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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蛟冰封的那天,连城在连惑寝宫外跪了一夜。那夜,疏雨,和风,连惑拾起连城丢入雨中的油纸伞,撑起,静静地立在连城身后,而连城的眼空洞地望着屋檐,这一伞柔情,落成霏雨淅淅,而连城身前的一帘幽梦,却掩不住风云交际。
曹子风站在远处遥遥而望,看那兄妹二人静默无语。
“第三个……”
连城最终幽幽开口,连惑的眉角动了动,薄唇微微抿起。
“哥哥,墨蛟算不算是您杀死的第三个妹婿?”
连城的头微仰着,眼睑闭合,雨水从伞沿滑落,打在如玉般的肌肤上,如泪水一般肆意在脸颊上蔓延着。
第三个?曹子风怔了怔,如果说连城远嫁南阳是连惑一开始就安排好的胭粉计,倒可以说是他间接引发南阳内乱害死国主,墨蛟的事自不用说,这第三个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连城以前还嫁过什么人不成?
“哥哥,难道你我之间的感情你也要利用吗?”
连城站起身,退后一步站在雨里转身去看连惑,连惑还是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哥哥,你想要的我会帮你拿回来,可你不该去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云桑也好,墨蛟也好,他们都有我们没有的东西,那是爱……全心全意,别无所求地去爱一个人……”
灯光映在连城的发上,泛出银光,曹子风这才注意到连城还裸着双脚。此时她转身缓缓地向外走去,连惑垂在下摆的手动了动,最终没有伸出来,连城的步伐却越来越快,连惑的身影在她的身后越来越小,青丝飞扬起来,长衫也飞扬起来,然后她甩开长袖,袖子在风中舞蹈着,宛若翩跹起舞的彩蝶。曹子风的心狠狠触动着,那一幕像是连城的蜕变,在雨中,真正羽化为一只美艳的蝶。
长长的铜号吹响,惊散了曹子风的回忆,这时道路两旁飞出无数只华丽的白孔雀,它们鸣叫着向着高高的宫楼飞去,漫天飞舞的轻羽,慢慢飘落,如无瑕的白雪,点缀了连城脚下的红色丝毯。
“乐起――”司礼官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场地上,连城眼角下敛,两臂轻振,缠绕在手臂上的五彩绸带伴着晨风在身后飞舞,一抬头,连城神情肃穆地踩着红毯向前走去。
走到连惑身边,连城微微俯下身子,今日连惑是代表天都皇帝对南阳候进行加冕,尽管二人的身份特殊,但所有的礼节还是要按部就班地来。
连惑接过礼官递来的托盘,托盘上是一顶全金打造的皇冠,皇冠上还栩栩如生地做出了葭南花和朱雀鸟,如步摇一般垂在皇冠的两侧,象征着南阳的和平与繁荣。
连惑的手轻轻拢了拢连城的发,取下那朵葭南花,递给她,然后为她带上象征皇权的金冠,身后的礼乐声骤然升高。
“礼成――”又是一记清亮的嗓音。
连城直起身,并没有去看连惑,冷漠地向着宫楼走去,擦过连惑身边时,冷冷说了句:
“如你所愿!”
曹子风看到连惑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甚至忘了转身目送连城离开。
长长及地的披肩在身后寂寞的拖着,连城一人兀自走过列队的士兵和大臣,在踏上宫楼前扯下了手中葭南花的花瓣,向着天空撒去,花落在了冰冷的地上,花瓣仿佛碎了一般的揉裂。她身后的长发漫散,宛若涟漪荡漾开去,连城闭上眸子,一步步踏上台阶,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却再也找不出原先的纯美……
连惑缓缓转身,看着妹妹的背影眼神暗淡下来,他知道这次连城真的不愿意原谅他,他也没想到墨蛟在连城心里会有这么重的位置,登基的前一晚连城来到万澋山的冰湖坐了一夜,连惑不敢惊扰,就在山下等了一夜,原来妹妹真的大了,心也越来越远。连惑紧紧攥起掌心,那被压抑的爱和难以掌控的欲望同时烧灼着他的心。
山上的连城靠着湖畔的岩石喃喃自语,此时再也闻不到墨蛟身上海风的味道,以及感受到他沉默的温暖。她是爱哥哥,可是哥哥爱得只有权利,而她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还记得哥哥大婚那夜,云桑脸上的娇羞撕裂了连城的心,第一次看到哥哥对除她以外的女人微笑,连城知道自己在哥哥心中“惟一”的位置已经不复存在了。而到如今,哥哥仍就不明白自己,不是她不原谅,是失望,对哥哥,也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墨蛟,听说,东隐海湾的荼蘼花,开了满地,可我……看不到了……”
连城疲惫地闭上眼睛,掩盖目光里惨淡的微笑。她有时真恨自己为何能看透这世事阴谋,如果能糊涂一点就不会如此心伤了。
“哥哥,你说过要给我最好的,而我想要的不过是琉璃盏里香火纠结绽放,山涧水边日月长相厮守罢了……”
登上宫楼,来到王座前,连城转身面向南阳苍生,然光阴在凡间纵横,将一切都刻上岁月的痕迹,看着脚下巍巍的宫城,回想曾经被时间肆意啃噬、风干的华丽,而自己也将淹没在南阳的历史中,然后弹指一挥,灰飞烟灭,无可遁逃……
连城缓缓伸出双手,掌心向天,平举至胸,脚下群臣皆跪。齐声高呼:
“恭祝我南阳新王登基,侯爷千岁,千千岁!”
南阳的街市依旧繁华。湖光倒影,水平如镜,杨柳青青,柳絮飞扬。仁德七年,十四岁的连城登基,封为南阳候,大赦南陆;天都皇帝体弱,三月卧榻不朝,其宗系旁支燕王视王位眈眈;西泽储君荒淫,广猎男色,太后赢氏因此气绝而薨;北里内乱渐止,诛玄滐王于闹市,太子登位,玄滐兵权授予其轻信以广慑北里;东隐候帅大军还师,至此勤于朝政,休养生息,东隐渐渐富庶,加之与南阳贸易频繁,逐兴胜于五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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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只道是年少
--那年的人事已散成凡间的风尘,为何?为何记忆的湖水,碧绿,依然如今……
大雪
风吹过,雪白的花瓣飘落一地,如梦如幻。
东隐的集镇很少下雪,可赤山山顶却终年白雪皑皑。
我坐在娘身边,握着她逐渐僵冷的手指,无神地看着屋外。
地上厚厚一层落花,洁白银亮,缠绵如诗。
她说,惑,为了你,娘不能将她生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不过随着自己心愿而已,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生命真是奇妙的东西,我看见娘的□渗出越来越多的液体,
混着那些暗红的血液,像春日里点点杜鹃。
于是我用我的双手迎来了这一生的牵绊,
在那个瑞雪纷飞的季节……
还记得双眸对视的刹那,
你睁开金色的眸子,
给了我降落人世的第一抹微笑……
雨水
冰封雪裹,捂不住二月春的萌动,
我在晨风中醒来,怀里依旧是你酣睡的容颜。
我将你抱得更紧,隔着厚厚的棉毯,贪婪地汲取你微弱的热量。
身体的皮肤冻得发疼,渐渐生出一块块似红似紫的疮癍,
一碰就流下腥臭的脓血。
身旁放着昨夜从山下偷来的羊奶,脚踝处还留有看家恶犬的齿痕,
可你的笑如轻风细语,瞬间就化入我心里干枯的枝头,
星星点点,渐次酝酿成二月朦胧的雨水。
早春将至,冷冽的寒风即将远去,
而我……一定要活着将你带进春天……
惊蛰
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在土中冬眠的生灵。
榆叶梅灿灿地开着,风过,花香盈袖。
我背着你踏春,阳光暖暖,
不时有花瓣随风落在我们的身上,
而你捡在手里,细细地看着,静静地想着。
而我,好笑地看着你严肃的表情,抚摸你柔嫩的面颊。
树动,花香缕缕。
几瓣花红,把黄昏跌成了一片氤氲,跌成了夜色迷离。
我抱着你坐在月下呢喃:
连城,要快快长大
而你,在我怀里安静地笑着……
谷雨
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
风掠过天空,串起如风的往事。
你问:哥,你喜欢什么?
我说我喜欢风。
你晃着小脑袋捂着嘴朝着我笑。
五年,如弹指一夕,
你靠在我的怀里说喜欢水,
我说,都好,有水的地方就有风的流动,就有月影相随互映。
于是那些年月我们牵手相携一路,
游走在烟雨江南的诗情画意里。
被尘世浸淫的心绪也随四月的熏风山一程水一程地彩色起来。
那时的我真的以为,也许我们就这样一生一世……
芒种
五月刚刚躺下,六月便在一个紫色的黎明叩窗而来。
多少个浅浅的月夜,我期待着你的曼妙倩影,以一种素雅恒久的温存,静静地于我梦中一片片绽开。
然而九年的岁月就在你的微笑和欢歌中缓缓溜过。
恍然再看你,却已到了亭亭玉立的花期。
那日午后的相遇改变我们命运的轨迹。
你跪在地上抱着少年孱弱的身躯向我求救,而我的血性落在远处楼阁中华服少年的眼里。
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
当那个人的手指轻触我的眼睑时,我才明白这个世上原来有比相守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处暑
透过绰约的杨柳,我看见荷塘正挂在枝头,
娇俏温婉的容貌被月光描摹。
几枝柳条,垂钓一泓清波,满池荷香……
你坐在月下和宿离他们说笑,
你脸上的光辉完全掩盖了那些贵族的风华,
截住了我痴痴的凝望。
肩头有一双手,我回头,
低头恭敬的换了声:老师!
他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温润笑容,那从未挣开的眼角旁有浅浅的心痕……
那一夜,月色如水,
微风一动,唇齿间便掠过一缕荷香。
也是那一夜,我第一次看到那座雕像,
诡异而绝望的面容让我深深难忘。
老师说,记住他的名字,据比!
于是那夜我第一次见到了我所谓的祖先,
据比!创世六神之一,司风的据比!
寒露
一夜风雨,一场秋霜,
燕子走时,拉长了你的挂牵。
大片的树叶随着燕子的盘旋而翩然垂落,
而你偎在我的怀里,笑着将冰凉的小手放在我的腰际。
秋风寂寥之际,那丝笑意却暖了我的心寒。
无人月下,老师跟我讲据比的过往,
讲他和血亲风音的爱情,
讲湖神英招的嫉妒,
讲堕天灭神的惩罚。
原来你我都背负着上古的诅咒,
为了那段惊天泣血的誓死相守。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娘不愿生下你,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反复体验那段绝望的相爱。
“男子不过而立,女子不过双十,必殂!”
那声声撕心的诅咒伴着英招扭曲的脸孔尘封,
此咒不破,你我终会变成岁月轮回中那无望的尘埃……
“你可以选择!”
老师闭合的眼睑微微抖动,
我问他,看不见人世的悲欢离合是不是一种幸福?
他笑着说,不是,所有的爱欲都在心中,而不是眼底……
那天,我跪在他的面前发誓,
一定要登上天都帝位,当北落师门的星光投印在身上时,用信念找出地宫的入口,
毁了那束缚了我们千古的咒言。
也是那天,老师用手指抚摸了我的眼睑,
他说,你放弃了爱情……
于是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冷的深夜,那种刻骨的深寒,陪我,走过了整个秋天……
立冬
白色漫漫的纱帐,你端坐在暗红色发亮的焦尾琴前,
风冷冷的吹动着乌黑的发丝,露出一张绝尘容颜,
冰雕一般的透明华贵,一如这乐声般。
音符,在你的指间缓缓流过,一旁听曲的人皆为你痴迷。
宿离在我耳边轻声说,惑,母后欲将舍妹嫁与老师,你看可好?
脑海里有一团温驯的阳光,
你如一只毛茸茸的猫一样,依偎在我怀里。
你那时说,哥哥,你我生死……不相离……
于是,我闭起灌满风的双眸,
苍凉就如入冬的麦杆,日也拔节,夜也拔节。
我记得那天只淡淡说了声:好!
于是无人时有东西顺着无奈的面颊流进嘴里,是一种涩涩的味道……
小雪
窗外,片片飞雪,开成不凋的花。
你久久凝望漫天飞絮,有些许晶莹落在眉间。
你问,哥哥,什么是出嫁?
我不语,心中的苦涩随之奔涌。
于是你趴在我的肩头涩涩的笑,
在夕阳的余辉中 ,那翩翩散落的雪花,
就像是一滴一滴的鲜血,滴落在我的心中。
你说要出去走走,
我看见你那沾满尘香的脚步,轻踏片片积雪。
我问冷不冷?
你点头,
于是我背着你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头。
那晚,是我俩第一次拥吻,
在漫天飞絮下,轻触了我渴望十一年的红唇。
然后在你的泪水中静静地迎来腊梅初绽、幽香浮动的黎明……
大寒
老师给了我一把剑,劈日剑。
透过森冷的剑峰,我看到了血流漂杵,横尸遍野。
老师却说,此剑未开封。
我不明白,但当老师的鲜血浸染剑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它发出火焰般地金光,
一如我瞳孔的色彩。
我为他为什么,看着他的身躯迎向劈日,猩红的血从他的腹部流了出来,
汹涌的,映红了我的双眼。
他说,惑,劈日一百年尘封一次,若要再次开启,必得据比后人的鲜血。
我惊呆了,他缓缓挣开双目,那里竟是和我一样的金色。
惑,我不能娶连城,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听到你的哭泣声,
你跪在梅树下,虬枝间掸落一地的阳光。
老师的手伸向你,说,樱,别为我哭!
他念着我们母亲的名字离世,我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我们还有这样一个亲人。
当他的尸体顺着河流消失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喊了声:叔叔!
白露
去年的处暑,你在小院种了一架的荼蘼,
直至今年的白露,那藤蔓果然发出一簇簇小小的白色的花朵。
你常常站在架下深深呼吸。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落寞而悲凉的花?
深秋出征的那夜,你为劈日结了流苏,
吻了我的唇,道了平安。
可却在我的耳边哭着入梦。
我知道,在老师逝去的那一刻你明白了许多。
刀风如泣,血光飞溅,我站在高高的山头冷眼看着死尸遍野,想得却是你泪湿的娇颜。
你说:因果循环,六道轮回,我们都逃不过,不如朝夕……
我却说:蛾要作茧自缚,蛾要振翅扑火,皆是宿命。
我发誓要迈出轮回司,在劈日染血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所以,连城,原谅我……
时过三载 岁月无痕
仁德十年
段恩离一踏入东阁,便听到袅袅轻音,有如轻柔拂过的微风般熏人,又如零星飘落的细雨般撩人,更如情人的呢喃低语,絮絮不止……
抬眸,越过花坛,透过那重葩叠萼的海棠花,他看到连城靠在琴榻上,望着斜上方的天空,一手抚琴,一手悬空,神情悠远。
见垂帘掀动,连城侧过身,发髻半散,一缕额发垂在耳边,带着一丝慵懒的柔美,一旁的龎蠬香炉,轻烟袅袅,熏染出些许□的味道。
“段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朱唇轻起,那软软懒散的音调听得段恩离一阵酥麻,偷偷垂下眼帘,不敢去多看前方衣衫半敞的连城,心里暗叹,不过三年光景,青涩的小丫头就变成撩人的美艳女子了。
连城稍稍正坐,抬手解开头顶的发髻,夏日的南阳闷热潮湿,让人也不觉跟着烦躁起来。
“禀国主,东隐候差人送来宴帖,不知今年的寿筵国主去是不去?”
段恩离双手递上火红的帖子,连城伸手接过,轻笑了一声说道:
“什么寿筵?不过是个小生日罢了!”
段恩离想了想也对,去年东隐候双十寿辰,国主也仅是送了十车礼品而已,今年相必也是不会去的。细想下来,这兄妹俩也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当年,自己护送连城回南阳的路途上,亲眼所见他们兄妹的亲昵,却想不到连城登基以后这关系说生分也就生分了。
段恩离自连城登基后一直留在南阳,原本是个心性淡泊的人,可禁不住连城的请求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留下了。
其实连城也是忌惮易怀沙的势力,深知朝中若没有几贴心的人,自己也只有被架空的份,所以登基那年,先是封了曹子风为左丞相,踞文官之首。后又说服了段恩离,分了千乘侯一半的兵权。唯一遗憾的事是墨骑,没有了墨蛟,墨骑不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