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看到那一片红艳艳的血光。他再不敢出山打猎,便干脆砸烂了家里的两支枪。他自己不打猎,也不让儿子打猎。
“老老实实地给老子放牛!”他对儿子说……
望鼓楼的钟大娘再次去找到杨光武的时候,豺狗子就放牛去了。听罢钟大娘的话,杨光武很兴奋。他早就需要一个女人了。他给钟大娘付了谢媒礼,对她说:“你先回去,我跟身就去何家坡接人。”钟大娘说:“你……总得准备一下?”
杨光武冷冷地说:“准备啥?一个再婚嫂!后天,我后天就去接人。”
按照约定的时间,钟大娘在东巴场接住了杨光武。
从前天开始,许莲就没再上坡了。她的田地已抵当给了何相战等人,她已经没什么可干的了。为了让自己显得好看些,她好好生生地梳了头发,穿上了绸面新衣。当她梳头穿衣的时候,泪水止不住流淌。她就要离开这片土地了,就要离开她心爱的男人的坟茔了……
杨光武在钟大娘的陪同下走上地坝坎时,许莲搂着孩子,心一阵一阵地揪紧。
然而,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走吧!”杨光武对她说。
“饭也不吃?”钟大娘说。
“不吃了。”杨光武说。
许莲起了身。她的神思恍恍惚惚的,要说吃饭,她还真的忘了准备。钟大娘的媒钱和猪头肉①幸好都已经由她父母支付过了,不然,她恐怕连这么重要的事也会忘记的。
钟大娘很不乐意,嘀咕了几声,没再管他们,出了院子,直接上了望鼓楼。
这大概是何家坡从古至今最为简陋的婚礼。那时候再穷的人家,男方至少也要杀一只兔子招待客人,新娘临行前,也要在娘家杀一只鸡款待亲朋好友,可许莲下堂,只是她从未谋面的杨光武一个人来,把她和两个娃娃带走了事。
没有人为她送行,她母亲本说来的,被许莲和她父亲拦住了。
许莲领着杨光武,先到何兴能和张氏新崭崭的石坟前磕了头,又绕道去了堰塘边。堰塘边是一座土坟,何地睡在那里。许莲拉着两个孩子,扑倒在坟头上痛哭。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些惨恻的诀别之言。从许莲的话语里,杨光武知道这里埋着她的男人。他不动声色,静候着许莲。从见到杨光武的第一眼,许莲就预感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此人生得豹眼环睛,留几根黄黄的山羊胡,脸瘦恰恰的,几乎连眼睛鼻子也装不下,因此嘴小如豆,双手却细长如猿臂。再看他那一身穿着,皱皱巴巴的衣裤,虽没补巴,却脓里脓气,远不是钟大娘所夸耀的富有。许莲在给父母亲磕头的时候,她以为杨光武也会跪下去,可杨光武眼向别处,一副与己无关的架势——这就是钟大娘说的“实诚”。
许莲在丈夫的坟头上哭了半个时辰,才拉着两个孩子,跟着杨光武上路。
一百多里路程,其艰辛不言而喻。从何家坡下山,沿河走七八十里,路虽较为平缓,但多为沙地,走一步让半步,除却沙地,就是石骨子地,薄薄的布鞋踩上去,脚硌得发麻,稍不留心,还会崴脚,有一段路,全从芦苇丛经过,锋利的叶片,把脸和手都划出了血口子。走完了平地,又上山。这里的森林很大,比何家坡的森林古老原始得多,一条影影绰绰的小道上,铺满了腐叶,走起来打滑。我奶奶许莲的脚缠过,缠得虽不甚仔细,但哪里受得住这遥遥路程的奔波?何况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摔了跤也好,走不动也罢,杨光武决不会帮带一下孩子,只要许莲坐下来,他就立即到几丈远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摸出烟来裹。
对这件事,我曾问我父亲何大:杨光武既然是那般模样,奶奶为啥不带着你们返回何家坡?父亲说,一百里路,他们走了两天,中途在一个傍河的幺店子里歇下了。杨光武要来跟他们住在一起,被许莲呵斥而出,杨光武只好到另一间屋住了。杨光武一离开,何二首先说,他要回何家坡。声音细细的,显然,他害怕那个鬼一样的男人。接着,何大也要回何家坡。许莲不住地点头,哽咽得脖子上暴凸出淡蓝色的血管。可次日一早,她又带着孩子跟杨光武出发了。只要杨光武一出现,不管多么想回去,何大何二也不敢吱声。
我奶奶为什么要跟杨光武走,父亲解不清,据我分析,有两个原因,其一,我奶奶是要面子的人,一个女人家,下堂就已经丢尽了脸,何况那情形哪里是嫁,完全像私奔,私奔到中途,又返回去,她就真的只有往地缝里钻了;其二,我奶奶已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她要获得一种名分,托付两个孩子。
这第二点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因为许莲一跨进杨家门槛,便企图立即振作精神,作一个贤妻良母,讨得杨光武的欢心。比如她看见杨光武父母的遗像挂在堂屋里,就带领儿子,三人一起跪下去,为死去的老人磕了四个响头。杨光武儿子的小名不是叫豺狗子吗,视其相貌,下巴尖削,眼珠深陷,倒真有些名副其实,许莲见豺狗子进来,立即走过去爱抚他的肩头。
可许莲的心愿顷刻间土崩瓦解。
当她抚住豺狗子的肩时,豺狗子对她怒目而视。与他那鹰隼般的眼光相接,许莲吓得往后一缩。这一缩,手就碰到了豺狗子的脸,豺狗子尖叫一声,挥起拳头,向何大何二冲去。许莲还没来得及阻挡,何大何二的鼻血早已流了出来。何二哇哇大哭,何大竟一声不响,只把鼻血横着一揩,可怜地盯着妈妈。许莲一面扯起衣襟为孩子擦鼻血,一面看着不远处的杨光武。杨光武视而不见。许莲只得扭过头,尽量柔和地对豺狗子说:“你这娃娃,为啥打人?”豺狗子嘴唇歪了歪,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臭婆娘!”说罢出了堂屋。
许莲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腹腔里轰隆一声,像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晚上,杨光武安排豺狗子与何大何二睡一铺,何大何二打死不从,许莲也决不答应这样安排,自己动手在猪圈旁边的巷道里铺了张床,让何大何二去住。
由此,可以看出杨光武家的“富有”了。
杨光武睡的那张床,有一股类似陈年老盐菜的臭味,白面的被子黑作一饼,布满了黯淡的虱子和虼蚤血。许莲走到床边,差点作呕,但她告诫自己:一切当须忍耐。她以温柔的语气问:“还有被子吗?明天,我把这些都拆下来洗了。”杨光武并不回答,在屋角的凳子上一坐,就摸出烟来抽。烟味散出,有一股异香;这股异香,杨光武在路上抽烟时许莲就闻到了,她当时不明白旱烟咋来这么一股香味,现在才猛然醒悟:那是鸦片!
许莲只有心一横,解了外衣,上床去睡。杨光武过了半个时辰烟瘾,站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脱得溜光。许莲偷偷地睁了眼看,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杨光武浑身长满了乌溜溜的肉疙瘩,两腿间那根物件,像条发怒的蛇。他并不吹灯,径直到床边来,提起许莲的双腿,把她下身剥得一丝不挂。在此之前,许莲一会儿空得发痛,一会儿堵得发慌,此刻,她的心完全死去了,任由杨光武摆布。杨光武忙碌了半天,一点没有成效,小嘴里哼哼地发出恶声。一两个时辰过去,鸡已叫二遍,许莲发现杨光武跳下床来,气得疯狗一般。许莲看出,如果杨光武再不成功,她和孩子将经受更大的磨难,于是闭上眼睛,想着何地,想着她跟何地的初夜,以此来引发自己的情欲。不一会儿,许莲的下身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自那夜之后,许莲完全失去了性欲,而杨光武不分白天黑夜,逼着她来。人家说吸鸦片的人性欲弱,但杨光武是特例。他以前的女人之所以跑,一是因为杨光武吸鸦片,第二就是受不了他的性残暴。
不上半月,许莲花容失色。
她心痛的是两个孩子。豺狗子一有机会,就赏何大何二几个耳光,弄得他们一见到豺狗子,就像老鼠见了猫;吃饭的时候,只要豺狗子咳嗽一声,何大何二就不敢动筷子。
由于精神极度郁闷,加之常常闻杨光武吐出的烟味,来杨家不上一月,许莲也抽上了鸦片。
杨光武以前确乎有些田产,他还当过几年甲长,可那些能长庄稼的土地,都被他变成了烟雾。而今,不要说超过何家,就连一般吃得上饭的家庭,也比他过得滋润。只是他的好几口箱子存放了大量鸦片,足够他们过活几年。
可屋子里已有三个烟鬼!除了杨光武和许莲,那第三个就是豺狗子。豺狗子从没上过一天学,他从六岁开始放牛,八岁开始抽烟。许莲来之前,杨光武以为只有自己抽鸦片,不知道儿子早就染上了烟瘾。那是在他母亲跑掉不久的某一天,上山放牛之前,他翘着屁股往鞋底板上绑草绳,从腿间看见父亲在里屋一口箱子里取烟,取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双手颤抖地用洋火点上,烟雾就出来了。以前杨光武抽烟,都是等儿子上山之后,晚上抽也是跑到屋外去,今天他的烟瘾登了堂,实在忍受不住。豺狗子闻着那烟味,觉得轻飘飘的,想飞!父亲出了里屋,他就偷偷溜进去取了一点出来,放牛时抽。没想这一抽就脱不了手,因为那烟味不仅香,且能解饥、解困、解愁。现在,他的烟瘾已不亚于杨光武……
有一天,豺狗子病了,杨光武上山砍柴,何大何二也跟着他去——杨光武虽然面恶,却没有他儿子的凶暴,何大何二已不再惧他。许莲就替下豺狗子去放牛。那是一头形体壮硕的黄牯子,起初,黄牯子津津有味地吃草,许莲坐在铺了厚厚一层青㭎叶的地面,望着淡蓝色天空上的游云,心早飞到了何家坡,飞到了丈夫的坟边。她始终不认为杨光武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何地。哪怕她跟杨光武做着性事,她的脑子里也只有何地。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出工,可以尽情地想,尽情地流泪。
正午时分,黄牯子突然停下来,肚子上的两个坑证明它并没吃饱。许莲招呼道:“黄儿,咋不吃呢?”黄牯子并不听她的招呼,双肩紧缩,铜铃大的眼珠鼓得要蹦出来。未必它病了?许莲站起身,走到黄牯子身边。她的手刚一触到牛角,黄牯子猛一扬头,把许莲撬出老远,紧接着飞奔而去,跑过几匹山岭几个寨子,终于摔死在崖下。
原来,黄牯子早从豺狗子那里染上了烟瘾,几年来,每到正午时分,也就是豺狗子抽烟的时候,它就不吃草,只闻烟味儿。
它缩肩瞪目的时候,烟瘾就已经发作了,许莲并不知情,因而遭了重创。
许莲断了一根肋骨,可在杨光武看来,这并不打紧,打紧的是他们赖以活命的黄牯子死了(许莲自己也是这样看的)。杨光武把许莲捞回去,一阵猛踢猛打。躺在病床上的豺狗子听说黄牯子摔死了,一迭声地骂“臭婆娘”,而且挣扎起来,扇了躺在地上呻吟着的许莲无数个耳光。
母亲跑掉之后,黄牯子是豺狗子唯一可以信赖的伙伴。
连何大何二,也遭到了杨光武和豺狗子的毒打。
着人把黄牯子的尸体抬回来放在街檐上后,杨光武又扑到黄牯子身上,如丧考妣似的痛哭着,豺狗子则爬出去摸住黄牯子断了的角,发出狼嗥似的尖叫。
许莲还躺在地上呻吟呢。她在地上已躺了很长时间。然而,此时此刻,她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了,紧紧地护卫着两个孩子。
这件事情,注定了我奶奶的命运。
当她伤好之后,时光已去数月。豺狗子不敢再打她,却在何大何二的身上不间断地留下伤形。打许莲的任务,专一由杨光武承担,稍不如意,他就对许莲拳脚相加。而且,他渐渐发展成一种怪癖,一打许莲,他的阳物就金刚钻似的坚挺,往往是打得许莲满身乌紫喊爹叫娘的时候,他就扑上去发泄。有时候,许莲并没惹他,只不过他心里想干那事,腿间的东西却残废着的时候,他就打她,一打她,那东西就不残废了。许莲的身体受到摧残,可她的心却像春草,蓬蓬勃勃地活着。她疯狂地想念着我的爷爷何地,一天二十四小时,她仿佛都在做梦,梦中,她与何地同出同入,恩恩爱爱。这样,她的神思就恍惚得越发的厉害,成了真正的病人。
有一天,许莲在生长着粗大茂密的枫香树的柴山里遭了毒打,并被杨光武压在黑水满溢的腐叶上奸淫之后,独自背了一大捆柴回去,就再不想上山了。杨光武还在山上砍柴,豺狗子上酸奶子山捡蕨菜去了,何大何二也不知去了哪里。家里清静得令人哀伤。
许莲痴想了一阵,终于走进里屋,从箱子里取出一大把鸦片,放进嘴里,嚼烂吞了下去。
一个艳压群芳的绝色女子,就这样被毒死了,享年二十二岁。
那时候,我父亲何大将近五岁,二爹何二只有三岁多。
许莲的死讯传到何家坡,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李家沟竹木丰茂,因此篾匠甚多。一个年纪轻轻的李姓篾匠把活路做到了何家坡。正是稻谷黄熟时节,田产富饶的人家正需晒席。李篾匠在何兴孝家做活时,何兴孝探知他是李家沟人,就问认不认得一个叫许莲的。说到许莲,李家沟远远近近谁不知晓?谁没有兴趣谈论?吃夜饭时,李篾匠一边喝酒,一边就把许莲从嫁到李家沟到她死的整个过程,枝枝叶叶地讲给何兴孝和严氏听。严氏听说她死了,顿时汪汪大哭,泪水把她被锅灰涂黑的脸冲得阡陌一般;何兴孝也泪流满面。李篾匠大为诧异,一问,方知许莲曾是他们的侄儿媳妇。
李篾匠叫苦不迭,深悔把杨光武逼奸许莲的细节讲得那么露骨。
而今的何家坡,富庶之家除何亨、何华强、何坤章,还有我的三曾祖父何兴孝。何兴孝之所以跻身这个行列,是因为他把许莲的田产悉数归到了自己名下。这事情他办得相当利索,许莲下堂刚刚两个月就办妥了。他想不通的是,自己亲哥遗留下来的田产,竟被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拱手送给了何相战等人。其实那些田产并不全是他哥哥遗留下来的,许莲跟何地后来又购置了许多。何相战等人原是些什么东西?不就是空长了一根鸡巴的光棍汉吗?凭什么拥有那么好的田产?何兴孝先去找何相战说话,希望他知趣,规规矩矩把田产让出来。何相战颇感诧异,说这田产是许莲妹子的,她请几人代为保管,并不归他们所有,他们没有权利让给任何人。“她虽然下堂了,说不准啥时候还要回来的。”何相战这样说。这是他的心里话。杨光武来接许莲的时候,他躲在大田埂上仔细看了杨光武的样子,觉得许莲妹子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当时,他多么想给许莲交代一句:“要是过不下去,还是回何家坡来。”可他没这样的机会。许莲去后,他天天都要去一趟泪潮湾,许莲如果回来,必从那里经过。何相战站在泪潮湾口,向山下直望,往往忘了时辰。有好几次,天黑尽了,他才想起往回赶。泪潮湾在鞍子寺横斜过来的那个古寨之下,从何家坡沿小道迤逦而去,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何相战撞开密不透风的夜色,从这个让人恐怖的地方跑着回村(泪潮湾之得名,是因为寨子内外曾经连年恶战,尸横遍野,血流成川,后来,收尸者哭声恸地,泪蚀山岩,使石壁之下形成一湾),常常湿透了衣裤。
何相战不说则罢,一说,气得何兴孝摇晃着干瘦的身体,以头为前驱,向他撞去。何相战一让,从背后将他抱住了,惊恐地说:“老人家,你这是咋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晚辈担当不起。”何兴孝抖着尖尖的胡须,喘着粗气说:“你狗日的晓得就好!许莲算她娘的啥角色?一个贱货!已经下堂了还有啥权利享受我何家的田产?再说那何地,他原本是不是何家人?不是嘛!他是我哥从一个讨饭婆手里收养的嘛!”何相战不停地说“是是是”。何兴孝又说:“你刚才说啥?许莲还要回来?不要说她没脸回来,就是回来了,老子不脱光她的裤儿绑到黄桷树上用天麻绳抽,老子就不叫何兴孝!”何相战又说“是是是”。何兴孝见他态度端正,就缓了气色,坐下来要何相战答应把田产归还给他,何相战整死不言语。何兴孝在他那间棚屋里泡到后半夜,何相战虽是态度谦和,却决不松口。何兴孝只得回去睡了。
翌日黄昏,他到了另外几个光棍汉家里。那几个光棍汉都已经修了房子,正准备娶媳妇哩。见何兴孝走来,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撞墙也好,跳茅坑也好,随你的便,但不要把血溅到我身上来,要是胆敢像对何相战那样用脑壳撞我,我就把脑壳给你揪下来!”这是他们对何兴孝说的第一席话。何兴孝本来雄心勃勃的,听到这席话就奄气了,再不敢讨死。但他不能在口头上输了气焰,又用教训何相战的那些话去教训他们,他们却说:“我们接收许莲妹子的田产,是有条件的,内情你一清二楚,当时你为啥一个屁都不放?如果不为这个事来,我请你坐,要是专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