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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保太后身边。李嫣的腿还够不长,绣花鞋在快接近地面。
☆、54衣成
长宁宫里一片宁静;似乎没有人在里边走动般,只有小厨房里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说明里边有人。小厨房里蒸锅上升起袅袅的白雾;蒸锅里的水正欢腾着哗哗作响,不住的往外边冒着泡儿;李嫣用扇子轻轻的扇着火;看到那一个个不住跳出来的水泡;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今日早上她很早就醒了,一个人坐在镜子前发楞了很久。镜子里照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刚来长宁宫时的暗黄肤色已经消失不见,终于透出了白色的底子来,只是一双眼睛下却有着淡淡的黑色眼晕;这说明了她昨日没有睡得安稳。李嫣看了看那双眼睛;赶紧去厨房取了一个鸡蛋打破;将鸡蛋清搀着面粉和蜂蜜调了一小碗糊糊涂在眼睛下边,又从蒸笼里取了一个煮鸡蛋,将那壳儿剥去,用鸡蛋在自己眼睛上滚了好几遍。等到那湿嗒嗒的糊糊干透了,她这才去梳洗。等洗完脸,涂上胭脂膏子,总算看起来是神清气爽了,这时保太后房里也有了动静,芳晴姑姑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嫣儿,你和我一起去东宫罢?哀家送你过去。”太后娘娘慈爱的望着她,眼里有货真价实的关怀,看得李嫣心里一阵心虚。她向太后娘娘行了一礼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新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此时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虽然说她也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就这般想离开长宁宫,巴巴的贴到东宫去,可保太后对她委实是好,此时她也是真心想做糕点感谢她。
保太后慈爱的看了她一眼,扶了芳晴姑姑的手,带了梁公公便跨出了大殿,李嫣站在大殿里看着三人走在外边灿烂的阳光下,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痛,看起来这一切果然是真的,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占据了她的心,她几乎要快活得跳了起来,她马上就要去东宫了,去皇孙殿□边了!
忙忙碌碌的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灶台的火熄了,蒸锅里的水也不翻腾了,小厨房里弥漫着一种清香,有早晨荷叶上的晨露和蜜汁膏子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李嫣用两块布提住蒸锅的耳朵,将那盖子揭开来,一笼腾腾的热雾便窜了出来,慢慢的稀释在空中,最终消失不见。
“哟,李嫣今天做得是什么哪,这香味儿闻着可舒服。”小厨房门口传来梁公公惊讶的声音,李嫣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张满是皱纹的笑脸,两条倒八字眉毛故作惊讶的飞舞在眼睛上边。她心里激动得像在擂鼓一般,太后娘娘回来了,是派梁公公来传自己的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东宫呢?
将蒸锅里的糕点用小钳子一个个捡了出来,李嫣端着满满一碟子笑吟吟的朝门口走去:“梁公公,怎么就回来了?太后娘娘呢?”
梁公公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另有含义,李嫣心中一惊,端着碟子的手有些发抖,碟子里的糕点差点溜到地上去。她稳稳心神,双手捧着碟子挪到了外边的大殿,保太后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芳晴姑姑正蹲在她面前帮她揉着双腿。
“芳晴姑姑,我来罢。”李嫣将碟子放在小几上,蹲了下来,一双手摸上了保太后的膝盖:“姑姑,你年纪大了,老蹲着会不舒服,还是我来帮太后娘娘按按腿脚罢。”她伸出手来,熟稔的往膝盖上用力捏着,保太后脸上露出了舒服的神色:“芳晴,你站起来罢,嫣儿也是体贴你,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别做这些事情了,你将这手法教给芳心,让她来给我捏揉便是。”
李嫣一边捏着保太后的双腿,心里一边琢磨着,这太后娘娘为何还不说起自己什么时候去东宫的事儿,就在她慢慢捏到脚踝处,保太后又开口了,就听她缓缓说道:“嫣儿以后也不用给我捏揉了,照顾好我的嘴也就够了,要不是还真太累了些。”
听到这句话,李嫣的手一滞,嘴里有一种说不出地苦涩,还有些发干,她很想问一句:“为何我不要去东宫了?”可是她不敢这么说,她只能低着头,继续手下用劲,默默的替保太后揉着双腿,一滴泪水掉在了她的手背上,有些灼热的烫着她的心。
“嫣儿,你停下手。”保太后也能感觉到李嫣此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劲道用得很不一致,她拍了拍李嫣的肩头示意她站起来。李嫣赶紧调整了下情绪,垂着手儿恭恭敬敬的站在保太后身边,眼睛瞧着地上,不敢抬头,生怕保太后看见她一双红红的眼圈。
“是哀家去得迟了些。”保太后见李嫣还是和平常没有两样,那么恭敬的站在一旁,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歉意:“哀家本该昨晚就去说的。”她懊恼的叹息着:“今日我去东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徵宫的那个慕春衣调了过去,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唉,这也是天意留你在长宁宫,让哀家多疼你一些。”
慕春衣,这个名字在李嫣脑袋里嗡嗡作响,慕媛,为什么总是她,自己难道就躲不开她不成?自己本来被玉芬姑姑抬举,从宫奴所送去徵宫享福,结果她从宫奴所里逃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找到了皇孙殿下,跑到徵宫把自己指证,慕昭仪差一点要下令将自己杖毙,幸亏皇孙仁厚,将她举荐到了长宁宫给太后娘娘做宫女,否则此时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
现在太后娘娘想保荐她去东宫,可又是这个慕媛半路上冲了出来将自己甩到一边,占了先机。为何她便要处处和自己做对?保太后的话好像一把尖刀般扎在她心里——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李嫣喉头一阵发甜,似乎见到了那个眉目舒朗的少年陪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走在自己面前。她的脚微微颤抖了下,双腿发软,突然没有了站立的力气,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阳光照在长宁宫的院子里,尽管现在已经是七月底,阳光已经有些毒辣,可外边的花草树木在日头下边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映衬着李嫣一颗疲惫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越发的委顿了。“难道我便一辈子比不上慕媛了不成?”她咬着牙齿望着中庭的那棵香樟树,那是一棵已经有些年份的大树了,翠叶亭亭如盖,芳心和芳云两个年轻宫女正在树下摇着扇子说着闲话儿,那眼睛似乎有意无意的朝站在门边的李嫣瞟了过来,好像有着丝丝嘲笑,就像她们已经知道了李嫣去不了东宫的这个事实。
“慕媛,你不要得意,我自然会想出一条晋身的法子来。我便不相信比不上你。虽然你现在是五品的春衣,虽然你现在跟在皇孙殿下的身边,可我终究不会让你轻看了我,我自然会要赶上你。”李嫣捏紧了手指,不住的在绞动,一双眼睛望着香樟树下的芳心和芳云,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
“李嫣,你也别那么着急。”芳晴姑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一双眼睛似乎能将她的心事看透,这让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在芳晴姑姑那眼神里,她似乎无处遁形一般。
“太后娘娘进禅房礼佛去了?”李嫣只能勉强的笑了下,干巴巴的问出了一句话来。
“是。”芳晴姑姑点头道:“太后娘娘心地仁善,回来的路上她还和我说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你送了出去。她是真心真意想帮着你的,你可也得感念她的恩情,不要只是一片虚情。皇宫里最不缺的是虚情假意,最难得的是真心,李嫣,你懂吗?”芳晴姑姑的眼神锐利,就如一片刀子在她脸上刮来刮去,李嫣觉得自己的面具似乎已经被芳晴姑姑撕了开来,露出了下边的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孔。
“芳晴姑姑,我省得。”李嫣吃力的说出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儿看向芳晴姑姑,憋红了一张脸:“我……是真心实意想将太后娘娘服侍好的。”
芳晴姑姑那尖锐的目光没有减缓半分,只是直扑扑扎进李嫣的心窝子里取:“我不管你想对别人做什么,但你却绝不能对太后娘娘不忠,若是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对,那你便……”她的脸贴了上来,眼角的皱纹都能让李嫣看得清清楚楚:“死无葬身之地。”
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芳晴姑姑,你多虑了,我真不会对太后娘娘怎么样,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而已。”
“既然不想对太后娘娘怎么样,那便不要拿太后娘娘的身体开玩笑,茭白做糕点这一套把戏收起来罢!”芳晴姑姑轻蔑的瞥了李嫣一眼:“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那糕点是歪打正着对了太后娘娘的病症,若是像东宫里的蓝心脾胃不好的,吃了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嫣只觉得眼前有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到芳晴姑姑在说什么话,就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严厉的责备着她。用手扶住了身边的栏杆,李嫣这才没有倒下去,全身上下已是汗涔涔的一片,衣裳没有一根干纱。
等到清醒过来,芳晴姑姑已没有在眼前,天空里的日头似乎更毒辣了下,香樟树下歇凉说话的芳心和芳云都不见了,庭前的碎石地面反射着日光,白花花的刺着她的眼睛。李嫣靠在大殿的门廊上,眼睛失神的望着一院子的花草树木。
院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半丝风,只有盛夏的日光毫不留情的照射着地面,然而树枝都直直的指向天空,似乎没有半分妥协。李嫣看着那笔直的树干,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心中不住在翻腾着——芳晴姑姑只是说不要我对太后娘娘不利,她不会管我对别人怎么样的,我要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慕媛,我不会让你这样得意的,李嫣用手指抠着那扇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发的是防盗章,请菇凉们下午来看替换内容,大概是三点左右,谢谢支持!
☆、55构陷
蓝心的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的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的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新鲜的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