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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善顿觉十分凄楚,她替吴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自己就半点都不关心吗?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真,她就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半点都不懂?想起这几日坊间的各种传言,他心里猛地生起一股怒气,十分忿然地转头看着安怡,沉声道:“师妹如今声名鹊起,医术了得,师父会以你为荣。至于我这个无天赋无本事的……”他的声音低下去,默了片刻后又提高起来,带了几分嘲讽落寞地笑道:“师父只需要知道我衣食无忧,没有做出让师门蒙羞的事情也就够了。”
安怡无言以对,想宽慰他两句都觉得太过虚伪和无力。见谭嫂等人都有意避让开了去,便决定快刀斩乱麻,抬眸看着陈知善认真问道:“师兄是在怨恨我?”
陈知善一愣,随即发现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是对安怡有那么几分怨恨的。怎能不怨?青梅竹马,相处多年,他但凡得了一块好吃些的糕点也想着要给她留两口,恨的只是自己没有大能,不能给她更多的庇护,让她轻松度日。他进门多年,医技天赋远不如她,师父明显更偏爱她,她越来越成功,光芒远远盖过他,但他从来不敢嫉妒怨恨她,虽有落寞却隐隐以她为荣,只愿快马加鞭迎头赶上,不要被她抛下太远,被她看不起。
但这一日始终是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拒绝了他的一片真心。她想飞得更高更远,他配不上她。陈知善突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也顾不上擦去,就带了那几分狼狈狠狠地瞪着安怡轻声哽咽道:“你记着,永远也不会有人似我对你这样的真心疼惜。哪怕他位高权重,家世人品远胜我许多,也不会有我待你这样的真。”
安怡不由怔住,她从没想过一直十分内敛温柔的陈知善也能这样直白热烈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到底几年的情分,他又是在她危难之中向她无偿伸出援手的第一人……他说得对,将来她再也不会遇到如他这样真诚纯善的人了。
安怡那颗自认为已经十分冷硬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下来,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内疚不忍之感。
陈知善见她动容,不由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只希望下一刻她就改变主意留住他。只要她肯,他便将这颗心全部捧给她。
正文 第94章 我知道你
明明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觉得很漫长,安怡最终垂下眼,轻声道:“此去京城,路途漫漫,气候寒凉,师兄一路保重。”她是安安,背负了许多秘密的安安,她有身为安怡的责任要担当,还有灵魂深处的安安的冤屈要伸张。他却只是边陲小城里纯善简单的少年郎,他们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即便是现在走到一起,将来也会毫无悬念的分开,他会受不了她内心的黑暗,她会觉得他的纯善透明是负担。
所以就这样吧。给彼此留一分美好,才不负这年少的春光。将来想起对方来时,即便怅然也是美丽。
心硬如斯,这么多年,他早该知道她心冷如铁。陈知善只觉得透心地凉,他仰头望着铅灰色的暮云,努力不让眼里的热泪涌出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恶毒得不像是自己的:“你不要我,也不肯答允魏家老三,是因为真的如外面所言,先看上了黄昭,现在又觉得谢满棠好了么?所以你才不要我?”
安怡猛地抬眼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瞬间冷冰一片。
话才出口,陈知善就已经后悔不迭,待看到安怡的眼神,就更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迅速离去,低声道:“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安怡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愤怒,或者说,如果是从前的她,一定会非常生气,但其实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愤怒。她只是非常冷静地分析,原来还是给任知章在被抓前把那个凭空捏造的谣言散布出去了,手脚如此快,应该是动用了黄家的资源吧?然后,她又多了几分难过。即便是知道陈知善此刻不冷静,冲口说出的话最是伤人,但她还是难过。
兰嫂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听也还是在不经意间把这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安怡静立不动,猜她是伤心了,心想她平日再稳重冷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便上前替她披上斗篷,劝道:“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安怡点点头,跟着兰嫂快步出了医馆,不忘叮嘱谭嫂关好门窗,注意保暖的同时再注意别被炭火给闷着了。
医馆门边,靠墙站着个约有二十多岁、着淡蓝色薄绵袍、高鼻浓眉、鹰眼深陷、脸上胡茬刮得铁青、身高体壮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根草茎,抱着胳膊,修长健硕的右腿反蹬在墙上,一副百无聊赖,吊儿郎当的模样。男子见安怡主仆二人出来,便吐了嘴里的草茎,放下脚站直了,定定看着二人。
不认识,安怡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带着兰嫂快步往街上行去。那男子见她们要走,一错身就绕到了前面拦住她们,看着安怡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安怡莫名其妙,这是打哪儿出来的神人?当街拦阻人家姑娘,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她心情好,一定要问问他“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但她心情不好,所以她转头看向兰嫂:“我们认识这位公子吗?”
兰嫂认识这人,并且相信只要略略一提安怡也就认识了,但安怡明显不想“认识”对方,所以她很干脆地回答:“不认识。”
安怡就道:“您认错人了,烦劳您让一让,别挡着我们的道。”
那男子却巍然不动,用一种非常霸道和想当然的语气道:“你现在不认识我是对的,但以后你就会认识了,我是魏之明,城东魏家的老三。”
原来是他,安怡此刻也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她跟陈知善出城去救朱家难产的儿媳,在城门处遇着此人,当时此人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还惹得兰嫂和陈知善十分不高兴,陈知善还为此要她戴幕笠。既然是他,安怡就更不乐意认识他了,她十分诚恳而略带惊慌地表示:“我没听说过,天黑了,你别这样拦着我,不然我要喊了。”
魏之明疑惑地皱起眉头,难道他让家里人向她提亲的事情,安家人就一点都没有和她提起过?不是说她在安家当得大半个家,行事更是飒爽利落么?怎会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知情?容貌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也曾随黄大将军入京见过世面,京城里有名的花魁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但安怡不一样,他见过她当街施针救人,见过她用弹弓打猎,见过她怜弱惜贫,见过她在自开的药铺里抽查账本,三言两语就收拾得不安分的掌柜无地自容,更见过她那手漂亮得无法言说的字。所以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做他的妻子。
魏之明是个直接的人,行事方式也很直接,他盯着安怡的眼睛十分自信地道:“我知道你很能干,但你也别看不上我,我将来是一定要做将军的,而且是要做一品大将军,我会给你挣下一品诰命,让你风光无双。”
呃……这是个什么日子?虽然安怡很明白这不过是雄性在展露漂亮的羽毛想勾搭心仪的雌性,而且魏之明这漂亮的羽毛还是画出来的,并不具备真实性,但她还是有些害羞和难堪了。
魏之明见她垂眸不语,耳垂似是隐隐透出几分红色,不由得大喜,语气也和软了几分:“想必这些日子的流言你也听得不少了,但你放心,我不是那样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男人。黄昭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家世出身,被妇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而已……”
“别,求您别说了。”安怡深觉此人太过狂妄,太过自以为是,不想再听下去,连忙举手告饶。
魏之明皱眉道:“你不想听这个,那你想听什么?是了,你整日忙着给人瞧病,来瞧病的人也不敢告诉你,恐怕你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信你,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她若关在家里就永远都不知道外面如此精彩,永远都不知道还能遇着这样人和事。安怡有些想笑,却还是认真地道:“多谢你如此信我。”
魏之明眼里透出几分喜色,垂眸看着她柔声道:“那我明日一早就请媒人上门求亲?你可不许再不答应了啊!”
兰嫂怒了,这样当街拦人随便说两句就要嫁给他?这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怎么的?正要出言制止魏之明,就被安怡拉住了袖子。
安怡认真严肃地看着魏之明道:“你为什么会这样看得起我呢?”
正文 第95章 心黑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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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之明毫不犹豫地道:“你我家世才貌相当,我不喜欢唧唧歪歪的女人,也不喜欢丑女人,更不喜欢懒女人和笨女人。”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行医,但我不嫌弃你抛头露面,真心求取,所以你当知足。”
姿态真高啊,不嫌弃挑剔她,她就该知足感恩?安怡继续严肃认真:“多谢你不嫌弃挑剔我,可是我不喜欢妄自尊大的男人,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男人,更不喜欢爱吹牛和想当然的男人。”眼见魏之明脸色突变,涌出怒色,又仰起头,微笑着,斩钉截铁地道:“你说你将来一定能做一品大将军,一定能给我挣下一品诰命,那就等到你做了大将军捧着一品诰命的诰书来我家里下聘吧。若我彼时尚未出嫁,或可考虑。”
原来她所有的严肃认真都不过是为了严肃认真地讥讽拒绝他!魏之明额头的青筋立时爆了出来,鹰隼一样的利眼死死盯着安怡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好,你当真好得很!”言罢往前踏上一步,低头朝安怡俯去。
“好男不跟女斗!”安怡立刻认怂,敏捷轻巧地躲到兰嫂身后,探头拿话挤兑他:“虱子多了不愁咬,我不怕再多一条难听的流言!魏大将军若要学嚼舌妇人去外头乱说也由得你!”
“还请魏三爷自重!”兰嫂正义凛然的时候非常正义,很能让人惭愧。
魏之明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给我等着!”言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兰嫂责怪安怡:“姑娘这是把从陈公子那里受的气发作到他身上去了?你得罪这样的浑人做什么?”这回可好了,黄家如日中天,这魏老三听说也是极得脸的,除非是安怡找个黄家都惹不起的夫家,不然怎么也得被搅黄了。至于什么黄昭,谢满棠之类的,外面虽然传得风风火火的,但她天天跟着安怡,怎会不知真情?这家世就对不上么。除非是安保良做上大官还差不多,但凭着安保良现在这光景,只怕安怡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也不定能翻身。
安怡反问道:“那要我怎么办呢?羞羞答答的欲拒还迎?还是痛哭流涕地问他怎么这样羞辱我?要得他高兴,那就是答应他。”兰嫂不知道,她却知道魏之明是个什么人黄昭长兄黄昆的心腹爱将马前卒,什么好事恶事他都逃不离,现在他有多风光,将来就能有多惨。
主仆二人回到家中,安家已是饭香满院,安老太如同苍老了十岁,见安怡进来,有气无力的抬抬眼皮,淡淡道:“回来了就吃饭吧。”
安怡知道安老太的心情不好,可是她的心情很好,她觉得她没必要假装心情不好,便笑眯眯地抱了安愉在怀,先逗弄了一阵子,欢乐地一会儿给薛氏夹菜,一会儿又给安老太夹菜。
安老太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安怡给自己夹菜,不由皱起眉头抬眼瞪向安怡。安怡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祖母吃不下?”又推安愉:“去给祖母揉揉胸。”
安愉立即从她怀里跳下来,跑上前去给安老太揉胸,嘟着小红嘴唇道:“祖母可是这里堵得厉害?孙儿给您揉揉就好了。”
安老太对着粉嫩天真孝顺的孙子,心先就软了一大半,再看看神色淡漠眉间眼里却全都是喜色的薛氏,毫不掩盖自得与欢乐的安怡,无奈地抱了安愉在怀摇着头叹了口气。忍了又忍,把安怡夹给她的菜吃了。
安怡很满意:“这就对了,这样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么。”
安老太忿恨不已,却又不得不屈服于安怡的淫威之下正义理由拼不过人家,亲情柔软比不过人家,脸皮厚不过,心黑不过,怎么办?想过好日子,想要家和万事兴就忍了从了吧。再转头,就恨上了儿媳妇薛氏,都是这女人教的,自己装老实,养出个闺女来和她作对,且等着瞧,她弄不过奸诈的亲孙女儿,难道还斗不过傻憨儿媳妇?
安老太一想,心气就顺了,等安愉吃饱被乳娘带了下去,就问安怡:“你打算把她怎么办?”依着她想,似吉利这种恶毒的东西,就该毒哑了打卖到烟花之地才好解气。
安怡眉眼不抬地道:“她今日又闹了?”
安老太道:“那倒没有。”
安怡道:“那就暂时这样养着,我有大用。”这次的事看似是尤知章主动勾搭吉利来陷害她,实际上却是吉利想要彻底毁掉她和安愉,二人才会勾搭成奸。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烟花之地受折磨就算了,这命必须要拿掉,不然日后再有人利用吉利一番,那安家干脆别过日子了。
安保良回来,闻言恨恨道:“随便卖了或是弄死都是便宜了她。她嘴里胡乱说出去的话,总要让她当众把那些话吃回去才好!”想到他好不容易养大的一双儿女和苦心经营的前程,险些就叫这狠心恶毒的贱人给毁了,他心里就什么情爱怜惜都没了。原来对吉利有多少怜惜现在就有双倍的恨。
安老太忧心忡忡:“她已然到了这一步,如何肯听咱们安排,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安怡道:“不着急,我之前已经就此事和钦差大人那边的柳大人商量过了,他说,开堂前一日,务必请姨娘过去听他劝解劝解。”柳七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贵府姨娘胆子不要太小不禁吓、吓死了才好。”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
入夜,一阵冷风卷起,厚重的云层里飘飘渺渺地洒了雪粒子下来,打得窗纸“哗哗”作响。谢满棠打发走议事众人,独坐于房中写信,信写到一半,忽听窗棂被人从外轻轻叩了三下,便停笔道:“进来。”
一条人影卷着寒风入内再没入灯影中,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功夫,驿卒若是见了也不过是当自己眼花。
谢满棠撑着下颌听到安怡讥讽回绝魏之明时,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道:“真是个心黑皮厚耐磨猖狂的。”又加重语气:“那什么魏之明,我记得黄家杀平民冒领军功一事里头就有他吧?”
灯影里的人轻声道:“他当时没参与,主要是魏老大和魏老二……”见谢满棠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忙改口道:“反正都是魏家的人,他就算没直接参与也是知情不报。”
谢满棠这才满意地道:“下去吧,继续盯着。”
正文 第96章 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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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白的雪随着寒风浩浩荡荡地自空中洒落,在地上早就被冻成了黑冰的稀泥上铺了一层细盐,昌黎已经进入滴水成冰的季节。
然而昌黎的老百姓们却一点都不怕冷,十分兴奋地围在公堂外看热闹。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传闻中能施展妖法作祟害人的妖道现在认罪伏诛,还有那么多的被害人出来作证,甚至于县丞大人的爱妾也在里头,这种热闹一生也难得碰上一回。
安怡作为十分重要的证人和受害者之一,陈述完毕签字画押之后就退到了下面。服了安怡的神仙茶,又被凶残的谢满棠吓得三魂失了两魄的吉利用高亢尖利的声音展现着她的疯态,状态之癫狂,少有人极,不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多问就是用十分恐慌的眼神盯着谢满棠看,再去人群里寻安怡,寻不着,她就扑上去疯狂地撕扯尤知章,然后终于体力不支,当众昏死在地。安保良坐在一旁,十分应景地流了眼泪,表示出受害者的悲伤和无奈。
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之前尤知章偷了患病孩子再使人讹诈陷害安怡,险些酿成疫情泛滥的事情又被扯了出来,这更是动摇国本的大罪。安怡叹了口气,没有谁是省油的灯,她和安保良想着要利用谢满棠的势,谢满棠何尝又不想把他们利用个彻底?若说这事儿不是他安排的,她把头拧下来给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毒的妖道!千刀万剐了他!”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围观的群众疯了一样地把石块,烂萝卜头等物砸在尤知章师兄弟身上,已经没有人乐意去听尤知章师兄弟俩说什么了,大家都只凭自己的意愿,把他们看成了十足十的妖魔邪道,祸国殃民的祸害,必须要严判重判才能平民愤。
此事已成定局,尤知章十恶不赦,论罪当诛;吉利疯狂到丧失了理智,所以她之前之后所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安家和安怡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在当众作出免费给被害者诊脉开方的承诺后,安怡裹紧身上的鸦青色大毛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