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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儿子最近生病了,我想回去照顾他。”一大清早,奶娘桑吉米玛来到官寨,在服侍了梅朵起床洗漱吃饭后,面色难为情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刚吃完饭的梅朵正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一听这话,颇感惊讶的问道:
“你怎么现在才说?”
自己的儿子生病了,就应该连来也不来的找个人带口信,或者是一来就请假离开的呀。
桑吉米玛带着点避讳的神情在梅朵面前垂下了头,有点不愿意说。
梅朵把脚旁的蓝宝赶开,正经的盯着桑吉米玛问道:“病的严重吗,请喇嘛看了吗?”
桑吉米玛点了点头。梅朵见她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模样,就更是好奇了。几番追问下,奶娘终于说了实情。
“我娃娃被我那发疯的丈夫又打了一顿,在家里面哭哭啼啼的,我放心不下,这才想回去看看。”
这样说梅朵就明白了。不过是丈夫打了孩子一顿,然后妻子心疼,上了班也不安稳的事情嘛。她刚一点头,应允了桑吉米玛的要求,然而还没等桑吉米玛感谢主子的恩情呢,就听得央兰在身旁懦懦怯怯的道了句:
“天呐,那个疯子又打旺堆啦?!”
诶?听这话的意思,奶娘桑吉的丈夫还是个非正常人类?
听到央兰没眼色的话,奶娘桑吉米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任谁也不会乐意自家的男人被别人随便嚼舌根的,还是在主子的面前。
央兰悻悻的闭了嘴,头低到了胸前。
梅朵见状,便感了点兴趣,本来她今日也是打算出去,看看雪贡家里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会儿正好能顺便上奶娘的家里瞧一瞧去。从桑吉米玛能给她当奶娘便可以知道,奶娘的儿子跟她也是一般年纪大的。好好处理一下,说不定能再给自己收个忠心的下属。
如此想来,梅朵便要求着跟奶娘一起去她家里看一看了。
奶娘起初还不乐意,但是在梅朵冷冷默默的注视下,知道现在的小姐已经不好惹的桑吉便松了嘴。但是,她却向梅朵强调说:“请小姐不要多为难我的丈夫,他是个外乡人,要是惹恼了小姐,还望小姐能原谅他。”
外乡人?
梅朵更加起了兴趣。在这个人口流动限制极其严格的古代,还是由土司制度统制的草原,每一个外乡人身后都必定会有一段坎坷的人生故事。
于是二话不说,梅朵便出了房门,带着奶娘和央兰下楼去了。
不过不是冤家不聚头,梅朵刚一到楼梯口,便见得达瓦卓玛陪着二太太从楼上下来了。
二太太今日打扮的相当端庄隆重,身上挂满了金银首饰,衣物华美洁净,就连脚上鞋子上不知名的小鸟眼睛,也是用黑玛瑙牢牢绣上去的。
达瓦卓玛也是一样,打扮的很是美丽。
这二人见到了梅朵,本来还神采飞扬的脸立刻皱眉黑了下来,似乎看到梅朵跟吃了屎一样。
梅朵眼里带着戏谑,真想争取像**一样恶心死她们。
二太太恶狠狠的看着眼下这个唇角上扬,隐隐带着笑的死丫头。就是这个死丫头,前段时间害得她没了孩子,一想到好不容易有的孩子就是那样硬生生的被打掉,还被按上了恶魔的名号,二太太心里的火就好像是要喷发的火焰山一样,只想把这个万恶的死丫头烧得灰飞烟灭!
派个侍女给梅朵下药,没想到侍女还那么没用,白白浪费了她大好的汉地神药。
一见到梅朵,二太太简直就想上巴掌抡。
感受到胸口已经微微的起伏开来,二太太在心底给自己强调要平静,要平静,今天她还要迎接贵客,不要跟这个小蹄子多浪费时间!
鼻哼一声,二太太端着土司夫人的架子,稳稳的从梅朵身边走过,顺便还给了梅朵一个千年土司夫人死鱼眼。
还没等梅朵觉得好笑的笑出声,达瓦卓玛跟在二太太身后,也是冲着她冷冷示威,鼻孔都要面到了天上!想来还是对前几天英俊的木匠对梅朵效忠而嫉恨在心。
然后就是二太太和达瓦卓玛的侍女们从梅朵面前走过了。
这种当面被人甩脸色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不爽呐。
梅朵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低头给萌着一张脸的蓝宝使了个眼色。
聪明的蓝宝立刻领会了。像一只矫健的猎豹一样,一下子就从梅朵身边窜了出去,向着正在下楼的那两名侍女奔去。蓝宝到了她们的身后,停下来,很傲娇的想着,是咬一口呢,或是吼一下呢,还是送上一爪子呢?
蓝宝很苦恼的思索着。眼前一闪,在看到两个侍女长长的裙摆有一小截搭在了台阶上时,蓝宝眼睛发光的一亮。
立刻从上面的台阶往下一蹦,正好就蹦在了留有裙摆的台阶上。后脚一爪子按着一个裙摆,前脚一爪子挠了一个侍女的大腿内侧。只见下一秒,那两个侍女便因为惯性作用,重心不稳的往身前扑了上去!
二太太和达瓦卓玛都站在侍女的下首,两个侍女往下一扑,自然是连带着二太太和卓玛纷纷往前一扑。但是二太太和卓玛的身前可是没有什么能够抓手的东西,于是只听着四个女人连连不断的惊呼声响起,随后便是一个个翻滚在了楼梯上面,最后是重重的落地声。
干完坏事的蓝宝立刻就转身回到了梅朵的身边,而梅朵也很自觉的带着自己的人向后退了两步。
她们要离犯罪现场远一些,洗脱嫌疑。
犯罪现场那边,估计是因为四个女人更团结有力量,所以没有出现上次卓玛直接滚到了院子里的惨剧。但是,这次出现了漂亮的叠罗汉造型!好棒!
蓝宝兴冲冲在梅朵脚前打转,快夸它,快夸它!
梅朵扔给了它个白眼。干了坏事还能这么得瑟,三观呢,节操呢?
楼梯下面,是哎哎呦呦的痛呼声。顺带着还有二太太暴怒的歇斯底里:“蠢货,都给我起来!起来!”
因为二太太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所以这会也就是最下面的罗汉了。
二太太大怒,万一再有个孩子,又被压没怎么办!
梅朵见到下面乱糟糟的情景,一拍脑袋:“哎呀,忘了喝水,回去喝口!”
说罢,带着奶娘和央兰,还有乖乖的蓝宝转身原路回自己的房间,一点实施救援的态度都没有。
看着梅朵那带着嘲讽和不屑背影,二太太的眼睛都红成了血色。等她有了儿子,有这个贱蹄子好看的!
“蠢货,都给我快起来!”
【待续】
☆、第三十一章 思乡
梅朵在等到二太太一行人骂骂咧咧的整装离开后,神清气爽的带着奶娘桑吉和央兰出了官寨。
桑吉米玛的家住在距离官寨地势往下的第一个寨子里。
如果说草原的壮阔辽远之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那么来描述一番这些小寨子还是可以到细致入微的程度。
官寨附近的这第一个寨子是个规模很大的寨子,里面有几百户人家,有一部分是科巴。藏民们的房子是用坚实的石头或是粗壮的木头堆砌而成的,一
般都是一层,部分有两层的。另外,绝大部分的人家会给家里面围上很大一个范围的院子,相当于是圈养牲畜的地方。很宽敞的一部分,也要是放在现在城市里,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这会儿清早气温正凉,而藏民们已经全部起身开始忙活农活。割麦、归拢、打穗、晒粒……这些农活即使在高科技的帮助也会颇为费事,就更不要说是在落后全靠人力的古代边夷地区了。
实际上对于一个土司来说,统治他的人民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对内,他只要防止人民对他不会太不满;对外,需要提防临近土司的扩张野心。
让人民满意这件事情实际上很好办——只要让他们吃饱饭就可以了。这时的社会阶层十分分明且严格,下层人民是绝不会轻易反抗的,除非是他们饿极了。
做一个能使领土扩大的土司,会名声遍草原,而做一个守得江山没什么建树,但是不会让百姓挨饿的大人,也不会受人非议。
梅朵跟着桑吉米玛来到了她的家。奶娘的家跟其他藏民的家没有什么别的区别,要说不同,唯一的不同怕就是她的家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牲畜了。
站在栅栏前,梅朵疑惑地问道:“你们家里没有牛羊吗,还是放出去了?”
桑吉米玛摇头,轻道了句“没有”。随后她上前为梅朵推开门,边推门边向里面叫喊道:“当家的,快出来,大小姐来看咱们了!”
梅朵跟在她的身后进去,她一身洁净整齐的衣服与这里格格不入,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与风采。就连梅朵身后的丫头央兰也是个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小侍女。
桑吉米玛一连喊了几声,但是屋子里面却没有回应,似乎是没有人一样。
奶娘抱歉的看了一眼梅朵后,就往屋子里面跑去叫人。梅朵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等着。
桑吉米玛家中院子的地面上铺着几大片的麦穗与青稞穗,也有几条肉干挂在房梁上风干着。院子里面很干净整齐,能看得出奶娘是个爱收拾忙碌的女人。
在院子里面巡视着,看完了一圈,梅朵正打算移开眼,却眼尖的发现了一处似乎是写满了字的地面。只有小小的一块,位于院子的角落里。似乎是书写者在农活休息时,随手写下的。
梅朵走上前去。
其实这一小块满满地面的字也不能算是写上去的,看样子也就被人拿了个麦秆在地上划拉的。但是远远看上去字迹很工整,每一个字都跟豆腐块一样。
梅朵站到了跟前,定睛一看,立刻大吃一惊!
这,这哪里是那些扭扭曲曲跟小蚯蚓爬一样的藏文,这是汉字啊!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汉人的梅朵瞬间震惊万分。她赶忙又前进了几步,走到书写者大概身处的地方,也不管地面的尘土会不会染脏她的衣裙,急切的蹲下了身子。
侍女央金兰泽不明白主子在干什么,疑问道:“主子,怎么了?”
梅朵没有理会她,急迫的辨认着地上的字迹。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慌乱,几欲落泪的心情,没背井离乡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她着急的伸出手抹划着地上的汉字,将落在上面的杂物清除掉。虽然有的字因为人的脚印而毁坏,但是梅朵手下的这堆汉字她扫了几眼便明白了是什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梅朵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四句诗,口中禁不住的低低念了出来。刹那间,她的眼眶里充满了不知何时蓄积满的泪水!
曾几何时,她也是仰望头顶的天空,看着草原上的满天繁星,喝着草原上的酥油茶,心底却是在深深思念着故国家乡;曾几何时,当她操着一口流利的藏语处置这个,怒骂那个时,突然间的却会觉得说话都在舌头打结;曾几何时,她看惯了藏言藏语,只是偶尔念叨自己的名字时,脑海里还是端端正正的两个巨大汉字。
她穿着精美的衣服,戴着华贵的首饰,当着最尊贵的人。只是,她却为何总是会感到陌生,感到无所适从,感到永远不能融入。
梅朵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最为熟悉的思乡诗句。眼泪已经禁不住的夺眶而出。
这首从幼儿园小学都开始会背的古诗,直白、通俗、烂大街到不能再泛滥的地步,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它的感情。
老师们说这是唐代的大诗人李白所做,老师们说这是流传千古的名诗,老师们说这首诗的思乡之情撞击着人的心灵。然而那会儿,她还正在和同学们瞎扯着:“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对狗男女,其中就有你”!
想着幼时的可笑行为,梅朵此时却再也无法笑出来。
一首千古名诗,如今,竟然是让她在一个古代藏民的家中,哀痛的读懂了它!
如果可以,她宁愿选择永远不懂。
心中像是被谁掐了一把,疼得无法遏制,恸得难以忍受。
梅朵一下子就坐在了台阶上,两只手捂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她不是一个藏民,她的心,她的灵魂永远都是飘荡在草原的上空,寻找着回家的路。
侍女央兰被主子突然间的感情变化吓得一声惊呼:“啊呀,主子你怎么了!”
奶娘桑吉米玛这会也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听见了央兰的呼声,顺着视线看到梅朵正窝成一团在哭,立刻就慌了。同央兰一块围了上去,对着梅朵就又是哄又是拍的。
“小姐,你突然哭什么呀?”奶娘边哄着梅朵边瞪了央兰一样,怪她没有照顾好主子。
央兰委屈的扁嘴,她也是实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呀!
桑吉米玛蹲下身子,将梅朵拥进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口中不住的进行着安抚。本来经过这几个月,她以为小姐长大了,没想到,却还是个孩子,动不动就哭。
梅朵在桑吉的柔柔安抚下,美美的哭了一顿后,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
想到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在下人面前如此大哭,梅朵有些难为情。她指着地上的字,向桑吉米玛问道:
“这些字是谁写的?”
桑吉米玛看了一眼:“是我那位当家的画得。”
【待续】
☆、第三十二章 汉族人
当奶娘桑吉米玛向梅朵说,是她的丈夫在地上写的字时,用的是“画”这个字眼,可见在桑吉米玛的眼里,眼前的这些字根本就不是字,因为她又不认识。而对于她丈夫时不时在地上画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咒,她可以装作看不见。
梅朵一听是她的丈夫写的这些字,立刻就眼睛发亮。想起了之前桑吉说过的,她的丈夫是个外乡人。如此看来,恐怕不只是个外乡人,还是位异族人!
梅朵的心底开始涌起见到桑吉丈夫的渴望了。这种渴望有着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于是梅朵问道:“你丈夫呢,不在家?”
桑吉点点头:“看样子是出去转悠了。我的娃也出去了,估计是去河边看鱼了。”
“看鱼?”梅朵皱眉。看样子奶娘家里的农活不是太忙,但是也不至于父子两个都这么闲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桑吉的丈夫同她一样是汉族人,梅朵所幸也不急着见了,而是干脆就坐在院子里,与桑吉米玛聊了起来。
“你丈夫叫什么?”
“呃……”但是没想到聊天的第一个问题便把桑吉难在了那里。梅朵瞪眼,她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吧?
看到小姐那副怀疑和难以接受的表情,桑吉米玛窘迫了下,而后低低道:“他的藏名是迦那。”
“迦那?”梅朵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迦那是藏民们对汉地人群的称呼,意思是“白衣之邦”,而桑吉的丈夫便是被这样称呼的。
蓦地,在梅朵的心底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哀。
“那他还有其他名字呢?”她问道。
桑吉点头,而后便更是表现出了窘迫:“他是汉族人,他的汉族名字有点绕口,我……我记不住。”
闻言,梅朵的心中更加的沉重与悲哀了,为桑吉的丈夫,也为她自己悲哀。桑吉米玛作为他的妻子,都尚且记不住他的名字,更何况其他人呢。
在奶娘桑吉的介绍下,梅朵知道了有关迦那的一些事情。
迦那是在十五年前出现在雪贡官寨的地盘上的。那日,桑吉正带着衣服到河边洗打,但是没有想到顺着河流竟然飘过来了一个人。那具身子上面有多处的伤口,并且在河水的冲泡下,开始泛白腐烂。
那是一具几乎可以称之为“尸体”的身子。
桑吉米玛上前,将那个昏迷的男人给勾上了河岸。等看清了男人的面貌后,桑吉才发现这竟然是个汉人!这个汉人便是迦那。
雪贡土司的地盘虽然靠东,但是要比最东边的麦其家往西一点,因此即使有汉人,也应该是在麦其土司的地盘上,所以雪贡家这里很难见到汉人。一时间,桑吉米玛对于这个顺着河流飘来的汉族男人,起了极大的兴趣和同情!
虽然这具身体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并且体温极低,但是桑吉米玛还是把他拖进了家中,请了喇嘛来为他看病。
喇嘛看过之后,告诉桑吉,虽然伤势很重,只有一口气,但是还是有救的。桑吉很高兴,不顾阿爸阿妈的反对,花了很多钱来请喇嘛为这男人看病。
几乎有一个月,男人终于醒了。
但是由于语言不通,所以桑吉和男人之间无法直接交流,再加上寨子里也没有通司,因此自然而然的,男人就成为了桑吉家中的一份子。
“你没有问他是怎么来的吗?”
桑吉仍然摇了摇头:“我问过。起初他不会说藏话,等后来他学会了藏话,却怎么也不愿意透露了。”
看着桑吉黯然失色的眸子,梅朵在心中暗暗计算,如果没差的话,现在应该是雍正末期。而桑吉的丈夫是在十五年前来到的草原。十五年前,如果她没记错,她那会儿刚刚成为拉巴茸家的土司,是受到的康熙皇帝的册封。
梅朵有一股直觉,迦那的流浪故事绝不会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