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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也就派浪人们去砸几家商号,砍些无辜百姓,逼得当地有钱人家掏出金银来保命而已。不过说起来,比起今天的那些倭寇,汤川大人还算慈悲为怀的。前两年有个后辈跑来跟我说起,现在成百上千的浪人跟船去到明国和朝鲜,根本不管上头是不是正经想做生意,一靠岸就大开杀戒,不分男女老幼、军民百姓,就象野兽见到猎物一样,扑上去挥刀就砍……
我们也曾经是野兽呢,不过也就是街边徘徊的野狗,肚子恶了才去偷别人家的禽畜,可现在这帮家伙,简直是山间的恶狼!他们不是人,一万次投胎,神佛也不会允许他们再做人!据说明国沿海好多个村子,甚至城砦,都被他们杀空了……作孽呀……
嗯,话题跑得太远了,还是拉回来说。我不知道汤川大人这次载的什么货物,做的什么生意,总之我们还没被堺港的那些女人掏空钱袋,他就扬帆下了海。经过土佐湾和日向滩,没几天就在鹿儿岛靠了岸,从这里再往东,就算离开日本啦,从来没跑这么远的我,望着茫茫大海,心里多少有点兴奋。
在鹿儿岛又有一批浪人上了船,其中有一个打扮与众不同。其他的浪人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也脏,只有腰里的刀子磨得锃亮,这个人服装却很整洁,可是既没剃头,也不梳髻,头发就这样披散在肩膀上。他是我们熊野一带的口音,不是九州蛮子。左卫门尉大人似乎和他从前就认识,态度格外的亲密和恭敬。对别的浪人,左卫门尉大人往往连名字都不叫,只称呼:“喂”,或者“这家伙”,对这个披着头发的中年男人,却敬称为“先生”。
嗯,你又猜到了。怎么,年岁不对?怎么会不对呢,你还没见到老大人,老大人可比实际年龄长得年轻,虽然那年他已经四十多了,可是真的一点也不显老。
离开鹿儿岛,乘风破浪,我们就往东方驶去。一连好几天,四面茫茫看不见一寸陆地,老天也不作美,总是阴沉沉的,好象随时会降下一场暴风雨来——雨虽然没有来,风可不小,船颠簸得很厉害。连我这种常年生活在海上,但没出过远洋的水手都面孔铁青,觉得胃有些难受,那些旱鸭子浪人就更不必提了,躲在舱里都不敢露面。一次我经过浪人的船舱,看到他们躺的躺,蹲的蹲,好几个人还趴在床沿上一个劲儿吐酸水。我马上就火了,骂他们:“谁把窗户关上的?这样只会更晕!你们这些笨蛋!”
浪人们都是火爆脾气,其中有一个脸色不那么难看的,一听我骂他笨蛋,当即拔出刀来就要取我的性命。我倒是不怕他,在摇晃得那么厉害的船上,他没跑到我跟前就肯定会摔倒。那家伙当然没跑过来啦,手里的刀被一个人轻轻松松地就夺了去,我都没能看清夺刀的动作。是呀,正是那位“先生”,他挺着腰坐在草席上,脸色一点也不发青,连披散的头发都不见乱,就好象根本不是坐在船上,而是坐在自己家的庭院里,那样镇定自若……
“说得对,是应该打开窗户。”他用我熟悉的家乡口音说话,然后把那浪人的刀掷还给对方,自己起身去开窗户。我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在剧烈摇晃、并且满地是人的船舱里走路,就象走在平地上一样,就算我那些出过远洋的同伴,脚步也不如他稳。
我去问左卫门尉大人——是的,我和左卫门尉大人坐在同一条船上——那位“先生”究竟是谁?左卫门尉大人却皱皱眉头:“没见识的小子,你不会知道他的……不过再过十年,恐怕全日本都会记得他的名字。怎么样,先生在浪人舱里还住得惯吗?让他搬到我那里去,他却坚决不肯。”
我挠挠头,用自己也感觉有点奇怪的话语回答说:“他好象没有住不惯的地方……”左卫门尉大人笑笑:“那就是先生啦!”
在海上航行了很多天,总之一言难尽,我也就出过那么一次远洋,再说讲多了海上的事情,你小子也听不懂。那天,我们终于看到了陆地——“到明国了,”左卫门尉大人手扶着船舷,放声大笑了起来,可是笑声却似乎有点不那么舒畅,“希望这趟一切顺利吧,别再被人骗了。”
“您在说谁?”我问大人,“汤川大人会被人骗吗?”左卫门尉大人摇摇头:“难说,明国商人都是很奸诈的呀。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没有勘合文书就运货过来,是违反明国法律的,那些商人很可能勾结官府,把汤川大人的货物扣下,却不肯给钱……”
我们停靠在一处浅滩旁,看汤川大人指挥着把货物一箱一箱地搬下去,由明国人用马车拉走。左卫门尉大人不许我们下船:“等生意成功了,大家再下去玩,别被明国人找到借口。”有几个浪人恳求说:“就让我们踩一踩陆地吧,快要活不下去了呀。”左卫门尉大人老实不客气地一瞪眼:“你们还算是武士吗?!不听命令的,就把他扔到海里去,让他死了也挨不着陆地!”可是他对“先生”却是另外一番态度:“请再忍耐几天,我会亲自送您去明国的。”然后还指指我:“这小子会说明国话,让他给您当传译。”
先生望了我一眼,轻轻地点一下头:“拜托了。”他竟然这样客气,倒吓得我不知道怎样才好,只得深深鞠躬:“您放心,我就算死,也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又不是去打仗,”先生笑了,“说什么死呀活的。你以为我会去做倭寇吗?不,我的剑是用来救人的,从不杀人。”
那天一直等到很晚,左卫门尉大人都不肯睡,只是站在甲板上发呆。大概子时前后,汤川大人带着两个随从突然出现在沙滩上,向船上招手。左卫门尉大人赶紧放踏板迎接他上来——汤川大人的脸色很不好看,额头上青筋浮现,他只说了一句话:“又被骗了……”
其实这种犯法的生意,十回里会被骗六回,还有两回是被明国官府发现,货物、金钱全部没收。然而冒着这样的风险,汤川大人,还有其他那些豪商们,不光是堺的,包括博多、平户那些有钱的老爷,仍然硬着头皮往明国跑,为什么呢?有钱赚呀,做成一笔生意,三、五回的损失都可以弥补过来,况且,他背后还跟着一大批浪人……不,是倭寇哪!
听了汤川老爷的话,左卫门尉大人的脸色刹那间也变得铁青一片,他匆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汤川老爷没有开口,他身旁一个保镖模样的人却硬邦邦地回答说:“是浒山所的千户干的!带上你的人,咱们去砍了他,把货物给抢回来!”
左卫门尉大人有些犹豫:“那是明国的官兵,那么容易打赢吗?”保镖冷冷一笑:“都侦察清楚了,浒山所里一共不过三百多老弱残兵,咱们先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就好解决了。”说着话,往身后黑暗里一指:“这附近有六七个村庄,咱们杀他个鸡犬不留,如果敌人敢出来,就在平地上和他们决战,如果缩在所里不出来,光抢得村庄里的粮食物资,也够汤川大人一半本钱了。”
左卫门尉大人望着汤川大人,等他下命令——终究他才是此行的首脑。汤川大人却不肯明确表态,只是说:“我不想赔本啊。”说着话,转身下船去了。那保镖紧随其后,但临走前却甩下一句话:“天一亮就动手!”
左卫门尉大人连夜召集水手和那些浪人,除去部分留守船上,总共凑齐了一百五十多人。他才宣布完作战命令,那些浪人就都拔出刀,欢呼起来,我的同伴们可不见得有多高兴,只是摆摆手,随声附和。
“小子,你不用去了,”左卫门尉大人点到了我的名字,“你去通知先生,天一亮,就陪他上岸去。我们从东面开始杀起,你们一路往西去,别搅进战场。你陪先生走得越远越好,免得被当成倭寇被明国捉起来……嗯,如果先生同意,你从此就跟在他身边吧,先不用回船上来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格登”一下。我的家在遥远的志摩,不在明国,我想跟着海船回家,不想在外国停留太长的时间——虽然我也很想跟随着“先生”,他那镇定的态度令人油然生出敬意……然而,头领的命令从来都是不容许提出异议的,何况还是在这种环境下。我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大声答应:“哈咿!”
第二天一早,倭寇还没有……是的,他们,不,我们确实都是倭寇呀——我的同伴们还没开始进攻明国的村庄,我就先跟随着先生下了船,沿着海一路往西走去。“要和明国的军队作战吗?”走出一里多地,先生突然停下脚步问我,“有几成胜算?”
我挠挠头:“听起来并不困难。先攻打那些村庄,把官兵引诱出来,然后……”“攻打村庄?”先生猛然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提高了,“那不是倭寇所为吗?!我还一直以为八幡大菩萨所保佑的志摩水军,是不抢掠平民的!”
“和九州那些家伙比起来,当然是……”我竭力为自己的同伴们辩解,“可是打仗的时候,有时候也难以避免,这是……对啦,这是战术……”“狗屁!”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文雅的先生,竟然口出粗言,“九鬼元隆一定是听了汤川宜阿的教唆,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哼,那些只认得黄金的商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了!”他突然转过身,大步向来路走去。
“您要做什么,先生?”我追在后面问他,“您要去阻止吗?不可能的!”“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但是……我在神佛面前发过誓,用剑救人而非杀人,神佛感念我的诚心,才化身蜘蛛传我影之剑……不,我总要去看个究竟。”
我们往东南走了两三里地,终于看到了第一个遭受蹂躏的村庄。这个村庄不大,和我的故乡有几分相似,估计也就住了四五十户人家。然而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到处都是明国百姓的尸体,有被割断咽喉的,有被刺破肚子的……他们没有一人手中持有武器,是在完全猝不及防中,带着惊骇的神情离开这个人世的。南无阿弥陀佛,真是悲惨的景象,我到今天闭起眼睛来,还会看到他们血淋淋的尸体……
尤其有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吧,都被割开肚子,肠子拖出有两三尺远……怎么,小子,你不相信?这都是真的,这就是浪人……不,是武士所为呀!武士究竟是什么?作为武士的你,可能说清楚吗?残杀无辜幼童,可算武士所为?嘿嘿,你还是不相信,那我告诉你,现在的倭寇,还有把小孩子挑在刀尖上,用滚水浇淋,或者挖开孕妇的肚子,把胎儿揪出来的!这都是我早年间的同伴亲眼所见,错不了的,那家伙自己虽然没有参与,我还是忍不住一刀把他劈了,就埋在……
嗯,我在说些什么呀,你这样的年轻小子,是不会理解这些的,你会以为那不过是谣言,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的鬼故事而已。到目前为止,你还只在战场上砍过敌人吧,你还没有杀进过敌方的村庄吧?嘿嘿,我知道你们那座小城,恐怕没什么机会轮到你们去进攻他国……
言归正传,看到那些尸体,先生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那是真的,因为愤怒,人的头发真会往上竖,信不信由你。先生加快了脚步,沿着血迹往下一个村庄追过去。我跟在他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个村庄还没有第一个村庄大,屠杀也还没有结束。我们看到六七个浪人,刀尖上滴着血,正在追赶一个年轻姑娘。他们左右包抄,就象围捕猎物一样,把那姑娘围拢在中间,一边嘴里讲着下流的粗话,慢慢缩短距离。那姑娘身上全都是血,衣服也被撕开了好几个缺口,几乎不能遮蔽身体,她哭着逃跑,却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俯身跌倒。才爬起来,突然看清了那尸体的相貌——一定是她的亲人吧——姑娘抱着尸体大叫了起来,都忘记了野兽们就在身边。
一名浪人淫笑着俯身去抱那姑娘,先生却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肩膀轻轻一搡,浪人就跌开了两三尺远,仰面摔倒在地。剩下的几个人不干了,大声呵斥说:“这女人是我们的!你要,就自己去抢!”还有人说:“这村子里没几个活人了,你赶紧往下一个村子跑,跑得快,还可能分到一个半个女人呀。”
“你们还算是武士吗?!”先生大声喝骂,“你们不是应该去和明国的军队作战吗,怎么倒在这里残害无辜百姓?向手无寸铁的人挥舞刀剑,不是懦夫的行为吗?!”
话音才落,被先生搡倒的那名浪人已经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很明显,他根本没把先生的话听进耳去,只是恶狠狠地举起手中太刀,向先生直扑了过来。先生的动作极为敏捷,只见他把身体略微一晃,让过刀锋,随即连鞘抽出腰间的长刀,一刀柄击打在那人肋侧。那浪人呻吟一声,慢慢软倒了下去。
剩下的浪人知道遇上了劲敌,急忙各摆姿势,谨慎地向先生逼近过来。先生虽然厉害到让我难以想象,但终究是孤身一人,我想起了左卫门尉大人的吩咐,急忙快步奔到先生背后,把自己腰间的刀子也拔了出来。
正对着我的一名浪人,大概认为我比较好欺负,首先对我发动了攻击。我认得那个家伙,那正是在船舱里因为我骂了一句“笨蛋”而想要白刃相向的无耻之徒。我才不怕他呢,虽然没有拜过名师,学过剑术,我可跟着左卫门尉大人打过好几场仗,见过兵锋相交的大场面——当初左卫门尉大人和他的亲兄弟全四郎大人争夺家督之位的时候……
啊,话题又扯远了,人老了总是这样……总之,我“当”的一声格住对方的刀锋,随即一个反手,在他腰间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浪人“哎呦”一声,向后退去。我紧追猛赶,连续又是两刀——第一刀被那小子侥幸躲过去了,第二刀他可避不过啦,眼见刀光映上了他的面孔,定会连肩带背,砍得他身登极乐!
然而还是没能砍中,我手里的刀被“喀”的一声格挡住了。出手的当然不是那可恶的小子,而是先生——先生用刀鞘挡住我的进攻,随即反手一刀柄,打在那小子脑门上,那小子“咚”地向后栽倒在地,暂时爬不起来了。
再向四周一看,先生刀还没有出鞘,已经把那些浪人全都收拾了,几乎每个人都是被刀柄击打在腰、肋、脑门等要害上,虽然未必会死,可也全都丧失了战斗能力。先生拍拍我的刀背,示意我把武器收起来,然后轻轻叹口气:“我发过誓不杀人……虽然这些混蛋死有余辜。就让神佛降给他们应得的惩罚吧。”
先生真是慈悲为怀啊,这份菩萨心肠,我一辈子也学不会,否则也不会把那个老朋友给……嗯,你问那趴在亲人尸体上嚎啕大哭的明国姑娘?先生当然会走过去安慰她,关照她:“恐怕还会有倭寇前来,还是赶紧离开此处吧。”然而先生说的话,她根本就听不懂……其实就算听懂了,在那种情况下,也未必能分辨真假善恶。那姑娘看到先生走近,突然松开了抱着的尸体,一反手抱住了先生的大腿。我还在奇怪,姑娘竟然张开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先生“唉”了一声,抖抖腿想要挣脱,却没能成功。他大概怕伤害到那姑娘吧,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而那姑娘在恐惧愤怒之下,力量却大得惊人。我急忙跑过去,一边用明国语言结结巴巴地翻译先生先前说的话,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姑娘扯开。先生的腿上两排鲜红的牙印,血“哗哗”地往下淌,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可怕的伤口哪!
才帮先生包扎好伤口,先生就转身往村外走去。我知道他想急忙赶往下一个村子,制止屠杀的发生。但那是制止得住的吗?况且,制止了这一场屠杀,这些沿海的村民还会遭遇下一场屠杀……嘿嘿,最近三十年在那里所发生的事情,可比当年要更凄惨可怕多了……
可是还没走近下一个村子,先看到六七名浪人满身都是伤口,有些连刀都被折断了,惊惶地向我们跑来。我叫住一个人,问他:“怎么回事?和明国的军队接战了吗?”那人回答说:“不是明国的军队,是一些农民和乡下武士,其中还有一个年轻人非常厉害,单打独斗砍伤了九鬼大人。同伴们都被包围啦,我们好不容易突围逃出来……”
我吃了一惊,左卫门尉大人算是志摩国数一数二的勇士,使一柄十文字枪,从来身先士卒,我还没见他打输过。转头望向先生,先生一跺脚,随即因为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是报应啊!但是受汤川利用的元隆未免太可怜了。”
我们匆匆赶去,远远的,只见许多明国的百姓,手里也有拿兵器的,也有只拿着锄头、木棒的,把我的同伴们都包围在中间。还看不清有多少人受伤,多少人战死,左卫门尉大人是否仍然在生,先有十几个农民转头看到先生,嗥叫着冲了过来。
白光一闪,先生这次把长刀拔出鞘来了,但他依旧没有伤人,只是用巧劲一划,当先数人手中的锄头从中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