了又捏,她最终下定决心道:“如果小姐做好决定,无论是什么抉择,寒紫都支持,因为寒紫永远都会站在小姐你这边。”
这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她亲眼看着小姐日夜饱受折磨。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她更清楚这些日子小姐是怎样过来的?小姐看着还是活的,但是心早就死了,不仅死了,而且每日都在不断惩罚自己,让自己过得生不如死。多少次又多少次,她听着小姐夜里噩梦呼唤景夙言这三个字,多少次又多少次,她看着小姐魔怔了一般四处搜寻八皇子的影子,每次都坚持看见八殿下了,可是她们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小姐才双十年华,她如何忍心接下来大半辈子小姐都在仇恨中,独自度过?如何忍心小姐一生再见不到笑颜?所以,无论小姐做什么选择,她寒紫都会坚定地站在小姐那边,天下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小姐,独独她自己,绝不容许自己背叛小姐!
看着寒紫坚定的眸子,余辛夷唇畔缓缓勾起一道微笑,她伸出手细心的挽起寒紫鬓边一缕发丝,道了句:“谢谢你。”
很快,扶苏亲自到长公主府探病重华县主的消息便传了开来,并且神乎其神,各路流言纷纷,直到最可靠的一版——扶苏丞相亲自向重华县主求亲——将阳逻城自“牝鸡祸国”一案后满城寂寂的心一下子炒热起来。
大旬民风早古就比中原开放许多,男未婚女未嫁,而且男才女貌,这件婚事立刻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走在一条街上,经过茶馆时有人说:“你们知否?其实扶苏丞相跟县主啊是在桃花寺里偶遇的,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再见便是定情!多好一段”,往前走经过酒肆又听说:“胡扯!其实丞相跟县主小时候便定过青梅竹马之约!现在重华县主也回了京城,正好成全一段佳话。”再往前糕点铺大娘:“放屁!明明是丞相跟娉婷郡主定情在先,被这重华县主插了足,我看这重华县主可真不是省油灯……”
种种争论,不一而足。
但共同默认的一点是——重华县主答应了这场求亲,并且不久后,二人便要成亲!
当得到消息的时候,舞阳公主先是惊再是喜,大笑了足足三声,两眼发光的嘲讽的冷蔑的,更多则是激动地冲进丑奴的屋子:“景夙言,你听到没有?你的女人,现在要嫁给别的男子了!哈哈哈,你最喜爱的,愿意付出性命去救的女人,现在却要转投别人的怀抱,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景夙言坐在屋子里擦剑的手,猛地停住,剑鞘哐当砸落在地——
“怎么,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太惊喜了?哈哈哈!我早就说过,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人会像我这般恋慕于你,就算是她余辛夷也不能!告诉我,现在你是什么感受呢?”
完全无视景夙言的沉默,舞阳几乎是眉飞色舞不停说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投到他人的怀抱,看着她为别人披上嫁衣,从此跟别人恩爱甜蜜养儿育女,心里是不是有把刀子在一块一块割你的肉?还是有滚烫的热油浇在你的心口?痛吧?你终于也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谁叫你对我冷血无情,活该你现在被那个贱人抛弃!”
“哈哈哈,本宫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本宫一定要为这对新人,精心准备一份厚厚的大礼!”
舞阳兴高采烈的大笑着离开,景夙言重头到尾都保持着坐姿一沉不变,一言不发,只是原本擦拭剑的手不知何时重重的握在锋利的剑身上,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用力的捏着。
齿缝间,一滴滴浓烈得刺眼的血珠子沿着森白的剑身缓缓滑下来,滴在地上,形成一小洼的血泊。
辛夷,辛夷!你真的要——
景夙言一直默然的瞳仁此刻不停闪动着,像是刻意压抑的、忍耐的、思念的、渴望的,却求不得的所有东西此刻都再按捺不住,猛烈的想要冲破开来,冲破所有限制与枷锁,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她身边去!
可是刚站起身,他的脚步刚迈出一步又猛地停滞住,缓缓用那只受伤的手掌捂住自己毁掉的脸孔,所有冲动刹那间化为一抹深得让人心碎的自嘲——我该如何拿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去见你?
与此同时。
一轮新月如钩,垂于天幕,夜晚萤火若海底潜上来的万千明珠,一闪一闪,飞入天际。长公主府内,因着新近的喜事儿,整个府里下人都喜气洋洋的,走路都带着风。管家迫不及待的带着下人们将府里重新收拾翻新,决不能落了长公主府的脸面。
一缕月光悄悄的穿过树梢,钻进窗棱里照在榻上,榻上放着一件早就缝制好的嫁衣,红的绸,金的穗,雪白的是上百粒精心挑选出的珍珠,嫁衣的图案是两年前鎏都最时兴的样式,拿到现在依然金光璀璨,让人惊叹。
素白的手指轻轻在嫁衣上,一块一块的抚摸过去,即便经过两年时间,这件嫁衣也没有半点破损的地方,除了尺寸比两年前更宽了些许。
余辛夷的侧脸在月光下近乎透明,一旁寒紫拿着针线帮她一起将大了的嫁衣改小些,一边迟疑半天道:“小姐,你真的,准备好跟扶苏丞相成亲了么?你真的要嫁给他啦?”
“嫁,为什么不嫁?”余辛夷笑容无比清冷,“整个阳逻城都知晓了,难道还有假么?我不仅要嫁,还要嫁得声势无比浩大!”
景夙言,如果你还活着,听到这个消息,你难道还想继续躲下去么?
你如果真的死了,便让我断了所有念头。如果你没死,却仍然选择无动于衷——余辛夷脸上现出深深的疲惫与自嘲——那么我嫁不嫁人,倒也真无所谓了!
就在全京城对扶苏丞相与重华县主的婚事,正讨论得兴高采烈、沸沸扬扬的时候,旬后的召见书到了,宣余辛夷入宫觐见。
余辛夷对此并不惊讶,淡然的稍微收拾了下,准备进宫。
路上,寒紫悄声道:“小姐,我娉婷郡主前几天在相府门口淋雨等候,结果被淋病了,高烧不止,惹得旬后非常不快。小姐,此次宣你进宫,目的怕是不会太简单呐。”
余辛夷也知晓这件事,那位娉婷郡主向来是最得旬后喜爱的亲侄女,几年前起旬后就不断暗示想将娉婷赐婚给扶苏,奈何扶苏一直不接。此番旬后因那预警之言,被束手脚,又动了想用联姻拉拢扶苏的念头。没想到扶苏为了躲避,竟断然向她余辛夷求了亲。娉婷郡主得到消息便立即冲到相府门口,向扶苏要个说法。无奈郎心似铁,相府大门三天三夜都没开,而娉婷也就等了三天三夜,直到晕倒在相府门前。不得不说,这娉婷郡主倒是个极直率倔强的姑娘。
娉婷受委屈是一方面,恐怕旬后更生气的是,扶苏竟然借用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县主做挡箭牌,也不肯接自己送出去的橄榄枝,这让她如何不震怒?可现阶段,她不好拿扶苏怎样,就只能拿余辛夷开刀!
余辛夷唇角带笑,眼底敛过一束光芒。
从马车上下来,刚进宫门便正巧遇到了赫连啸的尊驾,赫连啸满脸得色与倨傲率着一干随性骑着马出宫门,侍卫太监们在一旁谄媚弯腰,显然赫连啸这阵子打压了敌手,正出于春风得意之中。
见到余辛夷,他挑了下眉勾唇道:“听说,县主与扶苏丞相的好事将近了,小王就祝贺县主了。”
面对这个短暂时期的盟友,余辛夷着得宜的笑容行礼道:“多谢二皇子。”
赫连啸墨蓝色的瞳孔眯了眯,朝着余辛夷靠近道:“说起来漱玉长公主还是我父皇的义妹,你我也算沾亲带故了,你大婚的那天我必定要去捧场的!”
余辛夷低垂着头,做出羞怯的模样:“有二皇子莅临,必定蓬荜生辉。”
赫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