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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银--今朝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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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难看了。”正剥着,颜渊忽然说。
  
  怎么瓜子仁还有难看好看之分么?钱来诧异地抬起头,正好撞上颜渊在看着自己,那目光没有盯着瓜子,倒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头。钱来也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一双爪子又黑又短,的确是不好看的。心思灵巧的钱来转瞬间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哭丧着脸喃喃:“王啊,咱这手就长这样了,的确是不及今朝仙子的好看的,您就是盯着看,它也不能变漂亮啊。”
  
  颜渊冷哼一声,正要说话,钱来忽然对着远方欣喜地提高了声音:“咦,今朝仙子!王,您等着,小的这就让今朝仙子那双漂亮的手来给您剥瓜子……”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方才还懒洋洋委在藤椅上的人,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前面的小傻子一如既往的欢喜,絮絮地对着身边的迟桑说起妖界的种种,手舞足蹈地更像个傻子了。颜渊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攫住她纤细的手腕,把那个名字唤出口时,竟然不自觉地带了些撒娇恳求的意味:“今朝……”
  
  “颜渊,你怎么在这?”她吓了一跳,继而眉开眼笑,那欢喜劲儿满溢地仿佛要跳出来。
  
  这表情奇异地取悦了颜渊,几日来的郁郁也散了一大半,攥着她的手就更不肯放了:“今朝,我带你去放纸鸢。”
  
  妖界中,有能工巧匠者名唤鸢老翁,擅糊纸鸢,美人风筝、喜字风筝、蝴蝶风筝,更有那几丈长的蜈蚣风筝,需得底下十个人配合着拉轴,仗着风势放上天空,仿佛一条活蜈蚣在游走,有趣得很。
  
  今朝听得向往,颜渊正要再渲染一番,那口齿还来不及发挥,就见一旁的迟桑哀怨了一张脸,叹道:“想当初啊……”
  
  于是方才还一脸向往的小傻子立刻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今日说好我要陪着迟桑去钓鱼的,颜渊,下一次好不好?”
  
  看着那张恳求的脸,憋了一肚子火的妖王愣是发不出脾气来,生生挤出一张笑脸来:“好……”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得逞的那个谁得意洋洋地带着他的小傻子,扬长而去。
  
  没心没肺的钱来在一旁偷笑,日后逢人便说:妖王颜渊多了一个不好惹的岳丈大人——迟桑。
  
  孑然的妖王在度过了几许青灯照壁的不眠夜后,小傻子终于回来了。
  
  “颜……”一个“渊”字还在舌尖未吐出,小傻子早被抱了一个满怀。
  
  男人的薄唇就贴在耳边,说出的话有些恨恨:“知道回来了?嗯?”
  
  今朝乐呵呵地笑:“嗯,我回来了。迟桑结交了一些朋友,以后用不着我陪了。”
  
  “那么……你来陪我罢。”剩余的情话被含进了唇里,唇齿相触间,由温柔渐渐转为粗野,怀中的人生涩而安静,闭着眼睛,微微颤抖着睫毛,顺从地接受一切,暧昧的情愫便如燎原的点点星火,激情中他命令她睁开眼睛:“今朝,看着我,我是谁?”
  
  怀中的人晕开了一片红,先是茫然,继而笑开来:“你是泊玉,也是颜渊。”
  
  岳丈大人迟桑虽然不怎么跟女婿抢女儿今朝了,然而也不是省油的灯,才来妖界没几日,便有小妖告状告上妖王府来,“王啊,您要给我做主啊!那仙界来的上古神兽昨日摘了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人参果,小的还指着那人参果去卖钱哪……”“王,您可得救救我们啊,我们不过一介小妖,道行连他的零头都不到,哪里打得过他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十分凄苦。
  
  一个头两个大的妖王气得撩了袖子就要去找迟桑,被钱来一把拦了下来:“王,行不得,那貔貅这是做给您看呢,您要是真和他打起来了,今朝仙子心里会不好受的,您可别给他抓住把柄。依我瞧,这事得去找今朝仙子,让今朝仙子出面,他好歹会收敛着点的。”他啊,和您一样,哪一回不是今朝仙子制住的?这句话钱来放在肚子里没敢说,只小心翼翼地看着颜渊。
  
  方法是不错,可是人却不见了。
  
  服侍今朝的侍女回报说今朝仙子一早就出了门,到如今还没回来,是不是和迟桑公子在一起?
  
  话音刚落,微风袭过处,主位上已空荡荡了,依稀只看到天边一道影子。
  




四十

  没有找到今朝。堂堂的上古神兽正嘻嘻哈哈地和一群黄鼠狼精烤鸡吃,不知哪来的肥母鸡被拔净了毛,清干了内脏,外面裹一层黄泥巴,捡些枯枝败叶点起火堆,再把鸡往火里一扔,剩下的便只需等火候了。迟桑眼巴巴地盯着那火堆,口水一流三千尺。
  
  颜渊拉长一张脸,一步跨到神兽面前:“今朝呢?”
  
  “啊?”迟桑茫然地仰起头,嘴角边一条晶莹的口水蜿蜒而下,“今朝?老子怎么知道?”
  
  “她没和你在一起么?”
  
  “格老子的!是哪个王八羔子天天霸着她不肯放的?我哪来的好本事让她跟着我跑啊?老子不知道!”看也不看妖王一眼,口水直流的迟桑又转回去盯着那烤鸡,“哎,你们这些个黄鼠狼,不是说这叫花鸡外要包荷叶么?格老子的,荷叶——人呢?”入目一看,火堆旁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自己,方才还与他一起流着哈喇子的黄鼠狼精天生胆小,见了妖王,早躲得无影无踪。
  
  “他奶奶的!颜渊你个……”咬牙切齿,迟桑转了头又要去骂颜渊,结果那罪魁祸首亦早已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春末夏初的季节已然有些炎热,汗水浸透了衣衫贴在肌肤上,黏腻的难受。树丛间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听在耳里只觉得烦躁。在岔路口踯躅良久,颜渊忽然灵光一闪,那小傻子在妖界除了茶花和三郎,再认识的人也只有白泽了,茶花和三郎几日前又关了铺子去探亲去,那么,便只有去一趟蛇族了。
  
  风尘仆仆,一路赶来的妖王依然得不到白泽一个好脸看,蛇王沉着脸,一脸不耐:“妖王所来何事?”
  
  颜渊开门见山:“今朝呢?我找她。”
  
  “仙子并不在蛇族。”
  
  “放肆!本王面前岂能容你打诳语?”当下便将雷霆怒气倾泻了出来,唬得一干蛇族的长老颤颤巍巍地都跪下了。
  
  只有那蛇王白泽挺直着背脊,如一竿修竹,一脸的从容自若,甚至勾出一个几不可见的悠然笑容来:“臣不敢诓王。王若不信,大可派人将蛇族掘地三尺。”
  
  他语气笃定,依旧挺得笔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颜渊,昔日高高在上威风无限的妖王如今冠微斜,几缕乌发凌乱地垂落下来,锦衣长袍亦被林中竹木扯裂了一道口子,眸中戾气的深处尽是无奈。
  
  颜渊闭眼感应今朝的仙气,的确是一丝也无,半晌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不见了。不在妖王府,没和迟桑在一块儿,也没在你这里。”
  
  “呵……”白泽冷笑,“她不过不见了几个时辰,你便如此狼狈模样。当年你转世后,她寻你寻了六百年,这滋味,如今终于是叫你体会到了。”
  
  “你……”颜渊恼怒,看着白泽却又无可奈何。
  
  “王,人间有话曰风水轮流转,今日合该是轮到你妖王了。”幸灾乐祸,白泽忍不住出言讥讽。
  还未说完,妖王早拂袖而去。
  
  蛇王自顾自地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也一样。当日她真心将我当自己人,我依然负了她。如今再要搏她看我一眼,却比登天还难。”
  
  回了妖王府,依然没有小傻子的身影。偌大一个妖界,要寻一个人恰似是大海捞针,仿佛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没有小傻子的妖王府倏然间空荡了起来,好似一个人固守着一座空城,纵是再多繁华锦绣花红柳绿,也填不满缺了的那道口子。
  
  手边不知换了几盏的茶热了又凉,日暮西山时钱来兴冲冲地冲进来,气喘吁吁:“王,仙子、仙子回来了!”
  
  颜渊心中大石轰然落地,想站起身,小腿却遽然一阵刺麻,手掌紧握成拳太久,如今摊开手指时也是一阵抽痛。
  
  今朝跨进门来,也看到了他,本能地对他展开一张憨厚的笑脸:“颜渊。”
  
  心中疑惑重重,怒意重重,颜渊却仍是压下了愤怒,挤出温柔的口气来,活像一只诱骗小白兔的大灰狼:“去哪了?”
  
  “没去哪,就是去人间逛了逛。”小白兔朝大灰狼露出一个讨好胆怯的笑容来,十根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一下抚平衣角上的皱褶。
  
  颜渊冷眼看着她,长进了,学会撒谎了!以为他不知道么,她一紧张或者撒谎就会扯衣角,她真该听听自己的笑声装得有多假!
  
  于是本就勉强压抑住的火气喷薄而出,大尾巴狼撕了伪装,满脸凶恶:“你出门前难道不知道要和我打个招呼吗?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当妖王府是菜市场?你……你便是走了,本王也没什么不舍的!”
  
  枯坐了一天,傻等了一天,等来的就是她拙劣不堪的谎言!手指和小腿的刺痛尚未褪去,渐渐竟蔓延到心里去,隐隐地也刺痛了起来,颜渊只恨不得拂袖而去。可眼前的小傻子像是在夫子面前做错了事情的学生,怯怯地抬起头,露出一对虎牙来:“颜渊,我以后不这样了。”
  
  于是满腔的怒火再也发泄不出,颜渊叹了口气,慢慢地伸出手,拥住面前的人:“今朝,我想知道以前的事。”
  
  不止是从前的纠葛情缠,更想知道她这六百年来是怎么过的,山水迢迢路漫漫,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寻了他六百年。他今天只寻了她一日尚且五内俱焚,她又是如何度过一日又一日,只怕是从先前的痛彻心扉,到后来的麻木绝望,仿佛一道伤口,被浸在时间里,日复一日不肯愈合,到了最后,便只能任凭血肉溃烂,笑着说不痛。
  
  一刹那间,心慌,气短,气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再一遍茫然重复:“我想知道以前的事。”
  
  可她依然如旧,绽开一个略有些腼腆的笑,轻轻地说:“从前,没有什么事的。”
  
  山道旁有枯木,枯木上立了一只黑爪赤羽的斑鸠,偏着头一动不动,看着自远处而来的人。那人很快便掠过了树下,停在树上许久的斑鸠终于转了转眼珠,鸣叫一声,展翅朝远处飞去。
  
  “老子真看不起你,堂堂一个妖王,还派手下的妖去跟踪今朝!”屋内的迟桑鄙夷地瞥一眼颜渊,冷哼出声。
  
  颜渊没有搭理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一面菱花镜,通灵的斑鸠展翅在今朝身后跟着,墨黑的眼珠里映的景象俱展示在了镜中,一路东行,镜中的景象渐渐荒芜起来,分明是生机勃勃的夏日,却渐显出萧瑟来。
  
  “迟桑。”沉默许久的颜渊开了口,语气中几分荒凉几分无奈,“我能怎么样呢。她说今日要和茶花去人间赶集,我分明知晓她是在骗我瞒我,却无计可施。她什么也不肯和我说,我除了此计,别无他法。”
  
  迟桑本想再讥讽几句,看到颜渊苍白的再也泛不开风情的眉眼,却一时间哑了言,只愣愣地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面镜子。
  
  镜子中的景象愈发荒凉,有薄薄的一层灰雾漫了开来,朦胧地笼着枯木与山石,今朝却似乎习惯这雾了,毫不停顿,熟练地绕过路中坷垃水坑,一路前行。愈往前进,那雾更是浓厚,那本来清晰的山石树木渐渐地只能隐隐绰绰地露出一个轮廓影子。路尽处,亦有一个人影慢慢显现了出来,清瘦颀长,穿了一身说不出颜色的衣衫,几乎要溶进雾中去。
  
  斑鸠似是又往前飞了几丈,才停在树上不动了。那人影因着距离的拉近,眉目也清晰起来,一张脸上画了浓妆,长眉斜飞上去,眼角亦是高高吊起,是十分艳丽的眉眼,在浓雾中显得有些凄艳。
  
  “他……”颜渊震惊,而后倏然脸色肃杀。
  
  “丹墀。修罗王。”一旁的迟桑闲闲地将一颗脆枣丢进嘴里,“嘎嘣”一声咬得清脆。
  
  镜中的人仿佛听见了迟桑的声音一般,忽然朝这边看来,眉目凌厉,眼神逼仄,手指微动间,镜面忽然一片漆黑,想来是斑鸠被发现了。
  
  “今朝……为什么会和丹墀在一起?”
  
  修罗界的王,说起来还是与妖王同一年继位的。相比起妖王六百年来的放浪不羁纸醉金迷,那一位王却是雷厉风行冷酷阴鸷,杀手足,斩外戚,一夜之间几大长老相继离奇暴毙,帝王路一路行来,步步皆是鲜血淋漓。说起丹墀,六界哪一个不摇头叹息一声“暴君”。颜渊亦曾机缘巧合下见过这位王,彼时他也是艳丽无双的浓妆,一身浓厚的血腥气便是几丈开外也闻得到,无人敢近其身,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今朝有关联?
  
  “呵,你想知道么?”咽下脆枣,迟桑抹去唇边的残渍,素来没个正经的脸上竟是一脸悲凉。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告诉你她为了你做到哪个地步。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从头叙起,恰如千年老树的虬根,盘踞、缠绕,纷繁复杂,剪不断亦理不清,只能在黑暗的尘土里腐化,不能见天日。那么,便从她动身去找炽焰草的那年开始说起罢。
  




四十一

  那一年,你死去已然很久。她犹不知你已转世,四海八荒寻觅你的魂魄,蛛丝马迹亦不放过。蜀道远,关山难,道不尽路迢迢水遥遥,终是杳无踪迹。
  
  人间有茅山道士,蓄两撇八字胡,贼眉鼠眼笑得猥琐:“姑娘,人间阴阳终有定数,然则亦非完全无法。有阎罗判官一支阴阳笔增添阳寿,自然亦有秘术可起死人肉白骨。贫道有幸自海外仙山游方归来,得天上仙人指点,有是有这么一种秘术……只是嘛,这世上无嗟来之食,姑娘,你要想知道的话,总要……”闭了口不说话,伸出手指来拈了拈,满目贪婪。
  
  “呵,她傻吧?那牛鼻子老道说是自天上仙人处得到,可我们就是仙啊!我们都不知有这秘术,他一介凡人如何知晓?可她偏生是信了!”
  
  寻寻觅觅,一再被往事相逼,绝望至深处,已然分不清荒谬与现实。
  
  道士收了银两,信口开河满嘴胡言,说是这四海八荒,有珍奇稀物无数。仙界有上古神兽貔貅,滴血值万金;鬼界有玄冥水,集了众鬼死前最后一丝呼吸,是用来吊那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的;修罗界有花名炽焰草,万年方绽一朵。集齐了这三样,再以貔貅血为引,以玄冥水为汤,以炽焰草为材,心诚所至,所念之人的魂魄自会结齐。
  
  “那你呢?你那时在做什么?你们也不拦她么?任她这么胡闹?”问题一个接一个,颜渊有些咄咄逼人。
  
  “我?我那时被镇在镜湖底下,什么事都没办法做。崇恩和青耕他们,大概是想着与其让她苦苦思念你几欲成魔,倒不如让她有些事情做。那三样东西,其他两样尚可,这炽焰草却没那么容易得。因此只想着受了挫她自会放弃,哪想她这般固执。”眼风一转,凌厉地直视着颜渊,“我们没有拦着她,固然有错,你却何曾对过一分一毫?颜渊,你转世后失了记忆,过往种种一概不记得,老子也知道你有委屈,可老子就是不待见你!”
  
  当年她来镜湖看自己,次次皆是揣着愧疚,小心翼翼讲起众人,独独不讲到你。只有那一次,眼神躲闪又欲语还休,我几经询问后她终于讲出实情,说是要借我的一滴血用,支支吾吾,垂了脸看我一眼都不敢。我都不用问她要我的血来何用,便知她定然又是为了你。针刺一滴是血,血流如注也是血,这些年跟着她何曾少受过伤,仙妖大战时,闯镇邪塔时,为了她我与螭吻蒲牢打过,与上神英招斗过,到了如今又怎会惜这一滴血!于是咬破指尖,看那浓稠鲜血如细蛇一般在掌上曲折蜿蜒,她拿了白瓷瓶小心地来接,眼神里是近乎绝望的期待,而后,那傻子,朝我跪下了。
  
  “她朝我跪下了,颜渊。”
  
  堂堂一个青华大帝的孤女,崇恩圣帝的义女,东王公的爱徒,膝盖合该是跪生父、跪义父、跪师父,却来跪我这个本是她的坐骑的人,不过为了一滴血。
  
  “颜渊,为了貔貅血,她许了我尊严。你猜,为了要那玄冥水和炽焰草,她又许了别人什么?”
  上古的神兽半阖上眼睛,嘴角冷冷勾出弧度,仄仄地看过来,看得颜渊竟是悚然心惊,平日嬉皮笑脸的人,竟有这样一张刻毒的嘴,仿佛淬了毒的刃,贴近肌肤游移,又离开,又贴近,懒洋洋地戏耍着已然颤抖的人。
  
  “她许了别人什么,你说。她已然还清的,我是迟了一步;可她若有还没还清的,我来替她还。”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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