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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辨不出此刻是现实还是重复过了无数次的梦魇,他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在梦魇里对爸爸申辩的话,和无力的恳求,“爸爸,求求您,我不能离开他,我爱他,真的,就象您爱那个人……”
耿英的眼睛骤然睁大,旁边的医生护士一片抽气声,即使是语焉不详,他们也敏感到了其中的诡异。投向两个少年的目光由刚才的怜爱疼惜变成了鄙夷和不屑,拉着耿念遥的手女医生倏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还拍了拍,仿佛刚才沾上的是什么污秽。
葛微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唇发抖,双手都攥上了拳头,全身都绷着力,上身微微前倾着,看起来象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都要向哪个人扑过去。耿念遥却耗尽了精力,完全恍惚了,只记得一味地重复:“爸爸,不要让我们分开,除了您,我只有他,我只爱他一个人。”
耿英狠狠地看着儿子,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是不孝的儿子,他们违背了天理人伦。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葛微想要保护他的遥遥,可是他不知道究竟是谁伤害了他的遥遥,他完全没有目标——这小小的病房现在就是整个世界,现在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敌人,他要保护他的遥遥,可是他不知道去针对谁。
“出去,出去!”有人反应过来,不耐烦的推搡着耿念遥,“都说了病人经不起刺激,病人都这样了说这乱七八糟的事儿……”耿念遥撑不住,慢慢地沿着墙壁滑了下去,依旧喃喃着:“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葛微终于知道怎样改变这样的结果,他狠狠地向地上扑通一跪:“耿叔叔,您放心,我以后都改了,我再也不招惹遥遥。是我的错,我以后都改了,等您病好了出院,我就走,不,我现在就走,我已经要成年了,我能养活我自己……我决不会再招遥遥,您放心!”说完了,他转身就走,连头都不回。
“微微!”耿念遥惊愕的抬头,在他的梦里,微微永远比他更坚定,所以他用不断的重复来坚定自己的决心,可现在妥协的是微微,为什么先妥协的会是微微?他伸得长长的手臂抓不住那个离开的背影,只能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彻底陷入黑暗。
病床上的耿英猛地一挣,眼色由愤怒变成担忧,但转眼就重新昏迷过去——掩饰不住的,是明显的欣慰。
“当、当、当!”陈旧的木板门声音有些闷,从里面出来的老大夫的声音更闷:“进来。”
葛微进去,看见那穿着白大褂的老人正坐在桌前翻着病历,看向他的目光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谢谢您。”
老人慈祥地笑笑:“孩子,喝口水,坐下。”他简单的介绍了耿英和耿念遥的病情。耿念遥不严重,精神紧张,贫血,休息几天就好。但是耿英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最近十多天他劳累过度,而且情绪有过不止一次的大幅度波动,脆弱的心脏已经支持不住,所以发病。这次抢救过来只是暂时控制住了病情,以后怎样还需要观察……
那些关于心脏病的名词葛微不懂,但他听得懂一个名词——“钱”。光是抢救费和仪器费,三千块押金就已经花的所剩无几,以后的治疗费、药费、检查费还要不间断的收取……如果耿英能在半个月内出院,也至少需要一万块钱,可是依照耿英现在的病情,根本不可能。
“那……那两万块钱,够不够?”葛微试探着说出他能够想像的到的钱数。
老大夫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尽量用些价格低的药,可是……也不一定够。”
“我能……我能抽支烟吗?”葛微看见那个被挤在角落的烟盒,慢慢地问了句。
老大夫看了一眼这满脸胡茬的少年,终于伸手递给了他:“在这儿抽吧,楼道里不行。”说着,递过一个打火机。
葛微颤着手点燃了,捏在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然后再吸,不急也不徐。紧闭着门窗,没有风,苍白的烟在他灰白的唇间指间缓缓散开,慢慢地把他掩藏起来,掩藏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直到到整间办公室都充满了烟,呛得他和老大夫一阵咳嗽。老大夫仍然一个字都没有多说,更没有责问。
葛微自己也呛得咳嗽,咳得满脸通红——他抽烟,可并不怎么会。他猛地把吸了半支的烟往右手掌心里一按,烧灼的痛苦令他眉头跳了一跳,声音却依然很稳:“三千块已经花光了是吗?没关系,我回去拿钱,不要停止对耿叔叔的治疗,用什么药都没关系,只要他能好。遥遥不能没有爸爸,钱的事不用告诉他们,遥遥……遥遥还小。”他转过身要走,却又回头,“爷爷,麻烦您多照顾遥遥,我怕别人对他……不好。”
老大夫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这比自己矮着半头的少年:“孩子,你那个弟弟,爷爷帮你照顾。这件事过了,那些不该做的事,都忘了吧。孩子,自己……保重。”
葛微没有回答,悄悄地在外面看了一眼耿英和耿念遥,径直离开。
家里的存款只有三千多,全交了押金,他得去找钱。
28
天阴得很,压得人颈子发沉,大片小片的雪不停的被风刮在脸上,小刀子似的扎人,葛微才出了医院的玻璃门就是一哆嗦,慌忙把脖子缩进领子里。
地下的雪已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医院的院子里少人行走,远远近近平得象镜子面,地上的所有污秽都被掩藏得看不见,干枯的树梢上也开出些白得刺眼的花来。
站在医院门口犹豫了一下,葛微终于决定了方向,然后毫不迟疑地迈出脚步。一辆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从他身边开过去,带起一溜雪泥,留下几道车辙和他孤孤单单的脚印做伴。
悄悄跟出来的老医生站在医院大门里面,窥视着那个少年在阔天空地之间显得格外瘦小的身影叹了口气,然后走进传达室拿起电话:“老伴儿,先准备一千块钱叫老大送过来,我这儿有个病人耽误不起,回头家属就把钱送来……”
葛微的目标是林丹家。
正月初六,买卖机关还都没什么动静,林丹家的小店自然也不例外——何况现在已经很晚,空寂的街道上,只有路灯把葛微暗淡的影子拉长缩短、缩短又拉长,随意的揉捏着。
矮胖的林丹爸爸答应着开门,一边拽着围裙擦手,一边爽朗的笑:“葛微啊,这么晚还来找小丹?真不巧她去姑家了,明天才回来,你们不是初十才开学吗?还好几天呢。对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说。”
“林伯伯,你说。”葛微双手接过林丹妈妈递过来的茶,迟疑地看着林丹爸爸。
林丹爸爸干咳了两声:“那个……你不是在我家店里打工吗?可是我们算了算,这店子开着赔钱,过了年就歇了,房子已经商量好退了,我和你伯母另想辙。你就不用再去,我把工资算给你……唉,其实根本不用算。”他站起来到抽屉里拿出个信封递给葛微:“这里头是两千块钱,都给你,不全是工资。”他给葛微剥橘子,“我们小店本来不需要人,而且就算是要人,也不会要你,你还是个孩子呢,那是犯法的事儿。不过你耿叔叔亲自过来拜托我们要你,这里头的一千五百块就是他留下来给你开工资的,他说工资他出,现在都给你。另外五百块是我们给你的,你是个好孩子,干活儿卖力气,我们再困难也不能亏着你。”
葛微豁地抬起头,定定的瞪着那张红润的脸,心里酸得发苦,却哭不出来,连嗓子都哑得出不来声。他捏着那个信封,越捏越紧,几乎都能挤出油来,嘴唇哆嗦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林丹爸爸知道他听了这个肯定吃惊,也没往心里去,接着语重心长:“傻小子,你那耿叔叔可是个好人,没亲没故的就肯要你,自然是不图你什么,更不会在乎你吃点儿喝点儿,你这么大的孩子正该是好好学习的时候,东奔西跑的找什么工作?净让人操心。叫我说,你回去好好学习,等将来出息了再好好报答你叔,不比现在赚这三两百块实在?听话,回去好好地学习,你可比我家小丹强多了,是上好大学的料,听小丹说你的目标是清华?”
“我不想上学了。”葛微终于缓过那口气,憋出了这一句,“我不想上了。”
“为什么?”林丹爸爸有些愣怔,“小丹她还说和你……”
“我不上学了。”葛微重复了一遍,昂着头硬把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简单说了耿英和耿念遥的情况,然后说:“林伯伯,这地方我就跟您最熟,您能不能借给我、或者帮我借三万块钱?”耿英的医药费用两万五差不多,耿念遥初八就开学了,开学就是几百上千的学费书费,还有耿英现在的情况绝不能在营养上凑合,所以他觉得,如果没有三万块钱就度不过难关。
一直没吱声的林丹妈妈突然小步往厨房跑,一边跑一边念叨:“哎呀,炉子上还有锅哪,老林,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林丹爸爸也赶快追过来。客厅里就剩下了葛微一个人。
厨房里的争执声隐隐约约,但是葛微听清楚了:他们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是一定的。做担保跟别人借根本不可能,因为耿英的病严重的那种地步,三万块够不够用是个问题,说不定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若是好了出院便罢,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小孩子能还得上吗?还不上到时候不是自己吃瘪?
葛微越听越听不下去,他没有多少怨恨,他之所以让想让林丹爸爸带他去借钱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借不来钱,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写出来的欠条没有人承认,他又根本不想耿英知道这些事。而从林丹爸爸妈妈的角度来说,他们的担心很正常。所以,他悄悄的,在林丹爸爸从厨房里出来之前开门离开,带走了属于他的两千块。
外面的雪更大,平平整整的雪地能清楚地看见葛微一个一个的脚窝,他想起那个醉酒之后的傍晚,想起耿念遥清凉柔软的身体,和他安稳地睡在怀里的情形,他望着被风雪模糊了的夜空,轻轻地说:“遥遥,你放心,有哥在,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葛微!”身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林丹爸爸追上来,硬把五百块钱塞进他的兜里,“葛微啊,这不算借的,算伯伯对你耿叔叔一点心意,他可真是个好人。”
葛微点点头,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所谓的自尊心,他深深地鞠了个躬:“林伯伯,谢谢您,我一定还上。”
林丹爸爸叹气:“葛微啊,钱的事儿,伯伯再帮你想想办法,你还是个孩子,千万……千万别往邪路上走,不然救不了你叔,还得把你搭进去,到时候你叔怕是得活活气……”他哽住,硬生生把那个“死”字咽下去。
葛微笑笑:“没事,林伯伯您放心,我再去找别人借,一笔一笔地都记清楚了,然后打工一笔一笔地还,我不会走邪路。”
已经过了大半夜,雪积得没了脚,葛微缩缩肩膀,往僵硬了的手上呵了几口气,又按了按藏着两千五百块钱的衣兜,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医院里去。
离三万块还有两万七千五百。
医院里静悄悄的,耿英醒过来一次,现在又已经睡着,状况比较稳定,耿念遥却还在昏睡。葛微悄悄地去交上了身上所有的钱,然后坐到耿念遥的病床边。
耿念遥睡的是间空病房,也没用药,是那位老医生安排的,不收他们的钱。
耿念遥睡得很不安稳,被子下隆起一个小小的团,害怕什么似的蜷缩着。惨白的脸被橘黄的床头灯映得蜡黄蜡黄的,象是僵硬的假人。两道秀气的长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嘴唇开裂,嘴角上结着血痂。葛微看得心疼,沾湿了手绢去抹他的嘴唇。他突然之间就全身开始发抖,噎着气哭叫:“微微——微微——”葛微慌忙丢了手帕把他搂进怀里安慰:“遥遥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呢。”
惊醒的耿念遥目光有些呆滞,仔细对了半天焦距才看清楚眼前真的是葛微,双手都抱住了他,急得一身冷汗:“微微,我又做梦了,你说你要走,再也不理我了……爸爸……爸爸醒了没有,我得去看他……微微,我总是梦见爸爸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可是你都不答应,但是刚才的梦里……刚才的梦里你答应了……我爸爸……我得去看他……”
他明显的恍惚,语无伦次。
葛微抱着他不让他动,柔声说:“遥遥,你都知道是个梦,还害怕什么呢?耿叔叔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已经睡着了,我刚才去看过,你不用动。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当着耿叔叔的面,千万不能再提和我在一起的话,他的病很严重,不能受刺激。他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假装分开了,行吗?”
“可是……爸爸他……”耿念遥还是不放心。
葛微抱着他走到窗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别可是了,看看,外面又下雪了,多好看。”他舍不得放下耿念遥,仗着自己一身蛮力,硬把他抱过去。
耿念遥挣了一下没挣动,也只好去看窗外的雪。窗外是一小片梅林,只不过此刻开的是雪花不是梅花。他喃喃地说:“这里的雪真的很漂亮,咱们家就看不到,到处是乱蓬蓬的小房。”
葛微笑着用下颌揉揉他的头发:“你喜欢?等将来咱们有了钱,就把这里买下来专门留着你看雪,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耿念遥扑哧笑出来:“别贫了,放我下去,我必须去看我爸爸,就算他睡着了,我也得去看看。”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当着我爸爸,咱们就算分开了,可是你记着,你要是敢爬墙,我绝不放过你!”他鼓着鳃,假装凶狠。
葛微笑着在他鼓鼓的腮上咬了一口:“我哪敢?”说着把他放回床上,“好好照顾耿叔叔,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记着,一定不能露了口风刺激他。”
“去吧,我不比你笨。”耿念遥用手指理了理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微微,回去好好睡一觉,眼睛都红了。”说着,眼圈一热,倒比葛微的还红了几分。
葛微笑嘻嘻的走出医院,回头望了一眼那幢陈旧的二层楼房,看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一下子就蹲在了一株松树下。他瞪着满地的白雪,茫然的瞪着,直到眼睛发酸。终于瞪到天亮,他走到那些才开门的大小商店里去,去找工作。他没学历没本事,小买卖要的大多数是女孩子,好容易有要男性的,他却年龄不够。小城管制很严,没有人会去为一个只是初具成|人雏形的少年去触犯法律——他未必真能干多少活计。何况,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工资,只够耿英一天的医药费。
天又傍晚,奔波了一整天的葛微到医院强装笑脸看过了耿念遥,又偷偷看了一眼耿英,然后拖着步子回家。
空荡荡的卧室被子还没有叠,厨房里的剩菜也还原样摆着,葛微看着那只少了几个饺子的盘子,想起耿英交给林丹爸爸留着给自己开工资的一千五百块钱,终于忍不住眼泪,捂住脸哭出声来。
他蜷缩在灶台下,把被双手捂住的脸搁在膝头上放声大哭,他呜咽着:“妈,妈,我该怎么办?妈……”
29
“葛微,遥遥,开门啊!”兴奋的少年的声音,一边怦怦敲门。
断定来的是朱宇,葛微蹭地站起来,刚才哭得太厉害,头一晕撞在开着的橱子门上。他顾不得疼,晃晃脑袋,一边答应着一边抓过毛巾浸湿了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开门笑问:“小朱,是你啊,什么事这么兴奋?”
朱宇手里举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送到他鼻子底下来:“看,这是手机,走哪儿都可以打电话的,我爸给我买的,我拿过来给你和遥遥看看,哎,遥遥呢?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哭了?耿叔叔还没回来?”葛微哭了这个事实让他震惊,他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却什么也没发现,试探着问:“该不是……耿叔叔出什么事儿了吧?”
葛微擦了脸,但是红肿的眼怎么也瞒不过人去,而且他突然想到朱宇也是一条借钱的路,也就决定不瞒着了。他简单说了耿英父子的情况,然后问:“朱宇,能不能让你爸爸借我三万块钱,我……我一定还,一定!”整整一天的碰壁,他现在已经底气不足,那个“还”字说来简单,可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真正做到。
“行!”朱宇却没在意,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用力拍了两下胸脯子,“现在就找我爸爸去,他正好在家哪。”拉起葛微的手就走,走了两步,他转过身来拍了拍葛微的肩:“老大,你够意思我当然也得够意思,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爸借给你,我爸爸要是不借给你我就……”
葛微拦住了他的话头:“不借给我,他也还是你爸爸,你爸爸对你挺不错的。有个爸爸……就算是……也挺好的。”朱宇一愣,点点头:“恩,我爸就是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