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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这是最新战况。”
紧随着跟进来的一个黑影将一密件恭谨地递给眼前的人。
“羽炎，去军营中通知池钧，就说本王今晚不回去了。”
“是！”
利落应声，羽炎如来时一般闪神的工夫便没了身影。
拆了密件抽出薄纸一张，倾落只略略看了一遍，眼神闪烁，就着外边涟涟的水光意味不明。
这一夜被突来的一场雨压得沉闷，生机似是被湮没不见。
直到听见楼下传来的唤声，倾落才稍稍动了动身形，将手中纸张碎成末儿方往楼下走去。
“都是家常便饭，我老婆子这里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你这位小公子如果不嫌弃就来一起吃吧。”
倾落适应了楼下微弱光亮便看见屋中多了个小伙子，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衣物都是粗布制成，却并不妨碍显出他年少机巧，孔武有力。
“陆奶奶，他是谁？”
那少年率先开了口，话是问向老妇人的。
“虎子，这是进来避雨的公子。你快些去洗洗，就要吃饭了，小姐今天差人送东西来了，包你喜欢。”
少年口中的陆奶奶手中摆弄着碗碟，在一张圆桌上一一放好，然后朝倾落温蔼一笑，请他先入座。
“小姐来了么？！”
虎子听到陆奶奶的话立即就跳了起来，脸上恍惚闪烁着亮光，顾不得府里多了个陌生人就一把抓住陆奶奶的手腕子急声问了出来。
“哎哟，赶快去洗洗——小姐没来，就是差人送了些东西，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我好好照料着，小姐还让人带话，交代你不准胡闹……”
陆奶奶回转身去端饭菜，却被虎子抢先把活儿揽下来，只是虎子眼巴巴地看着陆奶奶，就盼着她能多说些有关小姐的事儿。
“好了，吃饭了，小姐最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
被虎子缠得厉害，陆奶奶干脆搬出小姐来治他。
这招儿还真管用，虎子立时就坐得规规矩矩，有礼地接过陆奶奶递过去的一碗米饭，瞥到一边的倾落，讪讪一笑，不再说话了。
“你看我这老婆子真是糊涂，还没问这位公子贵姓？”
“敝姓区。”
“那就是区公子了，楼上还好吧，很长时间没住人了。”
“陆奶奶，你让这位公子住楼上？！那怎么行，楼上脏死了，好几年都没有打扫过了。”
虎子一听两人的话，立时就忘了“食不语”的规矩嚷嚷出来。
陆奶奶被虎子这么一句给堵了，气氛立时有些尴尬。
倾落温温一笑，将一只手轻轻摆了摆，“没事，陆奶奶能给在下一个栖身之所，在下已是感激万分。”
虎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腾地站起来，殷勤地面向陆奶奶。
“奶奶，不如让这位区公子住我的房间，我去住小姐院里的厢房，好不好？”
说到最后，虎子竟撒起娇来，终究还是孩子心性。
“你那个屋子被你弄得不像样子，我看就让区公子去住小姐院子里的厢房好了。”
“奶奶——”
倾落在一旁看着祖孙俩儿争辩，嘴角上翘，笑纹浓重，心中却是另有所思。
祖孙俩儿所说的小姐要么是展念歌，要么是展念容，但展念歌已嫁入右相府，且往展府旧居送钱送物这样的事，不是一向仰仗母亲鼻息的展念歌能做出来的，至于展念容就不同了，女扮男装，经营区氏，这个女人的心不止在闺阁。展家的两个女儿还真是大相径庭。
“行了，待会儿吃过饭，虎子，你带区公子去玉之院歇息。”
“不行，让他睡别的院子！”
虎子板起小脸儿，一指直指静坐着的倾落，那样子恨不得把倾落立时就扔出去。
“你这孩子，府里的院子你就打扫小姐的玉之院，别的院子是连看都不看，旁的地方跟楼上都是一样脏。你再闹，我就告诉小姐你在这里不听话，你就一直呆在溯州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不要再想去京都了！”
陆奶奶这时候也没耐性了，撂下话就自顾吃饭，不再看虎子一眼。
“别——好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跟您顶嘴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吃过饭我就带区公子去玉之院，您老消消气儿，别跟我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小姐说莫生气，气坏身子没人替，您千万别生气……”
倾落坐于祖孙俩对面儿，看那少年瞬间变了脸色，着慌地对陆奶奶大献殷勤，温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年少的率真，这略显破旧的展府故居倒是让一个孩子成长得很好，没有沾染世俗的风气，却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着虎子的认错，陆奶奶的态度缓和下来，一顿饭吃得还算舒畅。
饭后，虎子上楼去取了倾落之前拿上去的被褥，留陆奶奶收拾残局，倾落两人便并肩往玉之院走。
玉之院偏于展府一隅，离这栋小楼不近，虎子身披蓑衣怀抱被褥在前带路，倾落也松松地裹了件蓑衣跟着虎子走。
“陆奶奶说你是从南边来的，那你去过京都么？”
走上一条长廊道的时候，虎子忽然回头问向倾落，眼睛里盛满了憧憬的光彩。
“去过。”
倾落眼望着雨帘，并不看虎子，半响才淡声答道。
“是么？！那你进过展大将军府么，有没有见过府里的人，少爷和小姐你见过么？”
虎子难得遇见一个从京都来的人，一心想要多多打听展家的消息，早便将陆奶奶交代的礼数给忘了个精光。
“展府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的，府里的少爷小姐更是尊贵，我等是没有福分见上一见的。”
听倾落这话，虎子才后知后觉出自己的唐突，讪讪地腾出一只手来抓抓头发，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掩饰过尴尬。
两人说话的当儿，玉之院已经在眼前了。
“走吧，这就是我家小姐的院子了，玉之院，好听吧，喏，虽然让你住这儿，但是你可要老实一点儿，东西不能乱摸，房间不能乱进……”
虎子一边念叨着，一边先行进了院子，他径直往楼里走，间或回头看上一眼，很明显含有警告意味。
“小姐一直都没有回来……”
话里不免沮丧失落，虎子推开一楼一间屋子，将被褥拿进去开始整理。
“不过小姐绝不是把这里给忘了，她只是忙而已。”
虎子的小心思，倾落自然看得清楚，只是看破不说破。
这玉之院比之方才的小楼真是天壤之别了。
摆设齐全不说，件件都是制作精良考究，显出这处主人的品味不俗，并不追逐奢华，淡中闲雅，恰到好处。
“今天有军队打溯州城里过，听说是往北疆去的，要不是我家将军遭人诬陷，哪里还用得着再派人北上，哼，早晚有一天，我家将军会沉冤得雪，到时候我就求小姐跟将军说说，让我也上战场杀敌立功。小姐说了，乱世出英雄，嘿，说不定我将来也是个英雄呢……”
虎子手里动作飞快，嘴上也是连珠炮似的不停，全然不管倾落有没有在听。
“乱世出英雄，这，是你家小姐说的？”
倾落本在打量着房中摆设，耳听得虎子的自言自语，顿了顿身形，后慢慢踱至虎子身侧问道。
“嗯，小姐说了好多呢！小姐说，男人嘛，得自己去经历，自己去闯荡，不然就是个没有故事的人，一个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的人跟没活过一辈子一样。可是又不是要去说书，为什么要有故事，奇怪……区公子，你有故事么？”
“故事……”
一个有故事的人，倾落微眯了双眼，故事自然是曲折跌宕，而一个有故事的人必定是经过繁华，走过寂寞，尝遍辛酸苦辣的，那么能说出这话的一个女人，她身上想必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故事了。
“算了，反正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家小姐还说等我再大一点儿就送我一把好剑，让我仗剑天涯，呵呵，可是我只想跟在小姐身边，她却让我呆在溯州，哪里都不准去。我今天看到那些士兵就心痒痒，真想跟他们一起上战场，可是万一小姐知道了肯定得生气……”
虎子脸上的神色变幻多端，喜与愁交替着，却总也离不了他家小姐，看在倾落眼里，是十足的孩子心性。
但，任倾落心思缜密，谋略过人，他也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这个纯真的少年会与他在乱世的战场上狭路相逢，刀剑相接。
彼时，这纯真少年已应了他自己的那句话，乱世出英雄，成了少年名将，威震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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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瑜城，鸾镜军中议事厅。
“军师，这位是？”
厅中将领齐聚，只不过较之平日又有所不同，军师唐越然身旁多出了个白净少年，那少年含笑立在唐越然边上，静默不语，却吊足了厅中人的胃口。
桐王也是望向那少年直接便问唐越然，这其中不乏质疑。
两军交战，尤其是如今鸾镜并未占得上风的状况之下，一个陌生人竟这么轻易就站在了鸾镜议事厅中，身兼统领鸾镜全军的重任，桐王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军中无小事，出不得任何纰漏，否则就是折兵损将，甚至危及北疆局势、鸾镜安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阅读。
☆、第二十章 通心意首捷不凡（3）
关于夜合的身份，唐越然自然不会对桐王等人和盘托出，他已与夜合定下主意，只言说夜合家道式微，逢国难当头，尊高堂之命来北疆寻唐越然，只求能在军中安身立命，期冀终有一日可谋得寥寥薄名也好教同乡人看得起，不致丢了祖上的脸面。
这番说辞被唐越然和夜合两人演绎得毫无纰漏，当时厅中人大都已卸下几分戒心，但桐王仍旧是紧绷着。
“王爷，属下早些年曾亲眼见过这孩子点破了一桩案件，将真相大白于世，其才智谋思确然不俗。属下几度欲荐其出仕，然这孩子谨遵孝道，定要承欢高堂。近日里其父念起与属下的交情，修书一封托属下好生照料这孩子，务必要让这孩子多经些历练，也好日后成家立业，能独当一面。”
唐越然这人深谙中庸之道，在军中甚得人心。桐王对他也算是敬上几分的，此时被他几句话言辞恳切，忖度道他未必就敢在此时动什么手脚，也就稍稍释怀。
“草民郁夜见过桐王，见过诸位将领！”
夜合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其色谦卑，笑意不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厅中人也都微微还礼，气氛缓和了不少。
“王爷，属下已将前日之战细细研看一番，觉得这一战蹊跷得很，且那钟暮近一个月来似是改变了作战策略，不若之前的生猛……”
唐越然见夜合已初步进入这里便开口转回正题。
“蹊跷？钟暮这一个月来以守为主，极少有大规模的攻城，前一日的攻势来得强，来得猛……”
桐王脸上现出沉思神情，从首位上起身踱至议事厅正中央的一堆图纸前，眉宇紧蹙，一拳砸在桌上。
“王爷，依属下看，这场仗打得太久了，以至于有人已经忘记这战争最开始的缘由。”
唐越然也随着桐王立在图纸前，悠悠地叹道。
其实关于战局，夜合与唐越然已研究商讨了足足一夜，两人对时下的战况都明镜一般了然，而夜合更是道明了一些让唐越然豁然心惊的东西，只是如今夜合初入鸾镜军中，身份规矩不合，有些事情由唐越然说出来更容易被听取。
“军师，最初不就是钟暮南下来扰乱北疆安定么？”
厅中的将领都已聚在桐王两侧，开口的是个长相平平的男子，但他身上的伤口足以重现他在沙场上绽放的风采。
“那，钟暮为什么要南下扰乱北疆呢？”
夜合立在最下首，她心中明白，军营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像她这种以与唐越然相知相交的名义突然出现的人，丝毫的分量都没有，能被允许站在这里已是该庆幸的事情了。此时出口相询，不过是要隐隐地推上一把。
“自然是——”
先前开口的男子立时就要驳回夜合，只是话到嘴边就噎住了。
“自然是，钟暮高寒，生活不易，而鸾镜则相对富饶，钟暮觊觎鸾镜……”
接下话的是唐越然，换来的是先前男子悻悻的表情和桐王凝注的认真。
“所以，钟暮一直都没有变，他们要的是鸾镜的粮仓！”
桐王一句低语，却如惊雷。
没错，战争发展到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绕着如何在兵法对阵中更胜一筹，却忘记了最关键的一点。
两军对战至今已达五个多月，饶是军备充足的鸾镜也已有些吃不消了，很大一部分的希望都在落王能尽快顺利地将新一批的军资护送到达北疆，可想而知钟暮的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甚至算得上糟了！
所谓绝地生机，钟暮如今是在做困兽之斗，要么来场惨烈的攻坚战，谋得不久之后两国和谈时的主动权，要么就是寻求他方援助，与鸾镜鱼死网破。
但钟暮君主绝不是愚蠢的人，此时的鸾镜不是一个钟暮可以吞下的，而寻求援助的话，大国无望，小国不强，两下相较，两害相权取其轻，攻坚战相对来得更容易一些。
“王爷，钟暮此次比以往闹得大，只怕他们是不会草草收尾的。”
“军师的意思，本王自然明白，只是如今三皇兄等人还在路上，鸾镜比之钟暮，并没有多大胜算……三皇兄——是本王疏忽了！”
桐王本是愁眉紧锁的庄重模样，豁然间便低叫一声，将桌上图纸“哗啦”一下摊开急急看去。
唐越然在这间隙朝夜合看了一眼，悄无痕迹。
“自泽硕城往北，按京都的消息，三皇兄已行了半个多月，三皇兄治军严谨，行军速度必定比常规来得快，昨日接到的消息上说皇兄已走到仝州，带信的人在路上又耽搁了几天，现今皇兄该是在——洛州！”
一指重重地敲在图纸上一块区域，桐王直直望进唐越然眼里。
“军师，钟暮的反常，很可能是暗度陈仓之计，一直以来，本王只静等皇兄到来，却忘了皇兄的路上并不平整。军师，得亏你指点迷津，否则鸾镜一旦遭钟暮前后夹击，就再无退路可走！”
唐越然温温一笑，并不居功。
“上一次交战时钟暮叫阵凶猛，胜在先发制人，与最初交战时的全线猛攻不同，且兵力也弱上一截子。王爷如今做怎样打算？”
“钟暮大力攻城，无非是仰仗之前积下的威势，现如今只怕其中另有玄机。”
“王爷，属下暗中得来消息，钟暮北部城邑十几日前曾遣出千人队伍，绕西部含雅山往南，行踪隐秘。”
这话从唐越然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满厅的将领都是惊愕之余默然。
若这消息当真，钟暮意欲何为，一想便知，那么落王一行势必要经一番恶战，而那批军资危矣。
“越然，此话当真？！”
震惊之下，桐王直唤唐越然名讳，身子也不由前倾，想确认消息来源，却又惊恐这消息确凿，一时间思绪混沌不堪。
“王爷，这消息是属下私下遣出的人传回来的，只是含雅山内崎岖料峭，那千人队伍行迹难测，只怕属下遣的人……”
“越然，若此次果真如你所说……”
桐王恍然沉默下来，整个议事厅也诡异地静寂了。
说来桐王其人早早便上了战场，与那些长在宫廷中的皇子是有些不同的，又因为常年跟着展飒受他影响，为人诚恳，重感情。
这一次落王之事，依桐王性子，必然是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况圣嘉皇帝的旨意是落王、桐王两人务必同心协力共抗外敌，若落王所率军队遭遇突袭出了事，桐王也难脱其责。
“王爷不可，鸾镜大军在此，王爷岂可离守！”
唐越然跟随展飒多年，与桐王也是共事许久了，知晓桐王性情，明白他的心思，又何况眼前的状况是夜合早已推测过的。
“三皇兄此次北上为主帅，本王怎么置皇兄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