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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森林-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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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电话来得很巧。我没有去接。这几天,梅夜吹缠得够紧,我都有些怕接她的电话了。在她没有找到工作之前,我不会让她住进来,或者搬出去和她合租。我所经历和听说的,让我懂得,在繁华的上海生活也可能很糟糕。我不能让梅夜吹成为我的负担。    
    后来手机响了,是沈蓦:“上次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你的书架上有几本GRE的书。能不能借我看看?”我说:“行啊,还有磁带,都是全新的,一起送给你好了。你准备考G?”    
    “考着玩玩罢,能上个好学校就出去,上不了拉倒。”    
    “你小子,还有点野心啊,这么好的工作也舍得放弃。那苏俟漪怎么办,甩了她?”    
    “不会不会。我要是出去了,肯定想办法把她也带出去。她也可以考嘛。”    
    “看来,朋友又要少一个了,不,少两个。”我心里有些失落。    
    他笑:“没那么严重,我要考也是一年之后的事,现在只是抽空记两个单词。出去两三年,我肯定还会杀回上海,咱们还是一起打天下。中国现在处于转型期,机会多的是。”    
    “中国是只大肥羊,别说狮子老虎凯觎它,就是寄生虫,也格外喜欢在它体内寄生。”    
    他说:“别形容得这么难听,主观为自己,客观上也为国家作了贡献嘛。书我方便时过来拿。”    
    沈蓦虽然很聪明,以前对自己和生活并没有太高的要求。是俟漪改变了他不少,催他去追逐更多的东西。以前在学校时,我各方面都没输给他,现在不同了,总觉得他比我强些。——有不错的女朋友,所从事的投行工作也很有前途,有人称之为二十一世纪最性感的职业。我的专业太宏观,技术性不强,连自己也觉得没多大戏。如果想转而做投行,最好还得考个研究生或注会什么的。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三五个月能办到的事,须从长计议。    
    我出门散步去了。思想里总有些拖泥带水似的不清爽,形式上是在散步,却没有达到一点散心的效果。    
    走到金沙江路上,见许多人围在一小卖店的门口,在买彩票。我向来不留心这些事,今天突然有点兴趣,凑到了昏暗的灯光下。观摩片刻,了解了彩票的种类和投注的办法,我试着投了两注35选七。    
    上海话我已能听懂一些,听人们讲,中大奖的都是穷人。如果上帝真的公平,也该眷顾到我了,就是现在从天上掉下来一两百万,我也能心安理得地收入囊中。    
    十点多钟才回到寓所。林水监也刚回,一副醉态,还哼着歌。我说:“你好像总是很开心嘛。”    
    “那是。做人一定要刚强,否则就没有希望。”他俏皮地晱眼。    
    “照你这么说,我恐怕属于那种没戏的,一个月挣这点钱,开销又大,你瞧瞧这个月的水电煤。”    
    “生活得好一点,工作状态才更好嘛,如果多花十块钱,能多挣一百,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说:“这个糊涂账,我是算不明白。你每天晚上都要泡澡,还要不停地换热水,要用多少水和煤气。”    
    他很惊讶似的:“我们收入都不低,何必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    
    “上海这地方,没有八千或一万的月薪,收入就是低的,这样大手大脚的开销,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建议,开支方面恐怕不能再两个人均摊了。怎样算合理你想想吧。”瞧他一脸的惊愕和尴尬,我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我自认并不是门槛精,是因为这几天心里有点郁闷,才对林水监发泄。况且梅夜吹可能会搬进来,我得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向林水监表示一点不满,让他知趣地搬走。    
    梅夜吹,搬进来也好。    
    下了班,我和同事在外面聚餐。虽然在一起工作了几个月,我对他们仍觉得陌生,不像在北京时,很快就能和公司各个部门混熟,大家说话办事也不太拘小节。这个公司里,大家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客气了反显得疏远。开始,我觉得说话时亏待了喉咙,做事时束缚了手脚。现在可好,环境将我改变了一些,至少,坐在办公室里的八个小时,我有点像他们了。    
    聚餐应该是不错的交流的方式,但同事们还是拿出办公室里的那一套。菜虽然丰富,这种聚餐也是不咸不淡,没劲。    
    到家之后,没坐多久,有电话进来。捱了片刻我还是去接了,竟然是苏俟漪:“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我说:“我能到哪里去呀,平时下了班,总是老老实实地回家。不过今天算例外,和同事在外面吃饭,到家也没多久。”    
    她淡淡地“哦”一声,“下午,沈蓦和我去华师大听了一个报告。结束之后他本来说到你这儿拿几本书,在校门口碰见了一个朋友。他们要在餐馆里吃饭,沈蓦就叫我来一趟。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很方便。你现在过来吧。”    
    “好的。我大概要走十分钟。”    
    “好。不用谢。”她根本就没谢嘛,我有点尴尬。    
    我正在清理客厅,她就到了。我殷勤地做个手势:“请,外面热吧。”    
    她端坐在沙发上,似乎很不乐意,“沈蓦非要我来,没办法。”    
    我说:“水监近来忙着办外交,回来总是很晚。我去拿可乐给你。”    
    她接过后也不说谢,只切入正题:“书和磁带多吗。太多了,我估计沈蓦也没时间看。”    
    本想和她聊点别的,她却一副不可与谈的冷淡态度。我只得庄严起来:“很有几本书,我在北京时买的,差不多都是新的。你到我房里挑一下吧。”    
    “还是你拿出来吧。”她看着自己的腿。    
    我回房里取了书,“都附有磁带。看着你们俩一起进步,我很羡慕。”    
    “沈蓦告诉我,你中学时一个好朋友也到上海来了。这下你的感情问题有着落了。”    
    我就怕提这个。“别听他瞎讲,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叫梅夜吹,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没准你们能做朋友。”    
    她笑了:“哦,可以呀。”    
    她的笑不过是敷衍。殷勤给了我什么,换你的冷脸。不想跟我说话是吧,我就当她蒸发了似的,哼起歌来,拿一张报纸看。    
    “我走了。”她起身,走到门口。    
    “等一会,”我也跟着起来,走到她背后,“苏小姐,做人的基本礼仪,难道你也没有吗?”    
    她把脸侧过来,看着上面。沉默了片刻,才说:“礼仪是有的,要看对什么人。”    
    “我怎么啦?”    
    她不回答,开门出去。    
    我坐在她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又起身,朝沙发踢了两脚。是的,你不愿意来,你的端坐、你的漠然表情、你最后的半回头,哪一样不是苦心经营,要做给我看。    
    我到窗前,寻她的背影。她出了楼,步子很慢,又站住,往楼上看。原来也是个拖泥带水。是的,你不愿意来。    
    我给沈蓦打电话,乱聊了一通才试探说,“你不该叫俟漪来的,刚有个电话叫我出去,经过华师大,可以顺便带给你。”    
    “哦,是她自己要去的。没关系。”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内心是在矛盾,还是在刻意调情,玩弄前奏,像猫捉老鼠似的,先把我耍个够?想了一晚上,还是没弄明白。    
    可我对她又算什么?既没胆去追她,又不甘心完全撒手,脑子里是否有太多游戏的成分?连我自己都有些不踏实。    
    我又走到沙发边。我踢。    
    


第三部分第八节(2)

    午饭后回到办公室,我们谈起哪些职业最有前途,大部分人都认为投行是最好的。我说:“只可惜我的专业跟投行不是太对口。现在也只能凑合着混混了。”    
    看老板也端着咖啡过来了,盛士甫突然转变立场:“别看投行现在热门,里面有许多虚热的成分。中国的股市,看你怎么看,要说不是个东西它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一堆垃圾。过一两年是怎么样很难说,国有股减持的问题在那儿悬着呢。哪比得上我们稳稳当当的。”    
    老板说:“还是盛士甫说得对。得陇望蜀的人最容易摔跤了。”    
    “可你去翻历史看看,历史就是靠不安分的人书写的。”我说。    
    “那不是你干的活。你能把目前的工作干好就万幸了。”老板走了。众人也散开。    
    我手上的工作难道没有干好?我没发现有什么纰漏。    
    孙小姐悄声说:“小刘,你对老板要称呼“您”,不要“你”呀“你”的。”    
    “我是说‘您’呀。”    
    “你自已再想想,到底怎么叫的。你也不止叫错今天这一次了。”她去复印间了。    
    我摸着头,苦苦思索,实在记不清刚才怎么称呼老板的。    
    梅夜吹给我打电话,很高兴。“我已经被录用了,下周一上班时签合同。”    
    “是哪家公司?”她近来对我提过好几个有意向的单位。    
    “就是做卫浴的那家嘛,你的记性这么差。”    
    我有了印象。“是在淮海中路对吧。听人讲,这家公司的发展前景和员工待遇都不错,瞧你,现在比我有前途多了。”    
    “怎么样,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大吃一顿。”    
    “还是小吃一顿吧。等你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咱们再大吃。”    
    她说:“不行啊。我还要请两个同学,我来上海也麻烦她们不少,该表示表示。”我们约定了在南京西路一家馆子里碰面。    
    下午很忙,海关、银行、外经委三处都有一堆事。五点半夜吹又来电,问我是否下班了。我说:“还要等一会,要不,你们先吃吧。”“她们两个赶过来也得十分钟。你也快点。”我不愿意等人,更不愿别人等我。放下电话,我把今天的工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后,拿包走人。    
    论长相,夜吹的这两个同学是天生劣质,可与东施和无盐媲美。但饭桌上的愉快气氛并不稀薄,我刚到门口,就见三个女孩欢笑得可以。    
    夜吹最初介绍我时,只说我是她的朋友,描述比较朦胧。两个女孩的眼神不是吃素的,看出我们关系不一般,交谈中就经常夹枪带棒,捅一捅我们的敏感处。夜吹不在意,我也无所谓。今天的状态好像还行,我贡献了几句精致的笑话。    
    那两个女孩一直在说夜吹在校时很优秀,人缘也好,而且事例多得像街上被人扔弃的彩票。我学东颇姑妄听之,同时自恨没有大学同学在旁边,破费区区口水将我打造成一尊人物。我知道她们那点意思,我瞧着夜吹的眼神肯定比平素暧昧多了。    
    筵席散时,月亮已上。女孩子就是粘,等闲的一次分手,也要搂搂抱抱,暧昧得像搞同性恋。她们走远后,我问夜吹:“你有这么两个好朋友,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什么好朋友,毕业后就没联系过,是我到上海之后,才又高攀上的。”夜吹的声音不再亢奋,恢复常态。还好,还算坦白。    
    她又说:“说起来你不信。她们两个呀,大学时为了争同一个男生,闹到扯头发打架。毕业后都到了上海,平素也没瓜没葛的,但只要有同学聚会的场合,她们又言笑晏晏,尽弃前嫌似的。这套收放自如的功夫高明得很,泛泛之辈是学不来的。”    
    “的确有搞政治的天分,甚至可以跟台湾的政客比比。桌面上的握手,并不妨碍下面互相用脚踢对方。——后来怎么样,那个男生挑了谁?”    
    “那个男生家里条件不好,但成绩不错,心气也高,看不上她们俩,大三时和一个大款的女儿好上了。那女生并不漂亮,他是另有所图,仗着她父亲的关系找了个好工作后,就耍了个小伎俩把她甩了。”    
    “刚才的两位呢,感情问题解决了没有?”梅夜吹说:“怎么,你想当解放军?”“随便问问。”“她们现在也花得很,会玩。反正现在渠道多,上网,泡吧,跳舞都可以认识人,互相看得顺眼就来场一夜情。”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她不耐烦:“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哎,别说她们的事了。”    
    路边有卖彩票的,我有些手痒。“走,去买几张试试。上次我买了两张,差点就中了未等,看来手气还不错。”“买着玩玩也行,别上瘾。”    
    我说:“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的这拨人,有的一天就能赚几个亿。搞MBO的,三两下能把国企变到自己口袋里。像我们这样的,每月拿几千块钱,也只能说饿不死。”    
    我买了两份五注的,递给她一份,她不接。“我受不起,万一你给我的中了大奖,你肯定要后悔。”    
    两人是在散步,又有夜色陪衬着,但我分明能感觉到,她脑子里仍挂着问号。她接了一个电话。“是我妈打来的,我过去接一下。”    
    好半天,她才过来,“我来上海这些时,家里也担心了这些时,现在好了。我妈罗里罗索一大堆,叫我万事小心,早点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    
    我说:“房子的事,我早和林水监讲过,也不好意思催得太急。我说他水电煤之类的开销太大,他就提出以后的日常开支按三七开。我能拿他怎么样?不过他晓得我的意思,昨天我还见他在网上搜寻房租信息。今晚回去,我再跟他磨一磨,最好大家不要伤和气,让他自愿地搬走。”    
    夜吹说:“非要住你那里吗,实在不行,我们再找一个地方。”我说:“这不太好,我要是搬出去,林水监会比较麻烦,他一个人住也浪费。——再说,这个小区环境很好,上班也就一部车,我舍不得搬了。”    
    天色不大对劲,只剩疏疏几颗星,又起了风。估计要下雨,我提议早点打道回府。在路边等公汽时,见一对恋人正靠着梧桐树喁喁情话,接着又是长长的吻。中国人接吻的样子大多比较别扭,从这一对人不很分明的轮廓瞧上去,姿态中规中矩。夜吹瞟了几眼,悄声说:“热恋中的人,真的很美。”    
    “亲得口水巴唧的,美什么。据科学研究,每接一次吻,人的寿命就要短几分钟。”我耸耸鼻子。    
    “你没意思,冷血,不跟你说了。”她很不高兴。    
    我才悟到自己不在状态,讨好地将身体贴上去。热情的话我还是说不出口。    
    夜吹说:“下点雨怕什么,我们就在雨中散步,走个通宵。这样走一走,我们以后就忘不了今晚了。”    
    今天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我陪她走着,才走了两站路的样子,雨势就大了,要把人淋病的。我们只有分手,各自乘车回家。    
    上楼的时候,碰见水监刚好出去。“去买点东西。”他说,又停了停。“干嘛,掉东西了?”我看他想转身上楼的样子。“哦没有。”他还是下去了。    
    身上湿透,我去冲澡。后来到他房里拿吹风机,见电脑开着,顺手打开F盘瞧瞧。货色惊人,有许多黄色图片。他刚才可能是想回来关机。我觉得水监有点不可捉摸,学历、相貌、身材、口才样样有,华而不虚,“万物皆备于我”,可就是不找个女友,买这种东西看。说他是同性恋吧,也没什么迹像。桌上还摊开着一个本子,我看了封面,是一个初中学生的数学作业本。    
    我躺在床上抽烟。水监进来说:“这一段你好像有心事嘛。”“我能有什么心事。你呢,最近忙什么?”    
    他说:“近来我觉得工作像个无底洞,你就是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投进去,也有做不完的事。在别人眼里我已经做得不错了,但我看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似的。小时候经常能在池塘里见到一种虫,脚很长,整天忙来忙去,可总是在水面上,沉不下去……”    
    “你还是悠着点。再说,你要真忙,怎么还看那东西?”“什么东西?”我本来是指那张光盘,不想他尴尬,就问那作业本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昨天去楼下那个活动室转了转,里面有很多报纸杂志,我们的报纸也有,我问了几个人对报纸的看法。隔壁的那个老头,就是喜欢唱戏、挺有活力的那个,他也在,和我聊了半天,还请我辅导他孙子的学习。他人很热情,我没好意思拒绝,那本子就是他孙子的。”    
    我说:“我没跟他打过交道,但一看就觉得他很会来事,以后可能有你忙的。他儿子儿媳哪去了?平时进进出出好像从没见过嘛。”    
    “年初他们都去了美国。老头也很孤单,爱跑出去玩,晚上经常到楼下广场吹拉弹唱。”    
    “那他孙子没人看管着,还不在家里闹翻了天。”    
    “那孩子是蔫淘,平时不爱说话,只在球场上活跃。管他们那么多干嘛,以后老头要是再把作业给我看,我就用磨菇战术,他就不好意思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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