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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屋漏逢雨
“咳!咳!”青衫少年咳了两声,提醒道:“是强抢县丞家眷的财物……”不然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什么人下得去口?
周金刚“哦”了一声,抓抓刚才拍床板拍疼的伤手,道:“我是个粗人,大侄女儿别嫌啊。”
安怡含笑道:“不会。周叔父您是关心。”至于要宰了谁,她是不信的,若只是王虎一人,谁都敢宰,但论到王虎身后的黄家,即便是本县县尊也只有低头伏小的份儿,不然那王虎能横行这么久?
“这世道没法儿活了,恶人反倒成了有理的,你说是吧?”周金刚朝一旁贼笑的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就扔了个荷包过去,周金刚也不看里面有多少银钱就要往安怡手里塞:“拿去!给你弟弟买药,给老太太买些补品!”
安怡如何肯糊糊涂涂就接了这钱?缩手飞快往后退了两步,含着笑福了一福,婉拒道:“谢过周叔父。我弟弟的药已是有了,家祖母也没伤着什么。您要是好了,欢迎您到家中做客,如此却是不必了。”不等周金刚再劝,飞快往后退:“弟弟等着我送药去呢,侄女改日再来看望您。”话音一落,人也走得没了影子。
周金刚目瞪口呆,转头看着青衫少年道:“看看,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溜得贼快,也不知她那老实巴交的爹怎就生出这样的女儿。”
青衫少年笑道:“指不定是随了娘呢。”
周金刚把荷包扔回给他,摇头道:“不是,安大嫂我见过,最是温厚寡言,哪里有这些作派。”
“我瞅着也不像安家老太太那般泼辣凶狠。倒像是有个人似的。”青衫少年摸着下巴想了想,嘻嘻一笑:“是了,就同我家中那些姐妹一样的,随时都似是笑眯眯的,斯文有礼得很,但你若是真信了,那就要上当了!瞧瞧那小丫头,家中遇着这样的大事,分明急得很,却还能撑着笑脸应付你,不是一般人呢。”
“吴姑姑真这样说?”薛氏猛地将手从药包上缩回来,怔怔地看着安怡,眼圈渐渐红了,只觉得那药包烫手之极,刚才所有的欢喜全都化为乌有。这可和之前藏在书房里抄书誊处方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陪侍在吴菁身边做帮手,抛头露面,出入深宅大院看人脸色,哪是官家女儿该有的待遇?这是帮佣一样的身份,想也知道会受多少气和罪,更不要说将来说亲,只怕是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嫌弃。
安怡早猜着薛氏会有怎样的反应,却不放在心上,只佯作不知事,欢欢喜喜地强调:“吴姑姑对我们姐弟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就是一分银子不给也当报答。现在人家不要咱们做什么,只要我打打下手就把从前欠的钱一笔勾销,每天供两顿饭,每月有二两银子可拿,还能长见识学本领,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祖母,您觉得呢?”
安老太早已经动了心。只要应下,不止毛毛的药有了着落,安怡的吃穿也有了着落,不但能补贴家用还能给她自己存下些嫁妆,不然一穷二白的,将来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就算是寻着个门当户对的,没嫁妆也一样要被薄待。何况,安保良这样的被排挤,这官也不知能当到哪一天,到时候一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去。男人还可卖力气混饭吃,女子就惨了,还不如让安怡跟着吴菁学点有用的本领,将来无论如何也饿不着。想到这里,安老太已是千肯万肯了,当下便道:“说得是,不说这条件给得极优厚,就是一文不给的要怡儿去报恩或是以工抵债,那也得应下。人已经穷了,就不能再无信义廉耻了,大丫头,你懂事了。”
薛氏垂泪道:“老爷不是还没回来么?也许能讨回些银子来。那时再决定也不迟。”
“哭什么哭?好好一个家就是给你哭倒霉的。不答应,是要把毛毛这药送回去么?”安老太刻薄地讽刺了儿媳两句,又道:“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得感谢人家拉拔咱们,看得起大丫头。我也是苦过来的,短工帮佣一样没少做,大丫头学了本领就是自个儿的,怎么也饿不着!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就险些中风了,全靠着她!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说完气哼哼地笃着拐杖走了。
事情差不多已经成了,安怡心情很好,见薛氏还在那里哭得伤心,少不得上前劝慰两句,薛氏却抱住她哭得越发厉害:“娘对不起你,没让你过着好日子,倒叫你好生生的官家小姐去做这样的事,这般的委屈。你放心,将来你弟弟长大了,我叫他一辈子都要记住这情分,绝不许亏待你……”
安怡被她抱得紧紧的,先是有些不适应,但听着薛氏满是心疼和愧疚的碎碎念,身体竟慢慢放松下来,轻轻环住了薛氏,微笑着听她发泄:“我不委屈,真不委屈……”
“开门!开门!”门被人用力拍了几下,听得人心惊肉跳的,薛氏吓得止了泪,扬声道:“谁啊?”
一直躲在厨房里看热闹的吉利“溜”一下跳出来,飞快开了门,待看清被人抬进来的安保良,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上去嘶声叫了起来:“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薛氏听她叫得吓人,探头一瞧,只见安保良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满头满脸的血,也不晓得是死还是活。于是两眼一翻,双脚一软,晕倒在地。
“祖母快来!”安怡才扶住薛氏,就听见屋里的毛毛给吉利吓得大哭起来,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声喝斥又叫又哭又跳的吉利:“不想死就立刻给我闭嘴!”
她的语气和神情太过凌厉,吉利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捂着嘴低声抽泣,不时偷看安怡。
安老太既怕毛毛被吓着,又牵挂安保良,只能抱着毛毛站在门口大声问安怡:“怎么了?怎么了?”
安怡沉着脸指挥吉利:“把太太扶进屋里去!然后赶紧去请吴姑姑或是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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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章 您很闲吗?
吉利不敢不从,一步三回头地把薛氏扶进了屋又匆忙出了门。安怡上前去探查安保良,先摸着他的脉搏还跳动着,也比较有力,判定他只是昏迷过去而已。便把心放下一多半,请那送他回来的两个陌生人把安保良送进屋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是兄弟俩,当哥哥的小声道:“安姑娘,按说这事儿不该和你说,但你家这情形,似是也只能和你说了。那王虎不但不肯还玉佩,就连借条也不肯还,安大人急了要和他拼命,就给他操起凳子砸在了头上,当时就晕了,又扔到大街上去。安大人从前对我们兄弟俩有恩,我们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见安怡脸色变了,生怕她会去闹,又好心劝道:“大姑娘,那王虎可是连县尊都不敢惹的,他放印子钱逼死人也不过轻轻就放过了,人还活着就好,别去闹了。你家又是远路人,也没个叔伯兄弟什么的在身边,忍了吧。”
安怡给那两人道了谢,她惜命得很,自不会明知自己斗不过还跑去自找麻烦。若非是安保良披着这身官皮,只怕也是非死即残吧?不过是黄家的一个远亲就这样的凶狠霸道,可想而知黄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待安怡送走那二人,薛氏已经醒来,挣扎着起身和她一起弄了热水给安保良清洗,擦着擦着,安保良幽幽醒了过来,先目光涣散地看了她母女二人一眼,又看看抱着毛毛站在一旁的安老太,悲哀地叹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别怕,我没事。”
见他出了声并神志清醒,几个女人俱都松了一大口气,薛氏流泪道:“就算是不肯还玉佩,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
总是他没出息,招惹了这样的人又还幻想着能把玉佩要回来,结果就连借条都没能要回来,反倒给人暴打一顿,颜面尽失。安保良闭了眼,轻声道:“我没用。”
安怡知道他此刻最挂心的是什么,便道:“弟弟的药已经有了,我从明日起给吴姑姑帮工打下手,从前欠的钱一笔勾销,管两顿饭,每月再给我二两银子。”
安保良猛地睁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无半点不甘之意,遂喃喃道:“委屈你了。”
一直沉默的安老太突然一声吼了出来:“这时你晓得委屈儿女了,早时怎不记得这家里的老老小小?拼命?你有几条命和人家拼?留下这满屋子的孤儿寡母谁管?老娘养你一场,谁来送终?你这叫不孝不慈,没出息的狗东西,老娘怎会生了你这样一个糊涂蛋!”
安保良转过头闭上眼,无声流泪。
安老太见状虽有些不忍心,却还不肯放过他,厉声追问道:“你难道不知那王虎凶名在外吗?何故要借他的印子钱?借了多少?还了多少?还欠多少?借条拿不回来,日后要怎么办?”
安保良照旧一言不发。
薛氏心疼丈夫,忙劝道:“老太太,他还伤着,稍后再说罢。”
安老太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没多少时候,吴菁过来给安保良处理过伤口,晓得安家人同意安怡给她帮工,便留下二两银子,同安怡道:“算是提前预支你这个月的工钱,拿去给你爹抓药吧。”
安怡谢过后就趁早赶紧去昌黎县城里最大的药铺仁惠堂抓药,却又多了一个心眼,生怕安家欠药铺的钱太多,这钱一进了药铺掌柜的手里就再拿不出来。便出了五文钱请街边一个卖瓜子的妇人帮忙,她自己则蹲在人家摊前帮人看着。
忽见一双精致上好,少说也得卖五两银子的金带鹿皮靴子停在她面前,一条好听的男声道:“这五香瓜子怎么卖?”
安怡抬头,只见早前在周金刚那里遇上的那个青衫少年正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便假装没认出他来,淡然道:“五文钱一两。”
“来两斤。”那少年拈起一粒瓜子喂进嘴里,清脆利落地磕出两片壳,扬眉笑道:“安姑娘,你什么时候又改行卖起了瓜子?这瓜子炒得不错。”
这吃多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的公子哥。安怡暗骂了一声,她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疲累得很,懒得理睬他,只垂着眼利落地撮了瓜子称好装入纸袋递过去:“公子您拿好。”
青衫少年接了,又笑道:“你这个人太有趣了!不光银针使得好,秤也称得好,也挺会说话的,礼仪规范堪比大家闺秀。听说你还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你还会做什么?”
无聊得没事儿做了,找开心找到她头上来了?安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我还会骂人宰狗。”按她想,这人听了这意味再分明不过的话,就算是不勃然变色也该觉得没趣,自己走人,谁知这少年竟兴奋地露出一副八卦嘴脸,兴致勃勃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真的?看不出啊。和我说说,你这细胳膊是怎么宰的狗?”
果然是无聊了想寻乐子,这种人她早年看得多了,京城里的纨绔二世祖们无聊了就是这样的。安怡见卖瓜子的妇人拿了药出来,立刻上前交割清楚,提着药就走人。
那青衫少年不死心地跟在后头扬声道:“你怎么又买药了啊?”
“嗳,你别走这么快啊,听说周金刚给了你一把弹弓做见面礼?要不要我教你啊?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不讨喜啊?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怎么这样呢?这样可不讨人喜欢啊……”
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还不够,非得追根究底,和个多嘴多舌的婆娘似的。安怡在心里翻着白眼,鄙夷地看着跟在她身后一直絮絮叨叨的青衫少年,忍不住停下来皱眉道:“这位公子,您很闲吗?”
“一点都不闲,我忙着呢。”那少年嬉皮笑脸地道:“你和我说是给谁买的药我就不再烦你。”
原来他也知道他很烦呢。看在周金刚的面上,安怡勉强耐着性子道:“是给我爹买药,他去和人理论,挨了一顿打。好了,我说完了,你别再跟着我。”
“令尊……”青衫少年才开了个头,安怡就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说话不算数的不是男人,是赖皮狗。”
“小小年纪就这样老气横秋,真不可爱,白瞎了那张脸蛋。”青衫少年无奈地立在原地目送安怡走远,转身往旁边商铺里去买东西兼八卦:“这个给我来两斤,你们可知道那个安县丞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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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章 怀才不遇
安怡推开自家院门,正准备回身关门,门就被人从后头抵住了,回身一瞧,只见一个穿着破旧儒衫,留长须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前,将手撑着两扇门,满脸讨好地看着她笑:“大姑娘,你爹和弟弟好些了么?我来看看他们。”
旧襦衫,袖子上有墨迹,右手指节略粗大,有茧,看来是个读书人。安怡认不得来人,便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将人往里让:“要好些了,您请进。”
那人十分意外她态度竟这样好,赶紧朝她笑了又笑。忽听安老太在一旁鄙夷道:“刘秀才,老婆子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空着两只手来探望病人的,若是家穷无米无银钱,山上砍一捆柴来也不错啊,一个大男人也怪好意思的,何况我们家还是你的债主呢。”
刘秀才清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将手胡乱摆了两下,道:“不是,我是才听说就忙着赶了来,没想那么多……”
安老太瞥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当然没想那么多,要不是不会想事,也不会明知咱家穷还总来借钱。我可和你说,现下我家里真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老太太,我……”刘秀才难堪不已,进退不得。吉利默不作声地提着把笤帚出来,“刷刷刷”地朝着他脚下扫来,逼得他不停往后退,羞愤欲死,却偏不走,就站那里大声道:“安兄,小弟来看你啦!你好些了么?没有大碍吧?”
这样的人,要不就是真无赖,要不就是真性情,可留下一观。安怡挡住吉利的笤帚,把药递给她:“去煎药。”
竟安排指挥起自己来了?吉利睁大眼睛不服地看着安怡,安怡冷淡威严地看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二人僵持了片刻功夫,吉利终究抵不过安怡的气场,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因为此刻她若是反对安怡,就说明她不想给安保良煎药,那就是犯了众怒。算你狠!吉利火大地忿忿接了药低头走开。安怡这才回头朝刘秀才一笑:“是刘家叔父吧?我领你去瞧我爹爹。”又给安老太使了个眼色。
安老太收到她的眼色,撇撇嘴,没再刁难刘秀才。这时安保良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一迭声地叫把人请进去,见安怡领着刘秀才进去,正中下怀。安怡见他二人大有抱头痛哭的趋势,便退出去寻薛氏。
薛氏给她解释:“你爹总说这人是个有才干的,总有一日能一飞冲天,这些年没少接济他。可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屡次下场都是无功而返,也不知真是时运不济还是个绣花枕头。”
安怡想想,倒了杯热水送去给刘秀才,到了门前并不立即入内,而是站在门口听。只听安保良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恨意和不甘:“又是那头恶虎在后头作怪,不然一个小小的地痞又怎敢如此目无法纪,横行霸道?只要给我机会,定要将这头恶虎拉下来!”
刘秀才低声道:“安兄既有如此想法,何不此刻便未雨绸缪?那位登基第三年动了安首辅,次年动了周太傅,又次年动了兄长,接着又动了亲舅,你以为,稍后他会动谁?”
安保良静默片刻,轻轻一击掌:“谁拦着他,他就动谁!”既然皇帝想动黄家,那就需要有人在合适的机会出头,这个出头的人,只要不犯大错,将来就可以官运亨通。既然他已被逼得无路可退,为什么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刘秀才赞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刘秀才果然是个胸有丘壑的!当年她还在闺中时就曾听祖父说过,这黄家拥兵自重,迟早要被拿下,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理由而已。也许,这会是个安保良翻身的机会,也将会是她的机会!安怡有些兴奋地敲了敲门,屋里的说话声停住,安保良道:“谁?”
安怡推开门,低眉垂眼的道:“女儿给刘叔送水来。”
“放在这里吧。”安保良低咳了一声,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安怡收起托盘,天真而希冀地道:“爹爹,是不是您从现在开始搜集黄家的罪证,将来就有机会报仇啊?是不是报了仇,咱们就可以回京城过好日子啦?”
安保良和刘秀才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愕然。他们自认为刚才的话说得十分隐晦,却给这小丫头三言两语就总结完了。想到自己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失言并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安保良不由大为紧张,板起脸低斥道:“别瞎说!刚才可是听我们说话了?”
安怡默认,垂眼道:“虽然很想出气也很想过好日子,但听说黄家是杀人不眨眼的,弄死个人就和捏死蚂蚁一样轻松,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