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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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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戈·韦尔热看也没有看史达琳就走掉了,马裤簌簌响着。

“韦尔热先生,我得把一个话筒别在你的——衣服或是枕头上,如果你不觉得碍事的话。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叫护士来给你别上。”

“怎么办都没有问题。”他说,b和m的音都没有。他等着下一次的机械呼吸给他送气来。“你可以自己给我别上,史达琳特工,我在这儿。”

史达琳一时找不到灯光开关,以为离开灯光久一点就多少能够看得见了,便伸出一只手,向黑暗里的鹿蹄草和香膏气味走去。

他开灯时她跟他的距离已是出人意料地近。

史达琳脸色没有变,也许拿着话筒的手哆嗦了一下。

她的第一个念头跟她心里的想法和胃里的感觉并无关系:她观察到梅森的语言反常原来是因为完全没有嘴唇。她的第二个印象是他的眼睛没有瞎。那一只蓝色的眼睛通过一种单片眼镜望着她。因为眼睛没有眼皮,眼镜接有保持眼睛湿润的管子。脸上其余的部分则是医生多年前尽可能为他的骨头植上的皮肤,紧绷绷的。

没有鼻子和嘴唇、脸上也没有软组织的梅森·韦尔热满脸是牙齿,像是深海里的生物。我们都习惯于面具,看见他时所产生的震惊来得缓慢。震惊是从意识到这是一张人的脸,背后还有心灵开始的。这时那面孔的动作,牙床的张合,睁眼看你的正常脸的动作都叫你震动。

梅森·韦尔热的头发很漂亮,奇怪的是,它却是叫人最不敢看的东西。黑色里杂着灰白,结成一条很长的马尾巴,如果让它从枕头上垂下来,可以触及地板。今天他那扎成辫子的头发盘成一大圈,放在胸前的玳瑁壳呼吸器上面。那发辫盘在脱脂奶色的废墟上泛着鳞甲样的光。

梅森的病床一头抬起,他躺在被窝里,长期瘫痪的身体越往下面越小,终于没有了。

他那脸前面是一台控制器,像排萧或透明塑料的口琴。他的舌头像管子一样绕着一根管子的端口,用呼吸器输来的气吹了一口,他的床便嗡嗡地响了起来,把他微微地转向了史达琳,也抬高了他的头。

“我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感谢上帝,”韦尔热说,“那是对我灵魂的拯救。你接受了耶酥吗,史达琳小姐?你有信仰吗?”

“我是在浓厚的宗教气氛里成长的,韦尔热先生。宗教给你的一切我都有。”史达琳说,“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打算把这东西别在你的枕头套上。它在那儿不会碍你事的,是吧?”她的声音太活泼,带护士味儿,跟她的身份不大相称。

她的手在他的脑袋边,看见这两种人体表面组织在一起并非没有影响她的工作3韦尔热植在面骨之上供给营养的血管里的血流脉动更影响着她。血管有规律的张弛像是吞食着食物的蠕虫。

谢天谢地,她终于牵着电线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录音机和麦克风旁。

“联邦调查局特工克拉丽丝·史达琳,编号5143690,为梅森·R。韦尔热,社会保险号475989823,在本件所注明的日期里于其住宅宣誓验证,录下以下证词。韦尔热先生深知他已从第36区的联邦检察官和地方当局获得豁免权。附上双方联合签署的、经过宣誓及验证的备忘录。

“现在,韦尔热先生——”

“我想和你谈谈野营的事,”他随着下一次的呼吸插嘴说,“那实质上是我记忆中重现的一次美妙的童年经历。”

“这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谈,韦尔热先生,我认为我们还是——”

“我们可以现在就谈,史达琳小姐。你瞧,它很重要。我就是那样遇见了耶稣的。

在我要跟你谈的事里它是最重要的了。”他停下来等候机器送气。“那次圣诞节野营是我父亲出钱办的,所有的钱全由他出,密执安湖上125个人露营的钱。有些人很不幸,为了一块糖什么事都肯干。我也许占了便宜,也许他们不肯吃巧克力并照我的意思办时,我对他们粗暴过——我什么都不隐瞒,因为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没事了。”

“韦尔热先生,我们来看看材料——”他没有听她的,只在等机器给他送气。

“我已经得到豁免,史达琳小姐,现在没有问题了。我从联邦检察官那里得到了豁免,我在奥因斯磨房从地区检察官那里得到了豁免,哈利路亚!我自由了,史达琳小姐,现在没有问题了。我在他面前没有问题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他就是复活的耶酥;我们在野营地叫他做复主,我们把他变成了当代的耶酥,你知道,复主。我在非洲为他服务,哈利路亚,我在芝加哥为他服务;赞美他的名,我现在还为他服务。他会让我离开病床的;他会打击我的敌人,把他们从我面前赶走。我要听见我敌人的女人哭诉,而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他被唾沫呛住了,停止了说话,额头上的血管搏动着,涨得乌青。

史达琳站起来找护土,但是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被他叫住了。

“我没事了,现在行了。”

也许直接提问会比诱导好。“韦尔热先生,在法院指定你去找莱克特博士治疗之前你见过他没有?你在社交场合见过他没有?”

“没有见过。”

“你们俩都是巴尔的摩爱乐乐团的理事。”

“不,我做理事只是因为我捐款,我只在投票时派个律师去。”

“莱克特博士受审时你没有提供证词。”她学会了在给他送气后提问。

“他们说他们有足够的证据定他6次罪、9次罪,可是他却以精神错乱申诉,把他们的指控全部驳倒了。”

“法庭判定他精神错乱,莱克特博士没有申诉。”

“你觉得申诉不申诉很重要吗?”

经过这一问,她才觉察到这人的心灵。他颖悟、深沉,跟他对她所使用的词语不同。

大海膳此刻已经习惯了灯光,从鱼缸岩石缝里游了出来,开始不知疲倦地转起圈子,一条起伏旋转的褐色彩带,不规则地撒上了些浅黄色的斑点。

史达琳一直觉得海鳝在她眼角游动。

“那是宫崎县北乡惠那村的海鳝,”梅森说,“在东京还捕到一条更大的。这条算是第二大的。

“它一般叫做凶残海鳝,你想知道命名的原因吗?”

“不想。”史达琳说,翻了一页笔记本,“那么,是你在按法庭要求进行治疗时请莱克特博士到你家里去的。”

“我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了,我全都告诉你。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是因为捏造的骚扰条款受到指控的,后来得到了宽大处理。法庭要求我做500个小时的社会服务,在狗栏劳动,并到莱克特博士那儿接受心理治疗。我以为如果能把博士也拉下水,他为我治疗时就会放宽一些,即使我有时缺席,或在约见时有点神志恍榴,他也不会妨害我的保释。”

“那时你还住在奥因斯磨房。”

“是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莱克特博士,关于非洲、伊迪和所有的事。我说我要让他看一个东西。”

“你给他看了……?”

“我那设备,那玩具。就放在那儿的角落里,是一架便携式的断头台,我给伊迪·阿明用的就是这个,可以扔在吉普车后面带走,到任何地方,到最偏僻的乡村去。15分钟就可以架起来。用绞盘绞只要10分钟左右。女人或孩子可能长一点。对这个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了。因为我清白了。”

“莱克特博士到你家里来了。”

“是的,我去开了门。我一身皮革行头①,那东西你知道。我想看看他的反应,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想看他怕不怕我,可是他似乎不怕。他还会害怕我吗——现在看来很滑稽。我请他上了楼,给他看了我的断头台。我早从收容所领养了几条狗,两条还是朋友。我把狗养在笼子里,只给清洁水喝,不给东西吃。我急于知道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①皮革行头是淫虐狂的打扮,一般包括皮茄克、皮靴、带链子的臂镯等。

“我让他看了我那绳套结构,你知道,性窒息手淫,有点像自己绞死自己,但不会死,那时候只觉得美妙,明白吗?”

“明白。”

“啊,可是他好像不明白。他问我那东西怎么用,我说,你这个精神病医生多奇怪,连这都没见过,他说——他那微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做给我看看’。现在你可到了我手里了!我想。”

“你就做给他看了?”

“我并不觉得丢脸,错误使人成长嘛。我清白了。”

“请说下去吧,韦尔热先生。”

“于是我在我的大镜子前拉下绳套套上,用一只手抓住绳头,以便放松,另一只手搞了起来,同时观察着他的反应。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观察到,而我一般是能看透人的。

他那时坐在屋角的椅子上,交叉了双腿,双手交握抱着膝盖。然后他站了起来,把手伸进裤兜,姿态优雅,好像詹姆斯·梅森伸手取打火机。他说:‘你来一点爆破丸①怎么样?’我想,哇!——他只要现在给了我头一回,以后为了保住执照,就得不断给我。

开处方的城堡攻下了!好了,你读读报告就知道了,那比亚硝酸戊酯厉害多了。”

①亚硝酸戊脂丸,一种毒品,玻璃瓶装,有盖,吸时盖先啪一声炸开。

“那是天使粉、几种脱氧麻黄碱和一些迷幻药合成的。”史达琳说。

“我是说太棒了!他走到我照着的镜子面前,一脚踢破了镜子的下半截,抓起了一块碎片。我想跑,他赶了上来,把玻璃递给了我,眼睛注视着我的眼睛,向我建议说,我大概想把我那脸剥下来吧。他放出了狗,我就拿我的脸喂了狗。他们说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我的脸割完,可是我不记得。莱克特博士用那绳套弄断了我的脖子。他们在动物收容所给狗灌了胃,找回了我的鼻子,但是植鼻手术没有成功。”

史达琳重新整理了文件,所花的时间超过了需要。

“韦尔热先生,你们家悬赏要抓在孟菲斯拘禁时逃掉的莱克特博士?”

“对,出了100万。我们在全世界悬赏。”

“你也提出,赏金不光给使他遭到一般逮捕或定罪的人,也给任何形式的有关情报。

据估计你会把你得到的情报告诉我们,是这样的吗?”

“那不一定,好东西从来就是不便分享的。”

“你怎么知道好还是不好?你自己找到什么线索了?”

“只找到些最终没有用的线索。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能找得到?我们从克里特岛得到的消息落了空;从乌拉圭得到的消息无法证实。我要你懂得,这不是报仇的问题,史达琳小姐。我已经原谅了莱克特博士,就如我们的救主原谅了罗马士兵。”

“韦尔热先生,你通知我的办公室说你得到了什么东西。”

“在那头那张桌子的抽屉里,去找吧。”

史达琳从她的皮包里取出白色棉手套戴上。抽屉里有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又硬又重。她取了出来,是一张x光片。她对着头顶的灯光看了看,是一只左手的x光片,那手好像受了伤。她数了数手指,四根,加上大拇指。

“看看掌骨,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

“数数指根关节。”

指根关节有五个。“加上大拇指,这人左手有六个指头,像莱克特博士。”

“像莱克特博士。”

这张x光片的病历号和来源部分给剪掉了。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韦尔热先生?”

“里约热内卢。要找到更多的东西我得花钱,花很多钱。你能不能告诉我它是不是莱克特博士的手?我要花钱就得先知道它是不是他的手。”

“我试试看,韦尔热先生,我们会竭尽全力的。你还保存了寄x光片的信封吗?”

“玛戈把它装在了一个塑料口袋里,她会给你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史达琳小姐,我有点累了,需要人服侍一下。”

“我会从我的办公室给你打电话的。”

史达琳离开屋子不久,梅森·韦尔热就对末端的管子嘟地吹了一下,说:“科德尔?”游戏室里的男护士走进屋子,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标明是巴尔的摩市儿童福利院的文件,读了起来。

“是富兰克林吧,叫富兰克林进来。”梅森说着,关掉了灯。

那小男孩一个人站在起坐区明亮的顶灯之下,斜睨著有人在里面喘气的那团黑暗。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你是富兰克林吗?”

“是富兰克林。”幼儿说。

“你住在哪儿,富兰克林?”

“跟妈妈、雪莉和瘦高个儿住一起。”

“瘦高个儿一直住在你们那儿吗?”

“他有时在有时不在。”

“你说的是他有时在有时不在吗?”

“是的。”

“你妈妈不是你亲妈妈,是吧,富兰克林?”

“是我养母。”

“她不是你第一个养母吧?”

“不是。”

“你喜欢住在家里吗,富兰克林?”他脸上亮了起来。“我们有个猫咪基蒂。妈妈在炉子里烘糕糕。”

“你在那儿多久了,在妈妈家里?”

“我不知道。”

“你在那儿过过生日没有?”

“过过一回。雪莉做了凉果糕。”

“喜欢吃吗?”

“喜欢草莓。”

“你喜欢妈妈和雪莉吗?”

“喜欢,啊,啊,还喜欢猫咪基蒂。”

“你喜欢住在那儿吗?睡觉的时候不害怕吗?”

“晤,晤,我跟雪莉睡一个房,雪莉是大姐姐。”

“富兰克林,你不能再在那儿跟妈妈、雪莉和猫咪住了,你得走了。”

“谁说的?”

“政府说的。妈妈没有工作了,没有资格当养母了。警察在你家里发现了一支大麻香烟。过了这个礼拜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再也见不到雪莉和猫咪了。”

“不要。”富兰克林说。

“也说不定是她们不要你了,富兰克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没有?身上有没有溃疡,或是恶心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太黑,她们不会爱你呢?”

富兰克林捞起衬衫看看自己褐色的小肚肚,摇摇头,哭了。

“你知道猫咪以后会怎么样吗?猫咪叫什么名字?”

“叫基蒂猫眯,那是她的名字。”

“你知道基蒂猫眯以后会怎样吗?警察要把基蒂猫味带到政府兽栏,一个医生要来给它打针。你在托儿所打过针吗?护士给你打过针吗?用亮晶晶的针?他们会给基蒂猫咪打针的。猫咪看见针的时候会很害怕的。他们给她扎进去,基迪猫咪会痛的,然后就死了。”

富兰克林抓住衬衫下摆拉到脸旁边,把大拇指放进嘴里,自从妈妈叫他别那么做以后他已经一年没那么做过了。

“过来,”黑暗里那声音说,“我来告诉你怎么就可以不让基迪猫咪挨针。你愿意让基迪猫咪挨针吗,宫兰克林?不愿意?那你过来,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眼泪哗哗地流着,吸着拇指,慢慢走进黑暗里。他走到床前6英尺以内时,梅森对他的口琴吹了一口气,灯亮了。

由于天生的勇气,或是帮助基迪猫眯的愿望,或是恐怖地知道已经无路可走,富兰克林并没有退缩,也没有跑掉,他只是望着梅森的脸,站在那儿没动。

这个令人失望的结果可能使梅森皱起了眉头——如果他有眉头的话。

“你要是自己给基迪猫眯一点耗子药吃,它就不会挨针了。”梅森说。他发不出唇音m和爆破音p,但是富兰克林仍然听懂了。

富兰克林把大拇指从嘴里取出来。

“你是个老坏蛋,不要脸,”富兰克林说,“丑八怪。”他转身走出房间,穿过到处是管子的房间,回到游戏室去了。

梅森在监视器上望着他。

护士装做是在读《时尚》,却看着孩子,密切观察着他。

富兰克林再也不想玩玩具了。他走过去,到长颈鹿身边,坐在它脚下。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是没有再吮手指头。

科德尔仔细观察着他,等着他流眼泪。一见那孩子肩膀抽动他便走了过去,用消毒纱布轻轻揩下眼泪,再把那带泪的纱布放进梅森的马提尼酒①。那酒放在游戏室的冰箱里冻着,跟橙汁和可乐在一起。

①一种由杜松子酒、苦艾酒等混合而成的鸡尾酒。

第十章

寻找汉尼拔·莱克特博士的医疗资料并不那么容易。莱克特博士完全瞧不起医疗机构,对大部分医生也不放在眼里,因此,他从来没有私人医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莱克特博士被灾难性地转移到孟菲斯之前所住的州立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人医院现在已经关门,被弃置着,只等着被推倒。

田纳西州警察局是莱克特博士逃走前最后的监禁机构,但是他们说从来没有接手过他的医疗记录。把他从巴尔的摩带到孟菲斯的已经过世的官员们只为囚犯签过字,没有为医疗记录签过字。

史达琳在电话上和计算机前花了一整天,搜查着匡蒂科和胡佛大厦的资料储藏室,又在巴尔的摩警局巨大的、尘封的、霉臭的证物室里爬来爬去,爬了整整一个上午,还在菲茨休法律纪念图书馆里跟没有编目的汉尼拔·莱克特收藏品打了一个下午的交道,却气得发疯。在那儿,几个管理员忙着找钥匙时时间停滞不前了。

到未了她只得到了一张纸——一份草率的体检记录。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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