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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难为霍显找来这样大的芍药。
众位夫人娘子都交口称赞起来,母亲却皱起眉,道:“阿鸾,你觉得呢?”
我说道:“美则美矣,却不合时宜。既然是端午节令下的供花,自然当以榴花为重。霍娘子的花,未免太重芍药了。”
“然也。”
母亲话音刚落,便已轮到她的插花点评了。
我们旁边的那位高夫人笑而不语,有嘴快的便说寒酸,又有人说小气,又有人说用炭火烘花材是歪门邪道,母亲只喝她的水,不为所动。
我悄悄观察了一圈,不说话的人,多数是真正的高门勋贵,奉承的人,自不必多言都是谁了。
霍显听着洋洋得意,霍晏也面带得色,冷不防霍姃却道:“我喜欢这个。张夫人好巧的手,做的比我那个好看得多。”
霍晏的脸一下就青了。
交锋二
霍晏和霍显被自家贵女拆台,我在底下听着几乎要笑出声来,又仔细看了霍姃一阵。
这位霍娘子,真可爱,比她的母亲有见识,有灵气,有胆略。
霍姃不理会她母亲快抽筋了的眼神,命人将供花收到她房里去,又十分客气地问道:“张夫人,晚辈很喜欢您的供花,请问夫人能否再试身手,指点晚辈呢?”
霍显咳嗽一声,道:“女儿,要请教可以等以后。你还得拈个游戏呢。”
霍姃顿了一下,略带歉意地朝我母亲道:“是晚辈突兀了,请夫人见谅。”
母亲笑笑,还座等着第二个游戏。
霍姃又拈了一支竹签,却看也不看直接扔掉了。
霍显明显做了些安排,正要宣布,却被女儿的随手之举打断,脸上浮现出恼火的神情。
霍姃拈了第三支竹签,才将它递给侍女,那侍女便去看霍显的脸色,霍显没办法,道:“就念出来吧。”
那侍女一躬身,道:“第二个游戏,是斗百草。”
“就文斗吧,今日不是踏青的日子,诸位离得这样远,不方便武斗呢。”霍姃轻笑着,说道,“未知母亲以为如何?”
“就依你。”霍显满脸无奈。
霍姃于是双手合在腰上,向她半躬身行礼,才坐正了。问道:“那么从哪位夫人或者娘子开始呢?”
霍晏道:“夫人,霍娘子,我以为,还是让各家的小娘子玩这个游戏吧,各位夫人看的书多,一般的女孩儿哪里比的上,夫人们接得多,岂不是扰了孩子们的兴致?”
我不由心生鄙夷,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位一向不读书,这种文雅的游戏哪里玩得来?
她倒好,一下就把自己摘出去了。
母亲摸摸我的手,道:“不要藏着掩着了,我也是有气性的人,她敢和霍显踩着咱们做脸,咱们难道是白给人踩的?”
我合手向母亲半礼:“女儿明白。”
说话间,霍晏的提议已经得到了各家的同意。
毕竟在座的夫人,有好几位都素有文名学声,有她们在,旁人如何争辉呢。
在场的年轻娘子约有十七八个,霍姃于是又拈一支竹签,命侍女立在厅中,松开后竹签倒向侯府王娘子,便从这位女孩儿开始了。
王家娘子沉吟片刻,说道:“今日贵府上高朋满座,我便说一个应景的,贵客。”
贵客为牡丹别称,此时用来合情合景,正正好。
一旁高夫人的女儿高延接道:“奇友。”
这却是梅花的别名,这个开局真好。
高延又出了她的花名:“踯躅花。”
霍姃随口接道:“徘徊花。”又道:“日及花。”
厅下一时无人,我便接道:“月临花。”
霍姃面带惊讶,我则思忖片刻,说了简单的:“木香。”
厅中有一个畏畏缩缩的姑娘似乎轻松了些,赶紧接道:“水华。”然后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迅速出了个“青囊”。
于是厅下又沉默了,出花名的姑娘被她母亲狠狠瞪了一眼,更加缩着脖子不敢伸头了。
我于是接道:“雪毬。”
虽不十分工整,但足可以解决眼下的尴尬了。
但是接下来出什么,真是难倒我了,难对的固然多,但我又不是为了为难别人而来的,过于咄咄逼人只会让人不喜。简单的虽然也多,但我总不能直接说杨柳桃李吧?
犹豫了会儿,我道:“玉茗。”
马上有个姑娘接了“金粟。”然后出了丹若。
厅上继续一片沉寂,若是石榴的其他别称,要有一百个,也能对上来,偏丹若是最难的,第一个字是色,第二字是状,一字实一字虚,这样的花名草名可不多。
那姑娘几乎快被眼刀子砍了,我于是救场,道:“鲜支。”第一个字不用颜色,而用质感,第二个字也能够得上情状,仍是一字实一字虚,可完此节。
在母亲的鼓励下,我继续用简单的花续了下去,中几经波折,有些小娘子额上都渗出了汗珠儿,又轮到了霍姃,她慢条斯理地对了一个“朝开暮落”,才向霍显道:“母亲,我看现在就可以收尾了。”
霍显不悦地瞪我一眼,勉强同意了。
霍姃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望着我,道:“倒数第三个,当归。”
“将离。”我迅速接了这个,“倒数第二个,蒹葭。”
“疲q。”霍姃想了一会,道:“最后一个,桃夭。”
最后一个看似简单其实很是刁钻,既是《诗》里的篇目,带着桃花,又状其灼华之貌。
我回道:“黍离。”
霍姃拊掌笑道:“太好了,这位姐姐真是好才思,不愧张夫人的女儿!”
霍姃不带掩饰的欣赏,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感到羞涩。
又听霍姃向她母亲道:“阿母,我想请张家小娘子宴会后,到我那坐坐。”
霍显十分不情愿,却败在霍姃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言不由衷地说:“那随你。”
于是霍姃又看向我母亲,母亲道:“霍小姐愿意和小女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阿鸾,你就去吧。”
“是,母亲。”我向母亲点点头,继而转过身,对霍姃笑道:“承蒙娘子相邀,自不敢辞。”
霍姃抿嘴一笑。
她真心高兴的时候,笑容特别好看,我不知该如何描述,大约就像是牡丹花开的瞬间那样自然优雅。
宴会不过申时正点就散了,送走宾客后,母亲随霍晏、霍显姐妹俩走了,霍姃则领我往她的院子去。
我一点也不担心母亲,霍家姐妹对上她,吃亏的怎么也不会是母亲。
霍姃非常愉悦地让人准备了精致的酥点,装在漂亮的漆器和玉器中。
她看书多,也粗粗懂音韵,但她母亲大约是厌恶家里那两个颇有才识、得霍光宠幸较多的侍妾,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和那两个妾侍一样学识过人,所以不给她请师父,又认为歌舞箫管行属下贱,所以也不让她学这个。
可她生来就喜欢这些,她厌恶母亲的生活,每天和妾侍争斗,和贵妇人喝酒看歌舞,聊聊京里的新鲜事,又庸俗,又平淡无趣,。她的兴趣相当的文雅,她的父亲霍光能理解她,却因为朝政太多,不能总陪她,所以她的日子很闷。
能够留我下来,即使只是一小会儿,霍姃也显得很高兴。
“……真羡慕张伯父会为你请师父呢,难怪姐姐的学识这样好,比寻常的姑娘好多了。啊,聊了这么多,未曾问姐姐可有字?”
“有,是教我诗书的那位邴叔父取的,我的字是伯翼。”说起这个字,还真是难能可贵,邴叔父必然看懂了我才这样取。
“伯,翼。”霍姃念了两遍,道:“你叔父真好,寻常的姑娘,哪有这样的字,又占排行,又是附和正名。我也有字,叫成君,和你的一比,就俗到骨子去了。”
“这有什么,字是长辈取的,原是寄望美好,没有俗雅之分。”我说道,“若是霍娘子想取个雅致的,不如就给自己想个雅号,咱们互称,也不必男子差呀。”
“这个主意好,书信往来,节令贺拜也好用,我怎么没想到呢!”霍姃合掌喜道,“我要好好想一想,嗯,姐姐你的号是什么。”
“我的号是心彻。希望能多知晓些事情,心无垢,神无污。”
“真好,那我也要好好想一想。”
霍姃的求知欲真的很强,傍晚我离开时,她还一再说要下帖子请我来教她音律,和她一起谈诗论画。我当然满口答应下来。
临走在她的邀请下,我自己动手做了一个供花送给她,因为时间紧急,也没有再找材料,就取了一截竹筒,斜开;菖蒲铺成扇形做衬底;石榴三枝,朱花丰茂,枝干弯曲,我拿其中的两枝凑成菱形的框架,第三枝破开菱形,斜指右上;佩兰、艾草若干,点缀。
我的供花比母亲的张扬锋锐,我和母亲当然是不同的。
随着将军府仆妇的指点,我来到会客处同母亲汇合。
不出所料,母亲神清气爽,言笑如常,那二位却一脸菜色,一看就是挑衅不成,反被母亲嘲讽了回去。
我和母亲一起非常礼貌地请两位夫人止步,便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莫欺少年穷(一)
后来霍府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但是很多年后,当我终于能和他面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过去,旧时光,他告诉我了。
霍姃在送走我以后,就开始想她的号了,甚至向她的父亲——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请教。
博陆侯大人真不愧是爱女之人,一晚上给女儿拟定了八个任挑选。
最后霍姃敲定了“九问斋”,然后兴高采烈地写签子给我。
霍显闻知后,暴跳如雷,坚决不同意霍姃再与我往来。
母女二人一般的倔强,互不相让,闹到了霍光那里,霍光听女儿说完所有的事之后,先安抚了霍显,然后让霍姃送来我和母亲的供花。
霍光相当有眼光,他将被我母亲拨乱的花序又拨了回去,然后观察了我的供花很久,最后让霍显不可阻拦霍姃和我交往。
霍显当场就爆发了,霍光让人将霍姃送回房里,等她闹完,才道:“你知道,张夫人留下的供花是什么意思么?莫忘本,莫忘了咱们家,是从烈侯、景桓侯那里起家的,原是草莽卑微之人,得势了,要思从前,才不会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
霍显愣了一下,继而更加凶猛地爆发了:“我知道你嫌弃我什么都不懂,每每被那些所谓的大家女、贵戚女嘲笑辱弄!我没文采,不知诗书!谁叫你娶妻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吏之子,不是你那景桓侯哥哥的弟弟!我到底哪不好?我不能陪你谈诗论赋,不给你讨了两个诗书门户的良家女做妾么?”
等她疯了一样地哭诉完,霍光才很耐心地劝她,又道::“我只是感慨一下,这位张夫人见识不凡,何苦招来你这么多话。我并没有觉得你哪儿不好。不过这位夫人如此眼界,成君和她多来往,不好么?我去书房了,夫人早些安寝吧。”
他走了,留下霍显在坐榻上哭了半宿。
我在那么多年后,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和母亲已经在无意间让霍显吃了个暗亏。
离开霍府回到家中,我和母亲取笑了霍显姐妹一阵,依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霍姃的帖子和书信,像燕子一样,隔一段时间,就会飞到我的榻边。
她没有朋友,所以在互相熟悉了之后,我就成了她唯一的那个倾诉对象。
她告诉我她有一个多么可爱的堂兄,他纨绔跋扈,飞扬恣肆,却心地善良,从不害人,对她的好,胜过她的亲兄长。
她说她敬爱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如此大才大能,博知古今,军政皆通,对上忠,对下慈,对她自然更是奉为珠宝,爱怜甚也。
她还说她有一个外甥女儿,比她年纪还小,早几年就已经嫁入了宫中,让她非常同情。
霍姃没有直接说出她提到的这些人都是谁,也许她以为,我和她一样,一直在闺中,过着恬静的日子,所以不了解外面的事。
其实她提到的每一个人,我都有所了解。比如她提到的那位外甥女儿,就是现在的皇后——上官宁。
而她说的那位堂兄,便是长安出名的纨绔霍斌。霍斌颇有点霍光的兄长、景桓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的风采,天生富贵,无父无母,能打善斗,在长安可谓横行霸道,但却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儿。
据我所知,霍光很喜欢这位侄子,可霍显对这位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比下去了的侄子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没个好声气。
这也难得了,作为霍显最爱的女儿,霍姃喜欢父亲多过母亲,母亲厌恶的人,她偏偏就愿意结交。
不过,她的父亲,霍光,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后来受霍姃的邀请,去过她家几次。她真的是个非常有灵气的姑娘,学了三个月,一手玉筋篆已经初见气象。对于诗书史说,也颇有见解。
七夕时值我母难之日,母亲体谅我失母之情,并未准备宴席,只让我请了交好的朋友过来。我就请了许琛、霍姃和父亲的好友魏相家的姑娘魏涟。
魏涟是我们四人中唯一一个已经定了人家的,对方是大儒夏侯胜的长子夏侯建,朝里朝外几乎家喻户晓。
说到定人家,母亲又会为我惋惜,她说以我的品貌,本可轻轻说给一户清贵人家,但因生母出身低,父亲又是受了腐刑的,反而让我尴尬起来。
我其实并不这样想,对我来说,人生的意义,不过是为生母报仇,为父母养老送终,对于嫁人,说实在的,暂时未算进我的人生计划里。
复仇,我想了很多年,梦里也是手刃霍晏的快感。但是在方法上始终有些犹豫。
想让一个人去死太容易了,但只是死,也未免太轻巧。
霍晏固然是杀了我母亲的凶手,难道张安世就是无辜的?
难道霍晏死了我这口气就顺过来了?
她是右将军的夫人,我的复仇之路,注定了崎岖坎坷。
而我,早已决定要走下去!
母亲大概是懂我的想法的,所以我说不想议婚,她并不追问,只是随我去了。
可我到底该怎样做呢?
在我盘算着给霍晏找麻烦的时候,我万没想到,麻烦会找上我。
这日差不多是秋杪时分,天气转寒,父亲在处理些要紧的事儿,就留宿在掖庭里了,母亲归宁,留下我一个人守家。
我用平日母亲给的散钱买了上好的线和工具,准备用宫里分配的皮子料子给父母做冬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今年特别的冷。
父亲身上旧病复发,最近尤甚,我甚至看见他咳血。他要瞒着母亲,我只能在心里急。
希望手上的冬衣,能让父亲少受些寒。
时已黄昏,外面阴云密布,天光暗淡。我挑亮两盏油灯才觉得好了些。
今天有些冷,我不得不笼在熏笼上,一边取暖,一边给父亲的冬袄絮乱丝,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案上的书信。
复仇不是说说就可以完成的,这几年我虽然在家中埋头念书,可也没断了和外边的联系。这时节,出几个钱,可能买不到人心,但还是能买到几个消息的。
这几日,霍显上蹿下跳地想请个歌舞班子给霍光贺寿,我只冷笑,看来她也知道她的审美上不得台面。昨儿见了谁,排了个什么折杨柳的曲子,不中,今儿又见了谁,选了支新鲜的大曲,还是不中,我几乎是拿她的失败当下饭的小菜了。
窗外刮过一阵大风,虽然房间里还算温暖,我还是下意识地笼紧了身上的氅衣。
突然,守门的陈媪在门外唤道:“娘子,府外来了几个婆子,抬着两口箱子,领头的自称是博陆侯府的张媪,说奉博陆侯夫人之命前来与娘子商量些事。”
霍显?她找我有什么可商量的?
我有些疑惑。
不论她找我是为什么,肯定不是好事儿。
我的目光又飘回漆案上的竹简。
思忖片刻,我道:“请她们去侧边耳房,我换了衣服就来。”
莫欺少年穷(二)
收好书信,稍稍将自己打理齐整后,我才起身前去迎客。
耳房里,四个年约五十、衣饰华丽的女仆人并几个十来岁尽着夏布的小丫头正等着我。
我在主座上坐了,侍女柳江上了热热的酸浆,我啜一口,放在案边,才道:“这几日家中无人,我不便出门,所以没去府上拜访。未知府上是为什么来找我?”
方才我看那几个带头的女仆面带骄矜,故意晾了她们一下,现在那领头的张媪已经收敛多了,向我行个礼,然后道:“回小姐的话,这是咱们夫人的意思。明年三月,是博陆侯的大寿,夫人素闻娘子美名,想请张小娘子,为博陆侯献一支新奇的歌舞。”
我听了不由勃然大怒,脸上勉强按捺住了,张媪又道:“夫人说,也不能白让娘子劳累这番,闻说府上掖庭令大人身上不好,夫人特别备了一支上好的山参,那可是打宫里都找不出来的好药材,最能补神养元,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