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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佳音被侍卫扶上了马。在无人看到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擦去了额角的汗珠。
段宁江当日就受了那么重的伤,定是活不下来的。段宁江一死,便没人知道当日她的所作所为。
思及此,卫佳音朝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望去。崔景钰骑马带着随从朝城门奔去,背影潇洒矫健,充满男性阳刚之美。
崔景钰将来若是知道了她做的事,又会怎么看她?
段宁江的冤魂,可又会前来寻她复仇?
思及此,卫佳音冒了一身冷汗,全然没有注意到丹菲幽深的目光。
雪夜私谈
洞里篝火熊熊,倒是将这一方空间烘得暖融融的。众人围着篝火坐着,分吃着马肉。火上架着一个头盔,里面煮着一锅肉汤。幸而丹菲带着盐。不然马肉粗糙,又未曾放血,烤熟了也十分腥臊,就是丹菲自己也觉得吃得难受。
卫佳音心不在焉,目光朝丹菲身边的包裹上瞧。
“这里面是个罐子?”
丹菲一直将段宁江的骨灰罐装在包裹里。她提防着卫佳音,想寻崔景钰谈话,可卫佳音又守着崔景钰寸步不离。崔景钰至今还不知道表妹已亡故,骨灰就在身边人手中。
“是我娘的骨灰。”丹菲道,“怎么?有什么不妥?”
卫佳音急忙抱着碗朝旁边挪了挪,“怎么把一个……”
“你想好了再说。”丹菲恶狠狠瞪她,“你可只有一个鼻子给我割!”
卫佳音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崔景钰背后去了。
刘玉锦凑在丹菲耳边小声问:“我实在看她讨厌。咱们干吗不揭穿她?”
丹菲摇头,“又无人证物证,她到时候打滚撒泼说我冤枉她,我才懒得和她争辩。再说如果段宁江真是被她害死的,你保证她不会再来害我们?”
丹菲朝崔景钰那边望了一眼,“我对那个男人也不熟,拿不准他会信我们几成。”
似乎察觉到丹菲的视线,崔景钰也望了过来,问“我们还需多久能翻过山?”
“若动作快些,明日天黑前就能下山。”丹菲削着木签。
崔景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女孩手指修长稳健,同寻常女子的纤纤柔夷截然不同,却不显粗糙,反而有种力量的美。她极熟练地用着一把匕首,把木棍削成矛。看这熟练的动作,这活她做起来游刃有余。
他怎么会将她误会成男子?
因为个子挑高?因为言行粗鲁?因为嗓音有些沙哑?
似乎是感觉到了崔景钰的目光,丹菲抬眼看了看他。
“你觉得,这一场仗会打多久?”
崔景钰也抽出了匕首,跟着丹菲一起削木头。
“我觉得不会很久。突厥虽然来势汹汹,可是此刻是寒冬,若要守城,他们没有粮草。他们将城池洗劫一空,三地的马场也被劫了。他们带着那么多东西,最好的策略就是趁着大唐再派出军队之前,退回关外去。”
丹菲点了点头,看他的目光温和了些,“若是沙吒忠义将军当初能守住……”
“此刻多说无益。”崔景钰狠狠削下一截木头,“如此奇耻大辱,大唐定会雪洗!”
众人奔波了一整日,疲惫不堪。用了饭后,丹菲指导着众人拿松叶铺在地上。女人们在里面,男人们守门口,就这样睡下。
半夜,篝火有些弱了。丹菲习惯性地起身,添了一把柴。
崔景钰靠着洞壁坐着,一手握着一把匕首,轻轻摩挲。他的视线和丹菲的对上。丹菲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哀伤,心中震撼。
她一直只将他当作一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可是他能冲出城杀敌,能救助百姓,能为国破家亡而红了眼,可见他还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
丹菲也是在这一刻,深切认识到,母亲已经永远不在人世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能和母亲相依为伴。可是当母亲也骤然离世,她从此就是彻底的孤儿了。纵使此刻和那么多人在一起,篝火温暖,可她依旧觉得极其寂寞无助,内心幽寒。
篝火噼啪响,洞外月色正好,狼啸声划过长空。
这一切极令丹菲觉得怀念。她闭上眼,就可以幻想着自己正在和父亲进山打猎。父女俩夜宿山洞。她在篝火边安睡,半夜醒来,总会看到父亲坐在山洞口,守护着她。
幽幽黑夜里,父亲的身影如雄浑的山,替她遮挡住所有风雨。
丹菲鼻子发酸,泪水悄然滚落。
朦胧的视线里,崔景钰坐在洞口的身影竟然也显得高大起来。
狼啸声近了些。崔景钰不安地张望。
“没事的。”丹菲抹了泪,低声说,“这洞里住过虎。虎粪被扫在外面了。狼闻到气味,不会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爹是猎户。”丹菲道,“我从小就跟着他学骑射,进山打猎。我们打猎可不像你们这些王孙公子那般,又有奴仆包抄,有人帮着补箭插刀。我们都是三两人进山,跟踪猎物,设陷阱,都凭的真本事。”
崔景钰还真没法反驳,“那你怎么在刘家做事?”
“两年前突厥人过来打秋风,要屠村,打劫商队。我爹带领民兵把他们赶跑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没熬过来。我娘和刘夫人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刘公又感激我爹救了商队,就把我们母女俩当作亲戚接进府里了。”
崔景钰肃然起敬,“令尊真乃英雄!”
丹菲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便朝他笑了笑。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个温和友善的笑。
“对了,”崔景钰想起一事,“今日你在酒楼,说我还在。你可是专程来找我的?”
“哦,”丹菲挠了挠头,“这个……其实,段宁江她……”
卫佳音翻了个身。丹菲闭上了嘴。
“阿江怎么?”崔景钰追问。
“我……”
“哎呀!”卫佳音猛地叫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崔景钰的怀里扑,“钰郎,奴好怕!奴梦到那些突厥人又来了!”
崔景钰面无表情,额头爆着两根青筋。卫佳音抱着他不放,嘤嘤哭。崔景钰推开她也不是,抱着她也不是,尴尬得要死。
丹菲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埋头安睡。
次日一早,众人草草用了饭,动身赶路。也不知道昨夜后来崔景钰叮嘱了卫佳音什么话,卫佳音今日特别安静老实,牢牢跟在崔景钰身边,寸步不离。丹菲每一靠近,她就投来戒备敌视的目光。丹菲也没兴趣上演争风吃醋的把戏,离两人远远的。
除了带路之外,若没丹菲,这一群人还真没办法在这雪岭里找到食物。可雪岭里鸟兽绝迹,想找猎物都毫无头绪。
是丹菲,根据雪地上留下来的痕迹寻找过去,挖了雪兔子的洞,抓了过冬的肥野兔。或是埋伏在树丛后,射野鸡。
她在林间穿梭,轻灵敏捷,自由自在,犹如山鬼。
崔景钰默默看着,见丹菲扣弦,连珠两箭,射下两只逃飞的野鸡。他不禁微微一笑。
丹菲望过来。崔景钰旋即收了笑意,大步朝前走去。
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终于可以看见山下村落。只见炊烟袅袅,灯火如星,令人无比激动。
这夜,一行人投宿在村长家中。
这边因为隔着大山,突厥人并没有打过来,所以百姓生活如常。不过村民们也都听说了北边战乱的事,见了丹菲他们也不惊讶,就是有些忧心,担心突厥人会翻山过来。
次日众人离开村长家,继续向南而去。入夜时分,抵达了一处繁华的小镇。此地是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多,也聚集了大量难逃的难民。人人都在议论沙鸣一代的战事,忧心忡忡。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突厥人带着战利品退回了草原,没有再继续南侵了。
用过了饭,众人歇息片刻,再度上路。
丹菲揉了揉额角,扶着桌子站起来。刘玉锦正在和卫佳音拌嘴,又吵不过她,急得来拉丹菲的袖子,要她帮忙。
丹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一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阿菲——”刘玉锦惊骇尖叫。
崔景钰砰地踹开拦路的凳子,一个箭步跨过来,堪堪将丹菲晕倒的身子接在臂弯之中。
丹菲全无知觉,头无力地后仰着,露出修长纤细的脖子。
崔景钰皱眉,摸了摸丹菲的脉搏,而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何处可找到大夫?”
掌柜匆匆指路。
丹菲强撑着睁开眼,朝裹着段宁江骨灰的包袱虚指了一下,便彻底人事不知。
初露身世
丹菲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她背着耶耶给她做的弓箭,跟着耶耶在林中穿梭,搜寻着那一只白鹿。
耶耶告诉她,那只鹿就在南方,高山上有密林和草原,鹿群结伴出没,唯独这只鹿独行。它是个王者,孤傲狡黠,精明警惕,最难以捕捉它。但是一旦得到了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丹菲跋涉过林中山涧,穿过茂密的树林,避开灌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阳光照耀而下,野花满地的小小草坪边,有一间木亭,亭上爬满藤萝,花串垂落。亭中坐着一个女孩。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段宁江。
丹菲怔怔地走过去,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段宁江微笑着看着她,反问道。
她额贴花钿,头插明珠金钗,身穿金泥罗裙,肩披素色帔巾,一身雍容华贵,端庄秀雅,宛如还在生。
丹菲举目四望,道:“我迷路了。”
段宁江问:“你要去哪里?”
丹菲想了想,道:“我在寻一头鹿,一头浑身雪白的马鹿,头上有着漂亮的犄角。你可见过?”
“白鹿,祥瑞之物。”段宁江微微笑,“传说中,得白鹿者,可得尊荣富贵。曹丹菲,你可是与它有缘之人?”
“若能得到,便是有缘。”丹菲一笑,“你可知它在何处?”
“它不在这儿。”段宁江道。
丹菲看着她,没再出声。
段宁江缓缓站起来,道:“我在等我阿兄,你可见到他了?”
丹菲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我这也是死了?”
段宁江笑了,“不是。你该回去了。”
“可是鹿……”
“若是有缘,你自会寻到它的。”段宁江虚虚的向丹菲一推,“见了我阿兄,替我照顾好他……”
丹菲惊异地瞪大眼,随即被一股力量迎面推倒。
林中忽然起风,花瓣翻飞,渐迷人眼。
她又急速坠落,黑暗四合,将她包围住,随即醒了过来。
“阿菲……”刘玉锦的声音带着哭腔。
丹菲吃力地睁开眼,看见刘玉锦双眼通红地趴在床头。
“啊?”丹菲脑子里一团糨糊。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刘玉锦拧了湿帕子搭在她额头上,鼻音浓重道:“郎中说你前阵子劳累过度,又受了寒。寒气郁积过深,然后又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就病了。那老头还说这病不重,给你灌了药,让你把热全发出来才好。”
“我吃了什么?”丹菲迷迷糊糊的,“我在哪里?”
“咱们还在镇上。你病着呢。你还记得吗?”
丹菲烧得满脸通红,嘴唇上满是水泡,自己倒是不知,只道:“不过伤风发热,没什么大不了。其他人呢?”
正说着,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崔景钰走了进来。
“醒了?”他坐在床边,“家母听闻我舅父一家的噩耗,伤心病倒。我必须赶快回去。”
“哦。”丹菲揉了揉眼睛,对这个消息显得有些漠不关心,“那你先走吧。记得把卫佳音带上。不然我怕会忍不住把她丢半路上。”
崔景钰紧抿着唇,迟疑片刻,对刘玉锦道:“我有话同曹娘子讲,刘娘子可否回避一下。”
刘玉锦不安地朝丹菲看去。
丹菲点了点头。
刘玉锦端着水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说罢。”丹菲疲惫地闭上了眼。
崔景钰道:“我看到你随身带着弓刀和匕首。你病后,我出于好奇看了看。这匕首并不是常物,而是出自兵器名家欧阳狂之手。光是这个匕首,就价值千金。”
“你想说什么?”丹菲冷冰冰地看着他,“若是想买匕首,那趁早死心。这匕首是我耶耶留给我的。他怎么得的匕首,我不知道。”
“你姓曹……”
“曹操也姓曹。”丹菲讥讽一笑,“你以为我是什么名人之后?”
崔景钰眼角挑了挑,强忍着怒意,“好,我没话了。”
“我道还有话要说。”丹菲道,“难得卫佳音不贴在你身上呢。那个骨灰罐,你顺路带回长安吧。那里面,装的就是段宁江。”
屋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崔景钰方嗓音沙哑道:“你……说什么?”
“段宁江已死了。请节哀。”丹菲想起段义云,冰冷僵硬的表情也终于松动,露出凄哀之色来。她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了段宁江的玉牌,递给崔景钰。
“当时我因为回不了城,只好在山间寺庙里躲着,遇到了从乱军中逃出来的段宁江。她伤势过重,很快就辞世了。她临终前把玉牌交付给我,让我带着她的骨灰回京来寻表兄崔郎,就是你。”
崔景钰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灰败之色,握紧了还带着丹菲体温的玉牌。
“你怎么今日才说?”
“卫佳音好似长在你身上的瘤子似的,我寻不到机会避开他同你说话。”
“为何要避开她?”
丹菲斟酌片刻,直视着崔景钰的双眼,道:“段宁江说,就是卫佳音抢了她的马,才让她来不及逃走,落到了刺客的手中。”
崔景钰瞬间狂怒。丹菲以为他会吼出来,他却硬生生地忍住,憋得面孔发紫,额头青筋曝露。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不住踱步,胸膛急剧起伏。
“你……”他冲到床榻前,狠狠盯着丹菲,“你此言可信?什么人要杀她?”
“你不知道?”丹菲冷眼看着他,“还是你在试探我的话是真是假?”
崔景钰不语。
“好。”丹菲笑,“杀她的是上洛王韦温。阿江手头有他想要的东西——别问我要。阿江说了,那东西也不在她手里,而是已经在京城了。”
崔景钰走到窗前,背手而立。良久,他终于镇定了下来。
“阿江果真是因此而死的。”
“她要你给她报仇。”丹菲道,“为她,为段家父子报仇。你做得到吗?”
“做不做得到,只有等真的做到了,才能给出答复。”
崔景钰侧头挑眼望向她,英俊的面孔沐浴着窗外明亮的雪光,愈发显得精致如玉。这么美的容颜,可他的双眼却如万丈深渊,让人望不到底,仿佛藏着无数机密。他看着丹菲,仿佛将她的心思一眼就看透了,让她无所遁迹。
丹菲自诩算是会看人心思的,却依旧觉得崔景钰这人讳莫如深。
他还这么年轻呢。二十来岁吧,一看即知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样的人不是应该被养得天真轻狂才是么?看他先前言行也处处像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呀。
可此时此刻,丹菲觉得眼前的崔景钰,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阴鸷、深沉、冷漠。
丹菲甚至隐隐觉得害怕,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轻率地就把那些事都告诉给他。如果这个男人是是敌非友。她此刻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
但是崔景钰并没有这么做。。
他走回床榻边坐下,道:“那我更要尽早赶回长安。阿江提到的那个东西,你可知在何处?”
丹菲垂目沉默片刻,摘下了镯子,递了过去。
“卫佳音本将它抢走,用布包着。我偷了回来,拿了个铜镯替代。她这几日忙着赶路,想必还没检查过。”
卫佳音在这些事上,完全不是丹菲的对手。
崔景钰接过,道:“多谢娘子替我照顾阿江一场,也谢你传话递物之恩。”
“应该的。”丹菲道,“我素来敬仰段老将军和云郎。”
崔景钰的眉毛轻微扬了一下。
“你好生养病。我会留下两个部曲,护送你们上京。到时候你们若没有地方投奔,也可来崔府找我。”
“哦。”丹菲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的责任全部都交卸了出去,一身轻松的同时,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这一场战役,这一出恩怨,转眼又同她再无关系。她一个小小民女,如蝼蚁一般脆弱,也根本没有力量插手那些权贵之间的纷争。
这也是父亲不想让她报仇的原因么?
可是……
不甘心呀!
她是个女子,就活该平庸地过一生么?
在红尘中走过一遭,她也想留下自己的足迹。
崔景钰连夜带着卫佳音动身上京。卫佳音似乎还不知道崔景钰知道了真相,依旧粘着他。丹菲也见识了崔景钰一人多面的本事。先前还在自己面前对卫佳音恨得恨不能生吞活剥,转眼就能对着她微微笑,仿佛真有几分情谊在其中。
“到底是真是假,我自己也在戏中吧。”丹菲自嘲一笑,合眼睡下。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马蹄声轰隆远去。
次日天微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