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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厂早班的钟鸣响彻，海莲、月季、吊兰从睡梦中醒来。阳光攀爬上天际，杜鹃唱起了歌。走廊上有迟暮的老人穿过。
大大小小的早点铺开始忙碌，米粉、凉面、油条。辛辣在空气中游走。热腾腾的小笼包卷着松软的肉汁，附带着一碗海带汤和一碟辣油。
所有的小店都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市集上，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躺在竹编篓子里，格外诱人。黄桃、碰柑、脐橙；丝瓜、木耳、菜苔。老农守着杆秤坐在后边。
偶尔会有豆豉或辣末粉的味儿飘过；也有空荡的三轮客车经过。
砖墙垒砌的住宅区里，不时可以听到时下流行的电视剧的配音。有些屋子充满了檀香味道。干燥的泥地上晒着猩红的辣子，赏心悦目。
午间，每家每户的锅铲都敲出热闹的乐章，伴随着下饭的油烟味。绝美的酸豆角炒肉、红烧肉、扣肉，吃进嘴里，爽到心里。
陶梦昔和叶南潇便是在这一番耐人寻味的回忆的迷迭香里，走失。
思绪渐渐回到了小时候，穿着背心裤衩的孩童的模样。那时喜欢玩锤子剪刀布，还有金沙江畔。
而时光太迅猛，转眼之间，长大以后的他们再次回归故土，却是生生地难以言喻。
可不可以，不要长大呢？
在一家特色小餐馆里，叶南潇要了酸辣鱼头、香炒鸭，然后他转头看向陶梦昔，“你想吃什么？”
“虎皮扣肉有吗？”她对服务员说。
“有哩有哩。”
陶梦昔翻了翻菜单，“再来份空心菜，我最爱吃了。”
“你也喜欢空心菜？”叶南潇茗了一口茶，若有所思。他在海外的十年里，最最怀念的就是儿时爸爸炒的空心菜的味道。绿油油的一碟，飘着蒜蓉的馨香。再贵再奢侈的食物都抵不过的。
“嗯！就算没有别的菜，光吃它，我都能吃好大一碗饭。”陶梦昔红光满面，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叶南潇深表赞同，他微微颔首，“你说能不能做出这样一种菜香香水，纪念爸爸的味道。”
“这想法够奇特，不过我也这么想过。像风景啊歌声啊可以通过照片碟片什么的保留下来，可是这熟悉的味道却是很难保存呢。不过，为什么是‘爸爸的味道'而不是‘妈妈的味道'呢？”
“可能……人总是会想念不在身边的那些人吧。”
确实，每每回来都会触景生情，这里，可是留下了陶梦昔和梁水心不少回忆的地方。所以，更是倍感亲切。
“你知道吗，今天早晨我重温了那种超令人怀念的鸡叫声。我已经把它录下来准备当闹钟铃声。”陶梦昔眉飞色舞的，“对了，刚刚我看到杨梅啦！好大好嫩的。等会儿我们买一点吃吧。”
“好。”
普通的杨梅六、七月就熟透了，而安镇的杨梅特别晚熟，这次还真是赶上了趟儿。
吃过饭，他们沿着看不到尽头的石板路行走。
陶梦昔在前面，跳跳跑跑。周边有戴着斗笠的菜农，他们的箩筐里装着大西瓜、丝瓜、香瓜……满满当当。
知了翻天覆地的凄鸣成了午间奇妙的点缀。
卖冰棒的来了又去了；卖发糕的来了又去了；卖凉粉的来了又去了；卖豆腐脑的来了又去了。
有不少小屁孩儿穿着拖鞋从他们的身边跑过去，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叶南潇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有些微恍神。
“我说阿南哥哥，你在这里怎么不用避嫌呢？”陶梦昔突然转过头，停下来对他说话。
“这里是家乡啊，是我唯一不用忌讳的地方。在这里，我是梁炎。”难得有一处自由之地，可以容纳他的自由之身。
“你终于可以跟我光明正大地闲逛了啊！还不用化装。”陶梦昔笑嘻嘻的，“啊！那边有杨梅。”
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精灵般的小姑娘，她好像，已经从莫桭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买了一斤鲜红的杨梅回了住处。洗干净后陶梦昔就钻到叶南潇的房间里，她抱着借来的那只白瓷碗，里头是鲜嫩欲滴又饱满的大杨梅。
叶南潇看到换了身棉布裙子露出白嫩脚杆的陶梦昔，顿觉时光倒流。
他们住的地方是仿古的木板楼，立在岚水岸边。窗外是一片鲜绿。
陶梦昔捏起一颗杨梅放进嘴里，她嘟嘟囔囔道：“阿南哥哥，你不觉得这些小家伙们正眼巴巴地看着你，说‘吃我吧吃我吧'！”
正盯着陶梦昔无法转睛，叶南潇像被点了穴一样。最近似乎总是犯二啊。
“阿南哥哥！”陶梦昔不明所以地伸手在叶南潇面前晃了晃。
总算把某个心神不定的美男给唤醒了，他也捉了一颗吃起来。甜中带酸，酸中有甜，酸酸甜甜。果然是人间美味，回味无穷。
陶梦昔不停地吃着，叶南潇也不甘示弱。
没过多久，一斤杨梅就荡然无存。
陶梦昔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一头倒在叶南潇房间的床上。闻着被褥古朴素净的气味，不一会儿就入了梦。
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溜，叶南潇也躺到床上，不过离陶梦昔有一定距离。
他侧着身，一手撑着头，看着睡梦中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角正在朝越来越亲密迈进。。。
☆、第三十一章
如果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梁水心，那么一切会不会又不太一样呢？他这样想着，但很快又转了念。
叶南潇再一次认真地打量起陶梦昔来。
她的睫毛又长又卷，犹如两把小小的黑扇子。她的皮肤吹弹可破，仿佛刚煮好的鸡蛋白。她的嘴唇透着淡淡的色泽，像是画师精心调配的蜜桃粉。
她微微蜷着身子，米白色的长袖连衣裙衬得她越发可爱。
好像……自己很迷恋她熟睡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在一旁安静地看她的睡颜。她的呼吸均匀有秩，总能令自己安心。
伸出手，叶南潇有点紧张地想去触碰陶梦昔的脸。
然而，手停在半空终究是没能动作，只是滑过她落在床单上的黑发。
陶梦昔并没有睡得很死，但是完全陷到安逸里去了。当她慢慢清醒过来，朦胧中看到身边的叶南潇，吓得心脏都快蹦出来。
还好，叶南潇也睡着了。
此刻的他，是一幅完全放松的表情，像个毫无防备的婴孩。
这么近地看他，似乎还是第一次。陶梦昔看着放大了一倍呈现在眼前的叶南潇的脸，心跳突突的。该死，他又没看自己，这样也会小鹿乱撞么。
要是被人知道她和叶南潇共处一室并且同睡一榻，哇，恐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不过陶梦昔倒不害怕，这感觉，有些像梁水心睡在身边。对，就是有种安全感。
想起梁水心，陶梦昔的心里划过一丝难过。
如果是梁水心——她和叶南潇想了同样的问题。
虽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可陶梦昔明白，她跟叶南潇这样在一起的机会其实不多，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她觉得叶南潇这么护着自己大多是因为梁水心。
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探了过去。
摸摸他的鼻尖，点点他的额头，挠挠他的下巴。陶梦昔玩心大发，觉得有意思极了。看叶南潇乖乖的一声不吭，她就乐不思蜀。
其实叶南潇在假寐。
他感觉到脸上的□，有点儿憋不住，心想小姑娘胆儿够肥。关键是，这种陌生又轻微的触碰，有点像——在挑逗。
叶南潇既享受又难受，他狠了狠心，装作是睡觉翻身，往陶梦昔那边压去。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不敢动弹，陶梦昔感受到灼烧般的男人的温度，还有，近在咫尺的叶南潇的呼吸。
脖颈处热热的、痒痒的，最要命的是，叶南潇的右手搭在了自己腰间。
陶梦昔心急如焚，背后渗出了密密的汗。她一边想着怎么抽身一边想着如果被拍下来会不会算艳照啊！
吃到豆腐的叶南潇心中得意极了，他大概猜出来陶梦昔在想什么。他倒是无所谓，被拍下来更好，他就顺水推舟，向全世界宣布：陶梦昔是他的。
正打着如意算盘YY的叶南潇没想到陶梦昔会如此拼命地想逃，她虽不敢轻举妄动，但正在试图掰他的手推他的身子。
小小的力气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而是让叶南潇的欲望之火开始燎原。
如果可以，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吃掉她。吃光抹尽不吐骨。可这也只能是个想法，他一向是懂分寸的。
终于一点一点挪开了些，陶梦昔却燥热不减。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了他。
就在她穿上拖鞋准备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裙角被叶南潇死死压住了。她回头扯了扯。没用。
这样坐了好一会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在陶梦昔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的叶南潇发出了“嗯……”的“梦呓”。
陶梦昔忘记了她的裙子，急急站起来。“刺啦”一声，由于用力过急，裙子硬生生地被撕破了。
后背一凉，陶梦昔心想：这下可坏了。叶南潇不会误会她吧。
躺在床上的叶南潇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看到了陶梦昔□出的背脊，以及白色蕾丝胸衣和底裤。这比赤果果要诱惑太多好不好。他差点没流鼻血。
身体里那团火热早已蓄势待发，当下又看到这样撩人的一幕，叶南潇心里低骂一声，死命抑住即将喷薄的□。
没有别的办法，陶梦昔只得蹲下来，她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然后下意识地转过头。
却正对上叶南潇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呃，撞枪口上了。她悲鸣着。
叶南潇的眸子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跳跃，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往都不一样。但陶梦昔不敢直视他，很快地低下头，说：“阿南哥哥，我裙子破了，你去我房间给我拿一件来好吗？”
“刚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啊我马上去找。”不善于在陶梦昔面前撒谎的叶南潇也红了脸，他趁着去拿衣服的当儿掩饰住慌乱。
陶梦昔夏天的衣裙以白色居多，叶南潇在她箱子里随便找了条长裙，正要走，手指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拿起它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相框，里头是陶梦昔和梁水心的合影。
两个人，笑得那么无邪而温暖。
似乎那种笑容，是自己从未体会到的。以前的他，性格像块冰山，尽管这些年一直一直在解冻，但是在碰到陶梦昔以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融化的滋味。
陶梦昔居然随身携带她和梁水心的合照，看来，他在她心里很深很深。
叶南潇摸着照片里梁水心的脸，虔诚又肯定地说：“弟弟，我可能，爱上陶梦昔了。”
“把她交给我，好吗？”
呆在浴室的陶梦昔接过叶南潇递过来的裙子，迅速地换上。她刚刚已经洗了好几把脸，终于脸色回复正常了。
待她走出来，两个人都有一点点尴尬。
“那我先回去洗个澡，等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吧。”陶梦昔简直是落荒而逃。
她逃回自己房间，继续脸红心跳。
而另一个人，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傍晚，原本在楼下土坪和马路上追逐嬉戏的孩子们都不见了踪影，全赶回家端着饭碗盯着动画片目不转睛了。
渐渐，搬着凉椅出来乘凉的人多了起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萤火虫也过来凑热闹了。院子里又响起了孩童们欢快的笑声。有的小朋友的额头、腋下、腘窝上涂满了白白的爽身粉。
陶梦昔记得小时候是在窄小的澡盆里洗澡的，完了抹上清凉的花露水，涂上清爽的痱子粉，全身都是香香的。
如果去田间漫步，柔软的风和碧绿的植物一定让人流连。
就连萦绕于耳的蚊虫低哑的喑嗡，都是美妙。以及稻田里青蛙的合唱、蛐蛐儿兴奋的颂咏。
拿着蒲扇歇在院角的老人们，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以前开朗健谈的爷爷奶奶，有的耳朵背了，有的记性差了。
小木板楼的每个房间都带了凉台，陶梦昔他们的凉台正对着岚水。她走去外头时，正好看到叶南潇静静地伏着围栏，看眼前的江水。
安镇的地形是个小盆地，气候宜人，夏天总是有凉爽清风，天时地利的，都不用装空调。
明日是中元节，从今晚开始连着三天都有花灯看。
此刻的岚水已恍如亮粉色的缎带，各种各样的莲花灯从上游漂过来，往向黝黑不见去路的深处。
在烛火辉映下的花灯们顺流而下，缓缓而行，仿佛在窃窃私语。
那光景，竟有着些许鬼魅。
“阿南哥哥，岚水的尽头真的是忘川吗？”陶梦昔的眼里映着那些搔首弄姿的火焰。
“你也听过这个传说啊。”叶南潇转过头看她，“这些莲花灯寄托着思念，人们愿意相信它们会将这些思念都带给已经逝去的亲人。”
陶梦昔顺手指着远处，“那我们修一个莲花船，坐上它往那边去，是不是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叶南潇心中一怔，她想见的，毋庸置疑，是梁水心吧。
“傻瓜，他们一直都在。”他重新望向火光斑斓的江水。
“嗯？”
“对你来说，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不是吗？”
在这个带着薄荷味的夜晚里，叶南潇给陶梦昔讲了些他们家族的故事，至此，她才弄清楚这两兄弟身世的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温温暖暖的小暧昧。。
☆、第三十二章
叶家和梁家是安镇为数不多的大家族。
早年的叶家经营着安镇最大的粮店，梁家则管辖着安镇三分之二的柑橘园。民国初年前后，是两大家族最兴旺和和睦的时期。
自那以后，由于时局动荡，加上自然灾害，特别是梁家，家宅衰落一日不如一日。
但在当时来说，两家的地位和经济实力还是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家。
梁家的大儿子和叶家三女儿青梅竹马，又一起赴美国留学。他们在美国私定终身，产下了叶南潇。
在他们毕业回国之际，梁家突然发生了变故。那年发生了冰冻，许多柑橘树都被冻死了，到丰收时节，柑橘产量不敌曾经的五分之一。
无奈，没有好收成，梁家用家底发了工钱给果农们，并遣散了他们。
从叶南潇爷爷辈开始，两个家族就因为一些名利之事而疏远起来。在梁家陷入危难之际，叶家更是置之不顾。而原本叶家对于两家联姻的事就不太赞成，当时更是对叶南潇的母亲施加了不少压力。
无奈生米已成熟饭，三小姐在两年之后，又生下了梁水心。
本来他们打算在大城市安家，但梁爸爸身为长子，为了振兴家业，决定留在安镇。
带着两个孩子，重头做起，那几年确实格外辛苦。而夫妻俩同甘共苦，慢慢地把事业做了起来，但也只是平平淡淡，没有大富大贵。
叶家早已断绝了对叶三小姐的经济支援，而自家是小本生意，又要供两个儿子读书，还有梁家弟妹要负担照顾，叶妈妈早已不能像还在娘家时那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一切都得精打细算，掂量再掂量。
小两口在一起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生活的艰辛和平凡渐渐减少了两人的共同语言，也磨掉了曾经的激情。
有一次叶妈妈去外地出差，偶遇了当年在美国的追求者。
那位男士风度翩翩，仍尚未婚配，并且似乎对她余情未了。他给叶妈妈买了许多礼物，都是叶妈妈梦寐以求的东西。
回家以后，她总是戴着那些珠宝首饰，喜欢得不得了。
梁爸爸默默地看在眼里，更加努力地养家挣钱，希望能给妻儿更多和更好。
但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叶南潇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梁爸爸突然拿出一纸“离婚协议书”放在叶妈妈面前。
叶妈妈当时很吃惊，也很生气。他们几十年的感情仿佛突然间变得一文不值。
没有过多的解释，梁爸爸把孩子的抚养权都给了叶妈妈。而小儿子梁水心执意留在爸爸身边。
再后来，梁炎中学回来探亲，实际上是去给父亲奔丧。
他遵照父亲的遗愿，没有将这件事告之母亲。父亲说，死别比生离要痛苦得多，所以当初发现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就做了那样的决定。
父亲其实是很爱母亲的。
母亲也爱父亲，但爱越深，恨越彻，她不让叶南潇与梁水心有过密的联系，不愿再去想那个抛弃她的人。
离开故国以后，叶南潇很孤独。在加拿大的那些日子，他几乎不跟同班同学说话，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孤癖又冷漠的人。
家庭环境以及儿时经历对人的影响真是无可估计。
叶南潇一直记着那个人间四月天。
那天，模糊而斑驳的灰色覆盖了头顶上整片天空。在不该回乡的时候回到故乡。为的，是参加父亲的葬礼。
最后一面，竟是在肃杀的棺木中，宁静无争的面庞。可以嗅到旧旧的气息。熟悉的楼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