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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选第三条路——将玉璧收归己有。
他一路上检视把玩着玉璧,越看越爱不释手。他是走赵高路线的人,各地包括西域和林胡献贡来的宝物,都要先经过赵高的手,而赵高总会要他去鉴赏,他很少看到这样质地和雕工都达到完美程度的大玉璧。
祖龙又是谁?他的死与江神和镐池君又有什么关系?假若他将这样贵重的玉璧沉在镐池,是不是太可惜?
但假若他献给始皇,告诉他这个怪异荒诞的故事,他会不会相信?要是不相信,又会产生什么可怕后果?这次他本身去办案,就以妖言处决了两百多人,他还要去背这个罪名?
不过,他要是不去沉于镐池,将来山神找到他该怎么办?昨晚的恐怖情景,现在想起来背脊还发凉!山神敢交玉璧给他,一定有再制住他的方法。
算了,到咸阳还有段时间,向始皇报告结案经过,还要经过一段时日,再到镐池的时间加起来,他玩赏这块玉的时间够长了。
想到这里,忽然他又发现一个疑问想不通了——为什么山神千里之间顷刻可到,自己不送去,却偏要借这个凡人之手?〃也许,沉璧要经过一道繁复的祭祷仪式,山神也是神,不愿向镐池君低头。〃他只有这样来解答自己的疑问了。
他向着窗帘透进来的阳光,察看玉的透明度,突地看到一行小字,原先不仔细看,还当是玉的纹理。他极尽目力辨识,才看出是:“大秦御府珍藏”
他惊吓得两手一抖,差点将璧掉下来跌碎,他叹了口气想:
“手上的锦盒很多人都看到了,将来追查脱离不了关系,看样子只有走向主上禀明这条路了!”4
在吴石醒来刚离去不久,山沟那边树林中,转出来十几个人,带头的赫然是张良和一位虬髯客。时隔七、八年,张良虽然俊秀依旧,可是气度举止成熟许多,他正是昨晚山神庙中装属官的人。他笑着对那位虬髯客说:
“项伯兄,一切在预料中。”
项伯身高八尺有余,不是别人,正是楚名将项燕的长子,也就是项梁的同胞兄长。他性喜闯荡江湖,四海游学,从小就在外面很少回家,前几年因杀人被通缉,逃到下邳,后来张良博浪沙一击始皇不中,也逃到下邳和项伯会合,同时合组了一个遍布各地的反秦组织。
项伯笑着回答说:
“良弟自遇黄石老人后,可说是一日千里,进步太多,不再是博浪沙山上的鲁莽少年,而变成神机妙算的半仙了。”
张良闻言微笑不语。
原来博浪沙一击不中,张良逃到下邳,在那里得到一项奇遇。黄石老人故意将脚上鞋子踢到杞桥下,要张良拾取,考验他是否有敬老尊贤的品德。张良从桥下捡皮鞋子后,老人更要他为他穿上,看他是否有忍辱负重的耐力。
当时张良是真想狠揍他一顿,但看他年老,便忍气吞声为他穿上,老人满意地称赞他孺子可教。
最后他约张良在桥上见面,故意提前到达,然后责怪张良与老人约会却迟到,这样接连三次,第四次张良干脆不睡觉,前一天晚上就在桥头等候,这次总算比老人先到一会儿,通过了测验。老人大喜,传授了他一套《太公兵法》,并且告诉他:
“好好读这部书,学成即可为王者师矣,十年后,你会大展事业,十三年后,到济北来见我,谷城山下有块黄石,那就是我!”
老人没说其它的话就走了,以后也未再见过面,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封信给他。张良日夜研习揣摩,气质及才智都有了莫大的变化和进步。
接着项伯又说:
“良弟,你真是舍得,这样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就这样平白送人,假若吴石贪心一起,不呈交始皇,私下吞了,那岂不是白费这许多心思?”
“天下之物各有其主,这块玉璧本来就是嬴政之物。上次他渡江水遇风浪,用来沉江祭祷江神之用,我在无意间得到,这块璧会给他心理上莫大震撼,'祖龙明年会死'的预言,他也就会深信不疑。至于吴石,就算不怕'山神'会再找他,见了'大秦御府珍藏'那几个字,谅他也不敢吞没!〃张良分析事理,头头是道。
“你认为嬴政相信了这个神话,就会急着立太子?〃项伯仍然不解地问。
“应该如此,〃张良胸有成竹地说:“根据后宫传出的消息,嬴政政事劳累,再加上勤练房中术及大量服用丹药,已患上了严重的肝病,只是御医们都不敢说出来罢了。嬴政本身也有所警觉,所以不愿立太子的原因,乃是对徐巿的'青春之泉'还抱着希望。”
“你认为嬴政这样聪明,再加上'装神弄鬼案'的打击,还会相信我们的鬼话吗?”
“嬴政在别的事上聪明绝顶,但只要遇到和死去皇后有关的事,他就会变成八岁,要是谈长生不老,他就只有三岁了,”张良微笑着又加一句:“这是情和欲望害人之处!”
“我再问一句,〃项伯问话真有执着精神:“我们是想要他立扶苏,他相信了我们的鬼话和立扶苏又有什么关系?”
“唉!〃张良也许被他问累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说:
“前因后果分析起来太复杂,我只能简单说明。嬴政深爱死去的皇后,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扶正苏妃……”
“这是众所皆知的事,那我们想借鬼话来促使他立扶苏,不是简直不可能吗?〃项伯瞪大了环眼插口。
“听我把话说完,〃张良耐心地说:“你也说过嬴政聪明,但为情所使,他一心一意想立胡亥,却又明白胡亥愚騃任性,不可能做个好皇帝。只是他抱着希望,胡亥也许能改,同时再多等几年,让天下完全安定,胡亥能当个无为而治的太平天子,笨一点就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项伯有点懂了。
“假若他相信我们的预言,他明年会死,他鉴于天下风潮四起,怕胡亥镇不住,就会立扶苏,这也是我们地下组织到处放话,制造民间混乱的道理。”
“这我就更弄不懂了,我们以反秦复国为目的,立昏庸的胡亥,将来弄得天下大乱,不是正好?要是扶苏当国,以他这次代父巡狩的成绩来看,一定是天下大治,我们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项伯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是说我进步了吗?〃张良苦笑着说:“这就是我突破性的大进步。几年来和家师书信往返讨论的结果,家师判定几年内天下必乱,百姓又要受到战乱流离之苦。我们再次商议,想由我来做一点'人定胜天'的事,促成扶苏立位,以免天下又陷于过去几百年混战的痛苦。”
“你不想复兴韩国了?〃项伯诧异地问。
“韩国的复兴和天下生民的痛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张良笑得有点凄凉。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项伯也叹口气说:“天下统一已成趋势,再打散重来过,又是打打杀杀,以前那种日子并不好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
“多谢项兄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张良感激地说:“下一步是投向蒙毅,借他之力,促立扶苏,但项兄是否肯屈身事仇?”
“从小游荡四海,早以天下人自居,眼界不会只限于一国一地!”
项伯仰天哈哈大笑,豪迈的笑声吓得林鸟纷纷展翅而飞。5
始皇在咸阳宫便殿接见吴石,听取他报告办理陨石案经过,廷尉蒙毅侍坐。
吴石报告此案株连到两百多人,而且是当地菁英分子时,蒙毅脸上流露出不忍之色。
始皇转脸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对吴石也像是对他说:
“办案固然要以少杀戮为原则,但有时除恶务尽也是应该的。”
蒙毅不便说什么,吴石听到这句话,等于是得到称赞和肯定,不觉喜形于色。
高兴之余,他的胆子也变得大了些,他避席顿首,双手高举锦盒过头启奏:
“臣这次回咸阳途经华阴平舒道时,遇见一件怪事,有该地山神托臣带一块玉璧给镐池君,后来臣发现到这块玉璧本是御府珍藏,不敢自专,特地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有这等怪事?〃始皇要近侍接过锦盒,仔细一看,也发现到〃大秦御府珍藏〃那一行宇,他要近侍召御府今来问明真相。
他心里却在想——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局!但他还是很感兴趣地对吴石说:
“卿家将经过情形详细说给朕听,请复座。”
吴石复座后细说了当时经过,当然将自己乞怜求生的丑态省略掉了。
始皇听罢,半晌不语,这和他在湘君祠的遭遇类似,不过不是似幻似真,而是真的整个人被掳走了。那〃祖龙〃又是谁?
御府令奉诏前来,叩首行礼后检视玉璧,刹时间脸色变得苍白,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他声音颤抖地说:
“启奏陛下,这正是前次渡江水,适逢风浪,陛下祭祷江神,沉于江中的那块玉璧,不知怎么会被人捞起。”
“你能确认无误吗?〃始皇也感到有点头启发麻。
“沉璧之事不多,而且这块玉璧在御府算是上品,无论尺寸、形状和纹理,臣都记得很清楚,的确是廿八年祭江所沉之璧,尤其那行与纹理相合的字,更是巧匠精心之作。〃御府令肯定地说。
始皇沉吟一会,转向吴石说:
“这样吧,镐池君那里由朕亲自去,这块玉璧暂时物归原主。”
“遵命!〃吴石即席俯首。
“暂时收藏好,等朕决定好祭祷镐池君时,再取出应用,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始皇向御府令说。
御府令行礼告退,始皇仍在心中一直咕哝——祖龙明年死,这祖龙到底是谁?
突然他想到,祖者始也,龙者帝也,祖龙者始皇帝也!他神色沮丧地对吴石说:
“这次案子你办得很好,没事就退下吧!”
在吴石行礼退出后,他又对蒙毅说:
“蒙毅,你留下,今晚你和幼公主陪朕一起去见见皇后!现在你就去找幼公主来南书房!”
这是任何臣子都无前例的殊荣。这么多年来,始皇去到兰池,全都是独来独往,只带四名力士护卫。
始皇回到南书房,感到有点头晕,他早发现自己身体不好,却没有近来这般严重,他常感到四脚乏力,胸中郁闷,时有想呕吐的感觉,而且人很明显的在逐日消瘦下来。
御医们诊断没有病,只是说他操劳过度,肝火上升,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休息,另加一些降肝火的补药。
他习惯性地踱到南窗边,推开窗户,见到的又是一勾新月,不知为什么,每逢见到新月,他就对皇后有股难以形容的思念。
祖龙明年死!也许他该立太子了。但要立谁呢?胡亥和扶苏的影像,在他脑中又重叠交错起来。
祖龙明年死!他仿佛见到那个山神说话的神情,吴石描述得太活灵活现了。
这些反朝廷分子,这件事是否又是他们玩的把戏?
但再仔细一想,沉落在江底的玉璧,不是江神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能将它捞起来?人称海无边,江无底
只不过江神为什么不将这个讯息直接告诉他,而要告诉镐池君?
这些问题他越想越不通,干脆不再想,而是做成两项决定:
——尽快考虑立太子。
——祭祷镐池问吉凶。6
当晚始皇在南书房赐宴蒙毅和幼公主,饭后乘汽车一部,带力士八名护驾,幼公主参乘,蒙毅则骑马相随。
车行中,始皇目不转睛地看着已发育良好的幼公主,发现她越大越像皇后,无论是言行举止,或者是聪慧才智,尤其是那股孩子气的狡黠,恐怕皇后在世见到,也会自叹不如。
忽然他灵光一闪,要是能让她的聪慧来补胡亥的愚騃,那立胡亥为太子,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们按照往常一样,经由秘密通道,进入大殿皇后棺椁厝放处。
始皇亲自在皇后画像前点好香烛,行礼后默默祝祷,蒙毅和幼公主叩首后仍俯伏在地。
始皇望着皇后的画像,在心中默念说:
“玉姊,你生前虽然不赞成我立胡亥,但胡亥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不立他,立谁我会甘心?如今江神言我明年会死,立太子已是岂不及待的事,现在我帮你找到一个媳妇,不但相貌举止和你相像,聪明才智也可和你相比,愿你在天之灵也表示一点意见。”
默祷完毕,始皇连卜三次,〃皇后之灵〃都表示反对。
“那只有由我单方面作主了!〃始皇摇头苦笑。
祭拜完毕,始皇要蒙毅出外巡视一下警卫,单独留下幼公主。
始皇首先指着皇后的画像说:
“皇儿,看看母后像不像你?”
“父皇的话有语病。〃幼公主笑着说。
“语病?〃始皇一时会不过意来。
“应该说儿臣像皇后。”
“哦,不错,朕越看你越像她,尤其是天生聪慧上。〃始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萤火怎敢跟月亮比!〃幼公主也叹了一口气:“皇后驾崩这么多年,后宫至今人人都还称颂她的贤德,儿臣怎敢相比?”
始皇接着谈了一些皇后生前的事,思慕之情,溢于言表,幼公主也听得入神,始皇突然话锋一转说:
“希望胡亥将来立位时,也能有这样一位皇后!”
“小哥的年龄是到了该择偶的时候了。〃幼公主说。
“准备当皇帝的人,不只是为个人择偶,而要为天下人选后!〃始皇郑重地说。
“父皇可曾为小哥选好了人?〃幼公主顽皮地笑。
“有是有了,可是朕正在征求她的同意。〃始皇也露出微笑。
“哦?〃幼公主沉默不语,脸色变得凝重。
两人无语很久,始皇心想这层纸不戳破,话就永远说不明白,因此他徐徐地言道:
“皇儿,你和胡亥相处得怎样?”
“很好。〃幼公主低下头。
“朕看得出他很听你的话。”
“虽然眼下他顽劣一点,但一旦继位,朕相信他会改。”
“朕想你做他的皇后,你意下如何?〃始皇硬着头皮说出。
公主闻言连忙下跪,始皇还当她是下跪谢恩,但双手想要扶起她时,却发现她满脸泪痕。
“父皇是诏命,还是征询儿臣意见?〃幼公主仍然跪着没有起来。
听到幼公主如此问,始皇不禁又回想到那晚他自己向皇后求婚的事,他在心中暗叹,真的什么都像,连求婚回话都像!他长叹一口气问:
“要是朕的诏命,如何?”
“君命不可违!〃幼公主轻喟了一声。
“要是朕代胡亥求婚呢?”
“儿臣愿意丫角以老,永远服侍父皇。”
“算了,起来吧,〃始皇强作微笑说:“什么都不算,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蒙毅巡视警卫回来,脚步声逐渐走近。
始皇爱怜地抚摸一下幼公主的秀发说:
“把眼泪擦干,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7
在长安西南的镐池,正在举行一项盛大隆重的祭祷典礼,由始皇帝亲自主持。
身穿白色宽大长袍,头戴黑色鸠冠的巫者,手执巫杖,两手张开,仰首向天大声祈祷,口中喊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祝词。六六三十六名礼生,穿着同样的白袍,就是头上没有鸠冠,分成六列跪在巫者背后。
“镐池君〃相传为周武王死后为神,由天帝所封。始皇对这位首次以武力统一中原的君主,有着惺惺相惜的特殊感情,他不敢托大,身着全套大礼服率领百官跪伏在地。同时为了表示亲民,准许民众在外围自由参加祭祀,因此现场参加祈祷求福,以及想瞻仰始皇丰采的民众,高达数万。
池边周围香烟袅袅,有的民众在池边祭拜,更多的民众站在高处或是爬在树上,守视祭典的进行。数千虎贲军在现场担任护卫,严禁闲杂人接近祭祷现场。
始皇虽然跪在地上,但他的头仍然是昂起的,一直注意看巫者的表情,因为他对鬼神的事,经过历次受骗,已经是半信半疑。
他第一眼看到巫者的感觉是震惊,这名巫者好俊秀好年轻!眉目娟秀,唇红齿白,简直像个美妇人。而跟在他身后赞礼的副手倒是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这两个人的角色是否颠倒了?
不知为什么,他见到这名片好像女子的巫者,心中却微微有些恐惧,也许是为他脸上满布的神秘所震慑吧,这些巫者和帝王一样,自有一股镇压人心的魅力!
这巫者是蒙毅介绍的门客,始皇绝对信任。据蒙毅说,他自小得到异人传授,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对易经及占卜,搜鬼通灵等奇学,更有独到的本领。
巫者祝祷祈神降临,沉璧仪式完毕,本该由奉常代始皇念祭文,谁知这时巫者突然摔倒,全身颤抖,口吐白沫,现场稍有混乱,但因始皇在场,谁也不敢乱动。
赞礼副手和几名礼生上前去扶他起来,谁知这名美妇人般的巫者,一手抓一个,像丢稻草人似地将他们丢得起晕八素。
始皇的近侍郎中正想有所动作,却为始皇所喝住,他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巫者神色和举止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颇有帝王雍容风度,他向跪在地上的始皇说:
“本神乃镐池君是也,嬴政,你来找寡人,有什么要问的?”
始皇犹豫了一下,当着这么多众臣面前,他想问的事当然问不出口,他转念一想,自己功德远超三皇五帝,在武王面前也不必这样自卑,尽管武王成神,而他却是天之骄子!于是他站起来说:
“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