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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开头,不想叫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双手依然停在子静的额前。良久,耳畔只有低低的一句呼唤,那样艰辛那样绝望那样无助:“凌沣,我……”这几个字仿佛一柄尖刀,深深戳进心窝里去,割裂得人肝肠俱裂。
皇帝怔怔了片刻,暗暗吞回了眼角的酸涩之意。他轻轻转过头来,双目凝神的望着子静,良久之后,才见得,那搁在子静额前的两只手上越来越用力。粉白如玉的脸庞原本就是盈盈一握,这时在他两手握住之后看来,更是娇小的如同一只上好的细瓷木偶一般,细腻光洁,可是也脆弱易碎……他俯身打量着,眼光扫过每一寸的肌肤,每一根长而卷翘的睫毛……
南宫凌沣将脸庞凑进子静的眼眸处,而后沉声道:“朕……恨不能这样用力一挤,将他在你的脑子里挤出来……”。说罢,手上一用力,子静便痛的忍不住颦起了双眉。
“你痛么?呵呵……可是朕告诉你,你却无法像朕这般痛的无法言说……”。他附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带着那龙之麝香一起拂来。
子静咬住牙,只是颦眉不语。她任由他这般紧紧的箍住自己的头,哪怕下一刻,他便登时捏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那残留的清醒愈发使人难受,两侧的太阳穴痛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渐渐有金星冒了起来,在她紧闭的双眼中四散飞舞。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你这个样子,难道还觉得委屈吗?”南宫凌沣冷了脸,对着她嘶声吼道。
不想,子静登时睁开了眼,直视着天子的怒颜。片刻后才说了一句:“陛下既然不信,子静亦不想多说。只求您赏个全尸,我在泉下也谢您了。”
说罢,便照旧闭了眼睛,晶莹的泪光一闪,有颗很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落在他衣袖之上,慢慢渗进暗纹金丝刺绣龙纹里,再无影踪。
皇帝将牙根都要咬碎了,他只觉自己嘴里的血腥味愈来愈重,双眼恨的要滴出血来似的,那心却痛的更加剧烈。那样被生生凌迟的痛楚,直教人生不如死一般的痛到抓狂。
半响,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掌。起身下地,看也不再看那床榻之上的人一眼,兀自快步走了出去。
一时殿中诸人见得皇帝阴沉着脸大步出来,便齐齐俯身贴地恭送了。南宫凌沣也不做声,只是急急的离去。徐致与玉梅对视了一个眼神,他暗地里做了一个“小心”的暗示,这才随着大驾一起离开。
玉梅心情急切,待龙辇起驾后,便起身疾步而入。宫女打起寝殿的帘栊,隔着鲛纱轻帐,影影绰绰看到床上躺着的子静一动不动。心内大是焦急,便唤了一声“小姐!”,子静却是不应声。
三步并作两步走了,玉梅揭开帐子,才见得床上并无血迹,子静闭目仰面睡着,只是眼角沁有泪痕。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她心中一松,这才觉得方才的惊险真是骇人。一时身心俱疲,腿一软便就势坐在床边。
章节目录 第1000章 番外:痛心4
子蘩也跟了进来,她看的仔细些,子静的脸上两侧清楚有绯红的淤痕,像是被掌掴或者是大力挤压过,再看子静只是闭目流泪,心中不由自责,亦觉得所谓的天恩难测,还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一时就在床前跪了下去,口里低低哭道:“都是我不好……我想不到自己会连累了姐姐……我真是……”。
玉梅原本心里就对子蘩有些不自在的想法,这会见得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出来,站起身便对子蘩喝道:“二小姐,您且先去大殿用膳吧!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一会儿用了晚膳,奴婢送您出宫也就是了!”
子蘩被玉梅这么一番斥责,也不敢辩驳,顿时掩面羞愧,那手中的执扇也落下地来。羸弱的身躯耐不住哭泣,单薄的香肩更是随着抽噎起伏不止。
子静在轻纱帐内低低的喝了一句:“玉梅,快别这样说了,不关妹妹的事情。陛下不信我,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的……”。她声音暗沉,带着几丝疲惫与消沉,玉梅转了身,赶忙将她在床上扶着坐了起来。
“小姐,我去唤人进来给您打水洗脸,您看看,哭的眼睛都肿了……”。玉梅心疼的替她拨开鬓角几缕被汗谁濡湿的头发,又用丝巾给她擦拭了眼角的泪光。
子静点点头,整个身子歪在玉梅身上,听凭她摆弄着自己。少顷,才整定了心情,对子蘩道:“妹妹,起来吧!不关你的事,是姐姐不小心触怒了陛下,这才被斥责了……倒是你,如今眼见了这后宫嫔妃的遭遇,回去后一定要好生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一下。听姐姐一句劝,好好的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过一辈子,这后宫……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这话说的极是伤感,惹得玉梅也触动了伤心处,一时主仆二人齐齐落泪,子蘩更是红了眼圈,怔怔立在那里,半响之后只是点头道:“姐姐的好意,妹妹一定记在心里头。回去之后,我必然写信给舅父,请他出面擀旋,子蘩绝对不会称了父亲的心愿。倒是姐姐你……以后一定要好生保重。陛下性情反复,你可千万就着他……”。
子静在她这话里听出了真诚与关切,兀自叹了口气,便强撑着要下地起床来。玉梅眼见拦不住,只有扶了她下地,一面连声唤人斟茶进来润了嗓子,一面细细嘱咐着要子静好生当心。
一时宫人重新布了晚膳,将那些冷却的菜肴端去热了来,子静与子蘩两人对坐着略略吃了些东西,不多会天色便黑了下来。徐致打发了几个小太监过来将子蘩送出宫去,两姐妹心中都有心事,临别时亦无笑颜,只互相道了“珍重”,心头俱是酸楚的痛着。
子静将妹妹送到宫门处,停下脚步低低道了一句:“咱们终究是姐妹一场,血浓于水,你的事情,我必然上心。或者,还有寰转的余地,你去吧,好生安慰你母亲。”
章节目录 第1001章 番外:痛心5
分手之际,两人只得再次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一种凄楚,却也别无二话可说。
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大殿中按照贵妃仪制端正摆着九座香鼎,此时宫人洒进暮色沉水香,银勺舀着送进,一会也原样将银勺放回盛香的木盒内。
湘云殿内外俱是安静的但闻细碎蝉鸣,子静送别了妹妹后,便拉着玉梅在檐下相坐,喁喁而谈。
但见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银泻地,十分明亮。
玉梅坐在一旁给子静打着扇子,心中暗暗苦思着。她小心的看了子静的脸色,心中斟酌了一番才说道:“小姐,您真的还要为二小姐去求陛下将霍公子赦免回来吗?陛下今日,可是盛怒啊……”。
子静坐在一张花梨木靠背椅上,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膝盖,那里还有一丝丝的疼痛。下午打破了那个茶盅,那些细瓷碎片虽然细小,但却锋利到足够让人感觉到痛楚的滋味。
这会便是上了药包了伤口,那潜伏在底下的伤口,还是会不时的提醒一下自己那个位置曾经划破过。是啊,划破了皮肉,流出了血水,可谁知道那内里的伤口要何时才能完全好得起来?
便是好了,那伤疤却还依旧朦胧存在,只窥视一眼,便能将那些记忆在此唤醒过来。
子静苦笑了几下,心头只觉万事都消沉了。原以为他爱自己,却不想那爱竟脆弱到连信任的根基都没有。
细细想来,这原只是彼此之间互相堆叠出来的一个海市蜃楼。隔着重重雾障,只觉那彼岸必然是春暖花开的所在,所有美好的幻想,全都一厢情愿的叠在了那个遥远的所在。
蜃楼并没有可以同行的天路,而自己却傻到不顾一切……然则自己毕竟是凡人啊,漫说是凤凰的双翼,自己原来连那可以用来跨越重洋的轻舟都不曾拥有过。
一切都是痴念,只是痴念而已……
子静起身,静静不言的走到那开的已近凋零的白色凤溪子树下。一阵暖风带着远处宫殿里的丝竹之声吹来,有婉转柔媚的歌喉在夜风里流淌着送进耳畔,其时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似卷在手指之尖的粉蝶一般缱绻不肯散落,那风儿唱说:“东君轻薄知何意。尽年年、愁红惨绿,添人憔悴。两鬓飘萧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
子静独立于花树下,仰天望着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道:“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如此这般将头望的久了不免有些晕眩,低垂下眼帘,才觉得自己人是晕晕的有些发昏。玉梅在一旁扶了,劝她回去寝殿歇息。子静摇头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先前换下来的那身衣裳呢?快去给我找回来。”
玉梅不解,不过看得子静面色凝重,赶忙进去找了。一时子静缓缓走了回来,玉梅举了手里那件有些斑驳血迹的纱裙道:“就是这件,小姐,您这是要……?”
章节目录 第1002章 番外:痛心6
子静伸手拢了拢被晚风吹的凌乱的青丝,凝视了那纱裙片刻才说:“我去换了这个,咱们去含元殿求见陛下!”
玉梅大惊,不过看了子静的脸色并非玩笑,只得点头扶了她进去。少顷,换好了衣裳出来,玉梅提了一盏宫灯,两人也不多说话,只往殿外走去。
暖风吹的人有些昏昏欲睡的征兆,玉梅中午有睡午觉的习惯,偏生今天中午未曾歇息,此时忍不住便打了两个呵欠。她伸手取了丝巾擦拭了一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子静。
子静只是偏头一笑:“无妨,你今儿个也累了吧,倒叫你白白还陪我走这一遭。”
玉梅赶紧摇头:“小姐,您怎么这么说?我不陪您,还有谁能陪着您?今儿也真是奇怪,陛下怎么无端发了这么大火?……小姐,您一会去了打算怎么说啊?”
子静环视四周,此时天色虽然已经漆黑,但宫道上还是有来往经过的宫人。三三两两,或手提宫灯,或坐了宫车办差经过了。玉梅手里的宫灯上分明写有“湘云殿”的字样,她以目示意玉梅不可多说,只拉了她的手,在耳畔低声附耳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或者也未能见得上呢……到时候看情况再做打算。”
玉梅性子直,一面环顾四下,一面扯了子莫大衣袖道:“小姐,照我说您就不该管二小姐的事,想当年,她母亲是怎样对待夫人和您的……若不是她们,您哪里用……?”
见小姐面色不高兴,玉梅这才闭了嘴,静静的跟着子静一同走了。
两人原本并排行走在宫道的正中,远远见得一辆宫车向这边驶来。宫道两边本是无数点星光渐渐散开去,有些蜿蜒成一条火把的长龙,那是巡夜的御营,与往来的跸道传讯兵卒。
那宫车装饰的华丽无匹,四匹高头大马蹄声隆隆里夹杂着清脆的鸾铃声声,在旷野静夜中听得格外分明。
玉梅将手中的宫灯提着往前一照,继而对子静低声说道:“小姐,看,这是凤辇春恩车呢……不知道,陛下今夜召了哪宫的妃子娘娘侍寝……啧啧,看那帘幕绣的多漂亮……”。玉梅正要往下说,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慎说错了话,这面噤声回来看子静时,却见她将自己朝宫道的一侧拉了拉。
两人立在一旁等了那宫车经过之后再走,子静将自己的面容往下垂了垂,用两侧的青丝遮住面容,希望不要被人发现自己深夜在宫中行走才好。
那辇车缀着华丽的流苏,银铃摇曳着,隐约隔着老远,便有曼妙的歌喉传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待唱到梦字,那柔婉的声音已经极低,如梦似幻,声段极柔,便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随着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这面看来如轻缕缓纱如云,纷扬铺展开去,终于铺成一朵极艳的花朵,盛放在红茵毡上。
章节目录 第1003章 番外:痛心7
子静正在心中暗赞这歌者的柔美娇俏,侧眼一看,却见宫车帘幕处伸出一只雪白的玉手。但见盈盈一张秀脸,便如花中之蕊,衬得一双明眸善睐更是流光溢彩。目光流转,顾盼之间,更是娇媚入了骨一般的可人。
那是后宫中最擅长歌舞的香嫔。更让子静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一眼就射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子静心里一惊,知道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按照宫规,此时香嫔理应下车给自己请安参见。但那车中美人却只是静静的端坐着,一双美目似笑非笑,似颦非颦,嘴角轻轻浮起一个淡淡的冷笑,那神色却分明含有几分不屑。
玉梅见她如此无礼,心中气愤,手中宫灯往前一举,便要出声。子静慌忙拉了她的手,暗暗大力捏了一把,示意她万不可声张。
一会儿宫车缓缓行过了,那香嫔经过子静面前时,才轻轻笑了一句:“若说这后宫中百花齐放那倒是真的,只不过,有些花儿貌似娇艳,却可惜空有姿色而无香味,由此可见,世上事不如意者,总是十有八九……”。说罢,她也不看向子静,只状似无人的狠狠撂下了帘幕,少顷便又哼起了歌来。
玉梅气的发怔,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继而不忿道:“小姐,您看都登鼻子上脸到您头上来了,这个香嫔,也真是无礼又嚣张……哼!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一个青楼出身的……”。
“玉梅,修的胡言!你谨慎祸从口出。再说了,她不理会我们有什么要紧的?咱们走吧!”子静赶紧拦住她的话,一壁拉了玉梅的手往前走去。
含元殿里,皇帝正召了湘云殿的一个宫人在殿中问着话。他正身端坐在宝座内,下面跪着的宫人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你方才说的,可有半点遗漏或是编造?”目光未曾从奏折中抬起来,口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震慑。那宫人磕头如捣蒜一般,口里连声应道:“是,奴婢不敢虚言,陛下可以传召其他几个当值的宫女,她们也是听到的。娘娘确实说,会求了陛下赦免霍公子回来,只叫二小姐放宽心就好。”
徐致面色凝重,心中陪着万分小心的窥视着皇帝的龙颜,但皇帝却许久未说话。未了,只将手中的奏折轻轻放下,抬手取了笔架上的一支朱砂御笔,便要题字。
他握了朱砂御笔在手,笔尖醮着饱满的墨汁,却迟迟未能下笔落款。那心中,只是悲了又凉,凉了又悲的反复踟蹰:她竟是忘不了他了,便是隔着这么远,心里还是怀着一丝念想……自己这般,倒是有几分不知趣的外人,直要拆散了人家一对神仙眷侣……
殿外小太监进来附在徐致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即垂手退了出去。南宫凌沣本是练武之人,听力极好,他隐约听着几个字眼,手上却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几滴墨汁便湮了下来,那厚重的奏折几经折叠,如此便染遍了手下的几页纸。
章节目录 第1004章 番外:痛心8
“徐致,外头是何人求见?”到底平了口气,将手中的御笔搁置一旁,手中捧了新奉上来的茶水,不曾侧面望去,只是淡然问道。
徐致身上一紧,心中只是暗暗叫苦:这位主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回转身走来,只是低声回禀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南宫凌沣正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乍听正是应证了自己的猜测,微微皱一皱眉头便咳嗽不止起来。放下手里的茶盏,只咳得似是要掏心挖肺一般,全身微微发颤,徐致忙替他轻轻拂着背心。
皇帝终于渐渐忍住那咳喘,以手巾擦拭了嘴角,最后却道:“叫她回去,朕……”又咳了数声,道:“朕不见她。”
徐致心知皇帝心中所想,他只是抹不开这个脸面而已,过不得几日,便又要巴巴的跑去瞧人家。脸上只得陪笑道:“贵妃主子想来是有话要和您说,这才深夜巴巴儿的跑了过来。陛下您就看在她这么诚心的份上……”
话犹未落,皇帝已经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只闻“砰”一声,那玉杯已经被皇帝掼在金砖地上,四溅开来,落了一地的玉碎粉屑,直吓得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一地。
徐致打个哆嗦也跪了下去,皇帝道:“朕说不见……”言犹未毕,旋即又伏身大咳,直咳得喘不过气来:“便不见……叫她走!”
子静拉着玉梅站在含元殿的石阶上等了许久,大殿的门是敞着的,但这面地势很低却看不见里面的情景。隐隐听得殿中一声碎响,子静便心知无望了,一扭头,只对着门口站班的两个小太监说道:“请告知徐公公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走,不想大殿中徐致却追了出来。
“娘娘,陛下叫您移驾甘露殿候着……”。徐致勉强说出这句话,脸色却是有几分古怪的尴尬。
子静心里一沉,便问道:“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