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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了闭眼睛,然后将身子无力地倚在锦凳之上,沉默之间,开始流风过花树一般地,细微地喘息。
阴影的角落里,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就在看到陶心然此时表现出来的虚弱之后,却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一抹窃喜,仿佛水上涟漪地般地闪过眉睫——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那么,下一步,下下一步,是不是可以依约进行?
“各位请起吧……”看到各房的掌事人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祠堂之内,只有轻浅的呼吸,此起彼落。陶心然敛回心神隐然冷笑,表面上却波纹不动。她动了动指尖,拿起了放在手边的茶盏,眼神却是转向了表情持重的大长老张天齐。淡然说道:“要知道,召唤陶家掌门的晨钟,一年之内,只可以响起一次,所以,本掌门奉召而来,却不知道大长老和众位掌事之人,有何赐教?”
大长老张天齐的脸色微微地动了一下。
目下,陶家可以说是多事之秋。
半月以来,急报频频。先是河陀商铺日前受袭,滇北老店一夜之间被人夷为平地。紧接着,彰州商铺被人一夕之间接管,再就是源镇镖局则接连失镖——这些,毫无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业的中首屈一指,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消息传来,整个陶家,人心惶惶,六神无主。可是,就在此时,掌门人受伤昏迷,闭门不出,其他房的掌事人无奈之下,前来拜见张天齐,说是陶家无主,万事不得要领。再加上其他人的怂恿,这个早已半隐退的大长老,才终于决定击晨钟,召掌门,聚于祠堂之上。上述她的罪状,要么令其改过,要么,在各房人的面前,重新立任新的掌门。
可是,各房人齐聚,陶心然神态安然,人老为精的张天齐,忽然觉得这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而陶心然,则一定是早有准备。
可是,骑虎定难下,上了台了戏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张天齐的心里,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即将身败名裂的诡异感觉。
满堂肃然,大家几乎同时地将或希望,或探询的眸光,投向了坐在陶心然左下首的张天齐。
只见张天齐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吩咐身边的弟子拿过一副卷轴,神态严肃地说道:“陶家日前险受灭顶之灾,可是,掌门人却不闻不问,而且,据有关人士透露,此次祸起萧墙,全部因为掌门处事不当,不慎之处,得罪了离岛诸人所致……这一次,更是昏迷十日不醒,导致消息不能及时传达,决策不能迅速补救,是为大之过也。所以,各房掌事之中,委托老夫,将掌门人未祥之处列举二十八条,以弹劾掌门人失职,失责之罪。肯请掌门人退位让贤,将我陶家,交予有德、有识之人手上……”
015——威逼
听了张天齐的大义凛然的诘问。坐在上首的陶心然的唇角弯了弯,眉间松开,顿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出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而且意思分明,绝不赘言,那些人,还真的是同仇敌忾,意志坚决啊……
弯眉一笑意,张天齐已经示意弟子托着托盘上前,将托盘上的卷轴呈上去给陶心然看。
祠堂之内,气氛紧张。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睛投注在那一卷半开的卷轴之上,想要知道这个年轻的掌门,会有怎样的表情。
然而,也有人在咬牙切齿——姜是老的辣,狐狸老的精。这个张天齐,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将合众人之力,将陶心然从家主之位上拉下来,可是,这才一转头,就变成了“委托老夫……”
这不是避重就轻,将责任推开,以后若有什么冬瓜豆腐,绝对不关他的事的嫌疑嘛……
“哦?”隐心然隐然掀了掀眉,冷冷一哂:“既然是各房主事的弹劾,那就不必了直接给本掌门看了,大长老,你还是直接宣读吧……”
满堂寂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光望向了坐在掌门下首的张天齐。
在陶心然淡然到几乎若有若无,却隐含芒刺的注视之中,张天齐可疑地红了红脸,然后硬着头皮拿起了手中的卷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要知道,陶心然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得很。当然了,他更知道,那一副淡然得仿佛与世无争的温和表情之下,是怎样的聪慧、果断以及向来以牙还牙的冷酷、强势。
可是,张天齐却知道,自己是逃不开的。
要知道,算计张天齐,并非那些人一时兴起,早在半年前,陶谦遇害,张天齐的独子,就被某些目的不明的人,拉拢陷害,断去一足,而目下,张天奇发现,自己的独子的身上,早已被人埋下了剧毒,大有无解之嫌。可是,就在这时,那些人,却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那已经是日前的事了,那晚,有黑衣蒙面人夤夜来访,说是只要他能令陶心然成功退位,他的儿子身上的毒,还是可以解的……
虽然这希望渺茫,可是,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独子痛苦死去的好。所以,张天齐一狠心,一咬牙,接过了这烫手的山芋。
张天齐手中的卷轴伸开,上面细细地写着陶心然的二十八条罪状。
从数落她谋篡掌门之位,到前掌门大仇未报,然后说她树敌无数,排除异己,教徒不严,等等等等。
在听的过程中,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仿佛怕听漏了其中任一个字。
前面的罪状虽然多而杂,可是任谁都知道,这都只是些莫须有人罪名,莫说废除掌门,就是想要问责,也稍显牵强,可是,陶心然心明如镜,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们网织而来,想要投石问路而已。最后的几条,一定是足以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唇角浅浅地染上一抹淡笑,那个年轻的掌门,坐在众人之首,淡定若明水。
大长老张天齐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陶心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先是蜻蜓轻点水,飞鸟栖树梢一般,轻轻点点的细咳。可是,渐渐地,却变成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猛__喘,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边剧烈地咳着,一边用几乎是颤抖的手,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帕子,然后捂在口上,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咳嗽声戛然而止,陶心然一手收起那方小小的帕子,塞入怀中,另外一边,手抚心口,喘息未定。
空气中静得几乎连掉根针都可以听得出来。所有的人都用几乎是怜悯,几乎是愉悦的表情,静静地望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脸色发红的少女掌门,眸子里各种阴冷的光芒,闪烁不定。
有一缕落在人后的暗然闪闪的光泽,在看到陶心然接过侍女小怜手中那一方浅色的帕子时,眸子里几乎同时迸出了欣喜以及得逞的阴暗光芒——陶心然,看你这一次,还要如何的强撑下去……
“小怜,这熏香的味道有些怪,你去另外换一种过来……”只觉得精神越来越差,到了最后,气闷胸闷,呼吸都变得艰难,陶心然直觉有什么不妥,于是,她在拭了拭额角汗水的一刹那,轻轻转过首来,对着随侍在身后的丫头小怜,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然而,祠堂里的香,长年来都只是一种产自终南的檀香,味道清淡,而且,用来供奉祖宗的东西,是经由管家和负责采购的主事专门挑选,然后经由掌门认可,又怎能随心所欲地随意撤换呢?
再说了,朝令夕改,也不是陶家掌门应该有的风度啊……
听了陶心然的话,所有的人,脸色皆变了一变,只有那一双片刻前还欣喜着的眸子,竟然稍微沉了一沉——怎么,她感觉出来了么?
于是,不顾一切地站起,拱手道:“回掌门的话,这檀香,是用来供奉陶家祖先用的,怎么可以说换就换呢……”
是啊,这香若是换了,他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啊,原来如此……”陶心然转过了眸子,望着说话的三堂叔,有些歉意地淡笑:“你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了……小怜,三堂叔提醒得对——这是供奉祖先的东西,不换便不换吧……”
陶心然嘴唇微微牵动一下,似赞赏,似感叹地说了句:“三掌叔一心只为陶家,真的是令心然,可敬可佩啊……”
浅淡的眼神,一扫而过,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阴冷之意。被陶心然称做三堂叔陶荣竟然呼吸都滞了一滞。他讷讷地坐了下去,却被一束更阴,更冷的眸光惊住,那眸光,仿佛在斥责他的卤莽。
大长老的声音,在陶心然开始咳嗽时,停了下来,此时,看到陶心然的微微示意,他点头,继续读了下去:“第二十八条,掌门陶心然,树敌无数,数次遇刺,此次更是身受重伤,此次,十日昏迷不醒,致使大事不能决断,更致陶家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已经严重影响了陶家的声誉,以及与人为善的原则,是为陶家掌门之大不讳,所以,综上所述,各房主事人共同联名,同意撤去陶心然掌门人一职,另选贤能……”
最后的一番话,更象是一个重磅炸弹,在众人之中,蓦地爆炸开来,于是,满堂之中,人人面带震惊,面面相觑。
若掌门人严重失仪,或者四处树敌,危及陶家的话,其他各房,是可以联名上诉,然后免去掌门人一职的,可是,事实上,这条祖规中的最后一条,从来都没有被人启用过,可眼前这位年轻的掌门,就要做陶家的第一人了么?
听得大长老宣读完毕,所有的人将视线投向了陶心然,想要看看她此时的表情。
掌门位之上,年轻的掌门轻轻地垂下了眸子。要知道,这劳什子掌门,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能坐上这个位子,也是被她的老狐狸老爹算计了一次,到了最后,变成了临危受命。至今,早该让位了,可是,你们在对她做了这么多事之后,要她用这办法让,她就偏偏不让,看你们能拿她怎么地……
“掌门,这二十八条问责,已经读毕,请问掌门,这其中,属实否?”张天齐合上手中的卷轴,淡淡地逼问了一句。
016——罗织罪名
祠堂之内,群情激奋,风起云涌。祠堂之外,烈焰滚滚,如火如荼。年轻的掌门,高坐在众人之首,神色莫测地望着那一班群情激昂的陶家各房的掌事人,清秀苍白的宇眉之间,都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沉。
堂下的质问,还在继续,措辞严厉的字句,就仿佛是燕惊密林一般地,叽叽喳喳地在整个空间回荡,此起彼落。
要知道,陶家虽然有子陶逸飞,长年体弱多病,更兼性格柔弱,并非可造之材。可是,二房之中,还有二小姐陶心兰聪明强势。能干利落,这二人,在陶家,向来就有薄名。更兼二人同出自于二夫人沈月蓉——沈家,乃是陶城的望族,势力极大,所以,两人均有如此强大的后援。掌门之说,应当于二人之中,任选其一。
可是,事与愿违。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掌门之位,会落在陶逸飞和陶心兰这二者其中任一时,可是,前掌门陶谦,却在临去之时,逼陶家独子陶逸飞让贤,任命艺成归来不过一年有余的、母早逝,全无后台的大女陶心然为陶家掌门。所以,陶心然这一上任,便成功地成了众矢之的。
此时,众人各执一词,矛头直指端坐在掌门之位上的陶心然,大有不将她拉下掌门之位,就不会善罢甘休之势。
听到那些向来拥护二房的各位主事人如此的明言挑衅,陶心然的半垂下的眸子里,隐然的如冰的锋芒闪过。
看来,这陶家,积重日深,是时候,要好好的地肃清一下了……
于是,端坐在掌门的位子上的陶心然,望着堂下群情激愤,神情之间,冷光淡淡。招惹离岛?驱逐常家?开罪许家?
要知道,这在邺城之中,声名,威望远远不及陶家的二大家族,竟然敢趁着陶谦去世,群龙无首之时,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她开罪他们,驱逐他们,已经是看了他们先祖的面子,若非如此她早已令这二家,在邺城之内除名……
不过,得罪了陶心然的人,日子向来都不好过,就如此时,想来许家和常家的两位宝贝公子,正因为红袖楼里的春漪姑娘争得不可开交吧……
至于沈家……
陶心然苍白着一张脸,眸光微微一闪,余光却是望向了坐在二夫人沈月蓉下首的那个俊秀文雅的少年男子——那个男子,容貌俊秀,气质温文。常见一身白衣的他,仿佛天生就是仙使一般的存在,就如此时,即便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那个男子,柔中带刚,气度出众,便是沈家最引以为傲的,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少年,沈天籁。
自从这个少年三月前,以探亲为名,来到陶家暂居,陶心然就知道,相对于心狠手辣的二夫人,还有胸大无脑的三夫人,还有那些个或者胸中无谋、胸无大志的各房主事人来说,这个沈天籁,才是真正的劲敌……
感觉到一束苍白得仿佛落日暮色的浅光在自己的脸上一闪而过,沈天籁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微笑,微微地冲陶心然点了点头。
陶心然扯了扯唇,给了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随即就转过了脸。
道不同,不想为谋,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话,她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一个示好般的笑容,而对他有什么好的印象呢?
陶心然看到,在沈天籁的示意下,二夫人用手帕掩口,轻轻地咳了一下,顿时,那些正在议论的人们,都同时噤口。
看到满堂寂静,所有的眸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坐在上首的陶心然,这才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地抬起了眸子,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各房主事人所提出的上诉诀,本掌门定当自检……”
陶心然故意忽略数双直逼自己表情的眸子,灿然一笑:“可是,这‘各房掌事人联名……’本掌门想要知道,这各房掌事人,是全部联名呢?还是只有一部分?这一点,本掌门欲要得知详情……”
本来浅淡的话,到了最后,却隐隐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祠堂之上,那个苍白淡然的年轻掌门,就在这一句话里,变得强势而且冷酷,傲慢而且不可一世。
那样的斩钉截铁的冷酷表情,更象是饮血不留恨的剑刃,令所有的人,几乎呼吸都滞了一滞。
可是,苛责掌门,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掌门是有权知道,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的……
一时之间,祠堂之内安静起来。所有的人在触到堂下某一处又阴又冷的眸子时,再看看堂上陶心然苍白到隐隐冷酷的脸,其中一半人以上,都将眸子投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二夫人,神情之间,都有些踌躇不前起来。
“弹劾一门之掌,就要公开自己的身份和意图,不是么?”陶心然冷笑,逼视着堂下的各房之长:“那么,本掌门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对本掌门提出如此严苛的弹劾……”
“是在下等……”人群中,有人静静地站了起来,他拱手,对着陶心然:“虽然弹劾一门之掌,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若掌门失仪在先,在下等,还是愿意试一试,在这老虎的头顶,拔一条毛下来……”
一看到从人群中站起的身影,陶心然的眼神,又深深地凝了一下。
站起身的,是陶家各房之中,态度比较缓和的陶冶。陶冶乃是三房次子,掌管陶家粮油等进出事务,可是,陶心然却没有想到,此次,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会是他。
眉轻轻地掀了掀,陶心然触到陶冶宇眉之间的焦虑和复杂之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指甲,冷笑:“那么,你可知道,弹劾一门之掌,首先要受三刑?”
以下犯上,向来为陶家所不容,所以,若要弹劾掌门,必须要先受三刑:断指,血誓,教棍一百……
陶冶的神情黯了一黯,一咬牙,冷然道:“陶冶知道,陶冶愿受三刑……”
断指,此生无法再用剑,血誓,就是以血喂毒,然后立下重誓,可此后的一生,都要受毒的折磨,永远都无法安宁。至于这教棍一百呢,从来没有人能完全受得下去——这就是陶家的先祖,在赋予了他们弹劾的权利之后,却又将更加苛刻的条件摆在了面前……
“那好,请刑……将陶冶拉下去……”陶心然挥手,冷然道:“等你受完三刑,再来弹劾本掌门吧……”
有陶家人上前,将陶冶拉了下去。可是,陶心然微冷一哂,却在无意抬首之间,看到陶冶的眉角,一种黯然的解脱之意。
她在心下暗叹一声,再次抬首时,却隐隐地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力:“那么,我们继续吧,请问,还有哪一房的主事人,想要弹劾本掌门?”
人群之中,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要知道,这三刑,陶家数百年来,也只有一人能受得下——那个人,同样是惊才绝艳,气质风流,可惜的是,错生在庶出,处处受人排挤,于是,他愤而抗之,在这祠堂之上,慷慨陈辞,细诉当日的掌门人之罪,为陶家人风传一时。
然而,掌门就是掌门,他手中的权柄并非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以轻易憾动,于是,罪己之后,掌门还是原本的那人一个,而那一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人,却在事发的第二年,因为剧毒缠身,含恨而逝了……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所以,陶心然一说起“三刑,”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萧瑟了一下。
“怎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