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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狂欢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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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很幸运,我们曾经拥有音乐神圣的殿堂,曾经与那些超级大师们朝夕相聚,那里不是人间,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停留。只要是人,就必须回到现实中来,而在现实中,人只是血肉之躯,时时要面对生存的问题。
    「朱!真的,我对你真是心怀感激,否则我仍然还是个白雪公主,被一些小矮人簇拥着。我认为你的选择是对的,在人间,我拥有的是钢琴、平静的生活,可是在另一个天地里,我有震撼心灵的音乐,也还有你。」
    我忍不住了,热泪盈眶,把多年来的委屈,泄了一地。
    「朱!我只剩下一点私心,我希望你还没有改变,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改变。在这个世界上,我发现真正有理想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我有了家,也有了责任,今后我不可能再来看你。我今天来,是听到同学的传言□他们说你回来了,但是情况不大好。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的情况永远好不起来,所以我很庆幸你并没有改变。但是从刚才的谈话中,我又没有把握了。朱,希望你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你还在找寻人生的真理吗?」
                    (三)
    沙市的气候宜人,年平均温是摄氏二十二度,一件恤衫,可以从年头穿到年尾。最令人心仪的,是她和熙的微风,从大西洋上,轻轻袭来,终日不断。艳阳永远展露着笑靥,亲吻着人们的肌肤,印上了古铜色的唇膏。
    更迷人的是海边的沙滩,平直的延伸下去,永远没有止境。海浪层层地翻卷着,远望过去,一道道晶碧的玉墙,上面雕着白色的花边。近处,晶壁塌了,银花碎了,到处崩溅着□乱的泡沫。
    我常常迷失在那半透明而又具坚实感的曲线上,每每前波还在挣扎□徨之际,后浪又在无痕的山峰上涌起,千层万卷,永远捕捉不住那动态的□漾。
    起伏的海面本是一片深蓝,夹杂着条状的绿带,偶而飘过一些白花。渐渐地,苍天似乎弯下了娇躯,水色的反光渐渐隆起,顶端银蛇闪烁,把波面划得破碎万端。倏然,一汪水丘脱列而出,上沿倒卷着一溜溜千变万化的琉璃飞檐,挤轧排驭。瞬间,但见怒涛汹涌,玉墙晶碎,白沫纷飞,眼前绽开了一片花团锦簇。
    升退的水势交逼着,浪头又互拥着升起,一溜浅绿透光的边沿逐渐向下,颜色愈来愈深,露出一脉柔美无匹的弧形。点点片片一闪即逝的反光,衬托着平滑的浪腹上升,它不停的翻滚,也分不清是朝向何方。
    波身的颜色清淡了,泛出了青绿。后面的水势不断加强。眼看它变薄了,显得清脆异常。刹时,波峰炸裂了,吐着白沫,迎着残余的前浪,激荡翻腾。一片凌乱的白,轰隆连声,再也分不清的水与浪,滑上了沙滩,撒下了触目的片片。
    我常常在人少的时候,独自走到沙滩上。海风包围着我,涛声牵曳着我,回忆便成了难以逃避的避难所。丧失了正视现实的勇气,战败的兵士,流浪的孤儿,面对这一幅美景,心里却掺着不该有的苦涩。
    每当点点滴滴的往事,由残破的云天中渗漏出来时,这沙滩宜人的景色,就立刻化为无边的地狱,啃噬着我犹存的灵魂。微风令我感到落寞,浪花更显得凄凉。我幻想着穿过那一排排莹壁,走出这个人生。但是,在浪潮的另一端呢?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生?是不是也有一个自怜自怨、没有勇气面对自我的不幸者?
    由于逃避性的自我安慰,美感往往与伤感混合在一起。从小,我就偏爱一些凄楚的爱情故事,如《红楼梦》、《茶花女》等,还有些悱恻缠绵的影片,如《翠堤春晓》、《珍妮的画像》等,没有一部不曾在我心海里翻扰。
    人生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反覆无常,总是得不到一刻的安宁。往往在一件事还没有成为过去时,另一个事件就接踵而来。人们永远无法看见全貌,不知道什么才是幸福,更无从相信永恒。因此,在心灵颤动的那一刹,人们宁愿捕捉住一丝浮光掠影,珍贵地保存回味,不时地陶醉在那虚幻的时空中。
    只是,我骗不了自己,所谓的珍贵回忆,都是自己断章取义。我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是不知道如何得到。然而,由于情感上的懦弱,我既怕幸福是个幻景,又怕自己掌握不住。我也有个理由,春花秋月只存在于春与秋,不可能属于我,曷不等下一个春秋再来欣赏呢!只是下一个春秋又在哪里?
    一九七二年狂欢节序幕开始时,正是秋天已去,而春日未到,我恰如走到人生的一个尽头,没有半点欢悦,也没有一丝期望。看着人们兴奋的神色,我甚至连一股嫉妒的情绪,都是懒洋洋地,激动不起来。
    巴西的狂欢节亦称嘉年华会,是在殖民时代葡萄牙人传下来的节日。当时巴西的社会阶级分明,地主及农奴平日分际严明。一到了狂欢节这几天,所有的规矩都被丢到九霄云外,大家不分彼此,群聚一堂,唱歌跳舞,人人狂欢作乐。
    渐渐地,狂欢的形式又注入了一股力量,那就是巴西特有的音乐──森巴,旋律简单,易于上口,舞步又极端的自由,只要脚一离地,就可以跳得不亦乐乎。狂欢加上乱舞,便成为巴西人人喜爱,个个狂热的节日。
    在欧洲农业社会中,狂欢节的立意本与我国的农历新年一样,时间上也差不多。也是在农□之后,彼时隆冬甫过,冰雪已溶,大地青绿初绽。人们储存了整个冬日的精力,必须发□。再加上春耕在即,正好先尽兴的玩乐几天,过此之后,一年的辛勤又开始了。
    在初,这个节日前后持续约一个月。工业社会时间宝贵,便自然而然地浓缩为三天。但在沙市,由于人们的刻意维护,尚可看出那古老的传统。
    远在一个月前的「康瑟桑」节时,人们即将圣母像捧出,渡海出巡,绕境一周。然后就是小型的「庙会」,由地方商会主持,在各郊区巡回举行。这时大家都会奔走相告,狂欢节快要到了。
    这种庙会为期三天,以当地教堂前的广场为中心,围成一个露天的会场。场中有各种电动娱乐玩具以及饮食摊贩,都是通宵达旦。这时正逢新鲜肥美的大螃蟹上市,佐以甘蔗酒,鲜美无比。人们熙来攘往,穿红着绿,正是青年们寻偶的大好良机。恋爱谈腻了,还可以三五成群地,围在一些不知疲累的鼓手旁,边唱边跳。
    音乐舞蹈几乎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一个巴西人不会哼上两句。森巴的节奏更是畅流在他们的血管里,不必使用乐器,任何在手中的东西,他们都能敲打出令人兴奋欢悦的森巴节拍来。
    沙市最着名的古迹,是葡萄牙人在十六世纪建筑的一座圣法兰西斯教堂。其内部所有的圣像以及壁上的浮雕,都是用真金敷成。不仅气派堂皇,艺术气息也不同凡响。教堂前的广场便是沙市狂欢的起点,由这里开始,沿着市中心的九月七日大道,一直延伸到一个有数公顷大的公园。沿路到处张灯结彩,七色缤纷。
    巴西地大物博,是南美洲最具潜力的国家,目前刚由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人民收入所得并不高,但是民性憨厚,乐天知命。更幸运的是数百年来没有遭过兵燹,再加上地理环境优越,没有火山地震,也没有台风海啸。兼以气候温暖,物产丰富,以致人们不事积蓄。每逢节日庆典,家家户户甚至大肆铺张,极尽所能。
    沙市的发展是近十年的事,最重要财源之一是新发现的石油。年来产量居全国之冠。现任州长因之活跃政坛,颇有问鼎总统宝座的野心。他在本州开辟了一个方圆六百公里的工业区,号召国人投资建厂。今年正好配合狂欢节大事宣传,表彰其功绩。
    九月七日大道是沙市的精华地带,公司的办公楼,商店的营业部门,都以这一带为中心。平时这里车水马龙,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然而一到狂欢节,车辆一律改道行驶,空荡荡的马路,立刻成了儿童的乐园。
    路旁两侧的人行道,早由居民各占地盘,自行用板凳相互衔接,搭成临时看台。只要还有能够利用的空地,就会有小贩租占,摆设些冷饮咖啡,以招徕顾客。
    这时,人们无所事事,在马路上穿梭来往。年轻貌美的女郎,更是奇装异服,倩笑招摇。多少韵事,多少风情,在这一刹那中点燃了火花,渐渐增长,不断地蔓延。
    这当儿人们所关心的不再是工作,也不再是足球。外在的世界消逝了,每个人内心的欢愉,都挂在嘴角上。日常的谈话,也离不开如何欢渡这一年一度的佳节。
    在整整一年的期盼后,狂欢节终于到来了。
                    (四)
    二月十五日下午,沙市狂欢节的序幕,在一个别开生面的赛车大会上揭开了。这个赛车会的特色不是比快,而是由参加的各队,合作执行主持人临时发布的命令。
    这是个典型的大混战,共有一百多个车队参加,每队由十多部到百余部车组成。有的是工厂或公司的员工,出动了大卡车、巴士等。有的以家族为中心,各色豪华轿车连袂出游。更常见的,是由朋友、街坊邻居临时组成的大杂烩,不论生张熟魏,齐聚一堂。
    各个车队中,以青年朋友组成的最出风头,他们精力充沛,吵闹不休,车体也涂得花花绿绿。最令人羡慕的则是情侣队,每部车上一律是情侣一双,他们相互依偎在车中,不时拥吻着,静静地跟着车队行进,在这喧天动地的场合下,给人一种安详无比的宁谧。
    首先大家到公园集合,主持人宣布了要搜寻的十种物件,全场即开始沸腾起来。但见车龙咆哮,车辆挤成一团,形成标准的世纪大塞车。这时,人多的就占了便宜,尤其是年轻人一个个如龙似虎,横冲直闯,想尽方法要杀出重围。
    要寻找的物件,只是一些家常用品,到处都有,但未必能符合一些小要求。于是人们开始挨家查访,不达目的不肯休止,虽强盗窃贼也不过如是。好在这天人人兴高采烈,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东西是一去不返,也只好一笑置之。
    最高潮是晚上各车队的绕行市区一周,原则上出发及回返的车辆数要一样。全部车辆于是拥塞街头,短短几公里的路程,经常要耗上四五小时。据说举办多年,每次都宣布车辆到齐,任务达成,于是全市喇叭齐鸣,皆大欢喜。
    沙市的马路原本狭窄无比,蜿蜒在山脊上,这时全市所有的车辆几乎是同时出现。好在旁观者看的是热闹,赛车者为的是好玩。有时人们故意在路中央抛锚,喇叭声便此起彼落,震耳欲聋。马上有各色各样的人围了上来,有的帮忙,有的则存心捣蛋,总是要弄得皆大欢喜,畅笑一番。
    一直要等到夜深了,人们笑累了,宁静才又再度降临街头。为了应付次日的狂欢,连习见的醉鬼都不知去向。对一个经常失眠的人,这种岑寂倒是一种享受,我踏着自己的影子,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后走累了,不知不觉地坐在一处看台上,睡了一个很久以来难得的、无梦的好觉。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身上略有一点凉意,眼睛一张,发现面前的黑幕已被摘下,金黄世界正拥抱着我。太阳刚刚升起,半躲在圣本托教堂钟塔下,只露出半个娇娆的脸庞。狭长灰暗的塔影,正从我的胸前褪落,暖洋洋的金芒,扫除了犹存的倦意。
    我慢慢地起身,准备走回餐馆去。突然之间,一群戴着尖顶头罩以及奇形怪样面具的小丑及鬼怪,从阳光下冒了出来。他们全身隐藏在垂地的长袍下,只露出两只骨溜溜的眼睛,摆出了一副不怀好意、寻人而噬的姿态。
    白天的街上是他们的天下,我们这些不化装的,以及那些脸色苍白、照相机挂在胸□的异类(巴西混血儿很多,即使是白种人,也因为长年生活在阳光下、泡在海里,都晒得像是活生生的古铜雕像,很容易与外来的观光客区分),便成了他们逗乐的对象。走在路上,随时随地便会有一个「恶鬼」出现在面前,永远是尖着嗓子,让你分不出男女老少。他们会揪你一下,涅你一把,弄得你哭笑不得,临走时,还故意摆个姿势,彷佛在说:「认识我吗?」
    当一缕记忆刚要浮上时,另一个恶鬼又出现了,一阵风似的,前面那位已经得意洋洋地消失了。
    再严重一点的,便是受到香水、爽身粉的攻击,白色的泥浆四溅,闹得当事人手忙脚乱,围观者嘻嘻哈哈。
    渐渐地,鬼怪越来越多,观众也愈挤愈盛。我在惨遭几次愉快的修理后,照巴西人的礼节,还要与这些妖怪们行个拥抱礼。由感官的引导,我真像进入了聊斋世界,因为修理我的,通常都是一些狐狸精。
    认真说来,这种狂欢可说是一种变相的心理发□。在西方社会,尽管女性的观念开通、作风大胆,但总是只能采取被动的攻势。唯有在这种场合,谁也不识谁的庐山真面目,只要在适当的程度内,不论男女,都可以为所欲为。
    吴先生的餐馆不大,却是沙市仅有的两家中国餐馆之一,座落在九月七日大道侧面的一个小巷中。狂欢节时,百业休市,唯有饮食业生意特佳。人们累了、渴了就来此喝杯啤酒,歇息一会。因座位不够,男孩子多识相地挤在门外,女孩子则横七竖八地倒在桌子旁,或是顺势躺在墙边。这可苦了我和另外一个女侍,只听见这里要水,那里要杯子,两人在人丛中挤来挤去,忙个不停。
    这些年轻人打清早就开始闹起,这时已是中午时分,一个一个都已热不可耐。餐馆内没有空调,人一多,更是闷热不堪。不要说那些鬼怪的尖帽子早就摘下来,大方一点的,也不管长袍底下只有一件内衣,索性撩起长袍,或以袍作扇,拼命的扇风。
    人人都疲累得闭上了眼睛,享受解脱的自在。对我而言,这却是莫大的威胁,不论走到哪里,眼前永远是一些平日难得一见、各形各色丰美的肉体。我愈是不想去看,愈是看得分明,各种幻思遐想频频生起。
    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每当挤过重重叠叠的女人堆时,那种耳鬓□磨的感受,立时激起满腔热血。这时的感官,对女性柔软的胸部,以及坚实的臀峰,感觉特别敏锐。那触鼻的汗腥及脂粉味,更逼得人心慌意乱,几乎令人发狂。
    这时,我已连续忙了差不多四、五个小时,顾不得向吴先生告假,决定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头脑冷静一点。
    走到门外一看,外面的景象简直有如劫后余生,小巷中倒了一地的人。这些欢乐场上闹累了的疲兵,竟然铺成了人肉地砖,密密麻麻地,一直延伸到九月七日路口。餐馆门前原有一排石阶,现也堆叠了十来个动弹不得的罗汉,见我要出去,他们很勉强地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
    我本来只打算在门口站站,这样一来,不出去反倒有违盛情。便装得煞有介事的,小心翼翼、半走半跳的,从人丛中跨了出去。
    里约热内卢与沙尔瓦多的狂欢节各具特色,里约是以观光为号召,街道旁搭着华丽的看台,还发售门票。数以百计的森巴舞蹈学校,各耗巨资别出心裁,参加化装游行比赛。除了在俱乐部内,街上的人难得有跳舞的机会。
    在沙市则以大众同乐为主,不大注重列队的化装游行。近年来,人民生活富裕了,这种奢侈豪华的行列渐渐地也出现在街头。照这个趋势下去,总有一天会步向里约的后尘,道旁也会搭起高台,人们被隔离着,坐观狂欢的行列。
    街上更是人挤人,人推人,一个一个如痴如醉、跳跳蹦蹦的。空气中震动的鼓号,使得到处有如十面埋伏的战场。街道两旁本来就有扩音器,人群漩涡中簇拥的又是状似疯狂的鼓乐队。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彼此重叠交错,无休无止的震撼人心,让人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地也卷进了那一股一股的人潮中。
    在每一簇人群的周围,都有无数壮健的大汉捍卫着,他们拉着一个极大的绳圈。绳圈之中,则是舞者的杀戳战场,只要双脚还能移动的,就会情不自己、随着冲来撞去的能量,毫无目的地飘流。
    路旁都是一些离群的散兵游勇,眼看跟不上队伍了,就退到一旁休息。一队还没有过完,下一队又接踵而至,同样的疯狂,同样的痴迷,同样的簇拥着千篇一律的乐队,也同样的浑忘自己。
    森巴舞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又不难。基本步伐等于走路,只要跟上节奏,身子摇晃就行了。但是,那些跳得够韵味的,臀部便有了丰富的表情。至于舞步精采的,那花样之多,令人咋舌。森巴舞真正的乐趣,除了全身的筋骨扭动,肌肉抖颤外,就是在那乱糟糟的人群中相互的碰来撞去。不论身子倾斜到什么程度,也绝不致于跌倒,总会被其他人挡住,再同弹丸一般地弹了回来。
    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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