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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最后换义云去清扫谯王旧部了?”丹菲道,“你就要生了,他还跑出去。这活又不是没了他就找不到别人做了。”
“不碍事。”刘玉锦道,“女人生孩子,男人又帮不了忙。让他去忙他的大业吧。”
丹菲道:“陪着你,你也安心些呀。”
刘玉锦摸着肚子,道:“人在心不在,要个身子有什么用?”
丹菲觉得她话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埋怨。也许她还是忘不了薛崇简吧。丹菲心想,若自己最后没能和崔景钰在一起,而是嫁了别人,是不是也会变成她这样。
“这么说来,你这些天被那些打探消息的人骚扰得够呛?”刘玉锦问。
丹菲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谯王一事有许多善后要做,崔景钰这些日子本也很忙。两人一连数日都没见面。
丹菲和崔景钰虽还没定亲,可两人出双入对从不瞒着人,不论是崔家还是世人,都将两人默认作了一对。如今关于两人闹翻的消息甚嚣尘上,不少人都等着看曹侯千金最后花落谁家呢。
前几日丹菲同云英她们去赴宴,游湖之际碰到了太子妃。船在湖上,真是进退不得,丹菲只得陪着太子妃看景说话。
太子妃依旧一副温和端庄的模样,外面流言纷纷,她看丹菲的眼色也没变,还是那么和善。她身边跟着几个盛装少妇,是李隆基的嫔妃。那几个女子倒是兴致勃勃地打量丹菲,神色各异。
太子妃拉着丹菲的手,天南地北地扯了一圈,最后道:“我同你投缘得很,得空常来兴庆宫走走。我看太子也很是喜欢你。”
丹菲额角挂着冷汗,只得强笑道:“若是太子妃不嫌弃,小女自当常进宫给您请安。”
太子妃依依不舍,约着丹菲过两日一同去感业寺拜佛,这才放她上岸。
这事一出,又传出曹氏要入东宫的说法。
如今东宫几个妃嫔的位子上都有了人。以丹菲的出身,做太子妃都使得的,若真入东宫,不给个良娣都不好意思出手。而现有的赵良娣和刘良娣都生育了王子,把谁踢下去都不合适。太子妃也没个明确的话,弄得东宫嫔妃之间好一场喧哗。
崔郎求婚
到了九月,桂花开第二轮的时候,曹家大伯和三叔两家人终于抵达了长安。
曹大伯为人忠厚老实,有个秀才功名。曹三叔读书不行,只打理家族产业。曹大伯同曹父生得极像,丹菲一见他,就红了眼圈。曹家兄弟短短十年里经历了数次起起落落,如今见了兄弟遗孤,也是格外辛酸。
是夜,丹菲设宴招待亲人。一家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孩子们跟着乳母一桌,丹菲和叔伯婶娘们坐一起。
曹大伯和曹三叔后来都喝醉了,念着曹父的名字,忍不住落泪。
丹菲也跟着哭了一场,道:“阿耶生前一直十分愧疚,觉得对不住你们。因为他之过,连累家族蒙羞,亲人也被牵连。如今阿菲幸不辱命,重新光耀门楣,洗刷了冤屈。叔伯婶娘们这些日子受苦了,阿菲敬你们一杯!”
众人都不住抹泪,连女眷们最后都喝得半醉,被婢女扶回去歇息了。
丹菲半夜酒醒,不知怎么的,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没有惊动守夜的婢女,自己披了衣推门而出,走到后庭花园之中,跳到墙角的假山上,坐着看月亮。
今夜是初二,月亮还是很圆。秋高气爽,夜空极清朗,长风万里,明月生辉,点滴星子在夜幕中静静闪烁。
此景,教丹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同父亲在沙鸣的草原上夜宿时的情景。
父亲的背影如松如山,是她永远的依靠。他们在背风的草坡下扎帐篷,坐在篝火边。父亲指着天空,教她认星辰,辩方位,给她讲他们的祖先,那些铸剑师们的故事。
她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安然入睡,觉得那是天底下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此刻,丹菲望着夜空,泪流满面。
父母的仇报了,他们的英灵已经归去,不再留恋徘徊在她身边。她已经再也寻不到那种毫无保留的保护与关爱。
丹菲无声落泪,整个人沉浸在这一股后知后觉的离别愁绪之中。
忽然,一声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夜中响起。
笛子居然吹的是沙鸣当地的民歌!
一时间,丹菲仿佛看到了草海碧波,晴空白云。山川下良田屋舍井然,孩子们赤着脚在田坎上奔跑。林间,鸟儿在枝叶间跳跃,灌木从中的小兽警惕地抬起脑袋张望。
笛声一转,旋律霎时高昂,如波涛澎湃。
就如海边巨浪冲刷着黝黑的岩石,海天连成一色,天地融合在了一起。丹菲站在岸上,望着搭乘着父母的小船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天边。
曲声落下,四下寂静。
丹菲泪流满面,望着站在假山脚下的那个人。
崔景钰把笛子别在腰间,动作灵巧地爬了上来。他人还没坐稳,丹菲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死死抱住他,无声大哭起来。
崔景钰漏住她,轻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过了良久,丹菲情绪平静了下来,这才松开他。
“你怎么来了?”
“你叔伯今日到,我想你们团圆后,定会更想念令尊和令堂。”
丹菲觉得心都要暖化了,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只得使劲抱住他。
崔景钰抹着她的头发,吻了吻她的发顶,道:“我想你,担心你又一个人哭,所以过来陪陪你。”
“嗯。”丹菲又哭了。
崔景钰浅笑着,低沉的嗓音充满温柔,胸膛微微振动。
“阿菲,我不敢说能做得比令尊更好。但是我会像他一样守护着你。”
丹菲听到这句,胸腔里的酸涩滚烫已不知道怎么办的好。她搂住崔景钰的脖子,激动地吻他,泪水咸涩。
崔景钰将她抱紧,而后一手攀着假山上的岩石,纵身一跳,带着丹菲落地。
丹菲惊抽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崔景钰紧抱着吻住,转身摁在了假山壁上。
这一刻,激烈的感情自两人胸臆中爆发出来,席卷了一切,令人神魂颠倒。他们忘情地亲吻,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一般拥抱,直到无法呼吸。
崔景钰情难自禁,低头在丹菲修长的颈项上吮吻,顺着往下而去。丹菲睁大了眼,却只能看见黑暗的影子。她浑身发烫,感觉到两人身体上热情的反应。她又兴奋又害怕,只得低声叫崔景钰的名字。
也许因为这一个呼声,让崔景钰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粗喘着把丹菲搂住,狂躁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和头间。过了好一阵,两人的气息才平顺了下来。
黑暗中,两人相视一笑。
“你该回去了。”崔景钰道。
“你怎么过来的?”丹菲好奇。入夜关闭坊门,就算崔景钰这样的官职,开门也极其不便。
崔景钰道:“我在常乐坊中有个旧识同窗,今夜本就借宿他家的。今夜翻墙出来见你,一会儿还要翻回去。”
原来他早就算到了,特意留宿常乐坊,就是为了半夜偷偷见她一面。
丹菲道:“我要是没有出来呢。”
“没事。”崔景钰道,“你听到我的笛声了。”
丹菲心潮澎拜,又想哭了。她摸着崔景钰的脸,哑声道:“我爱你。真希望这一摊子事快点过去。”
“我也爱你。”崔景钰吻她眉心,“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后半夜,丹菲安然入眠,又梦到了久别的白鹿。
巨大的牡鹿浑身散发着白光,漆黑的双目温润地望着她。她向它走过去。这一次,白鹿没有再走开。
丹菲骑上了鹿背,抓着它的鹿角。白鹿驮着她,踩着虚空,朝漫天星辰而去。
之后数日,丹菲寻了两处新宅院,将叔伯们安顿好,然后又举家去了南山佛寺,为父母做了一场法事。
长安的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凉了。曹家叔伯同丹菲商量,恐怕北面要下雪,行路不便,不如趁早去沙鸣,将丹菲父母的遗体迎回长安。
丹菲正在整理行囊,准备启程之际,段府传来消息,说刘玉锦发动了。
刘玉锦的产期其实还差半个月,丹菲本计划着自己从沙鸣顺道把刘家夫妇的遗骨也接回来,正好赶上她生孩子。没料到刘玉锦早产,丹菲被吓了个半死,丢下手头的东西直奔段府。
段义云也回来了,正在院子里一圈圈地绕着,脸色很是吓人。丹菲自己也是个姑娘,进不了产房,只得陪他在外面守着。
屋里不停地传出刘玉锦的呻吟声。丹菲心如刀割。
“怎么还没生下来?”
阿礼笑道:“奴给阿娘和嫂子都接生过。女人生孩子,没那么快的。”
“不会出什么事吧?”段义云问。
“呸呸!”丹菲唾道,“有事也是你替她受着。”
段义云拍脑袋,“糊涂了。是该如此!”
丹菲也看不下段义云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将他拉到屋里坐着,点了个炉子煮茶。
段义云一杯热茶灌下去,稍微冷静了些,突然道:“昨日景钰又被太子申饬了一番。太子怒得要夺他的官,被太平公主劝住了。旁人都当他们俩为了你彻底闹翻了。”
“太平公主又什么动静?”丹菲问。
“朝中重臣多出自她手,她底气十足,也毫不遮掩。”段义云冷笑,“她如今正在四处散布闲言,说太子并非长,不当立。说当立宋王或是豳王。圣人本不以为意。如今太子身边遍布她的耳目,事无巨细都会汇报过去。太子烦不胜烦,这才想出同景钰作戏。倒是委屈了你。这么一来,你的名声难免受损。”
丹菲满不在乎道:“能做一个让名臣和帝王都竞相折腰的美人,我也不亏了。”
入夜,奴仆送了晚膳。两人心不在焉地用着,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
哐当哗啦两声,丹菲和段义云都跌了筷子,争先恐后地跑出去。
“恭喜将军!”婢女奔出来高喊,“是个女郎!”
段义云脸上扫过一抹,随即又开心了起来。
“女儿好!阿菲,我当爹了!”
“恭喜。”丹菲笑道,“先开花,后结果。”
段义云知道自己先前的失望之色让丹菲看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这孩子能像你这般,那可胜过十个儿子了。”
“像阿锦才好。”丹菲道,“温柔贤惠,又有福气。将来给她找个你这样的好女婿才行。”
段义云讪笑。他虽想要儿子,可等女儿裹在襁褓里抱出来,他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眼。孩子还不及他胳膊长,小小的两手就能捧着。他小心翼翼地孩子抱着,牛高马大的汉子,竟然红了眼。
丹菲见段义云这样,也不禁欢喜得眼睛发热。她也不打搅他们夫妻俩,看过刘玉锦后,便告辞而去。
次日一早,丹菲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去沙鸣。
曹大伯留下来,曹三叔和丹菲的两个堂兄大郎和二郎和丹菲同路。
一家人用过早饭,祭拜了祖先,上马启程。
晨钟敲过,城门次第开启。百姓熙熙攘攘,天空万里无云。
丹菲他们出了长安城,朝西北方向而去。
到了十里驿亭处,玄风忽然兴奋地竖起了耳朵。丹菲心有灵犀,瞬间明白过来,策马朝驿亭奔去。
驿站柳树边,男子牵着马,穿着一身绛红官袍,乌帽玉带,身姿挺拔,优雅如鹤。
丹菲松开缰绳,跳下马,扑进崔景钰的怀里。
崔景钰张开双臂拥住了她,“一路保重。”
“我知道。”丹菲望着他,“你也是。”
干燥的秋风轻轻吹拂着树梢,落花洒在两人头发上、肩上。崔景钰抬手摘下一片落在丹菲发上的枯叶,在她眉心上吻了吻。
“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崔景钰望着丹菲,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清俊的面孔上,将他的双目照地犹如碧水幽潭一般剔透又深邃,充满了眷恋和柔情。
丹菲茫然地看着他。
崔景钰握着她的双手,缓缓单膝跪地。
“曹娘子,你我相识近四载,患难与共,生死相同,一直不离不弃,知心会意。我爱你胜过性命,此生也再也不会爱别的女子。我自出生以来,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今日却是心甘情愿地跪娘子,只为求你一件事。”
丹菲屏住呼吸,觉得难以置信。
崔景钰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曹丹菲,你可愿嫁我为妻?”
丹菲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我愿意。”她哽咽道。
她颤抖,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崔景钰露出欢快的笑意,眼睛弯弯,站起来一把抱住她,捧着她的脸吻她的唇。
丹菲不住哭,听到堂兄们发出兴奋的口哨声。
“崔郎若敢辜负阿菲,我们七八个兄弟揍你一人!”
“不会!”崔景钰高声道,“我对天立誓,终此一生,和阿菲相守相爱,不离不弃!”
丹菲满脸通红,同他紧紧拥抱。
虽然是离别,却无伤感。
因为丹菲知道,她这次从沙鸣回来后,就会同崔景钰再不分离。
密谋对抗
景云二年的正月,上元节刚过,冬雪还未消融,草木依旧萧索。
这是一年之中最阴冷潮湿的季节。城外春耕已经开始,长安城中的社交季节却还未到。权贵人家都不耐这阴寒的天气,缩在家中,盼着天气早些暖和起来。
兴庆宫中却是张灯结彩,歌舞喧哗,宾客云来,四处可闻欢声笑语。
太子李隆基的良媛杨氏去年末为他添了一个儿子,是他第三子。今日孩子满月,东宫设宴庆祝。
“忠勇侯曹府贺——”
礼官唱和声中,不少人转头望去。
一名身段高挑,披着缀织锦狐裘的年轻女郎被奴婢簇拥着,走进宫门。
女郎面容清丽娟秀,眉宇间有一股灵动的英气,神采光亮夺目,霎时就将她同满堂娇艳妩媚的贵女们区分开来。
“这曹蔚娘倒是真有几分不俗。”
“曹家同崔家如今到底怎么一个说法?”
“这都半年了,还没消息,怕亲事是结不成了。”
“都说曹女郎的心在东宫呢。”一个命妇讥笑道,“太子妃病了有月余了吧?”
窃窃私语的女人们都倏然一静,继而又爆发出兴奋的低语。
“她野心也太大了。”
“那你当如何?君侯之女,做个王妃都得,何必去给太子做妾?”
“听说太子妃也十分喜欢她,总将她招去东宫说话。别是知道自己身子不行,已先选定了接班人了?”
“太子已有三子,曹氏若真做了新太子妃,将来生嫡子,将来储位之争可就热闹了……”
“瞧!”
太子妃身边的女官采薇朝丹菲迎了过去,“曹娘子万福。太子妃念您多时了,请您过去说话。”
“有劳。”丹菲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觉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跟着女官而去。
太子妃王氏穿着家常的袍子,斜倚在榻上,带着抹额。苍白的面容在看见丹菲走进殿来后,露出了和善的笑意。
“总算来了。外面的人没为难你吧?”
丹菲叩首行礼,笑道:“太子妃遣人及时,小女刚进门,就被接来了。多谢太子妃爱护之情。”
太子妃笑道,“那些妇人,口舌最多,颠倒黑白,无事生非,最是讨厌。我身子本好多了,就是嫌烦,才继续装病。反正赵良娣爱热闹,让她替我应酬去。”
丹菲不禁莞尔,“太子妃才是明白人呢。”
“你也是个明白人。”太子妃道,“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丹菲摇头,“小女效忠太子,舍生忘死,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太子妃点了点头,“采薇,你带她去见那位吧。”
女官应了一声。丹菲再拜过,起身随女官退了出去。
兴庆宫的花园不大,却被妆点得五光十色,宾客撒布各处。东角暖阁处,太子李隆基正同一群年轻男女在饮酒投壶,玩得正热火朝天。
丹菲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李隆基看到她,手一抖,箭歪歪地掉在离壶老远的地方。
众人起哄,“美人一来,太子就在看不见其他咯。”
李隆基一身酒气,朝那些人呸了一声,对丹菲道:“都是你分了我的心。”
“那小女替太子投壶,帮您赢回来就好了。”丹菲笑吟吟地接过三支箭,白皙修长的手指拈着,随意地朝铜壶扫了一眼,抬手就掷去。
咚——咚咚——接连三声,三支箭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当当地进了铜壶的细嘴里。
众人静了一刹,继而发出轰然喝彩之声。
“好——”李隆基高喝,满面红光“你要我如何赏你?”
丹菲讪笑着不语。
高力士立刻对旁人使眼色。宾客露出了然之色,识趣地如潮水一般退开。片刻之后,暖和中只留丹菲和李隆基两人。
高力士退出暖阁,留着门窗大敞,守在门边。
丹菲见人都走远了,退开一步。
“太子殿下作戏真是格外认真呢。”
李隆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坐在席垫上,一脸阴郁之色。
“兴庆宫中满是她的耳目,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前几日在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