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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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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听一声杀猪般的尖叫,有人笑道:“死人了么?死人还能叫得这么惨?”众人不由往后一看,只见一人拎着小乞丐的耳朵笑眯眯的走过来,那小乞丐脸上眼泪鼻涕混着鲜血糊了一脸,却怎么也不象是受了重伤的。楚容松了口气,冷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手里剑抽出一半,在阳光下明晃耀眼,真如火烧一般。众人不敢做声,拎着乞丐的那人从怀里摸了块碎银塞到他手里。那小乞丐拿了银子,一溜烟就不见踪影。华煅这才看清楚那人,脸色黑黄,长了个难看的酒糟鼻子。那人见华煅瞧着自己,偏了偏头,不等华煅开口道谢,已经随众人一起退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华煅松了口气,发觉掌心微湿,突然脸色剧变:方才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已经不见。华煅心细,早从那老太婆白嫩的手和小乞丐一尘不染的鞋中看出端倪,知道这么多人乔装改扮不过是为了自己手中地契,哪知自己不论如何防范,终是叫人得了手去,此人妙手空空本领之高实在匪夷所思。
    “终究是强求不得。”华煅从容一笑,却无法掩饰嘴角一抹黯然的神色。
流云乱(五)
    (五)劫始
    那日华煅虽然回去得晚,第二天到底挣扎着起来上了早朝,然后顺道进宫去。高顺亲自给他带路,一边笑道:“华公子几日不见,愈发清减了,皇上惦记着紧呢。”华煅微笑:“我先去瞧瞧姐姐,省得她来催,完了之后就过去。听说皇上新添了只火红鹦鹉,要不是病着,我早进来看了。”高顺眉开眼笑的说:“到底是华公子,最知道皇上的心思。皇上这几日,可天天亲自喂食呢。”
    两人一路说笑着,远远瞧见林花着雨水荇牵风处一人踽踽独行,衣袍雪白,不似凡尘中人。“那位可是当朝圣僧无悟大师?”华煅信口问道。高顺点头笑道:“可不是么?见过他的人都说此人有几分公子的风采。”华煅失笑:“你们这马屁也拍得太狠了点。”高顺低头一味的笑。
    到底留上了心,华煅多看了几眼,见此人容貌之俊秀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姿态风度都是生平仅见,不由问道:“皇上不留他在宫里用膳么?”高顺见左右无人,偷偷的趋上前去道:“近日皇上对大师发了好几次脾气呢。”华煅一愣:“那是为了什么?”高顺咳了一声:“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大约是为了观影琉璃珠的事情吧。”华煅心中一动,却不再言语。
    华樱正在试新制的胭脂,颊上红晕如霞,十分娇美。华煅见了,放下心:“今日精神不错。”华樱微笑:“你前些天托人送来的药丸甚是有用,我兑着银槐蜜水喝了,觉得胸口没那么闷。”
    初荷上了茶,华煅靠在椅子上,长长的腿一伸,甚是放松。莹秀宫里总有股暖融融的香味,他几乎睡着,又突然想起什么,道:“我听说定风塔被雷击之后,观影琉璃珠竟不再显灵,可是真的?”华樱拿了个绷子坐在一边绣花,闻言轻轻一笑:“你对这些事情倒上心。可不是么?皇上心情奇糟,因为那位圣僧说,定风塔顶被毁,观影琉璃珠蒙尘,锦安城外哀鸿遍野,乃是大劫之象。不过,”她一抿嘴,露出一个极浅的梨窝,“观影琉璃珠真的那么灵验么?金州贺州之事,观影琉璃珠就没有测准过。”她摇摇头,“我却是不信。”
    华煅直起身子,双手放于膝盖之上,郑而重之的道:“姐姐不可做如此想。人事变迁命数易转,看似无理可循,但是这无理之中已经暗自蕴含了有理。你我一生,如同天际流星,轨迹早定,只是不知坠落是何时罢了。就象这金州贺州之事,观影琉璃珠先看到后来的祸事,无悟大师无论提出怎样的建议,都于事无补,所有用的,兴许只是将战事勉强延后罢了。寻常百姓以为观影琉璃珠能保胡姜永世平安,却不知这颗珠子虽有通天之灵,却无逆天之力,是以加诸怨责,其实是不对的。”
    华樱放下手中的绷子,有些惊奇的看着华煅:“我却想不到你这样信命数。若依你说,就算你我能再回到旧日,重新做一些事情,结果还是如今日这样?”她略扬了扬头,眉宇间却有种清艳的决绝,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弟弟。
    华煅颔首:“正是。你我出生之时,一切已经注定。即便,”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你当日以死相逼,说服了爹爹,也是无用。”
    华樱怔住,坐在那里回味半晌,竟找不到半分辩驳的依据,一时间黯然神伤,只觉得内心如沸如煎,喃喃道:“你说的没错。你知道么,进宫前夜,我曾经去找过他,求他带我走,被他拒绝了。以他那样的品性,就算爹爹不横加阻挠,他也会毅然放手。“
    华煅从未听她提过此事,震惊之余无限后悔懊恼。他原想借观影琉璃珠一事开导华樱,却想不到反而让她更加伤心,只得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我听说圣僧要入世应劫,以已肉身吃苦磨难,换回观影琉璃珠旧貌。不知皇上答不答应呢?”华樱抬头勉强一笑:“答应又如何,不答应又如何,这天下已是这个样子。”
    正说话间,初荷突然奔进来,神色慌张:“娘娘。”初荷做事老成稳重,极有规矩,想来是遇到了大事才分寸大乱。她跪了下来,惊惶失措的道:“王大人与叛民谈判破裂,叛民前天已经攻至梧州。侍卫队百人只有一人得脱,拼死前来报信。王大人身陷贺州,生死未卜。天下三十州,已经失了三州,外面乱成一片呢。”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没听见华樱的回答,悄悄的抬头(1*6*kp;。1^6^k。cN)偷瞄,见华樱的脸庞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都是雪一样的颜色,黑玉一般的眼瞳深寒不可测。初荷心中不由诧异,普通妃子听到这个消息,顶多就是慌张无措,痛哭忧虑,怎么会如华樱这样哀痛到了极点?正揣测间,听见华煅在一旁道:“你先退下去吧。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待初荷退下,华煅转向华樱,张了张嘴,又觉得实在无从劝起,只得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而华樱却突然笑了,那种明艳连华煅都不敢逼视:“想起那次我们偷偷跟着家丁去打猎,我头一回扮做男装,你取笑我,嫌我个子矮小。我生气骂你毫无用处,你被激得打马就跑。我吓坏了,你不过十岁,刚会骑马,树林里又是狩猎围场,不知道哪里就是陷阱。我哭着在你身后追,却总也追不上。”华樱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是抬手捋了捋头发,指尖轻微的颤抖。华煅黝黑的眼眸更深,他自然记得,跌落下马的瞬间有人猛扑上来,接住他,与他一起摔进大坑里,坑底布了尖刺,尽数插在那人身上。那人被抬上来的时候,华樱不顾嫌疑,伸手替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华樱垂下眼:“你先去皇上那里吧,我累了,想先歇一歇。若是消息落实了,你替我上一柱香。”语气中一丝生意也无。华煅打了个冷战,几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用力握住她的肩:“你先别想太多。你,等我的消息。”华樱并没有来得及体会出他的意思,他已经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次日一早,朝中局势巨变。当初苦劝皇帝安抚叛民的一干臣子均遭贬谪,只有华庭雩一人幸免。华庭雩虽身居首辅之职,举目望去,身边竟无亲近之人,终是势单。他连夜写了奏折向皇帝引咎请罪,未得允准。但皇帝也任命曾经极力主战的殷如珏为左太师,与华庭雩成并峙之势。此时非同寻常,两人虽然素来不和,倒在如何善后之事上达成共识。
    朝廷倒不是全无准备。王复出发之前,连州,江州,和肃州大军已经待命。但是后方空虚,军饷不足,此时虽然勉强出兵,终是大患。何况先前皇帝一再犹疑,错过和谈安抚之机,现在叛民已然势众,三州兵力亦嫌薄弱。
    金州贺州和梧州被攻陷之后,无数难民涌入连州,连州刺史七日连上九道奏折要求朝廷拨款赈灾安置难民,无奈锦安连天暴雨,同梧州失陷的消息一起耽搁在路上。出兵既成定局,自有兵部筹划,接下来的事情自是派遣朝廷官员前往连州。
    殿中依旧一片安静,不知道这是两日来第几次鸦雀无声。有了王复的前车之鉴,又有谁再愿意以身犯险,个个手持玉笏,眼观鼻,鼻观心,无人说话。只盼挑中别人,又生怕自己被皇帝看上。华庭雩默然看了看身后众人,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若无悟所言不差,胡姜大劫在即。只怕此劫便是要从这朽腐的庙堂上开始。
    静寂中终于一人朗然出列,伏倒在地:“陛下,臣愿往连州赈灾。”声音清越,姿态沉着。众人俱是一惊,眼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华庭雩。华庭雩亦愣在当地,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地上的少年,略嫌单薄的身子看得见突出的肩胛,显得异常固执而倔强。皇帝到底与华煅自幼一起长大,心下颇为不忍,迟疑着没有回答。
    华煅再次重重叩首:“陛下,臣在户部任职,赈灾拨款也是分内之事。”语气诚恳,声带哽咽。皇帝叹了一口气:“起来吧,准奏。”
    ――――――――――――――――
    青烟袅袅而上,香几乎已经燃尽了。
    华庭雩负手立在厅中,身后华煅终于跪下:“爹,孩儿去了。”华庭雩注视那一排排灵位,没有立刻转身。
    “你虽在户部任职几年,到底没有经过大事,这一次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华庭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好似在交代自己门下弟子,“你这钦差并非只是把银子拨到连州,当中筹划,你都要一一想清楚。你我为人臣子,在此紧要关头,且把个人恩怨抛在一旁。于天下有利的事才是要务,切勿任性妄为,乱了大局。”
    华煅并无以往的不耐,而是静静的听了,磕了个头:“孩儿明白。”华庭雩转身看着他,眼中终于露出少许波动,上前将他搀起来,用极低的声音道:“至于王复,你救得了就救。实在不行,保住你自己的性命要紧。我命带刀与你一同前去,你尽可倚靠于他,而那个楚容,我信你自有分寸。”华煅一怔,抬起头来,父子两眼神只是一碰,又各自转开。华煅垂下眼去:“多谢爹的教诲。”
    不知何时,外面传来低低的饮泣声。带刀在门外禀报:“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华煅慢慢的将身上衣服拉整齐了,从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流云乱(六)
    (六)诡逢
    星垂平野阔。丘陵缓缓起伏的影子往后退去。夜间起风,风声在原野上呼呼回响,吹得长草如波浪般翻涌起伏,树林间不时有尖利的啸声传来,不知是惊鸟还是风过树叶的声响。已经可以看见泊岩城的城墙,在淡如水色的月光下拖出巨大的黑影。
    连州重镇泊岩。
    华煅一月以来辛苦奔波,先到了连州松城,部署一番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泊岩。连州刺史刘觉苦劝,到底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华煅只带着两人轻车简行离去。刘觉长叹,泊岩离连州边境极近,难民最多,也是战火最易蔓延到的地方。华煅此去凶险,他日华太师怪罪下来,岂是一个小小刺史担得起的?也不知这贵公子哪里来的那股倔劲,难道就为了一个爱民的名声?刘觉想不通,一个夜晚几乎没白了头,最后匆匆送了封密信给华太师。
    华煅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滚过泥浆的声音,眉头纠结。自松城往泊岩行来,一路上俱是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连州地势复杂,道路艰险,百姓一路行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华煅见状也不由恻然。
    而带刀找了无数个当日曾在贺州凭祥的呆过的人询问,竟是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说法。有人说当日谈判破裂,王复当即被叛军头子胡肖全一刀杀了;有人说看见王复趁乱逃了出来,全身是血,幸亏后面有侍卫为他拼死抵挡;还有人说,王复被叛军关押,将来做为要挟朝廷的砝码。幸而带刀找到了几个凭祥小吏,分开询问,方知道发生了何事。几人说的大致相同:本来王复到了凭祥会见叛军首领,双方会面并非剑拔弩张,甚至有消息说王复已经与叛军谈妥,哪知最后一次会面时胡肖全突然翻脸,意图扣押王复,血战中王复竟被几个蒙面绿衣女子劫走,下落不明。
    绿衣女子?华煅与带刀商量许久都不得要领。只有一点可以猜测,胡肖全的突然翻脸与王复的被劫或有关联。隐约中,华煅仿佛看见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整个胡姜现在的局面。因此,在得到绿衣女子出现在泊岩的密报之后,他立刻启程赶往泊岩。
    沉沉夜色之中车队进入泊岩,交错的街道两边屋檐下密密麻麻的躺了人,时有呻吟与孩童的哭闹声传来,月光照着一张张惨白的脸,从梦中被惊醒的人们睁着惶恐无助的眼镜直勾勾的看着马车。华煅修长的手指握住软帘,默默注视着一切,深黑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生与死,病与痛,在他眼中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世间,他所记挂的,不过一两人而已,甚至于他并不在意自身。那种自然的冷漠来自于对自己的忽视,所以最为惊人。但是此刻,他微微感到心悸。
    觉察到自己的异样,华煅手指顿时一松,厚厚的帘子瞬间垂下,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眼角瞥到了什么,立刻沉声喝道:“停车!”带刀楚容随侍两侧,均不由愕然,却不敢违命。
    不待车子停稳,华煅已经跃下车来,笔直的向人堆里走去。众人仰头看着他,不知所措。他在一个纤细的身影前停下,那分明是个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垂泻下来,只露出皎洁的左颊。只是一个柔和朦胧的弧度,却足以令华煅心惊。他俯下身去,低声唤:“姑娘。”那女子一动不动。华煅眼色一沉,手往她肩上放去,那女子在这时猛然抬头,与华煅对视。
    “果然是你。”华煅低低的说,脸上浮起极淡的笑意,一瞬不眨的凝视眼前少女潋滟容颜。少女却神色冷漠,戒备的看着他。华煅的心一动,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这少女是谁?分明熟悉到极点,在梦里用目光描摹过无数次,却又如此陌生,两人相隔不过一步,却似身在天涯。
    华煅愣在那里,带刀已经趁此机会挡在他身前,不待他发话,便对少女出手。“不要伤她。”华煅飞快的低声说了一句。而悄无声息中,少女手中多了把雪亮的匕首,跳起身来斜斜的切向带刀手腕,两人在一片寂静中无声交手,周围众人屏住呼吸,许是战乱中血淋淋的场面已经看惯,竟没有一人惊呼逃开。华煅眼角一扫,看见众人眼中那种认命的绝望与麻木的惊惧,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专注凝视少女的一举一动。
    只听叮的一声,少女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双手亦被反绑在身后,身子往后略仰,青丝拂动,愈发衬的容颜晶莹剔透。“公子。”带刀低唤一声,似有一丝恐惧。“怎么了?”华煅沉声问。
    “她,她没有脉搏。”
    华煅眼角一跳,一拂袍袖,上前一步,握住她细细的手腕,一颗心迅速坠落。触手之处冰凉得如同冬夜的雪水,而血脉竟无一丝跳动。他俯身看进她眼里去,那双眼镜纵然明澈,却毫不流动,与自己所见的善睐明眸毫无相同之处。诡异的感觉自脚底渗入头顶。
    楚容抢身上来,见此情形,眉头一皱道:“公子,这是□术。这个女子不是真人。”“你说什么?”华煅一凛,立刻做出判断,“将她带到车上去,跟我们走。”
    少女双手双足被缚,却无甚反应,没有挣扎的呼喊,连呼吸都听不到。华煅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她,第一次觉得头痛。他想念她她懊恼时微蹙的长眉,羞涩时酡红的双颊,愤怒时倔强上扬的嘴角。她如火焰一般明亮跳动炽热,又如水流一般灵动婉约清澈。她比他自身的血脉还要真实,让他感觉活着的鲜明,但是如今,她就在他身边,却形同虚设。
    “你说,这不是个真人?”华煅终于开口。楚容点点头:“有种奇异的幻术,施术者折叠纸人,用自己的血肉注入,这纸人会长得同施术者一模一样,不能更改。这纸人还会做些简单的动作,乍一看与真人无异,如有施术者全神贯注操作,更可以随施术者心意行动。不过这般操作往往极其耗费精气体力,所以不能常用。”
    华煅狐疑的看着少女:“你是说,她只是个纸折的小人?”
    “没错。”
    “她身上有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的鲜血?”
    楚容颔首:“是。”在那一刹那,看见华煅眼中一闪而过的温和与放松。
    华煅走上前去,伸手触到少女的脸颊,如霜一样冷,指尖感到(1*6*kp;。1^6^k。cN)肌肤的细腻,不觉震撼:“竟是如此逼真。”话音未落,那少女居然张嘴,重重往他手掌咬下,幸而华煅反应极快,缩了回来,不由失笑:“这么倔强性烈,跟她本人真是相似啊。”
    楚容呆呆望着华煅少见的明朗笑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却听华煅又问:“怎么将她变回纸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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