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柳江三人齐刷刷跪了,柳江领头道:“不不不,回主人话,婢子不是隐瞒,只是——只是——”
柳江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知道她是三婢中最沉稳、最有主意的,她急成这样,想必就是我不该知道的原因了。
我默默在心里叹口气,丢下针线,道:“柳江,桃溪,杨河,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外面有些事,就会瞒着我。只是以前瞒着我,因为父母都在,我不知晓,也不重要。那可也罢了,我领你们这份心。但如今咱们家,没有当户的人,只得我一个孤女,以往不该做的,不该知道的,现在不能再回避了。倘若我不知道,那谁能代我拿主意呢?说来,都是命不好,早早就没了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父母。你们也别跪了,起来吧。到底怎么回事?”
柳江擦着眼泪站起来,跪坐在席上,道:“回主人话,自去岁主人为博陆侯寿宴献舞,本来并无人知晓,只是霍夫人着意在贵妇中散播主人品行不端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主人不常外出,所以不知道。后来刘阿郎和主人议婚,外面说他虽是郡邸狱的罪人,可到底是皇家血脉,主人是下三流的舞女,怎可攀附。刘阿郎毅然站出来维护主人的声誉,说他是真心求取,算起来,是他高攀,并请博陆侯主婚,博陆侯原已应准,并写了‘佳儿佳女’的祝词,彼时许广汉亦劝刘阿郎三思而行,刘阿郎坚持说自己倾慕主人已久,愿得主人,再不纳娶。后来……后来出了那些事,刘阿郎娶了许娘子,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只是……以婢子看,还不如当年刘阿郎在咱们家和主人隔着屏风说话时和睦。”
“住口!”我喝止了她的下文,但我并不生气,只是不想听她拿我和刘病己相处的情形和许平君对比。
柳江低着头道:“主人,您不要生气,柳江不说了。”
我捡起针线,埋头继续做我的针线,七月可以制作秋衣了。我一点也不生气,在议婚之前,我和刘病己就因练舞的机会见过几次,也聊过,后来有了议婚之说,我和他那段时间来往很频繁,我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应对他,倒不是我自夸,以我的容貌和手段,使出全力还拿不下一个男子,还真对不起我的天资和红姨的栽培。
我只是有些惊讶,霍光竟然会差点就成了我的主婚人——他会几次三番上门找我,除了我和他的夫人家的恩怨,也有刘病己请他主婚的作用吧。
“还有件事……”桃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知道该不该和主人说。”
我睨她一眼,道:“你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可隐藏的?”不过以桃溪的个性,她都吞吞吐吐了,肯定也是不好开口的事情。
“猛子说……说,最近老看见博陆侯打咱们家附近经过。因为不知道博陆侯到底来做什么,所以猛子怕惊着主人,没上报。尤其是逢节令和老主人的寿辰,必定路过。可他要怎样,才会从咱们家门口顺路啊?”
我没接话,低下头,细细的银针一下一下地穿过过丝线之间几乎看不清的小孔。
我只道霍光偶尔心血来潮缅怀故人,所以会来瞧瞧我过得怎样。我感谢他,因他青眼和庇佑,我一个孤女,也能守住家产,过我自己的宁静的日子。
只是,他几次三番路过,看一眼,再离开,却是为何?
我仔细回忆每一个和他见面的情形,我说的话,他说过的话,手上的动作未停,一朵又一朵绿萼,慢慢地慢慢地在牙色的缎子上静静绽放。
初进宫
后来我暗中让人注意了一下,才发现,霍光几乎隔天就会打我家门口过,有时候只是骑马缓缓而行,有时候会在外边转角的酒肆小坐。
他想做什么?我知道他做什么我都无法阻止,但就算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清楚吧?
我心惊胆战地盘算了好多天,最后也没算出个分明。
霍光仍然隔一天两天就从我家门口“顺路”走过。
我仍然在家里守我的孝,逢年节出门祭拜家人,高勇一定会带着他的下属过来送我。
再不寻常的事,成了习惯,也就变得寻常了。
而且霍光遣人送我,不正能气死霍显么。
重阳节,我祭扫回家,刚坐定,杨河就上来说宫里的消息,皇帝主上身体垮了,今早连理政都不能,卧榻不起,满城有门路知道消息的贵人都在囤积白麻布。
这个事儿我心里有数,皇帝陛下身体差已经不是一两天了,那些现在才开始囤积白麻布的人家都是外围的,真正的权力核心如霍光等人,现在考虑的应该是继位者的问题吧。
皇帝陛下至今无出——他倒是想有出,可他夫人上官宁去岁才来潮,霍光又不让别人给皇帝陛下生儿子,他能和谁生?
想到这儿,我心一抽。
不对。
霍光不可能不知道皇帝陛下的身体情况,他阻拦皇帝陛下宠幸其他女子,表面上是为上官宁固宠,实际上……是绝了皇帝陛下留下子嗣的机会!霍光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机会,他也没那个想法,那么他只能是在为别人铺路。
今年那个一直困扰我的想法终于有了出口——他想捧的人,是刘病己。不然他何必这样辛苦地栽培他,为他传名声,对他有求必应?
皇帝陛下没了子嗣,就只能从宗室中挑选,首先会被考虑的是皇帝陛下的亲兄弟,他们反的反,死的死,只剩下一个广陵王存活。
可广陵王是个不省事的,他用巫蛊之术咒皇帝陛下早死,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况且他和几年前那位谋反的燕王是同母兄弟,有这样的兄长拖累,就算是皇家的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他做皇帝啊。
再往下算,就是皇帝陛下的侄子们,如果是从这些王孙里挑……霍光会选谁过渡呢?
我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收了心,管他选谁,反正一定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庸之人或者是个短命的,这样才能把皇位交到刘病己身上。
这一切只是因为刘病己的祖父,是霍去病的表弟,也就是霍光的表弟,而他本人的确有才华,值得霍光为之筹谋。
霍光对自己人的好,可钦可羡。只是不知有几个被他纳入保护圈的人能看出来。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瓜,而我,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想保护的人之一呢?
我刚想到这,一个小丫头跑到门外走廊下,杨河与她交接几句,回来道:“主人,宫里下诏命主人即刻觐见。是主上的意思,接主人的人已经到门外了。”
我从榻上站起来,道:“更衣。”
还好家中有一套守孝时用的大礼服,朝见天子,穿这个既不违礼,又不违制。
层层叠叠裹好素白月蓝的礼服,将头发束了,挽上白玉笄,桃溪扶着我素面出了门,等在门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却是霍光。
霍光还是一身黑衣,面容严肃看不出什么内容。
我却仿佛触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角,怎么也不能再用以前的算计面对他。
“小鸾叩见大将军。”
“快起来。”霍光虚扶我,“主上想见你,我来接你进宫。”
“劳烦大将军走一遭,小鸾心中甚为不安。”
霍光嘴唇翕动一下,却没接我的话茬,只让桃溪扶我上了车,然后两个宫人装扮的女子掩好车门,马车便急急地往北行去。
这两天秋雨不断,今天难得地放晴了,积水依然很深。马车碾过长安的街道,溅起水花的声音也是冰凉的。
马车没有像冬天用的那样围得四面不透风,只有一层竹帘,一层纱幔,外面的人和景物的影子投影在竹帘上,光影虚虚实实。我绞着手指,直觉告诉我,这次面圣不是坏事,可心里到底忐忑。
霍光为什么要亲自接我?又为什么不和我透露消息?
我将右边帘子轻轻掀起一条缝儿,找寻他的身影,侍卫们都穿着黑衣,骑着黄骠马,看上去一模一样,我分不清,我的目光在前面的黑衣武士身上来回逡巡。
突然有人回头朝我这看来,我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又是霍光。
他双眸依然漆黑如夜,却多了点我说不清的感情。
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总是将要说的话咽下去。
这样遮遮掩掩,不知所为何事。
我想遍了也想不明白。
霍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过身去。我放下帘子,目光却依然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在,我会安心一些。
马车走过小半个长安城,终于进了未央宫的城门。
检验身份和诏书后,马车继续前行,到了禁宫门口,我下车换了肩舆。
霍光也下了马,却没上肩舆,而是步行进入深宫。
一路行来,高高的宫墙和飞啄的檐角,压得人喘不过气。
宣室殿是皇帝寝宫,由羽林卫守卫,几乎三步就能看见一个持戈的侍卫立着,走一段还有巡逻的羽林军带刀经过。殿外陛下,分立着许多内侍和宫人,我略数了一下,总得有七八十个。
走过高大的宫墙,到了里边,又是另一种风情。
眼下是赏菊的时候,宫里的菊花开得富丽丰娆,皆不是尘俗凡品。
高大的松树和梧桐,低矮的花丛,参差而立,衬着氤氲浅紫的远山,显出分明的层次来。
我们行至宫内,带路的人换成了一个中年内侍,他明显和霍光很熟,见面就道:“可把人接来了,博陆侯亲自走这一遭,咱们宫里上上下下,都很是不安。”
霍光道:“这有什么,我可以骑马,速度比你们快。小鸾,这是主上的贴身内侍之一,秋爽。”
我向他一礼:“秋内官。”
秋爽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张娘子可是主上的贵客,咱们还得指着张娘子说说好话呢。”
我在袖内掂了些钱,准备一会暗暗塞给他,霍光却按住了我,道:“我已经打发了,你只需陪主上说说话就行,别的事有我。”
我望着他,道:“多谢……”
他微微摇头,说道:“一会你自己小心,陛下身上不好,你多宽慰宽慰他。其他事你都不需要担心。”
这次我没说感谢的话,显然他并不想听。
又是漫长的宫中路,我低着头,不去看四周的情况,默不作声跟着秋爽,不知拐了多少弯,绕了多少路,才进入到寝宫里。
秋爽显然对我的不多看、不多问很满意,脸色很好,到了一处宫殿门口,道:“张娘子,博陆侯,小的只能送到这里了。”
“有劳。”霍光回了一句,然后塞了一个巴掌大的布袋给他,秋爽假意推辞一番,掖在怀里,千恩万谢地走了。
殿内响起传报声,然后才有个白面内侍请我们进去。
宣室殿里飘荡着沉香的气味,很沉重,又有些飘渺,夹杂着一丝丝药草的苦涩。
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不是我想想的奢靡或者精致,而是纯粹的威严和肃穆。古旧的感觉渗透在每一根木头中。
压抑,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拐过两个弯,绕过一座大屏风,终于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女子的哭声。
侍儿挑起纱帐,我和霍光两人步入离间,又是一座屏风,屏风后边,宽敞的宫室显露在我眼前。
霍棣——皇帝陛下半靠在榻上,一个宫装少女,挽着妇人的发髻,正握着他的手哀哀地哭泣,劝他服药,皇帝陛下十分不耐,屡屡推拒,最后把那盏药打翻在地,惹来那宫装女子又一阵哀泣。霍斌腰间挎着刀,静立一侧,见我进来,忙给我使眼色。
一旁还有几个内侍宫人忙进忙出,又有半圈儿宫妃装束的女子低头站在一旁,垂泪不语。
生机
我跟在霍光身后,向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行礼,还好母亲有教过我,让我不至于在皇帝跟前丢脸。
皇帝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命人赐座,又让内侍他再坐正些。上官皇后就坐在他旁边,一边擦眼泪,一边觑我和霍光。
皇帝陛下的声音有些虚弱,可情绪倒是很好,他勉强笑着,说:“小鸾,朕诏你进宫觐见,只是想看看你,听你说说话。希望没有吓着你。”
“得蒙陛下召见,是妾身几生几世的福气,怎会吓着?”
皇帝陛下身边一个内侍咳嗽一声,皇帝陛下含笑看看他,又看看霍光,道:“子孟(霍光字),能否带皇后暂避?朕想和小鸾单独聊聊。”
霍光皱着眉,皇帝陛下示意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说话,那人便向霍光启道:“霍公,主上今日情形很好,小片刻说笑,不妨事的。”
霍光看看我,又看看皇帝陛下,最后道:“臣遵旨。”
霍光和皇后殿下在侍儿的簇拥下退出殿外,皇帝陛下指使人在他右手边设席,示意我挪过来。
我依言而行,在他右手边坐了,才听他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最近身上不好,宫里头人人都苦着脸,我就算没病,也闷出病来了。这时候我就特别想见你。这个宫里,人是扭曲的,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兄长,我的大姐养了我几年,又要杀我,我的兄弟要篡位,要咒我死,皇后年纪小,拿我当父亲看,而我自己,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呢。”
我回道:“陛下,您很坚强,小鸾很佩服您。小鸾长到十六岁,家里的事,一个人还是担不起来。可陛下,冲龄就就要做天下之主,一举一动,皆关天下。这样的重任,只有陛下才当得起。”
“你太抬举我了,哪里是我当,明明是子孟的担当。”皇帝陛下竟然笑了,笑着笑着却激烈地咳嗽起来。
白面的内侍端了水给他,又抚胸又拍背,好一会儿皇帝陛下才平静下来,继续道:“我的病,发作起来,真的很痛苦,我快撑不下去了。几年前,斌子带我出宫散心,然后我就看到了你。那时你的境遇也不好,家中独生贵女,沦为供人取乐的舞姬,可你活得那么鲜活,那么热烈,我看到你时,你眼睛里有火在燃烧,一直烧到了我心里。好明艳的样子!”
皇帝陛下指指自己的心口,陷入了回忆里,嘴角带着笑。我倒觉得他大概是在想自己少年轻狂的岁月,并非因我而笑。
皇帝陛下道:“然后我就想,我再怎么不堪,也是个皇帝,我为什么要活得死水一般?我想活,我想活得像你那样鲜明。可我……坚持不下去了,这次病发,真的很严重,很难受。朕不想活了,再活一日,不过是痛苦一天。而大汉有没有朕,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话音刚落,我和那白面内侍就一起跪了,内侍更是已经涕泪俱下,苦苦求着皇帝陛下莫灰心,莫丧气。
我伏在地上,道:“陛下,恕小鸾无礼,既然陛下已存死志,为何还要召见小鸾?”
皇帝陛下又咳嗽几声,让内侍站起来,道:“我就想再看看你,看看这个给我的日子带来些许热烈的人,看看你好不好,也就行了。当然,也不是白白吓你这一场。你的事,我听说了……我也帮不得你什么,只是知己一场,你又劝过我,我不是忘恩的人,就还你的劝导之恩。你可有什么心愿?就算朕受制于子孟,但若留下遗诏,子孟也不得不让步。”
我将额头紧紧贴在手上,不抬头,直接回道:“小鸾的事,小鸾自己做,绝不假手他人!陛下若要还小鸾的恩,就请陛下好好保重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陛下认小鸾是个知己,天下还有什么比天子青睐更珍贵的呢?小鸾复仇后,没有天子庇佑,又该怎样保全性命呢?只要陛下在宫里稳稳地坐着,小鸾就别无所求了。”
这话,是为讨好他,却也是我的心声。
殿内一瞬间安静了,好久好久,内侍才道:“是啊陛下,张家娘子说得对,陛下好好地在宫里,陛下在意的人,才会高兴啊!”
皇帝陛下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你真这么想?”
“千真万真!陛下倘若真以小鸾为知己,就该知道小鸾的性子烈,不屑借别人的手,做自己的事!小鸾只求陛下活着,活得好好的,才能保护得了小鸾。小鸾一介弱女,父母尚在时,尚且受人折辱,何况如今孤女当户,外有人虎视眈眈,内无男子照应,倘没人护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难道陛下忍心看小鸾落入更不堪的境遇中去么?”
“是啊,是啊,倘若朕不在了,谁能护着你,护着宁儿,护着斌子……谁能护着你们……”皇帝陛下的衣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明显也坚强了些。白面内侍大约是看准了时间,急急地走到门边吩咐侍儿将新熬的药送来。
我心里一松,听皇帝陛下叫我起身,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皇帝陛下从榻边拈起一方丝帕,递给我道:“瞧你,眼泪都出来了。我还没见你哭过呢。擦擦。”
我一边用帕子轻轻拭眼角,一边道:“小鸾没几个朋友,霍郎君就是难得的一位,霍郎寻死,小鸾如何不伤悲呢?”
白面内侍端了药碗来,漆黑的药汁子一晃一晃的,苦涩的气味我隔这样远,也闻得见。
再瞅瞅皇帝陛下的脸色,也十分嫌恶。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