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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四胸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然而脸上并不显山露水，甚至嘴角针锋相对地勾出一抹不屑的冷笑：“番贼，不用觉得，试过才知。本帅可不是你，好吓唬。”
两人说话间又是十几下金铁相击的清脆响声，程四的指缝之间已然有腥红的血水滴落，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开始有些微颤抖虽然别人不易察觉，但是程四自己知道在乌恩奇面前撑不了多久了。女人终究是较男人力亏，程四纵然摸惯了刀枪挂帅前仍是养尊处优的相府千金无论如何都比不得这些常年摸爬滚打在战场上的人皮糙肉厚，未逢敌手时这些都极容易被忽略，此时此刻面对乌恩奇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立刻显露无疑。程四瞥一眼正在逐渐杀出包围的龙卫军，换一口气，手中长枪依然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乌恩奇招式大开大阖的弯刀丝毫也不敢松懈。
两人再战三十回合，生还的龙卫军已经如数撤出了番军的包围，程四率领众轻骑且战且退渐渐转过山坳，地势渐狭最窄的一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乌恩奇目光警惕的扫向两侧，勒住了战马。
见状，程四亦是收枪约马慢慢后退。两人之间距离渐渐拉开，程四打个呼哨，两侧山坡上巨石滚滚而下，乌恩奇拍马离鞍一下跃后丈许，又接连几个腾挪闪出几丈远，只是他的战马远没有他那么幸运顷刻间就被掩埋在一片乱石之下。眨眼之间山坳内顿时充斥了人喊马嘶，狭窄的山路被巨石堵死，双方人马被隔开在两侧。
漫天烟尘之中程四拨转马头一声令下：“撤！”
乌恩奇跃上山坡，看着龙卫军渐去渐远眯了眯眼，好小子，果然和程易是兄弟，败退还要叫本将军这么难看。
“收军！”乌恩奇翻上一匹无人乘骑的战马不再理会身后乱做一团的手下径自策马而去。
收军回到忻州军寨经过点算此次一战折损士卒超过六千，刘昌战死，此次战败让龙卫军的士气大大受挫。面对如此局面程四沉静一如往日，迅速安排医官救治伤兵，指派人手安葬战死将士，而后修书一封送往河北。五日后，赵闯快马赶回。再三日，程四再度传下准备出兵的帅令，当夜有一名巡夜的军士在帐外求见。
程四犹豫了一下，吩咐：“叫他进来。”
片刻，一名方脸的军士进得军帐行礼：“龙卫右厢九营伍洪参见大帅。”
“起来说话。何事要见本帅？”
伍洪起身捧着手中一只被羽箭射穿的灰色鸽子：“小的方才巡夜时发现这只鸽子自医官营中飞出，小的觉得蹊跷便将其射落，然后发现鸽子身上有一张字条，有人将大帅帅令泄漏给代州番军。”
“哦？”程四心中一沉，“呈上来。”
伍洪毕恭毕敬地把字条送到桌案前，程四的手在触到纸条的时候顿了一下才将纸条接过，纸条上所写的正是程四白日里命人传下的帅令：“你先下去，这是大功一件，等拿下代州一并赏你。”
“谢大帅。”伍洪大喜。
看着伍洪躬身退出，程四反复验看着手中的字条，良久，叹出一口气一脸疲惫地靠进椅子里，果然是你。你救过皇上，救过我，我本来是想你只要一直没有动作等到攻克代州就让人送你回京，待我率军收复幽蓟各州拔了番兵可汗的牙帐这个秘密就让深埋地下，谁想再追究你也无从追究了。为什么之前一次次的天赐良机你都不动手，这一次你就不能再等等呢？你可知道这被发现了，等着你的只有一死？我如果继续佯装不知饶过你该怎么和死在乌恩奇手中的六千兄弟交代，又如何对刘昌交代？一路北上，两国交兵死的人够多了，我不能再让周军这样毫无意义的送死。所以……深吸一口气，程四骤然起身，道：“来人，带杨勤！”
踏入中军帐，杨勤不由怔住，程四凤眼怒张死死地瞪住他，本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布满了血丝，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闪动的辨不清是失望、沮丧还是愤怒，眼下染着一圈淡淡的乌黑，清瘦白皙的脸上隐隐泛着青色，下唇上有渗出血丝的齿痕。
程四也不说话只对着他扬起手中的纸条。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杨勤顿觉嘴里一片腥涩如同咬破了新鲜的苦胆。慢慢垂下了眼帘，杨勤如同往常一般走进帐中在桌案前三尺处站住，施礼：“大帅。”
“为什么？”程四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暗哑。
杨勤自顾直起身子，抬眼看住程四淡然一笑：“各为其主。”
“好，好一个各为其主。”程四微微俯身在桌案上，垂眸轻笑出声。
杨勤的心随着一声听起来轻巧的仿佛是她不经意自唇间逸出的笑声倏然缩紧，那笑声里有着不合年纪的苍涩。
“乌恩奇会率军剿杀刘昌也是你暗中传信给他的？”程四抬头，目光依旧冷冽。
杨勤坦承：“是。”
“你可知道这是死罪？”程四一轩眉挺直了身子怒视着他。
“知道。”杨勤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目光回答的波澜不惊。
“上次的计策只有有数的几个人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杨勤如实道：“在刘昌发兵前一天，杨某请他喝酒，刘昌是个直人，大帅知道的。”
“真是，真是自寻死路！军令都当做耳旁风，六千兄弟就这样给他陪葬了！”程四拍案而起不想一皱眉又跌坐回椅中。
杨勤一惊，方欲上前程四的目光让他记起今非昔比，只得硬生生收回迈出的右脚。
程四握住字条低头道：“杨勤，你该知道这道帅令……是假的。”
“我知道。”杨勤凄然一笑看住程四，“你和乌恩奇必然很快就要分胜败，我若毫无动作你们两个胜负各半，可是乌恩奇战败了必然要被那番邦可汗杀掉，他是我兄弟，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而我若帮他……”杨勤望进程四的眼中，“你叫我……如何舍得？”
不知过了多久，程四神色黯然地开口：“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谢大帅。”杨勤躬身一揖。
程四偏开脸：“不管怎样，今夜你都难逃一死，有什么可谢的。”
杨勤凝望住他，像是想把那个人刻在眼中一般：“杨某知道。”
程四苦笑一下，转过头来已是神色凛然，“来人！”
“大帅，有何吩咐？”门外的卫士应声进来。
“医官杨勤，触犯军法通敌叛国，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
“是！”
杨勤再看程四一眼，转身随着两名高大魁梧的卫士出帐，大帐外月朗星疏，墨蓝的苍穹包裹住暗沉沉的大地。靖儿，希望下一次我不会再输给程易。
四十八 围城
翌日，军寨中对于杨勤通敌以至六千将士惨死沙场之事人人莫不是表现出极大地愤慨，虽有帅令禁止辕门外悬挂的那颗人头还是很快沾满了泥水秽物面目全非。程四扶着帐门站了许久，终是不忍再看，闭眼转身道：“击鼓，升帐。”
“是。”门外卫士应声而去，片刻，军寨内响起咚咚的鼓声。
程四睁开眼，李妍正站在内帐门边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不解：“杨勤喜欢你。”
“我知道。”
“他救过你。”
“是，不止一次。”
“为什么？你怎么能对谁都这么狠？”
“军法无情。”
“你……”李妍气结，一拂衣袖快步出帐，不料一头正撞进了掀帘入帐的赵闯怀里。
“小心。”赵闯扶住李妍退后两步，“年纪小就是莽撞。”
李妍又羞又恼，跺脚扔下一句“不是狠毒无情就是了。”推开赵闯和程四夺路而出。
赵闯愣了一下看到程四倚在门边忙过去扶了程四到案后坐下，其他将领亦陆续入得帐来，见过礼分两边坐下。
“赵闯，据你估算李南那边现在到了哪里？”
“回大帅，昨日探李南派人来报已溯滹沱河而上入了虑虒河，想这一两日内应该就到五台了。”
程四点了点头：“算算也就这一两日了，如此，不能再等了。即刻整顿人马，原右厢人马听令，午后随本帅北上与李南会合。”
“末将等领命。”帐下站起八名将领躬身领命。
二十二营将士只剩了八营，程四搭在椅子上的手指深深的扣进了扶手中。
“可是大帅，你的伤……”帐下有人出声。
“上次参战的哪个身上没有伤？这点小伤缚紧了，骑马不碍的。”程四截断话锋道，“余下人马，赵闯，归到左厢，由你调度。待蒋环率军上来，本帅和李南会拖住番军主力把乌恩奇困在代州城中，你便领兵直取雁门关，阻断番军关外的一切补给。若是乌恩奇自代州败退冲关，不要硬拦，放他出去。”
“是。”
“所有人都警惕些，谁再随意将军令泄漏了，”程四逐一扫过帐下部将，“一律推出去斩！”
“是！”
“还有，人死灯灭，你们约束好手下，再出现像今日这样令人发指虐尸的事情，不要怪本帅没有提醒过你们，军法无情，龙卫军不是番军！”说着程四一掌拍下案上所有的东西都跳了三跳，“大战在即，今日所有违反帅令士卒的刑罚暂且记下，如果不能将功赎罪战后罚双倍。”
“是！”所有人被程四突如其来的震怒吓得不敢抬头。
“都去准备吧。”
“是。”
看着部将们依序退下，程四叫住赵闯：“本帅走后，早些把杨勤的尸首收了，擦洗干净换件衣裳好好将他葬了。”
“末将知道，大帅。”
程四叹口气道：“去吧。”
看着程四的脸色赵闯犹豫了一下躬身告退。
乌恩奇按照惯例到城上巡视已毕下得城来，有近卫骑兵牵着他的战马送到面前：“将军。”
抬手给战马捋顺脖子上黑亮的鬃毛乌恩奇拍了拍马脖子，战马很受用的晃着脑袋打了个响鼻。乌恩奇眯眼笑了：“还是畜生好，养养就熟了。”
“将军。”跟着身后的近卫兵队长声音里带上了些不满。
乌恩奇翻身上马，转过头俯身凑近近卫兵队长，一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你刚才，似乎对本将军有意见。”
“属下不敢。”近卫兵队长急忙低头躲开他。
“哼。”乌恩奇斜他一眼直起身子，“不敢最好。有本事用到战场上去，不要在本将军身边鬼鬼祟祟。大汗能杀你，本将军一样能。”说罢一夹马腹任由□战马自己跑了开去。
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乌恩奇一带缰绳让战马跑得慢了些，自己仰倒在马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马奶酒。公主，乌恩奇不屑地勾起嘴角，小时候就不该救你。驸马，去他娘的，谁愿意当谁当。老子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要效忠你就绝不会背叛你。
冬阳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喝过马奶酒的乌恩奇觉得有些困倦。听说，上次程易回去也成亲了。还有什么比娶个女人放在身边烦人的。大周的女人看起来都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的，看她们一眼就能掉眼泪，一碰就碎，还真是难为程易。可惜，程易，你没有死在战场上真是可惜。早知如此，那天我一定亲手杀了你。不过，你放心，你兄弟我一定叫他死在我手上决不亏待他。
说起来，那小子真是鬼，这些天这么平静一定在谋划什么，还真是有些期待。战意一起乌恩奇陡然从马背上坐了起来，勒转马头，一声长叱向着城中番军的军营驰去。
“将军！”
“将军！”
乌恩奇一入营就有不断有番兵和他打招呼，乌恩奇应着纵马到自己帐前跳下马背，立刻有番兵上前替他把马牵了下去。
乌恩奇站在帐前环顾一周问闻讯赶来的当值千夫长：“今日哨骑有什么回报？”
“今日派出去的哨骑还未回来，将军。不如将军先到帐中休息，等他们回来我叫他们立刻来见将军回报。”
“嗯。”乌恩奇入帐千夫长在后面跟着，“前几日除了哨骑们的消息其他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没有。”千夫长摇了摇头。
乌恩奇歪进自己铺着狼皮的宽大的座椅上，歪着头望着那个千夫长：“没有？”
“没有。”千夫长说完又想了想，道，“有件事不知前几日有没有人和将军讲。”
“什么事？”
“就是我们派出去的哨骑这几日都有失踪了。”
“什么？！”乌恩奇噌的一下坐直了狼眼里透出狠意，“一共几天了？”
“五天，不不，算上今天是第六天了。”千夫长吓得退后两步。
“每次几个？”
“一般都是两个人一起去。”
“怎么少的？”
“每次都是少四到六个，嗯，其他哨骑回报没有发现周军有什么动作。”
“每次都哪个方向的少？”
“东边、东南和南方，就这三个方向少过。”那千夫长也忽然发现了什么惊道，“每次东南方向的哨骑必少。”
好小子，果然来了，竟然还神不知鬼不觉。想来，杨勤已经被除掉了。乌恩奇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一面大步出帐一面吩咐：“传令备战！周军就在这两三天之内到。再派一队人立刻往东南方向去查探，不要和周军正面冲突，快去！”
“是！”
当天，东南和南方的哨骑均未归营。当晚乌恩奇得到一名拼死突围的番兵回报，东南方向发现周军万余人，五台已经被周军攻陷。次日，南方崞县方向出现周军万余，至夜，崞县被周军攻陷。第三日晌午，哨骑回报周军已在代州城外三十里处围城下寨。
好快！午后，乌恩奇站在城上望向城下叫阵的周军将领，幽黑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起来程易那套把戏他不光会还玩得比程易更狠，五台和崞县的守军一共有一万竟然一个活口都不留。不错，这样打起才来有意思。
乌恩奇摆手，身后有一名番兵上前：“将军。”
径自摘下了番兵身上的弓箭，乌恩奇拉了拉弓问：“你说，本将军能不能一箭射死他？”
那番兵向下瞅了瞅，对乌恩奇道：“以将军平日的箭术肯定能。”
“本将军说未必。”
那番邦疑惑地又向下看了看：“难道这人很厉害。”
“蠢货，不是他厉害。”乌恩奇搂住那番兵的肩指向周军阵中一个未戴头盔只在额前勒了一条深色抹额的凤眼少年，“是他厉害。”
“将军说笑吧，看他大不过十七能厉害到哪去。”
“混账。”乌恩奇在他后脑勺上赏了一巴掌，“本将军十七岁也是千夫长了，你小子不服气麽？”
“不是，将军。”那番兵陪笑道，“将军那是咱们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他长得跟个娘们儿一样哪能跟将军比。”
“这话说得不错，但是本将军还是要告诉你，本将军十七岁的时候绝对没他这么厉害，至少十七岁的时候本将军还没有成为一军之帅。”
“将、将军，你说他是周军的主帅？”那番兵的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乌恩奇皱眉又赏他一巴掌：“怪不得你到现在连个百夫长都当不上，没看见他身后的帅旗么？”
那番兵看着周军阵中的程字帅旗咋了咋舌。
“信了？”
“不信。”
乌恩奇剜他一眼：“不信本将军试给你看。”说完张弓搭箭，白翎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城下的周军将领。只看周军阵中的少年手腕一翻长弓在手，一支五色雕翎箭啪的一声撞歪了乌恩奇射出的白羽箭，但是叫阵的周军将领的战马还是被乌恩奇白羽箭带出的近到耳边的尖锐鸣响惊了，一下将那员周军将领掀了下来，惹得城上番军一阵大笑嘘声一片。那少年脸色一变一箭反射上来，乌恩奇将手一探握住了箭尾，向着城下的少年一勾嘴角将箭折断扔了下去。
少年的脸色变了几变扬手示意收兵，城上的番兵们发出一阵阵夸张的叫声欢送周军。乌恩奇把手伸开手一道血痕横贯了他的手掌，不动声色的把手握住，他又对那个远去的背影笑了笑，有意思。
四十九 突围
周军自从围城每日必有人早早到城下叫战，乌恩奇在城上看着也派人去应战，双方僵持了几日各有胜败。不过，乌恩奇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周军虽然日日卖力可是每每一露败象便即刻收兵退回营中，似乎，并不急于攻城。乌恩奇抬头望了望接连阴了两日的天，很快就要下雪了，那小子难道不怕下雪之后周军的士气会受影响吗？
还是说……乌恩奇狼眼里的瞳子骤然一缩看到远处有一骑狂奔而来径直冲进周军阵中在那少年耳边低语几句，少年轻轻颔首之后一双凤眼望向城来，漆黑的眸子寒光流转。两人对视片刻，少年兜转马头，身后的传令兵手中令旗翻飞，鸣金声响起周军再次收兵。
看起来是了，乌恩奇垂下眼眸，但周军之中有能这么轻易就击败特木尔的人？那可是自己最得力最可靠的手下。一拳擂在城墙上乌恩奇眯眼向右吊起嘴角，想把本将军手下这些勇士全都困死在这一座小小的代州城？小子，不会这么容易让你得逞的。
平明时分，周军照例点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