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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 作者:风浅(晋江金牌vip2014-02-27完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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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是一夜噩梦。
    日出的时候,碧城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小心地伸出了手指,把心底小小的卑微的欣喜小心地藏匿起来。不管是什么原因,光晕下,她居然可以隐隐约约瞧见手指的轮廓,虽然不是非常清晰,可是这却是老天爷好不容易才降下的恩赐。
    天亮了。
    房间外头遥遥响彻着丝竹喜乐。房间里也有很多细碎的窸窸窣窣声音在她周遭纷乱地响着。她眯着眼睛小心探望,果然隐约可以看到一群宫婢正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
    不知过了时辰,一个怯怯的女音在她耳畔响起:“公主,今日乃是公主大婚,公主快起来梳妆吧,可别耽误了良辰吉日!”
    碧城微微一滞,最终却柔顺点了点头,轻道:“好。”
    接下来是一套非常繁琐的过程。复杂的发髻,玲珑的发饰,薄薄的肌粉遮盖了苍白,一点胭脂让脸颊带了一丝桃花韵。
    镜子中的碧城原本是个刚刚从地底上来的惨白鬼魅,一番妆容之下却俨然成了昔日的公主碧城……
    妆容毕,便是嫁衣。碧城在那之前就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温热的手触真正碰到冰冷的锦丝之时,她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眼眶也跟着干涩起来。
    普天之下,没有比朝凤更加轻柔的衣裳。它冰凉如同湖水,轻薄像是浮云,是先帝网罗普天之下最美妙的云锦,召集了天下最巧手的绣娘绣制而成的。它轻如云蝉,虽然叫做朝凤,可上头绣的并不是百鸟之王凤凰,而是这西昭的万里河山。于是全天下人都知晓,先帝无子,谁娶了先帝如珠似宝的公主碧城,便是得了这西昭的天下。
    “公主好美,驸马见了必定丢了魂儿。”良久,宫婢柔柔的声音传来。
    “……好看?”
    “嗯!公主美极了,往后的日子一定和和美美!”
    “……嗯。”
    和和美美么?碧城不知道如何作答,原本早已死寂的心因为这简单的四字又起了一丝温暖和煦的感觉。
    她轻轻摸了摸朝凤衣,小心地吸入每一口气息:一定要保存体力,至少……至少在最后关头之前,一定不能倒下。
    *
    吉时终于到来,碧城被引到了花轿之中,一路缓缓行到了西昭宫中的仪事主殿。这婚典的排场可谓空前,朝中文物百官,各路邻邦使节,见过的和没有见过的汇聚成一堂来赴这西昭许多年来才有的盛世。她坐在轿中隔着珠帘探望,终于在花团锦簇中见到了那个让她连呼吸也要停上几分的人——
    就在不远处,那身着红锦的身影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起了头,隔着无数繁花和衣影朝她露了个一丝笑,剔透如同最最隆冬腊月的碧空。
    谢则容。
    碧城微微阖上了眼睛掩去眼里的光芒,把手搁在了身边宫婢的腕上,忍着腰腹的剧痛像一个真正的瞎子一样在喜乐声中一步一步走向殿中。
    丝竹声顷刻间安静下来。场上所有人都在瞧着这一对珠联璧合的情人:西昭唯一的皇族血裔缓缓地步向了西昭最年轻的将军,她身上穿着的是绣着西昭万里河山的嫁衣,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竟比黄昏时候漫天的彩霞还要炫目上好多分。年轻的将军在她到达身前的一瞬间微低了眉头,忽然俯首举起手来行了个奇特的礼——
    然后,他牵起了她的手。笑了。
    “吉时到——请新君新后登祭塔祈天——”宫人细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
    祭塔只有在举国盛世之时才会人工搭建登塔的阶梯,一共九九八十一阶。碧城只坚持到一半就已经气喘不止,被牵着的手早已被汗水濡湿,连呼吸都艰涩得像是沉在燥热的水里……
    “怎么身体如此不济?”谢则容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不过今日你我大婚,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疼。”
    “哪里疼?”
    碧城的心狠狠颤了颤,几乎想要去捂腰腹……好在,她忍住了,只是扶着塔壁重重地喘息。
    谢则容的眼里却洋溢起奇异的柔和光芒,他忽而蹲下身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缓缓前行,一面走一面轻声道:“今日之痛尚且不能忍,往后你我相伴数十载时光,碧城该如何挺过呢?”
    那是柔和倒几乎要腻出水来的声音,字里行间却是尖锐如刀的獠牙,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浓烈情绪。
    他素来温雅,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凛冽的东西。是恨。
    他恨她。
    原来竟然是这样。
    碧城忽而有些释然,她甚至不再遮盖身上剧烈的痛楚,用力捂住了肚子,就想要把那儿戳出一个洞来一样……
    牢中最晦涩的时候,她曾经拜托小八藏起一片小小的破碗瓷碎片,最痛的时候,她也尝试过把它搁在嶙峋的手腕上跃跃欲试。可最终还是没舍得。
    舍不得好多东西。舍不得最后一点信任。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信任。
    祭塔顶端高耸入云,她一落地就踉跄着退了几步,捂着肚子靠着塔上一面祭鼓险险站住了身子……不行,还不行……
    “你……”谢则容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他微微伸了手,却在触及她身体的片刻迟疑凝滞——一瞬间他面如寒霜,“为什么……血?”
    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打断僵持,那声音极其悠远,仿佛是从云端而来的。
    终于……等到了么?
    碧城艰涩地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才终于看清了这祭塔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立着的身影。
    西昭新帝登基都需从大神官手里接过国玺才算封帝典得已完成,大神官平日深居罕少外出,朝中见过他面目者少之又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比浮云还要净白的一抹衣摆,乌木雕刻的权杖,青铜面甲隐没在未髻的发间——
    在他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的漆木盒子,里面装的应该是西昭的国玺。
    他缓步靠近,每一步都踏着铃声。那铃声让泥泞的灵魂都露出了明媚的光。那是让碧城如饥似渴的温暖。
    “碧城,仪式尚未开始!你切莫……”谢则容的声音终于乱了气息。
    碧城屏息接过了国玺,小心捧在胸口,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仰望碧蓝的天——她的心几乎是雀跃的,就好像是一场下了千万年的雨终于收敛了所有的冰寒,几千年泥沼里投射到了第一缕阳光,即使身上的疼痛几乎已经是倾倒的城池,可是却没有一丁点声响。
    “你想做什么!碧城!”
    碧城只是有过一丝丝犹豫,抱着国玺退了几步,脑海中尚未浮现些许主意,脚下却一滑——
    “你……碧城!!”
    下坠是个漫长的过程,长到早就干涸的眼眶还是流出了泪。
    谢则容略带仓皇的声音在祭塔响彻的时候,碧城已经不太听得见周遭的声音,她只是在迷蒙中觉得自己成了当年那个笨手笨脚提着灯想要爬祭塔的孩童。塔太高,灯笼太重,她踮着脚抱着少年的腰,仰着脑袋朝他喊:你是谁?你可不要放手呀——
    十年匆匆白驹过隙,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却原来,还是放了手。

    小越

    最后一场春雪过后,燕晗的春天终于到来。
    越府中早就已经有了春意,只有最偏远的院落中还有厚厚的积雪没有化尽。那是个破败的小院落,颓废的墙,潮湿的青苔,早就已经模糊不清的青石板上泥泞着腐烂的树叶。
    在这破院落中,一个红衣裳的小小身影正吃力地在井边提一桶水。她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好久,才终于把比她的身体还要粗壮上许多的水桶提上了地面。她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拖着木桶往破屋子挪动——
    砰——哗啦——
    重重的一记声响撕破了破院子的寂静。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拍手声,还有孩童的哄笑声——
    “哈哈,落汤鸡——”
    “都说了五步一定摔啦,也不看看是谁挖的陷阱!刚才谁说十步来着,快交一只蛐蛐儿出来!”
    “哎呀,有人要心疼蛐蛐儿喽!”
    哄笑声中,女孩拽着木桶躺在雪地上,稍稍有些呆滞地望了一眼天空,好一会儿才笨拙地爬起身来,定定看了十几步开外的肇事者。
    她原本就安静,此时此刻一眼倒也没有多少生气的意味儿,只是空洞。
    那帮闹事的孩童明显对她的冷淡反应吓了一跳,迟疑着相互看了看才陆陆续续从灌木丛后头爬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走到了女孩身边。其中一个最为年长的孩童迟疑着绕了一圈儿,朝着身旁的孩子抓耳挠腮:“越小少,你这妹妹该不会是傻的吧?”
    被称作越小少的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约莫十来岁,穿得却是最华贵的。他皱着小小的眉头定睛看了一眼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却马上嫌弃地在身旁孩子衣服上擦了一擦。
    “当然不是傻的啦!只是半年前她偷穿萱妹妹的新衣裳,被父亲绑在了拆房饿了几天,出来时就成了闷葫芦啦。怎么逗都不开口,都不会哭闹了,真没劲!”
    “她自己没有新衣裳吗?”
    那越小少一愣,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觉得呢?”
    孩童们好奇地把女孩团团围住,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顿时相互看看笑成了一团——
    她真脏呀,身上那件衣裳早就短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了,颜色都已经看不清了,还破成了碎布条条,堂堂越府三小姐,啧——
    女孩静静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身周的孩童兴高采烈的眉眼一动不动。
    春寒料峭,她穿得又少,其实这一桶井水可要比她的身体暖和多了,这滋味……称不上难受。
    只是要等那些人的兴致过去,恐怕还要再过上一会儿。
    “喂,小越哑巴,你再坐一会儿,等萱妹妹的洗澡水可就要凉了哦,小心父亲再把你吊柴房里!”良久,那越小少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眼里闪动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女孩迟疑着低头略略思索,终于还是缓缓站起身来,捡起了身边的木桶。她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水滴,每走一步便留下一路水渍,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井边,手里的水桶却忽的被一股力道重重地拽了开去——
    “噗通”一声,水桶落在了井里。井边是越小少漆黑发亮的眼睛,还有恶劣的笑容。
    “哎呀,手滑。”越小少笑嘻嘻。
    雪色有些刺眼。叫小越的女孩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眯着眼睛朝井里面望了一眼,低头朝破屋子走。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一片哄笑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深夜里最讨人厌烦的青蛙。
    一片嘈杂悬念中,越小少的声音尤其明显,他喊:“小越哑巴,你要是再被父亲吊柴房里,少爷我替你去送饭哦!”
    小女孩一步不停地朝前走,身后还依稀留着越小少他们的嬉笑声,还有一声比一声更加嘲讽的叫喊,有叫“小哑巴”的,也有叫“越三小姐”的,当然更多的是“小越哑巴”。女孩却充耳不闻,只是缓缓地朝前走着,直到进了破败的小屋关上房门才轻轻松了口气,睁大了一直微敛着的眼睛——
    在眼睑下藏着的居然是清亮无比的眼眸。
    小越?她低头叹了口气,动物一样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仰起头笑了。这一笑让原本晦涩的眉眼间有了一抹光泽,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哪里有半分方才的怯懦?
    谁说她是小越来着?
    她叫……碧城。
    虽然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可能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揭晓。
    一年之前,她抱着国玺从祭塔上一跃而下便再也没有意识,昏昏沉沉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柴房里,成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那时候,她尚未恢复多少意识,很多记忆皆是模糊的,冥冥之中只知道她的手被人捆在了一起,垂挂在柴房里的房梁上,全身上下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威严肃穆的长者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进柴房,朝着她冷冷看了一会儿,问:“小越,以后还偷不偷萱儿的衣服了?”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胡乱着点头才终于被放了下来,赏了一碗小小的粥。这一碗粥下肚,所有的记忆才纷至沓来——
    父皇,谢则容,国玺,祭塔……
    她是碧城。
    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只能被叫做小越的越家三小姐……她恐怕……早就被吊在柴房里活活饿死了。
    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来,少顷,一个不甚耐烦的声音在门外道:“三小姐,老爷有请。”
    老爷?碧城在房间里稍稍喘了口气,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徐徐抿了一口,眸光闪了又闪,终于泄气地坐在了凳子上。
    这一年来,她已经处处装聋作哑,只想安安分分地苟且偷生,可是该来的麻烦却怎么都逃脱不掉么?
    “三小姐,莫要让老爷久等。”门外那声音越发不耐烦。
    碧城迟疑着举杯一饮而尽却并不动身,直到门外的敲门声已经接近暴躁,她才终于咬咬牙开了门——也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身体的便宜“爹爹”她总还是得见上一见的。
    *
    半个时辰后,越城勉强换了一身还算完整干净的衣裳,被丫鬟领着去见那“越老爷”。
    越府的主人姓越名占德,是治理南花城的六品地方官。官位不大,这越府却实在有些大,碧城跟在丫鬟身后穿过漫长的画廊,亭台楼阁,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越老爷的书房。她站在门口稍稍停顿,眼看丫鬟的脸色又臭了,才瘪瘪嘴迈步进了书房。
    “小越?”书房里响起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碧城沉默与他对了一眼,心跳却乱了几分——这身体,还是对他有些反应的。骨肉相连,即使这身体的灵魂早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一个眼神,却依旧让她忍不住发抖。
    “小越,今年九岁了吧?”越占德道。
    碧城低了眉头不说话,小心地敛去眼里的光芒。她已经快有一年没有开口,一来是避免言多必失,二来也是因为在这越府之中,罕少有人会真正与她说上一句半句话,只是今天的状况似乎与往常并不相同……
    越占德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自顾自道:“小越,你在府中九年了,为父知道你一直不是很开心。如今有个可以保你温饱,许你无限前途,让你光宗耀祖的机会,你可愿意去?”
    光宗耀祖?
    碧城悄悄抬了一眼,眼里却闪过一丝嘲讽。这便宜爹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倒是慈爱得很的,甚至他眼里原本露骨的排斥也被压抑到了眼眸深处。只可惜她不是小越,她甚至不是九岁的孩童,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父亲”的时候正被吊在房梁上饿得前胸贴后背。而这个便宜爹爹的慈爱,是送了狠狠一鞭子。
    “小越,你听得懂为父的话么?”
    碧城沉默。
    越占德终于皱了眉头。他迟疑片刻,终于从案台上站了起来走到那一团小小的身影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干咳几声道:“小越,你知道吗,你萱姐姐自小身体就不好,在家娇气得很,爹爹知道你自小便能照顾自己得很好,你比萱儿强了许多,爹爹……很高兴。”
    碧城瞧着地上那一团阴影,没有反抗。
    越占德摸着她小小的脑袋,嘴角渐渐咧开了弧度。他道:“小越是爹爹的好女儿,萱儿太刁蛮,爹爹把她的名字抢了,送小越好不好?”
    他的声音谆谆善诱,语调越发柔和:“从今日起,小越就叫越萱了,知道吗?”
    碧城任由越占德的手在自己的脑袋上磨蹭,等他终于收了手,她才仰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越萱是越府二小姐,越占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也是她这具身体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样看来,是有什么事情想让她去当个替罪羊么?
    “小越……”
    越占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忽如其来的“砰”的一声打断。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了开来——一抹红艳艳的云锦在门口闪了闪,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女童音在书房里尖锐地响彻——
    “爹爹!你为什么要送这个贱婢去朝凤乐府!她有什么资格去!她明明是个贱婢——”
    话音未落,倒凌厉的鞭子便直直地朝碧城抽了过去——
    风风火火来者何人?
    自然是便宜姐姐,越萱。
    碧城早有防备,早在房门被踹开之初便悄悄站到了越占德身后,越萱一鞭子抽来的一瞬间她稍稍一闪身,便躲在了便宜爹爹身后。
    “萱儿!”越占德罕见地对越萱严肃了口吻。
    “爹爹!!”越萱几鞭都落空,凶恶的嗓音中也夹带了哭腔。
    “不得胡闹!”
    “凭什么这个贱婢可以去我却不能!我要去我就要去!我长大以后要当娘娘的——爹爹——”
    “你……胡闹!”
    “我就要去朝凤乐府!!”
    这可真是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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