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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冲动。
出去之后,他一直无法回忆起那两日在牢中是怎么度过的,大约正是由于心如死灰,唯有吃那几口饭、心中钝痛传来时才觉得自己尚算存活于世的情景所致吧。
那之后,他想了一想,虽觉恶心,但还是不得不感谢冷霜城。若非冷霜城在两日之后发动兵变,领了一群侍卫闯进宫中,他也不会有机会得以逃出。
那正是他在狱中所待的第十五日的黄昏。天牢之外一片刀兵之声,当时他只觉得是出了事,但自己被关在这么一个旮旯里,就算出再大的事也逃不出去,唯一可能的就是暂时不必行刑,多活几日而已。
不料此时,回廊尽头却有一个人影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跑过来,手里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回响。
他抬眼望去,那光束之中银白的长发正在左右摇晃,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相思成疾而产生幻觉了。
直到萧无人抚着胸口,一手扶在他牢房的栏杆上不住喘气,另一手将钥匙扔给他时,他触碰到钥匙冷硬的轮廓,这才反应过来,萧无人是真的来了。
“无人……”他紧握着栏杆,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别浪费时间了,快出来,跟我走。”
“发生何事?”他一面绕过栏杆,一面开锁一面道,“你伤未痊愈,实在不该这样奔波。”萧无人的脸此时此刻已可算是青白如月了。
“冷霜城造反,宫里乱成一片,三弟留了几个暗卫跟着我。你快出来,其他人要找到你必然会要你的命。”
“我……?”
“我叫你动作快!”
“哦哦哦。”朱武急忙将门打开了,出去扶着萧无人,匆匆往外走。
“我背你吧,这样可能还快点。”
萧无人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点头道:“亦可。”
“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里?”
“回钟粹宫。”
“回钟粹宫?!我们难道不应该逃出去吗?跟我回草原,无人。”
“你以为你现在能从这宫中跑出去吗?冷霜城对这宫中唯一下了格杀令的就是你,我和父皇都没这么丰厚的待遇。”
朱武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天牢出来,果见几名暗卫守在那里,牢头已经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可是回钟粹宫岂不是坐以待毙。”
萧无人忽然冷笑道:“你在那张床上睡了这么久,倒还不知,床底下有往北的密道。”
朱武不再说话了。萧无人虽是来救他的,但态度并不友善,其中的隔阂,让他觉得心里没底。若是他已知忘残年的事,断不会来救他,但若他不知,又怎会如此?莫非他仍在气自己骗他?
几名暗卫前前后后地跟在他们身边,解决掉几个从各个殿里殿外廊上廊下冒出来的侍卫,可算是顺利地将两人送到了钟粹宫。
偌大的皇宫,此刻随处可见抱着宫内宝器往外逃又被侍卫一刀结束了姓名的宫女侍者,唯有钟粹宫此刻不平常地宁静。
朱武仔细朝周围望了几眼,可以判断出此地隐藏着不少的暗卫。看来整个皇宫至少三分之一的暗卫都在此处了。
刚踏进宫门,便见猫大人慌慌张张地冲过来,“殿下你可回来了!臣担心死了!”
萧无人对他笑笑,道:“猫大人,你能和这几位暗卫在外面等一下吗?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他说。”说着,他指指正驮着他的朱武的胸口。
朱武可以感受到他冰冷的吐息萦绕在自己耳边,近在咫尺,却又如此的疏离。
“又是他!”猫大人退下了,朱武胆战心惊地将萧无人带进房,而后关上了门。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萧无人看来是真有话跟他说。
于是他将人放到床边,倒了杯茶递过去,道:“你的伤口还疼吗?”
萧无人接过茶,喝了一口,抬眼定定地凝视他,道:“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了。前几日,两名暗卫带着一个民间的杀手来见我,那人说他曾是大哥的手下,亲眼见你为保身份而扭断他同伴的脖子,有这回事吧。”
朱武点点头,“有。”他觉得自己心跳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快,清晰可闻。
“他回来之后向大哥报告了此事,大哥立即通知人要当面跟我说,而当天晚上,他就死在了瑞王府中。”萧无人捏紧了手中的杯子,“说,是不是你着人杀害了大哥?”
朱武试着张开嘴,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来,直到最后,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一个“是”字。
萧无人闭上了眼,“桌上有把剑,去拿来给我。”
“无人……”朱武不确定萧无人是不是真要杀他,但此刻他竟然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念头。他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将剑拿在手里,递回给萧无人。
萧无人接过剑,“倏”一声将剑抽出来架在他脖子上。
两人对视许久,一个满是恨意,欲哭无泪,另一个则仿佛心无杂念,坦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然而萧无人心中纵有千般矛盾与挣扎,这样的一剑,又怎么刺得下去?只有剑横在朱武的脖子上的片刻,他才能明白剑尖夹带着的回忆的重量。
“嘣”一声,剑尖被重重地□了床柱。
朱武正长舒一口气,却见萧无人忽然抄起旁边的凳子向他砸来。那凳子是上好的红木做的,其坚硬结实堪比顽石。朱武的肩膀立即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连骨头都在震颤。
而萧无人却没有因这一下而停止,很快又换了方向朝他的脖子挥去。
他一阵乱打,全然不顾章法。朱武也不闪不避,被他打得在地上翻来覆去,仍是一声不吭。
照他这样的打法,即使让朱武命丧当场也不足为奇。正巧朱武并没有拿内力抵挡,不过片刻便是四处青紫,一脸的血肉模糊。
房间里只有沉闷的木凳击打骨头的闷响,以及朱武难以抑制的痛吟,以及萧无人用力过度的喘息。
偶尔有乒乒乓乓的声音,那也不过是两人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陈设而已。
朱武就是在这几乎快被打晕的时候,才真正看到了萧无人温厚心性之外的另一面。而这一面,全然只为他而设。他在痛苦的同时,竟有一分莫名的欣喜。
他趴在地上,已经痛到麻木了,抬眼见萧无人从床沿上滑下来,坐到地上,不住地捂着肚子喘息,凳子扔到一旁。朱武又慢慢爬过去,扶着床沿靠着萧无人坐好,吐了几口血,擦擦嘴唇,刚准备说话,
萧无人看了他一眼,从床上捞起石枕,再一次狠狠朝他头上砸来。
这一下砸得太重,朱武额顶立即迸出鲜血来,脏污的血迹流了满脸。他完全瘫软地趴在地上,过了好久才恢复了一点意识,而后却又再次爬起来,坐回去。
“无人别再动怒了,小心伤口。”朱武捂着嘴,努力不让口中的血喷出来。他想要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无人两手搭在膝盖上,叉开了腿,将一身力道完全托给了身后的床,靠在那里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腰腹上的伤口又有了湿滑的感觉,大概是再次裂开流血了。
两人不再说话,一直这样坐着。直到门外猫大人慌慌张张地敲门,大喊着“冷霜城的人围来了”。
萧无人深吸一口气,翻身起来,掀开床上的被单,一手按住床板边上的雕花,一手拉着缝隙往外一扯,一条黑洞洞的石道连着向下的石阶出现在滑开的大石板之后。
“进去!”他伸手将朱武拉起来推了进去。
朱武一阵恍惚,本要滚下石阶,忽觉不妙,即刻扯住萧无人的胳膊,道:“跟我一起走!”
“朱武,我是南国的太子,父皇现在生死未卜,我能跟你走到哪儿去?放手!”
朱武摇摇头,“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得跟我走!”他身上早就没什么劲儿了,但手上却如铁箍一样,不用灼热的火焰就绝无法煅开。
萧无人冷笑,“跟你去草原骑马放羊?”
“只要你喜欢。”
“那你别做北国太子,跟我回陵州种花。”
朱武闻言一愣,顿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好。”
萧无人再次笑了,“你好我不好。你为了这个太子之位已然杀害了我大哥,现在你又不做太子了,我大哥的死又算什么?放手!”
“不放!除非你跟我走!”窗外的刀兵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既然你不肯与我同行,又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是要手刃仇人吗?”
“你放还是不放?”
“不放!回答我,为什么?”
萧无人深吸一口气,道:“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也没用。不杀你,没有别的原因。很简单,我下不了手。”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床柱上的剑拔下来。朱武本以为他是要拿剑逼自己放手,却不料他竟挥手一剑砍断了自己的胳膊。
“不管你是朱闻苍日还是还是北国的朱武,这条胳膊给你,就当是我还了你的感情,我们就此两清了。”这是朱武最后听到的萧无人的话。话音刚落,那只持剑的手就按动了机关,将他无助而绝望的呐喊关在了石壁之外。
归宿
朱武回到北国的第三年,朱皇重病不治,驾崩在草原的金色大帐之中。第二日朱武便登基为帝,世称银鍠朱武。
当日他被萧无人打成重伤,回国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道是他脑部受了重创,日后可能留下顽疾,老了甚至可能出现幻觉。他对此并不在意,醒来之后只问自己带回来那只胳膊能否妥善保存。
说来也怪,那只雪色的胳膊由他带回来那日起,除了没有温度以外,一点腐烂的痕迹也没有。朱武料想这大约是因为萧无人体质的关系,于是便让人去寒山寻来冰峰之玉做成盒子,将这只胳膊放了进去。
此外,他本是遣人去将南国太子寻回来,却不料下面的侍者低着头跟他说:“南国的皇帝和太子已经在动乱中遇害了,此时冷相国已登基为帝,正要跟杀上京城的六祸苍龙血战。”
他闻言一愣,笑道:“萧无人不可能死,你们就算是找他的尸体,也得给我找回来。”
侍者抬起头来,为难道:“禀殿下,据探子回报,冷霜城得了萧家父子的尸体,先是在城门口鞭尸三日,而后便分了喂给野狗了……”
“你说什么?”朱武觉得自己大概正出现太医所说的幻觉。
侍者皱皱眉头,不得不再次重述道:“回禀殿下,冷霜城得了南国皇帝和太子的尸体之后,在城门口鞭尸三日,而后便分成数份喂给郊外的野狗。”
“胡说!”朱武随即从座上上起来,抬脚一下踹在侍者胸口上,而后蹲下了,扯住那侍者的前襟,狠狠道,“你若再说一遍,我就找你说用在你身上。”
“殿下!”吞佛于此时抢进帐内,从朱武手下夺出那名侍者推开了,道,“殿下请冷静!”
朱武站起来,阴狠地盯着慌张退出的侍者,道:“你叫我冷静?你听他说的话了吗?我怎么冷静?”
“臣听了,殿下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就听过了。我已遣人查探过了,确有此事。”
“不可能。”
“殿下……”
“不可能!”
“殿下!”
“你出去,我头疼。”
吞佛见他情绪并不稳定,也不懒得再多说,他身为人臣的本分已经尽到了,便如朱武所吩咐的那样,悄然退去了。顶多也就叹息一声。
他人的不幸,他并没有那么多感慨。
朱武也就是在那时想起自己当日掘坟之时说的话的。
【若你真的死了,我就让整个南国来陪葬。】
他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自接到萧无人死讯那日起,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从未忘却。
三年之后,他登基为帝,所行的第一件事就是跨过翰河,亲自挥兵南下,誓要让南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就在他攻入南国皇宫那一刻,他在昔日的钟粹宫遇见了正在那里给花浇水施肥的寂寞侯。
“我走之前就说自己栽不活桃花,果真如此。不过,梅花倒是活了。”当日正是浓冬,皑皑的雪地上四处是混乱的血迹,唯有钟粹宫如他、如寂寞侯住进来时吩咐的那样,不染刀兵,静若亘古。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光州遇见了六祸苍龙,便一路跟他上来了。封赏的时候他问我要什么,我就说要钟粹宫。”
“钟粹宫是太子住的地方,你还真敢。”
“有什么关系?我又活不长了。”寂寞侯说着就像要证明给他看一般,捂着嘴就咳出血来,“今日见到你,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我还能有让你牵挂的心事?”
“自然是有的。是太子殿下托付的事。”
“太子……你说无人?”许久不曾亲耳听人提到他,纵然心心念念,朱武几乎就要以为萧无人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一个执念了。
寂寞侯“嗯”了一声,伸手点了一下开得娇俏可爱的雪梅,道:“太子那日探病就跟我说,你杀伐之气太重,身份又可疑,将来若自己不在你身旁,也请我有机会稍微提醒一下你。他不希望见到一个满身是血的朱闻苍日。这件事他在之后给我那封信中又重申了一遍,就不知他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了。”
朱武闻言,哽了一口气在喉中,像是吐出这口气就要流下眼泪来一般。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寂寞侯离开了,自侍卫手上接过重伤的六祸苍龙,扶着人摇摇晃晃地从他身边擦过了,他也未曾有所觉。
他在事后也曾想过这是否只是寂寞侯利用他的弱点所施的一个计谋。然而就算不是,他也该明白,那的确就该是萧无人的性格。
当时他怔在那里,只想着自己这多年来浑浑噩噩的生活,想着自己的双手所握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当他合拢了长满粗茧的手指,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不甘心这一世唯有他孤苦一人,然而他却没有资格再去爱他所爱之人了。
那一刻之前,他总以为再拖一拖,到时候便有办法了,但却不料,那一瞬间的所有办法都成了空谈。
攻下南国之后,他住进了钟粹宫。
窗前的桃花换做了梅花,他担心自己种不活桃花,也就任其如此了。
银鍠朱武是这个国家的历史上颇有作为的一名皇帝。只可惜一生未曾立后,也无子嗣,他将死之前,朝中又如当年的南国一般混乱了。
那时他已年逾耄耋,一头的鲜红润泽的头发早已斑驳变白,进而发黄变枯了。
他无意这天下如何如何,也懒得再去管那宫门外无休止的纷争。
月漩涡当年离开之后便去做了杀手,隔三岔五地闯进宫来要刺杀他。
两人在这钟粹宫的花园里打了不止他们曾约定的一场。
不过近几年两人都打不动了,月漩涡偶尔来,也只是跟他喝喝酒,嘲笑他几句罢了。至于到了今年,月漩涡一次也没来过,大约已经年老至死了。
他想自己的尾声也将近了。
那夜,他如往常一般坐在灯旁思念记忆中的白发人,天色渐亮,他见了灯花,忽觉窗前梅花已开,一夜的雪映亮了晨间的微光,他却将微光中的梅影认成了萧无人忽至的身影。
他暗笑自己被萧无人打出来的顽疾,收拾了东西上床睡觉。
闭上眼之后,他忽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抚在自己额上,温润的触感让他留恋不已。他害怕睁开双眼却什么也没有,只用一双发皱的手轻轻握住了他。
“睁开眼吧。”这声音即使几十年都未曾听过也不会令他觉得陌生。这倒多亏了他常有的幻觉。
但此时此刻,这声音实在是太真实,真是到他几乎能感到耳膜在震动。
所以,他忐忑地睁开了模糊的双眼。
眼中的人仍如当年一样,一张少年的脸,一副清冷的表情。
“我是死了?”他觉得这个答案比较合理。
“还没有。我不是来找你索命的。”萧无人将他僵硬的手握在掌心,一点一点摩挲着,道,“你知道冷醉和宵后来去哪儿了吗?”
“没去找过他们,但应该还活着吧。”朱武露出了一点点少年时期桀骜的表情,一副其他人怎样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萧无人笑了笑,道:“我原谅你了,睡吧,我一直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