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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府上的人便都知道,这江三姑娘,怕是日后王府的女主人。自然都不敢怠慢。
后来,牧儿与江容卿熟悉了,见江容卿也是一副好相处的样子,便把这话玩笑似的告诉了眼前的江三姑娘。江容卿那会子听了,竟笑了出来,过了好久才说:“我哪儿是你们王爷心坎儿上的人。没成了他刀坎儿上的人,就算是好的了。”
“三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说吧。”江容卿想了想:“或许你们都觉得你们家王爷平日里脾气好,也不管事儿。可是在我看来,我很庆幸,我是跟他做了朋友,不是敌人。为朋友,他可以两肋插刀。为敌人,他可以插人家两肋的刀。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牧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给江容卿戴上耳坠子之后,点了点头说道:“三姑娘,王爷说了,也是为了姑娘的身子着想,在外头备了马车,说是让姑娘醒了去就是,王爷都安排好了,下了朝,就在那儿与您会合。”
江容卿怔楞着也不知牧儿在想些什么,只是冲着铜镜中的自己瞧了一眼,道:“嗯,我知道了。”
江容卿梳妆之后,在王府门前上了马车,却不经意间转头看向一旁带着刀的车夫不禁愣了愣,只觉得眼熟的很,忽的想起是那日在城门的人,忍不住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开口:“你不是那个……”
一旁的车夫垂首,不卑不亢的打断江容卿道:“请三姑娘上车,莫叫王爷就等了。”
见状江容卿一时住了口,只得点了点头。正欲上车,身后伺候着的牧儿却忙叫住了江容卿。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将掌中捂的正暖的手炉递了过去:“瞧奴婢这记性,王爷说了,这二月里天气还是冷的,姑娘身子才好些,多注意保暖才好。”
☆、第六十章·悠悠谁心程(下)
马车一路行驶的飞快,江容卿也许是因为昨儿晚上并没有睡好的缘故,手里头的暖炉也捂的周身暖和的很,因而只觉得头昏脑涨的厉害。才眯了一阵儿,马车便停了下来,跟前儿的车夫掀了帘子,外头的冷风直往里头灌,叫江容卿不自觉的清醒了许多,起身只因着身上临走了还被牧儿一边王爷吩咐的,一边连套上的外袍而显得有些笨拙。
江容卿方是站定,瞧着眼前一大片的树林子。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个儿是否真的来过这里。愣了愣转头问道:“这是哪里?你们王爷不是说,让你们带我去寺庙吗?”
“三姑娘请放心,王爷吩咐过,您沿着路,往里头走就是。”
被他正儿八经的这么一说,江容卿瞧着他,反倒觉得可疑。原先牧儿说是二月的天气冷,江容卿还不信,此时冷风直往身子里头灌的时候,江容卿才发觉牧儿给自个儿套上的狐皮脖套当真还是有用的,便不自觉的将脖子又缩了几分,想了想问道:“你们不跟着我?”
“王爷也吩咐了,让奴才们不必跟着。”侍卫回答说。
江容卿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再问下去又显得自个儿没个胆量。可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自个儿知道是赫连康懿身边的,只想着怕又是赫连康懿的什么鬼招数,索性瘪了一张嘴儿,只得抬步往里头走。
这会子天气还没进春,周遭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显得愈发的萧瑟。江容卿沿着石子儿铺的小路,直到一片空旷的地方。江容卿扬眼看了过去,不远处便是一片小湖,湖边亦是光秃秃的树枝丫子连成的一片。还有湖旁的……
“十七,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我不喜欢这儿。”
“阿淮,我不再年轻了。很多事情,我自知,我错不起、也等不起了。所以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会不会害了你。或者说……有一天,你会不会恨我。”
“阿淮,在可以遇见的未来。有一天,我走了,不在这个世上了。而在我离开的最后一刻,你陪在我身边。我这个濒临死亡的老头儿在弥留之际还在感谢你,感谢你在我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陪伴我,对我不离不弃。然后我闭上眼睛。你会比当初在我身边时过的更好吗?”
“阿淮,我希望我死了,能葬在这里。我能看见你,看见你阿娘。阿淮,我们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江容卿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能将灌了铅水一般沉重的双脚一直拖到苏延景的墓前。灰白色的墓碑上,苏延景三个大字对于此时早已眼前一片模糊的江容卿来说异常的陌生。她记得她从前跟苏延景说过,人活着,是一团肉,死了,就是一柸土。
现如今,她的十七,活生生的那么一个人,成了那一柸土,那她呢?……
“苏十七,我把你担心的阿淮,照顾的很好。你看看清楚,阿淮可曾掉一滴眼泪了?叫你瞧不起她来着,叫你一直那样担心来着。是不是杞人忧天了?可是十七,我努力做出没事的样子,我努力不让我身边的人担心。我真的像是你想要的那个阿淮一样。但我真的,还是好想你……你说,怎么办呢?”
☆、第六十一章·呜呼哀哉兮(上)
“你怎么不走上去?护花使者,还有这么不称职的?”苏祯站在赫连康懿的身后,似笑非笑。
赫连康懿依旧望着不远处江容卿的所在,沉默了良久,握紧了袖口下的拳头,自嘲道:“我怕,她会推开我。你知道的,对于她来说,只要跟苏延景有半点儿关系的事情,她就没了理智了。”
“到现在你也这么确定?”苏祯敛了笑意。
“嗯,大概是吧。”赫连康懿不置可否:“我看到江容卿的时候我总是会在想。苏老爷子当年该是怎样的风貌,才能吸引这样一个女人。而我上辈子又是少欠了多少的德行,才会比他们都要晚遇到她,又是以那样的方式遇到她。”
苏祯微微挑起眉心,桀骜不驯的样子:“哦?那你想出什么来了?”
“应该不少吧。”赫连康懿笑了开来,又看向苏祯,咕哝道:“不过,至少比你多一些,你说是吧?”
苏祯愣了愣,语塞。
没有人会知道,那天在苏延景的墓前,江容卿究竟说了些什么。在赫连康懿的印象中,江容卿就是站了很久,然后站到站不住了,就坐下了。而在苏祯看来,江容卿她始终把苏延景当成一种依靠。直到这个依靠不见了,她就能自个儿站起来了,站成原先江容卿该有的样子,骄傲,扬起下巴,十足的叫人讨厌的样子。
而江容卿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有两个男人并列着站在一起,眼神紧紧定固在她的身上不敢离开,亦是不敢踏上前半步。尽管这两个男人在外杀伐决断,毫不犹豫。
而在很多年后赫连康懿玩笑似的提及这话茬儿,说是那日,他当真是生怕江容卿一头撞死在那里。江容卿听了赫连康懿的话,楞了许久,然后低低的说,我有过这样一个念头。
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江容卿立在苏延景的墓前,一身青色的衣裳,那么多年也改不掉的习惯。那会子已是四月初春,河畔边大片的桃花开的极好,脚下的青草地郁郁葱葱的,一如当年江容卿与苏延景相拥在这里时的模样儿。只是时至那时,一个已经化成了一柸黄土,年年算准了日子,儿子媳妇儿领着孙儿前来祭拜;另一个,挽起了当年散落在脑后的头发,面上带笑,隐约牵扯出眼角看的并不算分明的细纹。
“十七叔,当年我应了你的事儿,我做到了,我没食言。你……看见了吗?可安心了呢?”
“可是十七叔,这么些年,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从来都知道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说可以跟我在一起,我乐得屁颠颠的。你说分开,说要娶其他的女人,我依着那说书里头男人追女人的戏码跟你来了一遍。这样的言听计从,竟还换不回我们多能相处的那几日。你说这不像是你认识的江容卿。可是你认识的江容卿是什么样儿?骄傲吗?尾巴扬到天上去了吗?可是就是因为你。苏延景。就是因为我遇见了你,我把我自个儿的脸放在地上踩。我不要那什么劳什子的骄傲了,我不要面子了,我不要自尊了,我用这一切换能多偷看你几年的日子,我宁愿用我自个儿的寿数换你的寿数。可是老天爷就是不给我这个机会。苏延景,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是不是我这辈子坏事儿做的太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了呢?”
“你说……是不是呢?”
江容卿说话至此,却始终面带笑意,没有丝毫的悲哀。直到她低头瞧着苏延景的墓碑前,摆的整整齐齐的酒水瓜果,一时间忍不住蹙了眉头转身看那个远远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
身后的那男子一双桃花眼,瞧见事情败露,对上江容卿的眸子,处变不惊,只得慢悠悠的迎了上前来。
江容卿沉了声儿:“不是说好,不跟过来的?”
男子闻言,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站直了身子冲着苏延景的墓前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有意无意的看向江容卿,淡淡道:“苏老爷子,好久不见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您这个抢了人家家闺女心头那块肉的老头儿在上头该怎么被她爹娘欺负,但想来您那样能说的一张嘴,该是不会吃多少亏的。这不,今儿我还给您带了好酒好菜,您要是喜欢,就告诉我一声儿,我年年给您带了来,您也好在阎王爷跟前儿给我说说话,让他最好忘了我这个人儿,叫我多活几年,也好跟着照顾照顾江容卿不是。”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揽过一旁愈发沉了脸的江容卿,继续往下说道:“江容卿现在吃得好喝的好,可就还是固执的很,您要劳烦,也帮问问她爹娘,到底是传了谁的性子。您瞧瞧,到底也是年纪这么大的女人家了,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更何况,人家像她这个年龄,早该相夫教子了,可她偏偏拗着,放着身边那么个大好青年死活不嫁。苏老爷子,你说怎么办才好?”
江容卿生咬了牙,看那身边的男子咽了口唾沫来看自己,面上轻笑了一声,挑着眉头挽上一旁的男子:“说完了?”
“还一句。”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儿才又说道:“苏老爷子,这不,您就看在这么多好酒好菜的份儿上,感恩您哪日里大发慈悲,托个梦告诉我也好呢,嗯?”
江容卿狠狠瞪了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并未言语,转身便径自要走。男子见状,又冲着苏延景的墓前鞠了一躬,几步迎了过去,生拉硬扯的将江容卿揽到自己怀中,咕哝道:“难得来一回,你也不多说两句的?”
江容卿也不挣脱开那人的动作,转头瞥了他一眼停了步子道:“怎么,吃醋了?是怕我旧情复燃还是余恨未了呢?”
“哪儿有的话儿,我不过是玩笑,你可别当真了。”男子忙堆了一脸的笑拉着江容卿要走:“今儿回去想吃什么,我也好给你做不是。”
江容卿拗着劲儿,冷眼瞧着男子的模样儿,半晌,却又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隐约透着当年那副肆无忌惮的恣意模样儿。而这一切,也同样落入了另一人的眼。那人一身白衣,手中攥着只碧玉扳指,扯了笑意喃喃道:“江容卿,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天真。还了样东西,那些过去,就真的能一并还了吗……当真,能忘了吗?”
☆、第六十一章·呜呼哀哉兮(中)
如果把时间调回到今时今日,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那些江容卿真心的希望赫连康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的。此时此刻,江容卿立在苏延景的墓前面色苍白,眼中憋的猩红,却未曾掉下半滴眼泪。反倒扬了笑意,生拉硬扯的牵起眼角缓缓开口。
“苏延景,我知道你没有死,你是骗他们的对不对?上回我还瞧见了呢,你那眉头上有一根极长的眉毛。人不都说,那眉毛是长寿眉吗?有那眉毛的人,都长寿得很,没个一百也得九十的。所以苏延景,我知道你只是寻了个好去处过你自个儿的好日子去了。你累了一辈子,劳心了一辈子,现下……你只想一个人过安生日子,没得人来打搅你是不是?”江容卿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这话的真实性,只是又猛然顿了,咬着牙,细长的指甲快要凹进了肉里,一字一顿的说道:“可是,你怎么连我都骗了呢……我差点就以为是真的了,我还哭了呢。你怎么能这样呢,苏延景,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想,你该是和我阿娘在一块儿的地方了吧。当初,我爹告诉我,我阿娘去的地方,很远,但是很美。他也是去那样的地方。不过我可警告你了,遇见他们,你避着些走,我爹刚知道咱们两的事儿,怕是还没跟我阿娘说呢。你知道的,我阿娘脾气不好,再抄了扫帚来打你一顿……”
江容卿说着,索性就在苏延景的墓前抱膝坐了下来,半边的脸深深的埋进了银白色的脖套里头。像是不够,又更近了几分,偎着苏延景冰凉的墓碑喃喃道:“苏延景你知道吗?现在,好多人都想看我的笑话,他们想看看江容卿没了你苏延景该是怎样的狼狈模样儿。可是偏不能让他们看见,因为我不能全了那些人的心愿。”
“对了,苏延景,我今儿早上吃的是虾饺,你从前不是喜欢吃,还让我给你做吗?我那会儿就怕你笑话我,说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我偏就不给你做。但是今儿早上,我跟赫连康懿府上那厨子学了来着,改天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江容卿抬起头冲着墓碑上苏延景三个字儿看了许久,像是得到了回答一般点了点头,又闲适的眯了眼睛靠上去。
“苏延景,你知道吗?从前我不怕死,对于我来说,活着就是报仇,报那些我所谓的不能忘记的仇,关于我阿娘,甚至是我自己。可是当你们都不在我身边了,我竟然会在想,我该怎么办。以前我不明白亲人对于我来说的意义是什么。我恨江孝宗,恨江容锦,恨大娘,甚至是恨我阿娘。我恨了半辈子,直到我遇见了你。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会像你对我那样不求回报的对我好。可是或许我本该就是一个人的。老天爷罚我,罚我爱上的每一个人都离我而去。包括你。我想谁都看得透,就是我看不透。”
“但是我现在很后悔。十七,我后悔为什么在那些因为世俗而我执拗和你固执的日子里,我们不能好好儿的在一起。赏花看雪也好,吵吵闹闹也好。可是,我们真的耽误了好多好多的时间。现在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把那些时间掰成两瓣来用,好弥补我们错失了的那三十几年。”
“十七,我知道你的担心。当初,你让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要好好儿的活着。甚至于你去娶百里家的小姐,你都在告诉我,你怕你给不了我什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想要的仅仅是你陪在我身边,像一个亲人一样,不会害我、不会离开我的亲人。可是这个道理一直以来连我自己个儿都不明白,怎么会告诉你呢?可是十七,如果你能看见的话,我会好好儿活着。我要用我的眼睛带你看看这个世界,看我们的那片玉米地长得很好,看我的那棵桃花树每年开的花儿有多漂亮,看你狠心丢下我之后的江容卿活的有多好。”
“嘿……你舍不得我来着是不是?你怕我不能每年来看你是不是?可是苏延景你知不知道,你太自私了……你自私的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我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所以我也要用我的一辈子告诉你,你是错的,从一开始你就是错的。这是我对你的惩罚,你要受着,嗯?”江容卿微微闭了眼睛,伸出手,紧紧是身后将自己胸前从未取下过的那只碧玉扳指缓缓解了开,死死的攥在手心里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十七叔。你还会担心吗?担心阿淮好不好,担心阿淮能不能照顾自己。但是我向你保证,江容卿不说谎话,我真的会好好照顾阿淮,好好照顾我们的阿淮。咱们就让那些想要看咱们热闹的,满足一下,好不好?说书的那里头,那些个多情公子美艳娇娘的,不都是这样吗?哭天抢地的,那才好看呢,对不对?”
“所以苏延景,咱们也这样,行吗?”江容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将早握成了拳头的手松开,把那里头的碧玉扳指搁在了苏延景的墓前:“十七叔,我不爱你了,尽管我也不敢再去爱任何人了。阿淮要好好儿的,就要先忘掉你,就要先守着自己。所以现下,我也再不欠你什么了。”
江容卿试图站起身,却因为长久禁锢住的姿势而让她一个踉跄,却被稳稳的扶住。江容卿讶异的转过头,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笑眼,瞧着江容卿的模样儿,淡淡道:“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的,江容卿。你舍不得。”
☆、第六十一章·呜呼哀哉兮(下)
江容卿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扶住她的那个人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只是下一刻,当她瞧着那人嘴角略有些邪气的模样儿,心头冰凉。江容卿微微蹙眉,本能的松了自己握住对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垂着眼皮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就此罢休的,苏祯。苏家也好,江家也好。甚至是江容锦。你又可曾舍得过?”
“江容卿,看来……是我小看了你?”苏祯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扶住江容卿的大掌一空,双手有些尴尬的背在身后握成了拳,沉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或许是和江容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