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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小娘子不嫌弃,就做谢礼,今日便可送给来。”她边说,边将手里捧着的陶土盒打开,拨去里边层层丝绸,露出一根已有人形的山参。
我于是按住了心头的怒火,清醒了过来,心下仔细盘算。
父亲最近确实身上不好,他总背着我和母亲咳嗽,我还看到他藏起了带血的帕子。大夫开的方子里,也确实提到若能寻到上好的山参,是最好不过了。这根山参,没准就是救命的药。
霍显毕竟是博陆侯夫人,她若拼了得罪霍光也要整父亲,我也奈何不得她,还会拖累了母亲。
反过来想,献舞之事也并不全是对我有害。
霍姃说过,她父亲精通音律,还说过她父亲和母亲似有不睦。
反正我因为出身确实不好,加上霍晏在贵妇圈里败坏我的名声,这辈子也说不上什么好人家了,又何必再惜这个名声?
拼了此生名,搏个机会,未尝不可。
只霍显险心作践,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其实也就是一弹指的功夫,我道:“就依夫人所请。但是我准备歌舞,总不能一个人挑全场,未知夫人可有中意的歌舞班子?”
张媪喜笑颜开,赶紧道:“有,就是在章台南边的折柳居。”
“折柳居?”那不就是母亲呆过的地方?我沉吟一下,道:“我听说,几年前这个班子已经去西域了。”
“娘子有所不知,三日前他们就回来了,夫人还请他们跳了一支楼兰舞,都说好。只夫人嫌弃她家的歌舞俗,不雅,所以不中意。夫人已经与折柳居说好了,娘子只管遣人去请来就是。”张媪说道,“这几箱子是五百金,供娘子练舞所用,倘若不够,只派个人去侯府说一声,万不会短了娘子的钱银。”
“难为你家夫人想得周全,我就不推辞了。等有了眉目,我会去找夫人说的。”
“那,小的就告退了。夫人还等着回信呢。哦这山参,请娘子先收下,倘若歌舞好,还有更好的药材,也拿得出来。”
张媪和其他几个仆妇一起,利落地将霍显的谢礼交割完了,我让桃溪把山参收好,其他的入库,山参就等请了好的大夫来再决定怎么用。
换上便装,打散了头发,我继续做之前没做完的事,边做边想,不知霍显是从何处得知我擅歌舞的,这可是连霍晏都不知道的事儿,我父母知道,也不太可能告诉别人。
柳江、桃溪两个陪在我下方也在做缝补,她两个不时瞅瞅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把最后一针收了,线头藏妥,道:“你们两个,有话就说吧,别遮遮掩掩的。”
桃溪性子直,直接就问道:“娘子,奴婢不明白,那个夫人请娘子做舞女歌子助兴,分明是不安好心,即使有山参做谢,也不值得啊!”
“眼下看来,我是吃亏了,等到那一日,我会让她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我淡淡地说道,“就算不做这下贱的事,难道我在京里还有什么好名声?我是无所谓了,借这个机会,让她吃个亏,也好。你们放心吧,母亲那里,我会自己说清楚的。”
母亲和我,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她比任何人更了解我,我相信她会理解我,而父亲……他不会知道这件事,等他知道了,那得在所谓的贺寿以后了。
柳江桃溪还是很不高兴,我倒是挺开心的,不枉我素日里对她们好,知道维护我了。
我给还在娘家的母亲写了信告知此事,母亲第二天便赶回来了,将前因后果和我的打算一一问清,末了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我也不拦着你。素日你说不想嫁人,我知道是你心高气傲,既不愿意托身下流,更不愿意在高门大户吃人家的白眼,所以我才同意不给你说亲。可你想好了么?真若在大司马大将军的寿宴上献舞,那以后你就没法嫁人了!”
“女儿心意已定。她肯来找我,必不容我驳了她的面子,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呢,不如直接答应。阿母,您放心,我会让她结结实实在我这儿吃个亏。”我没有告诉她我的打算,我知道她不会同意我用这样的手段,但何必让她知道呢?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完全做到。“但是父亲那里,请阿母代为遮掩。眼下正是公务繁忙的时候,女儿不想父亲分心。还有那颗山参,女儿粗通药理,看了确实是上佳的,若按之前的方子用,未免太暴殄天物,母亲请个大夫来,看看怎样使用才好。”
“好。”母亲应道,“其实你父亲——”她开了个头,又皱着眉断了话头,“算了,这就是命。”
又一日清晨,我早起像往常一样,读一个时辰的书,练一个时辰的琴,然后用膳。刚休息片刻,柳江便来说折柳居的当家娘子到了,已请到了花厅。
我于是更衣起身,向母亲禀告了,便来到花厅。
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姿袅娜、衣着别致的女子带着两个身量不足的小丫头,在花厅静静等着。
我特意晚了些时候过来,那三个人低头躬身站着,很是恭敬,看来很识趣。
我走进花厅,那三人赶紧行礼,口称“叩见张家娘子”之类云云,我免了她们的礼,有让人准备座榻,等她们入座了,才好谈正事。
柳江给我上了一盏热浆,我没碰它,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博陆侯夫人又是怎么和你说的?”
那女子道:“奴家是折柳居的班主,娘子叫奴家莺娘就好。夫人说凡事配合娘子,娘子怎么说就怎么听,只有了眉目,需往侯府报一声。”
“莺娘?”我忍不住从座上站起来,“你是莺娘?妙……妙娃的妹妹?红姨?”
莺娘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我。
故人
这位娘子确实是印象中的莺娘没错了。莺娘小名红儿,我一直叫她红姨。红姨年纪比我母亲妙娃小几岁,被拐子拐到折柳居之后一直是母亲教她歌舞,后来母亲被送到右将军府上之后,红姨隔三差五就来探望过我们。多少次母亲染病,我受伤,请不着大夫买不到药,都是红姨帮忙请的人。有时候银钱错不开手,也是红姨接济的。
直到数年前,折柳居为了学习新乐舞到西域去了,才断了往来。
人生的头十二年里,除了母亲,我就只有红姨了。
屏退了侍女和红姨带来的两个小丫头,我离座上前,看着红姨的脸,没忍住就哭了。
“红姨,我阿母她,她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红姨来晚了。几天前我们刚到长安,我就去将军府打听你们,没想到守门的王媪说你们母女都让将军夫人……打死了,连尸首都没留下。我原想筹措个人手,怎么也要撕下那女人一口肉来,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还好好的!红姨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和她哭一场,又笑一场,哭哭笑笑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红姨像当年一样,轻轻拢起我散落的头发,道:“咱们两个故人重见,不说说笑笑,哭什么。你是怎么到了这儿,成了掖庭令的娘子?妙阿姊……到底怎么回事?”
我将母亲被打死、我被救下的事一一和她详细说了,又道:“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没想到又见到了。”
“我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奇遇,险死还生。”红姨先是一笑,继而又满面忧愁地说道:“不过这可糟了……你是千金女了,我却向霍夫人推荐你,说你跳舞好看。”红姨说着,将那时的情形一一与我说了,原来是霍府要制备春衫了,霍显因将我给霍姃的寿礼刺绣桃花缎翻出来准备交给针线上的侍女做袍子,偏红姨看见了,一下就认出了我的针脚,当时就多提了一句倘若制作这匹布的人还在,那献舞之事,自然非她莫属。红姨愤愤不平,道:“难怪那时候我说你死了,她却只笑,然后就说她会安排人,原来她根本知道你没死,还借我的手来害你!不行,我要去回绝她。”
“红姨,你不必回绝了,我已经有了打算。你最懂我的,我和你说说,你看还有哪不行,你帮我改改。”我将初步的打算和她说了,因为初作打算时不确定霍显找的人是否配合,所以我的计划做得束手束脚。
红姨大概听了,道:“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你对霍光是很了解没有错,可你身上还差点那个年纪的男人喜欢的……风情。这个交给我,我会教你什么叫风情。其实你和我想到一块儿了,我会答应霍显配合歌舞,也是想伺机为你们母女报仇。”
我道:“咱们俩联手,没有做不到的事。红姨,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定下歌舞吧。”
和红姨粗粗定了个基本的情况,接下来她做配乐,我细化想法,下一次就开练,不过不去她的折柳居,那里龙蛇混杂,名声太糟,我也不敢去。
红姨几乎每天都要过来找我,明里是教我歌舞,实际则在教我“风情”二字。
从研墨、提笔时手指的弧度,站立时微妙的姿态,行走时裙角的摆动,言语时的尾音声调,展露各种笑容时眼神、唇角、面颊的每个微小的变化,哭泣时怎样才能不花妆,怎样才能让人怜惜、带动他人的感情,还有衣服的搭配,鲜果鲜花的颜色和气味的搭配……乃至四季十二月二十四个节气,每个时节、场合所应该使用的熏香、香囊、脂粉的材料搭配等等,无所不包。
红姨没念过几本书,但却能教我怎样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既不显得卖弄,也不显得无知。
母亲多年栽培我,是让我做一个不用依附别人,也可自立自强的人,她让我的内心丰富而坚强,她使我免于平庸和无趣;而红姨则教会我怎样做一个女人,一个让男人喜欢的女人,一个能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女人。
我和红姨非常有默契,因此编曲排舞非常快。
曲子是新写的,红姨花重金请人填词,总不中意,后来干脆不要词了,另外添加了鼓声。
霍光是大将军大司马,却没怎么上过战场,从他对战事的关心,霍家从卫青那里开始的领军传统,以及他对儿子和侄子的栽培,还有霍姃给我的信里泄露的只言片语,结合红姨用手中人脉打听到的消息,我们一致感觉霍光心里是向往战场的。所以这支贺寿的曲子,虽然做得花团锦簇,十分华丽,中间却有一段带着肃杀、苍凉的琵琶大鼓,点缀以角声,相信霍光会惊喜于这段音乐。舞的部分有群舞,也有我的单人舞,丝竹纷纷时由我领十二个女孩子跳,琵琶大鼓是我的独舞。
综合了各种舞之后,我和红姨选定了盘鼓舞结合翘袖折腰舞,红姨试过我的臂力,还建议我舞剑。
新舞曲被命名为《鹤朝阳》,我跳拟鹤舞,大鼓为阳,上绘翔云流彩纹,盘鼓为松托日形,中间需要重新布景一次。折柳居一向以大气、多变、精巧在京中出名,变布景和换道具虽然有些困难,但红姨说可以做到,我只要专心编舞,然后和二十四个女孩子合练就好。
红姨给我找的练舞的地方在城南河边一块平地上,这里没什么人来,但又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周围的农户红姨都打点好了,其中恰好又有赎身后嫁到此地的如珰,有她出面和其他农户打点,再将练舞的地方拿围幕围起来,我便可以放心地练舞
红姨则带着一支萧来,为我掐节奏。
为防万一,除了我的贴身侍女柳江、桃溪,红姨还会带着她的几个徒弟以及折柳居负责维持秩序的粗壮女人。
抛开被迫献舞的耻辱和抑郁不提,我自己,很喜欢跳舞。
旋转,折腰,云手,跳跃,轻点……它让我忘记一切苦恼和烦忧。
我可以尽情地舒展我的身体,感情,和思绪。
歌舞,让我忘情。
每一个动作我都反复修改过,最后定下大概的时候,红姨带我给霍显跳过一遍,霍显虽然很讨厌我,却不得不由衷说了句好,也挑不出刺儿来。
剩下三个月,就是每天枯燥的练习,配合。
《鹤朝阳》的舞衣都是新制的,多亏了霍显大方,否则我还真做不出合适的舞衣来。又要层层叠叠,又要轻薄软烟,还要能加以刺绣而不损坏。
我们的衣服首饰做出来,一总花掉了霍显二千金。
霍显也没半句话,说出就出。
过完年,我的舞服就做好了,十六那日第一次试妆,从发髻,妆容,衣服,首饰,都正式地配上走一道儿。
红姨亲手给我梳发更衣,等我理妆完毕,她端详了我好久,最后哽咽道:“你明明长得很像妙姐姐,可又一点儿也不像她。我那时总说她太软弱,她也知道,也想改,就是改不了。妙姐姐若能看见你长大成人,该多高兴啊!”
我道:“看着我长大,她当然高兴。可是看着我,以女士之身,做舞姬,母亲还会高兴么?”
红姨忙擦擦眼角,道:“话,也不是这样说。有件事……我从没和人提过,连妙姐姐都不知道,但今天特别想和你说。是……我第一次被逼着卖身的时候的事……”
初遇
红姨拉着我,走到榻边坐了,似乎在回忆,又像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拐子,拐到章台做了舞妓的。折柳居虽好,终究免不了卖身赔笑的肮脏事。妙姐姐怜我,拦着班主不让我卖身。可是我十三那年,霍显的一个娘家人犯了法,被拿住了,当时管那个案子的官儿很年轻,正直刚毅,不肯为霍显曲意。他不爱财,软硬不吃,霍显就安排人,迫使班主让我——我——去□他。那时十三四岁的章台女中,容貌谈吐还过得去的,只有我还留着清白之躯。我没办法,霍显拿折柳居上下几十口人要挟,我只好去了。可那官儿,真是个打天下也找不出的好人。”
我道:“莫非他……没上红姨的钩?若只是如此,虽难得,也不算打天下也找不出啊。”
“我先与他献舞,他只夸好,又命与我赏。晚上我自荐枕席,他既不动怒色,也未见喜悦,只拿衣服给我披上,问我是主动还是被迫。他看人的眼神真真的,我那时候年纪小,心里正不舒服,他问得温和,我就实话说。我心想憋着的话能说出来就好,他愿打愿骂,随他去。但是他却叫人往折柳居报信儿,花了攒下来的三年的俸禄,让我在他府里留一个月。我只当他对我有意,还不高兴。后来才知道,他是担心我没能完成任务,回班里,被欺负。其实这一个月,我见他面都很少。他平时公务繁忙,回家还要看书写字,哪里顾得上理我。后来是我自己黏上去的,他却始终离我三步以外。再后来,事情尘埃落定,他放我回折柳居,我问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无心。他说是。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舞姬歌妓,身份低贱,配不上他。他说在他眼中,没有谁是生来低贱的,我的心自尊自重,我的人便可敬可爱。即使生来低贱,难道不能挣脱污泥?只可惜他是个才刚入仕没多久的小官儿,没攒下几个钱,不能赎我。不过我自己想开了,正如他所说,我心自尊自重,我人便可敬可爱,在折柳居,或者别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在折柳居,我还可以多开导几个姑娘,是不是?”
我听着也觉得惊奇,道:“这个男子……倒十分可爱,比我素日里闻说的什么善人、才子,可爱的多。但他不知是谁,后来又怎么样啦?这么多年,他还没攒够钱来赎红姨么?”
红姨叹口气,道:“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他得罪了霍显,又不肯受她拉拢,没多久就被诬陷犯法丢了官职,回故乡去了,我再没见过他,托人打听,也毫无消息。他——他是谁,还重要吗?赎我不赎我的也不用再提了,十五那年,我出阁了,再以后做了班主,也离不开折柳居了。”
“我说素日八面玲珑的红姨,怎么一听我的话,就愿意帮我气那个霍显了,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恩怨。”我笑道,“不过,这个官儿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的心自尊自重,我的人便可敬可爱。红姨,谢谢你,开导我。”
红姨刮一下我的鼻子,笑道:“走吧,该练舞了,让红姨看看还有哪要改。”
时间已是接近残冬,即将入春,天气却依然寒冷。
不过预先活动开了,也就不觉得寒意逼人,何况是刚过午时,阳光很好,没有风,心里一下就暖了,身上也就不难受了。
舞衣的袖子比练习时穿的那件长,宽,舞起来很不习惯,磕磕绊绊的直到第五遍才熟练了。
这是一套里外共九层的舞服,衣、裙均长没脚。最外边一层的衣摆和衣袖上满满都是仙鹤纹样。最里一层的衣缘是正红色掐黑牙子,往外渐次浅,倒数第二层是浅浅的春绯色,衣摆和衣袖上是仙鹤的刺绣与三月桃花盛开的景色,与最外那层纱衣的图案相呼应。
裙是双层,内衬窄腰裙,外系留仙裙,留仙裙的褶子是用黑白红三色间出来的,每个褶子上都有金线织出来的小小的仙鹤的图案。
裙子掩在衣摆下,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