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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蓝衫人立在岛边礁石上冲我招手,那些在孤岛上残存下来的海盗正被人用担架抬上岛去,十几艘海盗船只剩了一艘回来,抢来的东西也全都丢在了孤岛上,这伙海盗这一回可谓是损财又折兵。
虚软地下得船去,走到蓝衫人面前,见他面色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襟上沾着些秽物,估摸着也是在船上吐过了,冲着我难看地一笑,道:“走罢,我们大当家的要见见你——放心,我已经将你想法子救了我们这些人的事告诉给了大当家的,他不会伤你的。”
既入匪穴,很多事已经不是我说不愿就可以不做的了,于是索性坦然地跟了蓝衫人,越过岸边礁石进入了匪岛深处。
穿过一片密林,来至一座山脚下,山壁上有一道隧洞,洞口两名海盗把守,进入隧洞走了一阵,前方豁然开朗,呈于眼前的竟是一处幽谷,时值深秋,满谷的红枫银杏青藤黄花,半山腰处居然还有着一凹秋海棠随风送香,很难想像这样一处世外仙源般的所在住的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
幽谷的中心是一片用黑岩石堆砌而成的屋宇,与四周的美景相衬起来显得十分不搭调,屋宇的前方是平平整整的广场,广场前则立着一座高大的门坊,上面刻着三个遒劲大字:雷神谷。
从门坊进去,行过黑岩石广场,见正面是一座高大殿宇,门匾上刻着“雷神殿”三字,门口立着值岗海盗,大门敞着,拾级而上进入殿内,殿内空无一人,正前方是一架乌木大椅,上铺虎皮,椅后是一扇石屏,屏上画的是怒海狂涛,乌云滚滚中隐约有一个龙身人首的神物,正是《山海经·海内东经》中所记载的雷神的形象。
蓝衫人示意我先在殿内立等片刻,看样子那土匪头子架子还不小,过了好半晌才听得石屏后有脚步声传来,转出一名身形修长着黑色长袍的人来,这人头发未束,很随意地散在背后,脸上却戴了个同屏风上雷神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以至很难看出他的年龄来。
“大当家的……”蓝衫人面色有些难看,毕竟他这一次“出任务”损失了太多的成员。
海盗头子很随意地歪在虎皮椅上,一手支腮,透过那雷神面具向着这边看。
“老二,”海盗头子开口了,声音竟然意外地好听,只是却不好判断他的年龄,“你可知这一次行动你错在了哪里?”
“大当家的……我错在耽误了回航的时间,在那客船上浪费了太久,否则昨天就能在暴风雨前赶回来的。”蓝衫人垂下头。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们的目的只在劫财,不许辱人,不许伤人,取了财就该速速离去,你们倒好,还搞什么搜身?!”海盗头子并不似想像中的那般穷凶极恶,正相反,由于他那舒而缓、清且沉的音质倒衬得他很是优雅,虽然口中这些训斥的话是淡淡地吐出来的,反而更有一种无形的霸气让人感到压迫,“跟你一起回来的那几个估摸着以后很难治好,就那么疯了,家里的老子娘谁来管?”
“大哥,愚弟愿为所有死去的弟兄及这几个弟兄的家人养老!”二当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活儿可不轻,”海盗头子轻声一笑,“以后你就专心照顾这些人的家人罢,岛上诸事可以不必再插手了。”
“……是……”蓝衫人颤抖着应了,海盗头子简简单单地几句话就削了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他的职,这架势还当真像个土皇帝。
“起来罢。”海盗头子又将目光转向我,我淡淡地看着他,对上了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是这小家伙想出了逼退鳄鱼的法子救了你们么?”
蓝衫人站起身,道:“正是。”
海盗头子便不再作声,只是在我的脸上盯了许久,盯得连旁边的蓝衫人都有点犯嘀咕了,才道了句“大哥……”便被他挥手打断,道:“给他安排个房间先去洗洗。”之后便起身,依旧转过石屏离去了。
蓝衫人便向我道:“你先跟我来罢,大哥不会为难你。”
唯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逃走。
被蓝衫人带着出了雷神殿,七拐八绕地来至一排屋前,推开其中一扇房门,见里面床铺衣柜俱全,虽简单却也可安身,蓝衫人便道:“你先在这房间里歇歇罢,这是死在石鱼岛上的一个兄弟的,柜子里有他的衣服,厕室里有澡盆。”说罢便关了门出去了。
我把门和窗全都上了闩,简单地洗了把脸,脱去身上已经脏乱不堪的衣服,从衣柜里翻出房间主人的一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外衫套上,袖口和裤腿都太长,只好挽起来,整件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虽然有点邋遢,好歹也能蔽体。
靠在床栏上闭上眼睛,昨夜那血腥场景再度涌入脑海,只好重新睁开眼,不敢让自己的头脑闲着,以免再度胡思乱想。
也不知那海盗头子究竟对我是怎么个态度,他肯放我离岛吗?就算肯放,我既不会架船也不知方向,一入大海九死一生,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成了左右为难。还有楚龙吟他们……昨晚的风暴如此强烈,他们还安全吗?他一定是彻夜未眠吧……官府不肯轻易出兵攻打匪岛,他少不得要多费心机和口舌去说动他们,他只是个文官,在海上打仗毫无经验,万一、万一当真同海盗短兵相接,他——
不成!我必须要尽快离开,尽快与他汇合,绝不能等到他带了官兵赶过来。
一念至此,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得房来,按着方才蓝衫人带我过来的路径往回走,重新来到了雷神殿,然而殿内空无一人,海盗头子并不在此处,只好问向门口站岗的海盗,道:“请问大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海盗瞥了我一眼:“大当家的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小子最好老老实实待着,等着我们大当家的传你,这岛上可不比你们家里,若是赶上哪个弟兄心情不好,一刀宰了你也是不必问罪的!”
见问不出什么,只好离了雷神殿。我当然不能再回屋去“老老实实待着”,每拖延一秒,楚龙吟就可能离这岛近一步,而每近一步他就多一分危险,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那海盗头子问明白他究竟想要如何处置我,能放我离岛那是最好的。
焦急地在这些黑岩石砌成的屋宇间七拐八绕,一时见面前横亘一座山石,壁上开有一洞,俨然又是一条隧道,洞口并没有人把守,犹豫了犹豫,一咬牙钻了进去。这隧洞很长,洞壁上嵌着铜制的灯座,灯座里燃着灯油以供照亮。走了约五分钟才看到了出口,快步过去,安全起见没有直接出洞,先扒着洞沿悄悄向外张望了张望,却见洞外是一口深潭,潭内设着石墩供人行走,潭面上浮着一层白烟,走过去猫下腰捞了把水,这才发现这潭水竟是烫的,原来是一处温泉!
踏着石墩往前走,上得潭的对岸,绕过拦路山石,本以为另有出路,然而呈于眼前的情形却着实把我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山石后仍是一大片的温泉水,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之处,然、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温泉池当中的一块平滑岩石上正赤身露体地立着一个男人,手里举着个木盆从头上往下浇水冲澡!
我慌得转身便走,却谁料因太过紧张,脚下一滑竟然照直摔下了温泉去——“扑嗵!”——“哗——”
……再没有比眼下情形更让人尴尬难堪的了……
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来,抹去脸上的水渍,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张雷神面具——老天,竟然是他——是这海盗头子在洗澡!……他洗澡时也不摘面具吗?那脸能洗干净?
诡异地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走了个神,我慌得想往后退,被池底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子,再度跌倒在池水里。当再一次冒出头来时,见那海盗头子双手环胸地望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亦正亦邪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尴尬地偏开身不去看他,想要回到岸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海盗头子居然开口问了个不搭边的问题。
“我……我叫钟情。”嘴上答着,脚下仍然紧着往岸边赶。
“几岁了?”海盗头子居然仍在问。
“十六岁。”我胡乱答了一个,双手攀到岸边准备用力撑上去,谁知才刚跃起脑袋上就觉一湿一沉,竟是被一只大手盖在上面硬给摁了回来。
只好扭头看向那海盗头子,却见他竟跟在我的身后来至岸边,一手摁着我将我阻住,而后双臂一伸撑住我身后石岸,就这么把我圈在里头,继续问着道:“家住何处?”
“清城。”我紧紧贴住背后石头,却也不能再将与他的距离拉到更大了。
见他一味望着我,好半天才笑了一声,道:“你同那个当官儿的是什么关系?”
想来他是听那位二当家的说过了我和楚龙吟的事,因而只好答道:“我是他的长随。”
“长随?”海盗头子低声笑起来,“难道是我在这海岛上住得太久不了解外面世道了么——几时开始时兴起让女人来当长随的?”
我心中一惊,不成想居然被他看出了真身,这下可是大大的不妙,身处匪窝对于女人来说无异于身处地狱,更何况我面对的还是这岛上拥有最高权力的海盗头子!于是硬是摇头道:“大当家的误会了,在下只是长得像女人罢了,否则也不可能跟在当官儿的身边做长随。”
“小家伙不诚实,”海盗头子哼笑一声,“难道非得要我亲自证明出来才肯如实招供么?”
我有点儿慌了,这海盗自然不能同楚龙吟那当官儿的比,他们连人都能杀,更何况凌。辱一个女人?然而才刚否定了自己是女人,就算现在翻供的话也一样躲不过危险,不由一时噎住,只好紧张地望着面具后的海盗头子的一双眼。
“要说实话么?”海盗头子歪着头看我。
说与不说他都已经认定了我是个女人,若是不说的话说不定还要招来他的无礼行为,因而只好全身戒备起来,低声道:“我……的确是个女人。”
“喔……那么说你方才是在骗我啰?”海盗头子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你可知欺骗我的人有什么下场?”
见他这么说,我索性将心一横,道:“既然我已经落在大当家的手上,就没准备活着离开,只是士可杀不可辱,望大当家的能给我个干脆的。”
海盗头子又是一笑,道:“你既然落在了我的手上,怎么处理你自然是我说了算。须知……我可是已经十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呢……”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向前俯下身来。
我紧张地瞪着他道:“你敢动我,我就——”
“就怎样?咬舌自尽?触壁而亡?”海盗头子将一张面具脸直凑到我的眼前来,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不,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杀了你!”我咬牙冷声道。
海盗头子蓦地一阵大笑,突然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笑道:“我本只想吓唬吓唬你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倒真想看看你要怎么杀了我呢……”说着便故意用另一只手抚向我的腰。
早就戒备的我毫不犹豫提膝狠狠磕向这混蛋的下身,却不料反被他一把勾住膝盖将我的腿抬了起来,口中低笑一声道:“还真是只小野猫,你可知越是如此越只会让我更兴奋?只会让我更想把你弄到生求不得求死不能?”
我一时又羞忿又暴怒,拼命地捶打他,虽然知道这无济于事……他一动不动地任我将拳头招呼在他的身上,口中只管低笑,直到我筋疲力尽地靠在身后池壁上粗喘,他才谑笑着道:“怎么,这就没力气了?这副样子可是杀不了我的,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哟!”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是男人,又会功夫,今日之辱说什么也逃不过了,我看不到他的面目,但我会把他这双眼睛牢牢刻在脑子里,只要我能活着逃出雷神岛,我就是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回来报复他!哪怕他卸掉面具躲进人群中,我也会一眼认出他这双眼睛!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等到他后悔今日所为的那一天!
海盗头子也牢牢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暧昧一笑:“小野猫,你这是在挑逗我么?……方才你说你十六岁的罢?你可知道,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十六岁呢,你长得很像那时的她,只不知品尝起来的滋味儿是否也是一样的……”说着便故意将目光滑向我因方才拼命挣扎而导致被扯大了的领口。
我一个用力转过身去,扒住岸边突起的石头拼命往岸上爬,却被他一伸手摁在头上,跳也跳不起,爬也爬不动,用力扒开他的手,他却向下一滑握住了我的后脖颈,听得口中“咦?”了一声,手指尖滑过我那因身上衣服过于宽大加之拼命挣扎而露出来的小半个后背,紧接着便将我的上身摁趴在岸上。
我彻底绝望了,一霎间楚龙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带着轻笑,带着认真,带着温柔,一句话也不说地就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今日之辱必成他日之伤,我才得到的爱情,永远都将带上一道深深的疤痕。
我僵硬着身子等着被人抛入地狱的那一刻的到来,然而身后的海盗头子不知为何半晌没有动静,似乎就只是立在那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我正要再尝试着挣扎脱出,却被他一把从岸上扯回水中,扳过我的身子面向他,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我的脸上用力盯了一阵,半晌方“哧”地一笑,道:“还真是个孩子,稍微吓唬吓唬就白了小脸儿——放心罢!叔叔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叔叔?叔你妹啊!这叫吓唬吗?这是纯正的猥亵啊!
看着满脸狐疑再加惊魂未定的我,他大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儿,转身走了开去,背对着我一挥手,道:“小小年纪就偷看男人洗澡可是不好的习惯哟!你若找我有事,半个时辰后到雷神殿后面的房间去好了。”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生怕他又来个回马枪冲过来告诉我说他这个变态大叔就是喜欢扑倒小萝莉……总之顾不得自己脑中一团混乱,我匆忙爬上岸去,才要拔脚逃走,又听得他在那厢笑道:“小野猫,莫要试图逃出雷神岛,此岛四周机关遍布,丢了小命你可就没机会再来杀我了。”
一路飞奔回蓝衫人替我安排的那间屋子,将门窗全都从内插上后便惊魂未定地坐到椅上喘息,心中又是恼恨又是后怕。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开了衣柜重新取了套衣服换上。才刚将衣服穿好,便听得有人在外面敲门,不由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咬牙问了声“谁?”听得外面那人笑着应道:“我。”——竟又是那个海盗头子!
四下看了看,见墙上挂着一柄钢刀,几步过去取下来拿在手中,恨声向外面道:“你是来受死的么?”
他在外面呵呵地笑:“你插着门可是杀不到我的。我来是有事告诉你——官府的船距雷神岛只有十几里了,大战在所难免,你的那位官老爷若也在那船上,只怕十有八九要葬身鱼腹了。”
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大惊,一时顾不得其它,一把拔下门闩将门开了,用刀横在身前戒备,盯向他道:“你说得可是真的?官船距此十几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海盗头子才洗完了澡,换了件白衫,胸前衣襟敞着,露着肌肉结实的胸膛,尚未干透的黑发随意披着,脸上仍带着面具,双手环在胸前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在我的脸上看了几眼,笑道:“果然你同那官儿关系匪浅,一句谎话便试出来了。”
“你——”谎话?!这海盗头子洗澡水喝多了吧!?闲着无聊专门跑到我门前来骗人玩儿?!我立刻想要把门关上,却被他一伸手顶住门板,紧接着长腿一迈便进了屋,我用刀尖指向他,冷声道:“出去!”
“别那么紧张,”海盗头子只管往屋里走,根本都不看我手中的刀一眼,径直走至床边坐下,歪着头看我,“我不会再碰你,除非你主动投怀送抱。”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只在门口立着,刀仍横在身前,丝毫不敢大意。
“我有些话想问你。”海盗头子好整以暇地道。
“说。”我道。
“你说你叫钟情,对么?”他问。
“是。”我冷冷看他。
“这名字好,谁替你起的?令尊?令堂?”他笑问。
“与你何干?”我冷道。
“唔……钟情、钟情,只不知是一见钟情呢还是情有独钟呢?”他丝毫不以为意,只管笑着,“你的祖籍在清城是么?”
“怎样?”我反问。
“城东银汉桥旁边那棵老桃树还活着呢么?”他忽地问。
我怔了怔,道:“活着,还在开花。”
“还有家叫做‘东风第一枝’的酒肆,不知道还在不在?”他笑问。
“在,生意很好。”我道。
“唔,不错,他们家的杜康卖得最好,浓春时节拎一壶好酒泛舟湖上,对洒当歌,赏花游湖,醒时垂钓醉了卧舷,别有一番情趣。”他继续笑着道。
听了这话我不由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