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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觉得有种热乎乎的情绪萦绕在眼眶，几次欲夺眶而出。这不是我的错，这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盯着自己的双手，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刚刚扼杀了最宝贵的东西，犹如呵护了一生的宝贝，让我一失手摔碎了。
对面有人坐下，我不敢抬头。
“金鱼，听说你和郭子恒在一起了。”是王伟。
“我也没什么话说，只想对你说，这是你的决定就不要后悔。女孩子谈恋爱的时候最不可取的就是任性，我想你是聪明的人。其它我也没有要说的了。”
我点头，一个劲地点头，我已失去说话的能力。
我偷偷地从舞厅溜了出来，一个人逃开了。舞厅里有人在唱歌，声嘶力竭的那种。我听得出来那是阿欣，他在唱《爱拼才会赢》。如果他有拼过，他早是赢家，不是吗？不是我抛弃了阿欣，我只了抛弃了随时可能被抛弃的预感和压力，我厌倦了永远要象守护战利品一样守护阿欣的生活。女人若无完全的安全感，有的只是危机感和对失败的逃避。所以我逃了。
那一夜，郭子恒打了无数个电话到我家，我没有接。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打开房门，平静地对父母说我没事。我觉得自己已浴火重生。
从那以后，每次想到阿欣我便会想到那首《爱拼才会赢》，便会觉得胸口似有把火在烧，我本是个自私的人，既然是不愉快的事又何必记挂，于是后来我很少想起他。他也再没有和我联系过。
对我而言，阿欣就象风筝，我曾经很努力抓住那一根唯一牵绊他的线，勒痛了手，我抑头，却怎么也看不见翱翔的他，如今我掐断了与他唯一的牵连，他飞到天涯海角，我再也寻不着他，但也免去了那种抑头寻觅的苦楚。那无所谓得失。
“有件事情，我想要跟你坦白。”郭子恒在电话里这样和我说，约我到学校的大草坪。
“什么事？”我问。
“你来了再说。”
与他在一起已经一年。他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浪漫得有点不切实际，浪漫得让我觉得幸福。他总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带给我惊喜。比如夏天里的某一天，他会在窗外唤我的名，等我出来后交给我一个小包，说今天他上街，看见有人在做促销，原来是暖手霜。“你不是冬天里常会冻手生冻疮，这个给你，涂抹一下就会好了。”再比如他会偶尔带我去看一场书画展，却下错车站，便干脆带我去人民广场溜旱冰……
与他一起，每一天都是新奇；与他一起，我倍受重视；与他一起，我觉得我是唯一；与他一起，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大草坪上，他在树下等我，戴了副墨镜。
“搞什么？晚上带什么墨镜。”我笑，伸手想摘下来。
他捉住我的手，一拉，将我拉到怀里，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架在我的肩上，“怎么，很酷吧。”
“是很酷，可是你还能看见东西吗？”我想转身，但他臂力很大，使我动弹不得。
“不是说有话要说？”我问。
“嗯。”
“什么事？”
“前两天不是说我有南京的同学要来。”过了很久，他说。
“嗯。”为这事吗？早两天他说有南京的同学要来，他要作陪，因此没来找我，这算是向我的道歉吗？
“今天他走了。”
“哦。”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嗯？”我漫不经心地玩弄他的手。
“我和她过了一夜。”他显得有点紧张，“她是个女生。”
我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她是我初中的同学，以前一直对我有好感。这次是专程来上海找我的，那天我们都喝了点酒，我克制不住，你又一直不让我碰你……”
我开始挣扎。他转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他，用力抱住我，他的唇向我压来。我提起脚跟对着他狠狠跺了下去。
他大叫一声，放开我。
我后退两步，盯着眼前熟悉又倍感陌生的人。这是他吗？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离开我便活不下去的男生吗？是那个只为一秒的偶遇便在校门口埋伏几年的男生吗？怎么可以？这个我第一次放下骄傲，全心全意接受的人，他怎么可以！
“鱼。”他向我伸手。
我避开。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我冷冷地说，“也别再用你的脏嘴碰我。”
那曾经让我留恋的胸怀，躺过别的女人；那双曾经让我倍觉安全的臂弯。拥抱过别的女人；那曾经带给我天旋地转的初吻的双唇，吻过别的女人……我——受不了。
“金鱼。你听我说。”他向我走来。
“我不听。”我捂住耳朵，向后退。
“这是我的错。”他冲上来，抓住我的双臂，用力摇晃，“但我发誓，我不爱她，我只爱你，可是与你在一起，我不开心，我真的不开心。”
与我在一起他不开心？我放弃挣扎，与我在一起他不开心！
“还有谁会比我更爱你？为了你我甚至可以考这个学校，这个垃圾的学校。鱼，我是理科生，我不是学法律的料，我不行的。到了这个学校我没有真正快乐过，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有片刻的安宁。我总对自己说，为了你，这一切都可以忍受，但这不行，时间长了，我开始怨你。我会想，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我不会在这里。不见你又想你，见了你又恨你。我不知道怎么办。管燕，不同，与她在一起我没有压力，与她在一起我——心平气和。”
“她的名字叫管燕吗？”我轻轻地问，“怎么没听你提过。”
“只是初中同学，很一般的。”
“很一般？一般到可以上床？”好脏。
“鱼，你不要乱想，我们真的只是一般同学。”他很焦急。
“我们？”我偏了偏头，已经到了用这种合称的程度了吗？
“鱼……”他欲言又止。
“我想我暂时无法和你相处，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你又要离我而去了吗？”他看着我，眼里满盛悲哀，“有时候我觉得你好残忍，你总是前一刻柔顺的样子却在下一秒变得理智冷酷。我甚至怀疑你没有真正爱过我。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却让我感觉你的心那么遥远。我总是絮絮叨叨地说，而你总是沉沉静静的听，于是我一直不停地说，不停地说，知道你喜欢听我说阿欣的事，我就一点一滴地说，你听着微笑着，那笑让我嫉妒啊……”
“住口。”我冷冷开口，“这就是你的伎俩吗？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能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着爱我的话却和别的女人上床，现在倒好，干干净净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郭子恒，你——无耻。”
我逃离现场，逃离我爱情。
回到到寝室，我如往常一般和室友聊天、打牌。直到夜深人静，她们都已静静入睡，我开始哭泣，泪水象坏了的水龙头，滴滴答答。
从那天起，我和郭子恒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见面，有时会不期然在校园里碰见，也只是点点头。他每天晚上会给我一个电话，我会有一搭没一搭聊上几句，便匆匆催他挂机。
室友也看出了些端倪，我大致和她们说明了情况，她们先是痛骂郭子恒的不是，仿佛他是女性公敌，没过多久却为他讲起好话来，说什么男人难免犯一两次错误，而他又知错了，每天一个电话，就原谅他吧。我只是笑笑。
大三上半学期郭子恒开始天天在我们寝室窗口站岗。
“金鱼，你看他这么痴情，就原谅他吧。”她们开始轮流游说我。
“金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金鱼，你还是原谅他吧，他天天这样站在寝室窗口，我们连换衣服都不方便。”
……
“你想怎么样？”我约郭子恒到当初的草坪见面，开门见山地问。
“鱼”他一脸戚然，“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知道我错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他说，我觉得——心如止水。
“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痛苦”他说，“一下子少了你的生活象失了血一样空洞，我不能没有你。见着你却不能唤你，唤住你却不能触碰你。好几次遇见你，你却象没看见我一样走开，那种忽视让我——心痛。难道真的不能回到从前吗？”
“能吗？”我反问。
“能的。”他急急表态，“我发誓，我最爱的是你。”
呵，从只爱到最爱了。
“算了，我原谅你了。”我波澜不兴地开口，“从明天开始不要再象个门柱一样了。”
“你真的原谅我了？”他惊喜。
“是的，我原谅你了。”我强调。
与其说原谅他不如说原谅我自己吧。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愧疚过，那一夜他那一番撕心裂肺的话真的震撼过我，如果没有我，他或许不会象今天一样不得志。那种内疚感折磨了我很久，给他一个机会，也许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年多的恋爱生活让我成为一个寂寞不得的女人，每当夜深人静，我倍觉孤单，好想有人陪伴。他不再是我的爱情，他已是我的毒药。
寒假里，小菲约我出去走了一遭，她说她和阿龙彻底分手了。
他们不和我早就知道，阿龙也是个生性风流的人。整日满嘴里说着只爱小菲一个人的话，却好几次让小菲看到和别的女生在街头搂抱。
“那天，我向他提出分手。他哭着求我不要。”小菲说，“他说，别人他都不爱，那只是逢场作戏，他只爱我，让我们重新开始。他说‘嗨，我叫蒋云龙，有幸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你去死’。”
我忽然笑了，你去死，呵呵，真有性格的一句。
“很酷吧。”小菲也笑，“我也觉得自己很酷呢。那么久了，也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有点恍惚，与其说酷，不如说勇敢吧，告别一段近十年的感情，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小菲比我勇敢。
“那么以后呢，打算一个人吗？”我问。
“不知道。”她羞涩地笑，“学校里有个男生在追我，从进大学到现在。人不高，也不是很好看，但我——感动。”
原来如此，是借来的勇气啊，谁能借给我勇气？
回家的路上，我想着小菲，想着自己，快到家时听见有人唤我。
回眸，竟是久违的——阿欣，我有种说不出的惊喜。
“好巧。”我说。
“是啊，好巧。”他也说。
“我家，在楼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比划一下。
“我知道。”他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爷爷在这边楼上。”他也学我的样比划了一下。
原来，原来这么近，原来，原来却又是那么远。
“再见。”我说。
“再见。”他也说。
人生就是这样吧，如两条不平行的直线，相交然后分开，并且越行越远。我与他竟也到了如此——相互寒喧的一天。
时间飞逝，我的生活日复一日，我与郭子恒貌合神离。某一天我和他上床了，但我明白，我把我的初夜给了欲望，而非爱情。
我知道，他最爱的是我，我也知道，他同时周旋在不止两个女人之间。这一切不妨碍我与他之间关系的继续。我以为我已冷漠到可以接受一切，却每每在午夜惊醒时感觉寒冷。
有时，我会想起那些无知年少，想到那双深似海的双眸，想到那涩涩如青梅的初恋，想到那首悲愤交加的《爱拼才会赢》……爱情究竟是什么？
有一次，室友翻看我的照片，竟然翻到阿欣那张唯一的照片。
“金鱼，他是谁？”她们举着照片大喊大叫，“好帅哦。”
“以前的同学。”我笑答。
“真的只是同学？没这么简单吧，看，这里，他还写了LOVE U。”她们指给我看。
有吗？我怀疑。接过来一看，果然，青色的荧光笔写的字——“I LOVE U”。我有些傻了，什么时候写上去的？一直就写在上面的？我怎么今天才看到？
心潮澎湃后又复平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学校里搞电影节，开始循环播放老片、旧片，有一天经过影院，竟然看见预告上当天播放《梁祝》。我入场，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当祝英台为梁山泊流下血红的泪时，我又哭了。这一次没有人在旁边笑我，我流着泪笑我自己。
偷来的快乐
二○○○年四月二十九日
“司辰欣啊，他在上厕所。”接电话的家伙很不文雅，全然没有顾及我是个女孩子。
“你到了吗？一个人吗？”从别人手中抢过电话来，生怕说了他什么坏话。
一个人吗？从我打电话告诉他我要来时，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次。或者，他是很怀疑我为什么没有和郭子恒两个人一起去吧。
“是的，我一个人。”没有比这更肯定的了。
一九九八年的寒假，我依约在茶室等郭子恒，从九点到十一点。那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打他手机，没人接，然后我杀到他家，在他的床上捉住了他，同时还有我们高中时的第一任班长——周颜。我知道他有众多女友，我从不计较，她们中的多数我都不认识，但这个我很熟悉，太熟悉了，熟悉到前一天还在一起打过牌。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第一次感觉到被背叛，第一次感觉到被愚弄。我算什么？傻瓜吗？我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我说：“我们完了。”从那天起，我和郭子恒真的完了。
也从那天起，我开始给阿欣写信，我不知道这样的我是不是可以用坏来定义，我只知道我必须做些什么。后悔做过的感觉比后悔没做过的感觉，我宁可选择前者。
“要我来接你吗？”他问。
“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吧。”
“不了，你还是在火车站等吧，你等一会，我马上就到。”没等我再说一个字，他挂了电话。
我很奇怪他的语气。他是如此平淡，如此——理性，无波无动的口音，让我以为他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无锡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是陌生的，而阿欣，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出发前，我很紧张，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一个人乘火车，也许是因为要去面对的是一个我一向不能自然而对的人。
前几日，有个同学五一准备回家，早早便去订票，说五一节的火车会很忙，害我担心了很久，怕买不到票。从坐票到站票到站台票，所有的情况我都不止一遍在脑海里预习过，但依旧很紧张。以致于排我前面的女生说买常州的票，轮到我时，我竟也傻乎乎地说去常州。话说出口才发现干了蠢事，又不想改口，便算了。
火车上自然没有熟人，身上揣着去常州的票，我对自己的去处又多了几分胡思乱想。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多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最后，我站在了无锡的站台上。
半小时后，阿欣出现在我的面前，和另一个浑身挂满包的男生。
他穿了一套西装，深蓝色的，里面是一件天蓝色的衬衫，一条发亮的宝蓝色的领带，如此的一身整齐。
那个全身挂满包的人向我笑，很暧昧的，“我先走了，祝你们两个玩得愉快。”他说，挤了挤眼，便离开了。
“你要买什么？”他开口了，没有寒喧，直捣主题。
“我姐听说最近无锡的真丝很便宜，叫我这趟回家帮她带点回去。”这是我的借口，我必须有个借口，这样我才有勇气。
那天下午，他很耐心地陪我逛了很多个招商城，最后到了布料市场。我叫他在外面等我，一个人进去剪了匹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丝的布料。出来之后我有些惘然，我的布料剪好了，我的借口用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去肯德基喝口饮料怎么样？”他邀请我。
“我，今天要回家的。”我说。
“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带我走了一条地道，七转八拐地进了肯德基。
面对面地坐下之时，我忽然发现——我竟然不敢直视他的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最近好吗？”他啜一口可乐。
“还好。”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去我们学校逛逛怎么样？”
“你们学校那儿有常州的车吗？”我问。
“是的。”他回答。
“好的。”我放心地和他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似乎开了很长时间。“快到了。”他忽然说：“今天你恐怕来不及回家了。”
“怎么会？”我说，“才三点，到你们学校也来得及啊。”
“我们学校那儿没有车。”他对我说，一脸正经，“我骗你的，今天别走了，留下来陪我玩一天，明天再走。”
我没有生气。
也许从我内心而言，我不急于回家，我想和他共度一段时光，哪怕一天也好。我本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受了挫折，心冷了许多，但并未全然无情。找一个寄托，哪怕只是自己臆想，只要能有所依托，便心满意足了。他借了我一把勇气。
晚上我们出去散步。
无锡是个很自然的城市，不象上海，只有钢筋水泥，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