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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陡然寂静下来。
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
杜纷纷感觉胸腔里的小鹿疯狂地乱撞着。
开门声仿佛一道响雷。
她睁开眼,却恰巧看到叶晨离去的背影。
……
呃,她可以认为,他是同意任由她自生自灭吗?
……
为什么感觉比刚才还有悲哀呢。
没想到她一世英明,居然不是死在殊死搏斗中,不是死在路见不平中,而是死在骑马太慢中……
这理由实在是让人觉得太不体面了!
遥想当年,她一把绵雨刀,威震东北,将那些绿林大盗各个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那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壮烈!
可是如今,她居然就这样躺在唐门的一间客房里,因为一个极其可笑的理由等死……
只是这等死的时间是不是长了点?
而且,这过程是不是平淡了点?
门打开。
杜纷纷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
叶晨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了一口。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叶晨眉峰微动。
“我为什么还没死?”杜纷纷囧囧地看着他。
叶晨抬起头,微微一笑,犹如清风过碧水,“如果你迫不及待的话,我不介意一掌拍死你。”
……
“你还是介意一下好了。”杜纷纷迅速把头缩回去。
贾琼的真实面目
冒着被叶晨一掌拍死的危险,杜纷纷向他确定了五遍药丸其实无毒后,才安心地吃了一顿饱饭。
叶晨就坐在她面前边喝茶边看她吃,直到吃完才问:“查到了?”
杜纷纷扫用袖子擦擦嘴角,得意洋洋道:“你猜?”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似笑非笑。
得意立刻成失意。杜纷纷很低调很谦卑地回答道:“幸不辱命,查到了。贾琼果然是麒麟镇上的人。不过他的原名不叫贾琼。”
“那他也不是生意人咯?”
“的确不是。其实,”杜纷纷等着叶晨大吃一惊,“他是一个行走四方的游方郎中。”
“哦。”他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杜纷纷叹气道:“人应该把震惊表现出来,强忍着容易内伤。”
“我内伤不好么?”叶晨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竹叶花纹,“至少,你不用看见我就死不瞑目了。”
“……”她虔诚道,“这句话你可不可以假装没听到?”
“不可以。”他森然笑道,“不然我会死不瞑目。”
……
杜纷纷抬头看着远处被叉在枝桠上的太阳。唉,大白天的,何必死来死去呢?
“贾琼的真名叫胡禄。胡言乱语的胡,功名利禄的禄。有一个未婚妻,是镇上出名的美人。不过她爹趁贾琼外出行医的时候,强行把她嫁给了别人。”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贾琼就不会入赘唐家,也不会遭逢此劫。
可见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道她遇到叶晨这桩事,是老天爷吃错什么得出的烂主意。
叶晨显然不知道就在刚刚短短几眨眼的工夫,杜纷纷已经推人及己,为自己的命运好好地哀叹了一回。他的心思依然落在她带回来的消息上,“别人是谁?”
“邻居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是个大人家,光是聘礼就来了好几车。”
叶晨闭上眼睛,略作沉思。须臾,他睁开眼,嘴角微微一扬,仿佛胸有成竹,“他的未婚妻娘家是不是姓乔?”
“是啊。”杜纷纷一点头,立刻灵光一闪,“莫非你怀疑……?”
“怀疑什么?”
杜纷纷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划下‘唐夫人’三个字。
“哦,原来你怀疑唐夫人是贾琼以前的未婚妻。”叶晨故意大声道。
杜纷纷一下跳起来,警戒地看向四周,然后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啊。”
叶晨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是你说的。”
“……”杜纷纷郁闷。明明他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笑得更加温柔,“唐哄哄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唐哄哄不可怕,唐门也不可怕,在您的衬托下,他们都单纯无害得要命!
唐门近来很热闹。
除了来了天下第一高手剑神之外,又来了天下第一美人霍瓶瓶。
杜纷纷由衷觉得,唐恢弘可以改行开客栈。
霍瓶瓶住的也是中心城,离‘毒手居’不远的‘阴毒居’里。
而且她的到来显然比叶晨和杜纷纷受欢迎得多。至少他们来时,天上没有那么多成群结队的信鸽。
“我敢担保,绑在信鸽腿上的一定是情书。”唐菁菁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杜纷纷惊喜回头,“菁菁?”
“我来找过你几次,不过叶大侠都说你出去办事了。”唐菁菁拉住她的手,“上次就算了,不过这次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叶大侠让你去做什么,你绝不能离开他半步!”
杜纷纷被她话里的果断吓了一跳。
难道有人准备暗杀叶晨?
……那她是帮杀手,还是帮叶晨?
或者,干脆让他们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杜纷纷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阴险。她转头看着匾额上‘毒手居’三个字。难道是在这里住太久的关系?
“菁菁。”
“嗯?”
“怎么样才能把匾额上的字改掉?”她一定要改邪归正,绝对不能和叶晨走在同一条大道上!
唐菁菁道:“找一块新的匾额。”
杜纷纷从柴房劈了一块木板,用毛笔写上端端正正的‘善心居’三个字。
唐菁菁道:“用光明掩盖黑暗,善心掩盖毒手。纷纷,你已经达到了恶毒的最高境界。”
……
“我觉得还没。”杜纷纷镇定道,“不然我就改名叫‘佛堂’了。”
重新站在新出炉的‘善心居’下,杜纷纷觉得她的人生在刹那得到了救赎。
“好吧,我现在来讨论下暗杀叶晨的问题吧。”
“……”唐菁菁怜悯地望着她,“纷纷,你一定要冷静。像叶大侠这样的人有几个爱慕者那也是难免的,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你的。所以,‘我得不到你也不让别的人得到你’的这种想法,非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的好。”
“……”杜纷纷囧道,“口误。其实我是想问,是不是有人想暗杀叶晨?”
唐菁菁怀疑道:“有这么想不开的人吗?”
杜纷纷在心里偷偷举手。
事实上,在无数孤寂的夜晚。当她忙碌地来回于卧房与茅房之间时,这个念头曾经一度在她脑海里盘旋。
如果不是怕她在执行的途中拉肚子,她可能那时一个想不开就行动了。
“你应该知道,以叶大侠这样爱慕者众多的人,他的敌人也是相当庞大的。”
“为何?”
唐菁菁拿出一根枝桠,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比如这个是叶大侠。”
杜纷纷忍不住在上面踩了一脚。
……
唐菁菁低头,在那一个脚印周围又画了几个小圈,“比如这是叶大侠的爱慕者。”
……
她等了又等,发现杜纷纷还是一动不动时,忍不住道:“你不踩吗?”
“我尊敬她们。”
“哈?”
“她们每个人都有舍己为人的伟大情操。”
“……”唐菁菁偷偷抹了把汗,继续道,“然后她们身后还有很多爱慕者,尤其是霍瓶瓶。”她在小圈圈旁边画了很多小点,“于是,你看到的这些点就是叶大侠的敌人了。”
杜纷纷讶异道:“看上去是一笔很客观的数字。”如果他们一起来暗杀叶晨的话……嗯,叶晨的保镖果然需要一个军队那么多。
“不过……”唐菁菁语气陡然一转,又用脚把一部分的点点抹去了。
“什么意思?”
“就是,”唐菁菁沉声道,“和剑神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是大家共同的觉悟,所以叶大侠几乎没有敌人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敌吗?杜纷纷抬头看着‘善心居’三个字——
果然,与人为善才是正道。
“不过霍瓶瓶这个人,你还是要千万小心的。”唐菁菁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杜纷纷的目光充满了担忧。
“为何?”其实杜纷纷对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还是十分向往的。就如在曾经的曾经,她对于那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剑神也是拥有相当虔诚的信仰的。
唐菁菁沉重道:“因为叶大侠所有的爱慕者中,她是最坚定的一个。”
“所以?”
“所以她一定会对你下手的。”
“……”杜纷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你看,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达成和解?”
“除非你把叶大侠让给她。”
“好好好,这个办法相当好!”杜纷纷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久违的阳光。从此以后叶晨和霍瓶瓶两个人就可以相亲相爱,互相祸害。而她就可以重获自由!
这简直是两全其美,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是,”唐菁菁压低声音道,“你确定叶大侠也会觉得好好好,相当好吗?”
杜纷纷脑海里猛然浮现出叶晨阴沉的笑容,舔了舔嘴唇道:“可能、也许、大概……呃,希望吧。”
月光洒在床铺上
“而且你怎么可以不战而退呢?”唐菁菁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激动道,“女人最该捍卫的,就是爱情啊!”
“……爱情?”杜纷纷吞了口口水,“菁菁,我想你有点误会。”
唐菁菁越来越激动,“我没有误会!纷纷啊,你一定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不要等到想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何况,霍瓶瓶虽然是天下第一美人,但你是绵雨刀杜纷纷,堂堂一代女侠,何必怕她!”
“其实,我真的没怕……”
“如果你怕她也没关系,我站在你这一边的。”唐菁菁冷笑道,“好歹她此刻是在我蜀中唐门的地盘上,有我在,你不必怕她玩出什么花样!”
“我是真心地想……”杜纷纷想解释。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和叶大侠在一起的。”唐菁菁转而握住她的手,“我衷心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终于知道历史上那些被冤枉的忠臣在临死前是什么感受了,那就是一哑巴吃黄连啊!
杜纷纷一头栽倒在她肩膀上。
好说歹说,终于把唐菁菁送走之后,杜纷纷筋疲力尽地回到曾经的‘毒手居’——今日的‘善心居’。
叶晨竟坐在院子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盘上黑白两色各占半壁江山,显然下了不是一会两会。
杜纷纷讶异道:“你不是出去了吗?”
他漫声道:“是啊。”
“但是你……”杜纷纷看看大门,又看看他,来回看了数遍后,才讷讷道,“啊,你回来了。”
她和唐菁菁一直站在门口啊,他是怎么进来的?
杜纷纷不自主地望向那道隔在‘阴毒居’和‘善心居’中间的那道墙。
不知道为何,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诗——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
她一定是被刚才唐菁菁的话影响了。
“纷纷啊。”叶晨突然开口。
纷纷神色一凛道:“我没在想你爬墙!”
……
纷纷囧住。口啊口,你怎么总是收不住祸,让它每次都这么轻易地进进出出呢?
半晌,叶晨缓缓道:“我没爬墙。”
“呃,是吗?”杜纷纷干笑两声,“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杜纷纷猛地想起,自己和唐菁菁曾跑去柴房砍匾额,“呃,你刚才想说什么?”
叶晨落下一子,头也不抬道:“你觉得谁是杀贾琼的真凶?”
杀贾琼的真凶?
杜纷纷走到他面前的位置坐下道:“其实,我觉得从现在来看,还是楚越最可能啊。”说完,她又连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绝对没有和你唱对调的意思。”
叶晨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么?”
“是是是是是,其实我内心由衷地期盼他不是真凶。”
“他的确不是真凶。”
杜纷纷愣了愣,才惊讶道:“我的期盼这么快就实现了?”
“下毒有很多种方式,你认为为什么楚越要用‘问君几多愁’这种独家毒药?”
“这个我知道。”杜纷纷道,“贾琼鼓动唐开心反对楚越进中心城,而楚越就是想用‘问君几多愁’证明他有绝对的资格进入中心城!”
“但是‘问君几多愁’只是向记录堂提交了毒方,并没有取得猴子来进行实验,获得最终结果,他如何肯定此毒的毒性一定与预想中的一样?”
杜纷纷得意道:“莫忘记,周大婶家大黄的死状与贾琼惊人的相似,说不定楚越就是利用它来确认毒性的。”
叶晨似乎早知她有此回答,含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啊?”
“大黄死于二月十八日。”
“……”杜纷纷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那又如何?”
“贾琼死于二月二十日。”
杜纷纷依然茫然地看着他。
“而贾琼的尸体是在七日之后才出现异状。”他手指在棋盘上敲了敲,“大黄和贾琼死的日期前后不过两天,那时候‘问君几多愁’的症状甚至还没有显现,楚越若真是试毒,又怎么会如此半途而废?”
“对啊,怎么会呢?”杜纷纷抬头等着他继续说。
叶晨眉头一挑,“你认为呢?”
杜纷纷只好自己动脑筋,“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哦,谁?”
“一个想杀贾琼,而且知道‘问君几多愁’的毒方的人。”杜纷纷边思忖边道,“那个人虽然知道方子,却不敢肯定一定能毒死贾琼,所以才拿大黄做实验。他当然不在乎‘问君几多愁’的症状如何,他只要确定此毒能置人于死地即可!”
说到这里,她顿时有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所以我只要找到谁恨贾琼又知道毒方,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么你认为谁是又恨贾琼又知道毒方的呢?”
杜纷纷怔住,“菁菁?”她当初的确脱口说蜜荆花和狗尾巴草会产生剧毒。
“不过她并不恨贾琼……吧?”杜纷纷不禁犹疑起来。毕竟唐菁菁曾亲口说过在唐门,当贾琼死的时候,真正伤心的人只有唐开心,那么其他人或多或少对贾琼都有相当的不满。“而且,她不是喜欢楚越吗?那她又为什么还要嫁祸他……”
叶晨微微一笑,“这就是你需要弄清楚的地方。”
“……”楚越被关的地方她去查,贾琼的来历她去查,唐菁菁的动静也她去查。杜纷纷不禁问道,“那你做什么?”
叶晨用左手徐徐下子,“下棋。”
入夜,明月如盘,挂浩瀚夜空。
皎洁的白光从窗格透过,撒下一片清冷余辉。余辉溅起层层轻芒,自下而上地照耀着床铺。
床铺上,杜纷纷撅着嘴巴睡得正香,温热的气息不时从鼻口中缓缓喷出。
突地——
一束比地上月光更莹洁的光芒从屋顶投下,落在杜纷纷拥在胸前的浅红绣花被上。
缓缓的,一只圆状物像天狗食月般吞噬着那束光芒。
再度恢复的黑暗,却有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杜纷纷似是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盆夹杂着月光的清水从屋顶哗啦啦地倒挂下来。
顿时,睡得不知人间几何的魂魄从四面八方起结到身体里,她如泥鳅般跃下床。
饶是如此,略慢的屁股还是被浇得湿透。
“发生什么事?”她摸着湿漉漉的屁股,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
下雨了?
屋顶漏了?
雨从屋顶里楼下来了?
叶晨的轻笑声从屋顶响起。
杜纷纷惊讶顿时化为无奈,“叶、晨、大、人!你几时有夜半扰人清梦的习惯?”
“从你死不瞑目和把我让给霍瓶瓶的时候开始。”
……
她不该因为叶晨几天没有行动而认为他已经弃恶向善,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还是把人性看的太乐观。
看着清洗过的被褥,她欲哭无泪地问道:“那,如果您今晚准备与月共眠的话,能不能床铺借我用用?”
……
上面沉默。
难道是在思考?杜纷纷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希望。
“纷纷啊。”
……杜纷纷觉得自己又太过乐观了。
“你是在问我……是否同意你爬上我的床吗?”
尽管他说的意思和她表达的没什么区别,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脚底有一股热流直接汹涌着冲到头顶呢?
“您多虑了。”她故作镇定道。
“既然如此,不如一同上来赏月吧。”
又是赏月?
杜纷纷摸摸屁股,叹了口气,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跃上屋顶。
叶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