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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没有心灵的专家而已。一个社会是木能指望这种专家的,他们其实与工匠似无
大区别,只是一级工与八级工之差而已。”
“你不以为你这样以先知自居其实很徒劳 也很悲惨。一切似应顺其自然才好。
有时用一种超越实际时代的理论指导行动反会阻碍时代的进步。比如批判私有制。”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做时代的先知是可笑的。但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有这种信仰。
上山下乡那五年,狂热,理想,走过了头,真理也成了谬误。可是人是不能没有理
想和信念的呀。反倒是那几年农村艰苦的生活坚定了我的信仰,让我懂得钱不是万
能的。
所以考大学时我没有去念时髦的理工专业,念了政治系。我绝不是想政治救国,
我只是更关注人的心灵。我插队的那个山村,农民们靠着砍林子、卖猪、进城打工,
是富了点儿,可他们心里仍然跟二十年前一样空空荡荡,有了点钱反倒修庙烧香跳
大神, 算命,胡吃胡喝,城里人又比他们强多少?人没点精神,行 我这样理想主
义是不是成了神经病, 你肯定也打心里笑话我。可我只能这样生活 这样也不错,
白天挣自己的吃喝业余当当马列主义者。这并不妨害谁。“
对仍像二十年前一样真诚的柳刚,你竟哑口无言。是啊,西方人还有牧师呢,
人们还虔诚地信教,还在层出不穷地出着大思想家,我们却把柳刚当成了怪物。表
哥这样的人其实含金量很高,但是并非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有用。他的作用只是当
一个大堂经理。
历史把他摆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坐标上, 他又能怎 与他的同时代人比,他这样
独领过风骚现在又独醒独行的人倒显得很珍贵。历史注定让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成
为既得利益者,成为虚伪的、丧失独立人格的人。有些人就是能够以变应变,一个
时代一个腔调,永远领风骚,永远走红。尤其像表哥他们这种学政治出身的人。
你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柳刚那种英雄主义的影响,当时你就像一个狂热的小教
徒尾随着一个大师兄亦步亦趋,一招一式都在刻意模仿,那一切都蒙上了浓重的宗
教色彩。可是你却永远无法忘却,摆脱不掉那沉重的记忆,因为那一段生活给你的
身心打下了太深刻的烙印。你成熟得太早,那就成了你性格和理想的定型期,那以
后的许多事木过是破碎的印象无法渗透你心的基石,而定型期的记忆却是完整无损
的。这就是强大的童年张力。
似乎成年后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童年,仅仅是变奏而已,主旋律仍是一致的。
那个恶梦样时代中国一个小城里的经验,让你过早地受到了创伤。与德国或澳大利
亚的同龄人在一起,你会发现他们像是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毫无沧桑感。你无法与他
们交流。
比你小几岁的那些青年,连他们的痛苦在你看来都是幸福的。
于是你只能与童年交流,只有它才最实在。你的前妻,一个从小泡在燕园小洋
房中长大的脑神经专家,她似乎永远不明白童年何以对你有那样大的魔力。你和她
一起吃着吃着饭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说起童年的北方这个小城里的经历,自以为有头
有尾地讲着什么,实则只有你一个人明白,她开始怀疑你的脑组织受过什么创伤,
要替你进行全面检查,还对你使用催眠术,想让你摆脱那个看不见的阴影。你怕她
了,怕这个弗洛伊德的信徒。她总在用医生的目光看着你。有时她的催眠术行至半
途,你会怒火中烧,狠狠摔碎暖瓶以示你的清醒。你与她的童年大相径庭,两段经
历永远无法融合。本以为同她的结合是个契机,是一场为了忘却的仪典,从此便可
以像两个没有记忆的男女开始新的生活。可挥之不去的童年张力却死死地攥住你的
灵魂不肯放手。你同她最初是那种小女孩与兄长的关系,她活泼可爱,崇拜你的深
沉,用“沉默是金”的成语来套你,把你当成~颗金子,执著地追求着你。你迷恋
她的青春美丽纯洁,常常被她的热情俗化,冰冷的心在恋爱的季节里曾解冻。她写
诗,称你是一棵布满年轮的老树,她是一只报春的小鸟,停在你的肩上,仅仅因为
她嗅到了老树心中的青春气息。你们在她的同学眼中成了最佳搭配,是那种成熟的
智慧与亮丽青春的结合。可这并不能让你十分投入,因为她总让你想起许鸣鸣,她
太像十六岁时的鸣鸣
对鸣鸣的负疚会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那是全然不同于与前妻、洛洛季娜和青
水季子关系的一种爱。那是一种“保尔与维吉妮”加革命理想的青梅竹马之情,不
掺杂一丝的情欲。即使那个时候你有了一点性的成熟,它也早让理想的执著追求给
冲淡
你们那个时候的座右铭是“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
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冯志永那类人由于性的早熟而变得无比邪恶,
他们一口的下流话,放学后和一些女‘秋子“在一起”拍婆子“,在你眼里那与流
氓似别无二致。
你追求的是一种“革命的爱情”,自以为是无比崇高的情调。因此与鸣鸣的爱
就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清教色彩。那种朝思暮想的激情是神圣的,纯精神的,但在那
个年代里是最温馨甜蜜的情感体验
那个恶梦般的小村子,根本不需要你们,队长书记抱怨多了二十张嘴,还不如
养二十四猪更值得。你们狂热地去改造农村,结果是被扔在村边的一溜集体户房子
中自生自灭。你不再像学农时那样躺在麦秸垛上憧憬共产主义了,你的现实是想法
早点离开那里。那里的书记队长如同上皇帝一般,跺个脚全村都会抖三抖,全村的
人都在巴结他们。什么电工、会计。赤脚医生、小学教师、拖拉机手这些需要文化
的角色全让那些没文化但会巴结的村民占 一、 二年一个的工农兵学员名额是不会
摊到你们头上的。前几批的老知青中有两个女知青被招工,上了大学,可人人知道
她们付出的代价。老乡们说“伺候了好几年换个回城,好惨。”她们现在是人到中
年的人了,日子过得怎么她们怎么向自己的丈夫交待自己那形同村妓的过去?
下乡的两个月就在十几个人的大通炕上夜夜做着恶梦过来的。你很少到女生宿
舍那边去找鸣鸣聊天,连看她的欲望都没有 只想早点回城去。春耕开始没有几天,
你写信让父亲拍电报来称病唤你回去。
你回家的那个晚上,正是春风拂漾,干爽而温暖,空中流曳着一丝丝林木复苏
的甜淡清香。你心中是酸楚的,每年这个时候正是你们从操场上打完球,拖着疲惫
的身子兴冲冲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春日的傍晚,是城里最温馨可爱的一幕。灰蒙蒙
的街道笼罩在暗黄色的天光中,家家户户开始做饭,一街里飘着饭菜香,引得你不
由得加快脚步往家赶,远远地看到大慈阁和钟鼓楼一半隐在城市的黑夜中一半沐浴
在古铜色的微亮天光中,那遥遥相对的两个巨大剪影中就是你家的胡同小院。你心
里是多么爱这个生长于斯的古老城市啊,它仿佛随时都像一个沧桑老人在对你讲述
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故事。白日里北河城的破旧是物全叫黄昏的暮色涂染得凝重庄严,
这个时候它最可亲可爱。可那个晚上你是作为一个下乡知青、一个不再属于这个城
市的人回来的,你的不少同伴在乡下苦熬着,另一些没下乡的同伴如吕峰他们则在
尽情地享有这城里的一个美好的黄昏。这一切都是方新造成的,你连家都没进就直
接去找他
敲开他家的门,他看到你,大概看出了你愤感的表情,强装笑脸让你进屋。
“你可害苦我们 ”你只说了一句就想哭。
“春节你们都没来我家,我就知道了,你们下去后不顺心。
我是没想到你们这样不争气,满以为下去后你们会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下去时你们情绪是那么激昂,才几个月就这么残兵败将地来见我,真让我失望。“
他先发制人,令你怒火猛然腾起,居然能高声地斥责他了:“够了!别装爱护
我们的样子了!你太聪明了,把95班弄成先进班,把冯志永这条蛇养大了,他不听
你的了,你再也没了权威控制不住这个调皮捣蛋的班了,就鼓动校领导趁我们升高
中时拆95班,还美其名曰让我们上别的班去‘播火种!’冯志永他们不干,你就使
出高招,骗我们早两年下乡,早早下去早占住位子,早当知青模范早上调。一把我
们送走你又拿我们的事儿当资本去邀功请赏,当上了校革委会副主任。”
“哈!你们全误会了!”他笑笑,不以为然地说:“我真是为你们好。上高中
不过是在城里多呆两年而已,下乡是早晚的事儿,这是大趋势,走与工农相结合的
道路,谁也不能逃避。”
“方老师,你还在给我上课是不是?这几个月我像过了几十年一样,什么都明
白 如果我是你,我说什么也不能干这种骗人的事,把别人骗下去,自己得好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不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会轰你出去!”
“你轰吧! 我们什么都明白 你不这样就爬不上去,就只能是个摘帽右派,没
人把你当一回事。”
说完你不等他轰你,自己冲出了他家的门。春风中的校园,那一刻多么让你留
恋, 真想再回来,回到平原中学的教室里上高中。可这不可能了,一切都晚 你只
有认命
你听说柳刚正在办困退,求爷爷告奶奶地往城里转。他本来是父母身边惟一的
子女可以不下乡的,是他自己要求下去的,现在又要回来,很招来一通冷嘲热讽,
人们都说他是机会主义分子,想下去捞稻草,受了挫折又来要求落实“惟一子女”
政策,难听的则是“真不要脸”。知青办对他很冷淡,答应尽快办,但一直拖着。
妈妈要你去找吕峰的爸爸帮忙,可你不想去,因为你自觉得没脸见吕峰。他正在新
转去的向阳中学里春风得意,当上了那个学校的学生领袖。
见到柳刚,他精神很萎靡,无精打采地洗着一家人的衣服。
他说他是符合政策留城的,办回来没问题,可能要安排去一个澡堂子当服务员,
洗池子,洗毛巾,给人家搓背修脚。当年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你很冲动地问他:“你这是怎么回事?连你都混成这 毛主席指的这条路不对 ”
他眼睛红红地说:“路是对的,可就是走不通。理论上一点不错,改造农村,
缩小三大差别,与私有制传统观念决裂,哪一点错 可就是行不通 ”
“你既然早知道农村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早明白一点?”
“我们全是傻子!疯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不,你明白!其实大哥和二姐在兵团很苦,他们几年回来一次,怕父母伤心,
不说那边有多苦,可你看得出来。你是明明知道,却一定要下去,你想下去惊天动
地干一番事业!可你失败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柳刚考大学时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上了大学的政治系,继续他的政治梦想。这
个人,怎么评价他 应该算悲剧人物
那你算什么?与他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你早生几年,会不会像他一样狂热!一
定会的。
你终于毫不脸红地给大队书记和队长送去二百块钱,买通了他们,同意你转回
盐城老家当了“回乡知识青年”。伯父在那儿当公社书记,是个土皇帝,他可以帮
你顺顺当当上江苏农学院。
从此,你离开了那帮上天无门的同学,悄悄去了盐城。你甚至没回知青点搬你
的铺盖和用品,你没和他们告别。只是到了盐城才给鸣鸣写了信,不知写了多少封,
她一个字也没回。你知道她是恨你,但你不知道她轻而易举地成了冯志永的人。
1977年回北河复习考大学时你去农村找鸣鸣,要她一起复习。她紧紧关上门不
见你。是冯志永得意洋洋地对你说:“算了吧,我们不是上大学的料,农村对我们
来说挺好。”
你愤愤然说:“那是你。可鸣鸣必须回城去复习考大学,她能考上。”
“你算了吧!她不会听你的了!你扔下她去了南方,丧尽天良,告诉你吧,我
跟她,成了,她什么都听我的。”
许鸣鸣关紧门不语,默默地承认了这一切。
你拍打着门要她说话,她终于从门缝里甩出一句:“志永的话是真的,我早就
是他的人了,你走吧!”
她才十八岁,就说出了这样的话,你怕背后的冯志永看你的笑话,强忍着泪水
跑向火车站。你分明能看到冯志永在你背后开心地大笑着。
他终于赢了,是你把鸣鸣推给他的!你永远欠着许鸣鸣一笔债。仅仅一年的时
间!如果那年你们不那么狂热地下乡而是再上两年高中,一切都会是另一种样子。
鸣鸣和你会双双考上大学的,即使她和你不能玉成,也会走另一条路,绝不是跟上
冯志永这样的人。
十六年后重逢,她成熟的美和成熟的清醒同样让你震惊。但不知为什么,你与
她形同路人。可能是冯志永在场的缘故,也可能是你身经沧海了,更可能是时空阻
隔了十六年,你们都有了自己的惯性的缘故。总之无论你还是她都没有那种久别的
狂喜,没有,很平静。时光可以消洱一切感情。冯志永胜利了,一个许鸣鸣足够他
得意一辈子的,也看得出许鸣鸣对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算了,就算是十六年前
演了出不成功的戏吧,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六年?它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青木季子
还在盼你早点回北京,本来她是要与你一起来看看这座小城的,你阻挡了她,不是
因为许鸣鸣,是不想惹出什么新闻。那个风情万种的日中混血女人,几乎成了你现
在的精神支柱,你无法想象她的日本丈夫某一天发现了你们的私情会怎么样。你对
她说你希望这样,发现了才好,跟他离了算
“大科学家,我还不想失去他呢。”
“为了那个日本国籍?你已经成了知名艺术家,回国来照样发展。”
“回来跟你结婚? 你养得起我 这样不是很浪漫吗,我是中国人,有中国人的
思维方式,人也在中国,有你这样优秀的中国情人,这对我来说十分满足。可我毕
竟有一半八格牙路日本血统,我不能没有一个日本男人。何况,我还是爱他的。他
可是个毕加索式的艺术家。”
“季子,你让我没安定感,我需要一个归宿。”
“典型的中国小地方人思维方式。你和吕峰是同乡,你瞧人家,四海为家,处
处有女人陪他,连婚都不要结,多么流洒!一个大男人,年轻轻的,要什么归宿,
这话说得多么没骨气!要归宿,跟你老婆复婚去,或者再找一个人结婚。咱们没那
缘分。”
这个青木季子,是个永远的情人。她号称从你身上摄取着创作灵感,每一个与
她交往的男人都成为她诗和画的灵感。这个风流情种,稍纵即逝,又是那么若即若
离。你不能没有她。春节后她丈夫又要来北京,那个老猪熊次郎,最多能再活十年。
不,干嘛想这个,他死了,你更不能娶青木季子,人们会说你娶的是猪熊的遗产。
只能做情人
这一切怎么向你那老实了一辈子的父母说清?他们永远也不能原谅你这个宝贝
儿子所做的一切。上次的离婚,让他们知道了你同治洛季娜的私情。对他们来说如
五雷轰顶,父亲狠狠地抽了你两个耳光,母亲则无声落泪数落。这是唇没门媚的丑
事。他们一直把你引以为骄傲自豪,出了这等丑闻令他们无脸见人。好在这次市电
视台播了你的访谈,人人都知道你成了青年教授,他们脸上又开始泛光。如果青水
季子的事传开,他们又会痛心疾首的。似乎这院子里这些年的打打闹闹你死我活都
不如你的私生活叫人震惊似的。从小是你家看别人家的热闹,父母作为知书达理的
人在大院里充当各种冲突的和事佬,备受人尊重。可谁又会想到他们的出息儿子二
十年后把他们一辈子的好名誉给站污了!这回轮到那些人家看你家的笑话了,在他
们眼里你是一个不肖子孙,是个喝了洋墨水的无行知识分子。他们都在说:“真想
不到,这么体面的家里出这样的孽障!”
这胡同里人们的是非观念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住在这种毫无隐私的大杂院里,
你必须能够容忍自己像个赤裸的展品任人们的品评,如果你在乎,你惟一的选择就
是自杀。生活在这种院子中,人们的五官似乎没有关闭的时候,永远在不懈地关注
着别人,那种关注是身不由己的,因为一切几乎都在明明白白地展示着自己。
这院子里的人住了几十年吵闹了几十年,吵了好,好了吵,几乎没有不曾闹过
别扭的,全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