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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一战,大败河东兵,略地直至晋阳。后来旋师西南,席卷秦陇,饮马大江,后蜀、南唐望风披靡。后防既固,养锐北上,亲征契丹,刀锋所及,捷报频传,瀛啵钪荩嗉痰锥ǎ蠊σ言诙砬昙洹L确且虿◆ü椋庋唷⒃浦兀缫压槲野嫱剂恕=裎椅骶鲚土颂煜碌木⑹坎懦迹褡淞冀浅⒌闹业母沙牵髂媳保问┒豢桑恐苁雷谀茏龅降氖拢职仓颐蔷妥霾坏剑∪鹗逭饴郏疵庥械憬褐纳恕S拗锻裕攵耸宕徒獭!
这席话说得讷于言语的种师中只有点头称是的分儿,他原来就不是坚决反对伐辽的。可是赵隆却非片言只语就可以折服,他不仅仍然要坚持〃两知论〃,不相信他的姻亲和未婚女婿办的事一定妥当,并且进一步提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童太尉新除两河⑧、陕西宣抚使,眼见得此军就要归他节制,将来用兵时,种帅在军事上可作得了主?〃他停顿一下,毅然说道,〃不但如此,伐辽之役,在朝廷中又有何人主持其事,难道王黼、蔡京、蔡攸之辈担当得了这等大举动?自古以来,未有权臣在内,大将得以成功于外者。贤侄岂曾长虑及此?〃
这确是问题的症结,但事涉庙算和官家的用人,在这等公开场合里正该竭力避免说到的。赵隆不仅十分直率地还是非常轻蔑地提到这些权贵的名字,使得众人都吃了一惊,连种师道也不便表示什么。辛兴宗张口摇舌要想说几句话来回护恩相的威信,看看赵隆的严肃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又把话缩回去,弄得十分狼狈。
刘锜也没料到赵隆会有此一问,但对这个问题,他自己是有答案的,否则他就不可能支持这场战争了。他说:
〃此番大举,全出官家圣断,王黼、蔡攸不过在旁赞和而已。刘锜赍来的诏书,就是官家御笔亲制,书写时除刘锜外,并无别人随侧,刘锜岂得妄言?〃接着刘锜又发出第二张王牌,说道:〃官家对种叔可说是简在帝心,倚任独专。记得早时,京师传诵着两句断诗,称颂种叔功绩,道是'只因番马扰篱落,奋起南朝老大虫',不知怎的,传入禁中,官家讽诵至三,并对宰执大臣道,'老种乃朕西门之锁钥,有他坐镇,朕得以高枕无忧'。今日简为统帅,可见早有成算。刘锜此来,官家再三嘱咐致意,温词娓娓,这是种叔的殊荣,也是我全军的光采。将来总统帅旅,电扫北边,事权在握,进退裕如,宣抚司怎敢在旁掣肘?夙昔童太尉曾来监制此军,家父与种帅都不曾受他挟制,这个实情,诸公想都记得?〃
〃今昔异势,不可一概而论。〃赵隆还是摇头说,〃贤侄怕不省得童太尉之为人?如今除了宣抚使,朝廷明令节制此军,非当年监军可比,怎容得种帅自由施展手脚?〃赵隆还企图为已经激升的温度泼冷水,但是整个会场的气候改变了。
大将杨惟中欲前又却地问了句:
〃今日伐辽,是否师出有名?〃
刘锜抓住机会,理直气壮地驳斥他,这时他感到已经有把握操纵与会人员的情绪,因此就更有信心地把自己的道理阐发无余:
〃燕、云乃吾家之幅员,非辽朝之疆岩,景德⑨中将帅巽懦,朝廷失策,与它订了和约,致使形胜全失,俯仰不得自由。更兼朘刻百姓,岁赂银绢,国耻民穷。这正是有志之士、血气之伦痛心疾首,扼腕抚膺而叹息不止的。今辽、金交战,鹬蚌相争,我朝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大张挞伐,雪二百年之奇耻,复三千里之江山,这正是名正言顺,事有必成的。杨将军——〃杨惟忠在西军中也是个趋奉唯诺、专看主帅眼色行事说话的辍谆酰蹊熖岬剿氖焙颍鄱裁磺扑幌拢ㄋ凳裁词Τ鑫廾癫皇腔煜诎祝鸦八档叩沽耍 蹊熀苋菀拙桶阉档梗缓笤倭鞒┑厮迪氯ィ骸苫跻丫茫珢允客妫醯钡梦揖裰Γ虢鹁媳奔泄ァ4缶怀觯迫缙浦瘢谥螅愕庇抖狻U獾攘蓟伤凳前僭啬逊辍K蠼窃缭绱蚨ㄖ饕猓鞒芙陶剑舷乱恍摹R烊涨扒住茫嵘ㄓΑ⑽担唷⒃仆偈挚傻茫角吧胶螅冀槲野嫱肌V罟⒘瞬豢Γ姑癫蓟柩獭A蹊熞惨匪骀魑玻胫罟ǎ
刘锜这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犹如一轮炎炎的赤日,把诸将心中残余的冰雪溶化得一千二净。将士们受到感染,不知不觉间也把刘锜描绘的一幅胜利的图景写在自己的眉宇之间。很多人似乎已看到胜利在握,许多人都想到那一天凯旋归来,官家亲自驾到陈桥门外迎接大军,老百姓夹道欢呼的盛况。大家都要分享这一份唾手可得的胜利的光荣,唯恐落在别人后面。连一开始十分害怕出征的刘延庆也被打动心坎,不住地向邻座的杨可世打听此去燕京的日程,并且不掩饰他对战争改变态度的原因:
〃照信叔这一说,不等到来年麦熟时节,〃他站立起来,敞开大裘,把一只脚踏在坐椅上,仍然保留了一个蕃部酋长的习惯,大声嚷道:〃大军就可开进燕京城去痛快一番了。久闻得燕女如花,如若俘获个把北蕃的后妃公主,将来伴酒作乐,却不是—太快事!〃说到这里,他忽然忘形,哈哈大笑道,〃契丹皇帝,自家不要,契丹皇后,手到擒来,就是自家的人了。这话言明在先,省得日后争闹起来,伤了和气。〃
刘延庆的愚蠢,常在不恰当的场合里说不恰当的话,但是他的倒戈大大增强了主张北伐营垒的比重。
一场热和冷、炎日和冰雪、出师与拒命的激烈交锋结束了,前者无疑地获得全面的胜利。种师中默然退坐在座隅,顽固的赵隆也无法独自压住阵脚。种师道默审时机,一来知道朝廷之意已决,天心难回,二来看到诸将跃跃欲试的神情,绝非自己力量所能控制。他秉着〃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大败〃的军事教训,决心由自己主动来收拾残局。这时整个会场处在连佩剑的钩子略为挪动一下也可以听清楚的大静默中,大家听到种师道微微叹口气,声音略微有些发抖,但是不失为清楚地宣布他的最后结论:
〃既然天意如此坚决,诸君又佥同信叔之论,俺种师道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听天由命四个字说得十分颓唐,充分表示出他的不满情绪。然后转向刘锜道:
〃贤侄回去缴旨,就可上复官家说,微臣种师道遵旨前赴太原。〃
听了这一句有千钧之重的话,压在刘锜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才算砰然落地。
(五)
遵旨前往太原去是一回事情,什么时候去,赴会前还要做些什么准备工作,那又是另外的一回事情了。会议结束后,种师道把刘锜和赵隆两个留下来,继续研究具体问题。
种师道虽然身为西军统帅,却不是什么杰出的战略思想家,他只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一个永远从实际出发的指挥官,从前一点出发,根据他的经验,他看不出这场投机性很强的战争会一帆风顺地产生像刘锜所估计的那种乐观的结果。在他的年龄上,年轻人丰富的幻想力早已荡然无存,所以他反对这场战争,即使在被迫同意之后,仍然在内心中反对它,并且要想出种种托词来推迟前往太原开会的日子。从后一点出发,根据实际情况,既然战争已成定局,非他的力量所能阻挡,即使他推迟了赴会的日期,会议还是需要他参加。既要出席会议,他就迫切地需要掌握敌情,了解形势,作为会议中制订军事计划的重要根据。童贯、和诜带来的情报,大多数是根据他们的利益和需要〃创制〃出来的,怎样评价他们之为人,就可以怎样去评价他们的情报。对于它们,种师道决不信任,他相信的还是西军旧人,他希望刘锜和赵隆二人能为他提供马氏父子近年来的活动情况和目前行止。
赵隆虽是马政的姻亲,对他的情况也所知不多,谈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说:
〃仲甫(马政字)自受调离军后,即把家口迁往牟平,后来又迁往保州,〃他说,〃未尝再见过面。间有书札往来,深以故人为念,情意缱绻,却未涉及朝政。对自己的任使,更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去春曾托便口来说小女已达于归之年,子充得便,即将西来迎亲。旋又来信说,子充受命出差,归期难必,完婚之议只得暂时从缓了。以后再无音信。信叔在京见闻较切,对他们的行踪是否了然?〃
刘锜也摇摇头道:
〃子充受命以还,行踪飘忽不定。去年回京时曾来见访,正值愚侄出差未归。及至赶回,到行馆去访他时,他已伴同金使泛海出去了。参商乖离,睽违已逾三载。只是此番受命来此时,官家面谕子充接伴金使,不日就要回京,还嘱愚侄早早回去复命,以便与金使约定夹攻之期。后来王黼也是如此说。想来子充在京等候约期,必有数月之勾留,愚侄此去定可与他叙旧。〃
〃既然仲甫不易踪迹,〃种师道想了一回,提出一个具体的主意,〃俺这里何不派人去京师走一遭,找到马子充,向他询实敌方情况,这倒切实可行的。只是……只是派到京师去,难得合适的人。〃
赵隆点头称是,考虑了片刻,问道:
〃派杨可世去如何?〃
〃杨可世将来在军中也是可用之才,〃种师道断然摇头反对道,〃只怕童太尉见到他,就不让他回到本军来了。〃
种师道的顾虑是有根据的。早就有人传说童贯要想调杨可世到陈州府去统率刘延庆所属那一部分尚未复员回来的环庆军。种师道和赵隆都明白如果让杨可世调走了,会给本军带来多大损失!
〃夷适也是子充的故人,〃赵隆再一次建议,〃他哥子鹏飞现在京师禁军中供职,与信叔同僚。派夷适去走一遭如何?〃
种师道提不出反对派姚平仲去京师的理由,但他仍然摇头不同意这个建议,显然是从家族的偏见出发,不愿让姚家的人去担任这个重要的差使。
〃既然军情如此紧急,〃刘锜插进来,毛遂自荐道,〃愚侄回京缴旨后,找到子充,问明情况,就往太原府等候种叔,这个办法可行得?〃
〃贤侄是官家身边的人,不得诏旨,怎能擅自行止?这个万万使不得。〃
种师道当机立断地截断了刘锜的自荐。看来他已经意有所属,只是不便自己启齿。机灵的刘锜猜到他大约希望赵隆亲自去京一行。赵隆是种师道的左右手,如果让他从马扩处多了解一点敌情,将来制订计划、参谋作战,都有好处。刘锜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心中豁然开朗,顿时又提出了新的建议:
〃愚侄不才,却有个计较在此。马都监既有信来要为子充完婚,恰巧子充目前正在京师,渐叔何不就此携带了令嫒前去京师,一来为他们完婚,二来向子充打听敌情,三来也可伺机向朝廷提出行军作战、辎重所需等事项,并力促子充回本军来服役。事毕后,渐叔就径往太原,参赞会议,这样岂不是公私兼顾,两全其美?〃
〃如得参议前去东京,种某最为放心。〃刘锜的建议,正中种师道下怀,他看到刘锜如此机敏,十分满意,不禁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趁势说,〃况且令嫒已经成长,正该为她完姻,毕了人生大事。只怕参议年来体衰多病,不胜跋涉之劳,这倒还要从长计议。〃
种师道还要客套几句,赵隆不禁豪爽地笑起来:
〃主帅在公事上有所差遣,赵某怎敢推辞?何况俺这把贱骨头,虽然使用得长久了,倒也还禁得起风霜雨雪,哪里就在乎这几千里路!〃
赵隆热心地接受这项任务,并非因为他已转变立场,支持起这场战争来了。恰恰相反,他仍然在内心中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深信种师道与他是完全一致的。他在这里,或跟随种师道去太原,都不能够再作什么来阻止战争,除非他到东京去和王黼、童贯等伐辽决策人进行辩论。他甚至想得那么远,最好能当着官家的面,与他们廷争伐辽的利害得失,使官家听从他的意见,这样他还有最后的机会来阻止战争,改变朝廷决策。
自信力很强的赵隆,一经产生这种希望,就迫不及待地要求立刻进京。他与刘锜约定了日期,作伴同行,意味深长地向种师道暗示道:
〃主帅如先已到了太原府,千万等候赵某的信息,再与童贯那厮定夺下来。〃
种师道点头不语,这个表情在赵隆看来是像说话般明白的,他默默地表示认可了自己的意见。
十九年前赵隆丧失了妻室,便舍弃自己的家,带着孤女亸娘一起住进部队,在部队中把她养活,从此他就没有了自己的家,同时也割断了和非军事的人间世界的联系。
这个职业老军官的生活是完全、绝对地按照部队生活的板眼进行的,十分简单,却有着严格的纪律性。他自己早就习惯了它,不在乎有没有一个自己的家庭。可是女儿毕竟是女儿,有许多超过军事生活范围以外的麻烦事情要他照顾,她成为他公生活中唯一的累赘。特别当他出去打仗,不能够再把女儿带在身边时,少不得要操点心,把她寄托到同僚家里暂时安顿一下,自己才能脱空身体,了无牵挂地出去征战。可是在另一方面,长期来,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女儿又成为他私生活中最大的安慰,那种儿女子的柔情的爱,与军队的严肃气氛格格不入,与他的为人行事也格格不入。这就是说,他摒弃了那种人间的,普通的方式,而用自己独特的硬派作风爱着女儿。没有人料想到在他的铁石心肠中也有一个柔软部分,女儿常常用她的独特方式的柔情打动他这个部份。结果是:他离不开她,她离不开他。
现在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要他把女儿遣嫁到东京去,马扩家住保州,女儿嫁过去以后就要定居在保州,不得和他相见了。要是想到这点,也许他也会感到痛苦。可是,现在盘据在他思想中的那个重大问题,足以排斥一切、压倒一切个人问题。他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马上就跟刘锜约定,后天一清早动身,首途进京。
刘锜诧异了,遣嫁女儿也是人生大事,虽说军队中一切从简,谈不上什么置备嫁妆,饯别亲友,但是化个十天、八天时间,略略摒挡一下家务,总还是必要的。刘锜要他再考虑考虑行期。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
〃今天回家去跟女儿说一声,少不得到几家诸亲好友处去辞辞行。明天收拾一天,后天一早就走,还有什么牵挂、放不下手的?〃
刘锜莞尔地笑了,原来他的老上司还是跟当年一样的急性子,还是跟当年一样,除了军旅大事外,他对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干不了的。
(六)
渭河早已冰冻,舟楫不通,他们只好赶陆路走。但是东去的官道也被漫天大雪封锁起来了。
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银子般地闪着亮光。
所有光秃秃的树枝,都好像盛开的梨花,这千树万树梨花不仅点缀了树枝,也在漫天飞舞。
那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一招手就会落入他们车马之间的山谷陵丘,平日飞扬浮动的黄土尘埃和重重叠叠的磴道山沟这时全被干燥的白雪松松地覆盖起来,一切都变得臃肿不堪和界限不清了。它们欺骗着人和牲口的视觉,一个不小心就会岔出正道,跌落到同样被白雪松松覆盖着的干枯的涧沟中去,跌得头破血流。因此在这日子里,除了绝对必要以外,很少有人出门。
他们几乎独自垄断了这条官道,稀少的辙痕,又被新的白雪遮没,只有经过好半天,才偶而听到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和吆喝声,逆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过来。
他们一起挤在颠颠簸簸的大车里,一任那几匹喘着气、口中不断冒出热气的牲口拖着他们艰难地前进。进程显然是缓慢的。有时车辆一歪,半个轮子就陷进坑洼,这时赶车的和坐车的都得下来,费了很大的劲,托起车轮,端正车身,才能继续前进。有时大车转过一个山坡,正好迎着风口,朔风怒涛般地狂吼着,把浮在表层的干雪重新吹入天空,和天空中的飞雪,混在一起,迷糊了赶车者的眼睛。这时大车就不得不顾着风势暂时转过来避避风头。只有碰到风势较弱,又走在还没有被破坏、比较好走的官道正中,肯定不会岔出去时,赶车人才活跃起来,大声吆喝着,把马鞭在天空中甩得噼啪作响。这不但为了赶车,也为了活动活动身体取暖。
大车周围用粗毡围起来,它好像船帆一样,饱满地盛着风雪,一会儿在这里鼓起来,一会儿又在那里瘪下去。有时,毡幕突然裂开罅缝,朔风就带着拇指大小的雪花飞舞进来,刀子般地割痛着人们的头脸,脖子和手。人们却趁此机会呼吸一口清冷的新鲜的空气,并且从还没有来得及掩盖上的罅缝里看到在眼前延展着的无穷无尽的银色的道路。
在人们的思想中,也延展着无穷无尽的道路。
自从爹告诉她,将要把她送到东京去完姻以后,亸娘就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亸娘是一个在特殊坏境中培养出来的特殊的少女,但她仍然是个少女。
严格地说,亸娘没有体验过一般人所谓的〃家庭生活〃。还在手抱的婴孩时间,她就失去了母亲,由爹带到部队去养大。那时,她实在太幼小了,不明白失去母亲的悲痛意义,不明白她今后一生中为了弥补这个先天缺憾所要偿付的代价。在部队里,她和其他由于类似的情况带来的男孩一起玩耍,一起受到锻炼。在部队严肃而紧张的空气中,在那绝对的男性化的集体中,她是唯一的例外。她是一朵花儿,可不是在暖房里养大,而是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