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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成功女性就是这样的,连岁月也对她们格外宽容--你不仅看不见憔悴和风霜的痕迹,反而觉得她们比旁人加倍的成熟和妩媚。她穿着得体的暖灰色香奈尔套装,显示出良好的经济环境;脖子上一串晶莹的珍珠项链,颗颗都有龙眼那么大,映衬得肤光胜雪;百达翡丽的腕表被卸下来摆在桌子上当座钟,旁边是镀白金的MontBlanc墨水瓶,手边放着一个大而且方的男式黄金都彭打火机。不过,她的左手中指带着一枚约有两克拉的方型钻戒--她还没有结婚么?也许成功的女性往往是寂寞的。
“你的简历上为什么没有填姓名?”她温婉但是严厉地询问。
我一惊,反问:“我没有填姓名么?”
“你自己看!”她把简历递给我。
我一看,果然上面有多处没填--我真是昏头,于是我说:“不然我再填一遍?”
“不用了!”她略有不耐烦,“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来填吧!”
“我--”我嗫嚅了一下,“我叫夏蔷薇。”
“你叫什么?”她讶异地瞪着我。
“我叫夏蔷薇。”被她一吓,我的声音顿时小了一截,难道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么?当一个人背运的时候,连名字都变得不合时宜,我苦笑了。
“哪个夏蔷薇?”她的表情仿佛难以置信,但声音依旧步步紧逼。
“就是夏天的夏,蔷薇花的蔷薇……”我嘴唇有些不听使唤地发抖。
“你叫夏--”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重复。
“夏蔷薇!”我被她逼迫得一点信心也无,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罪犯--我有什么能为呢?在这一大堆简历里面,我不过是个连自己姓名都填不全的年轻女子。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刚才带我进来的助理小姐敲门而入,说:“夏小姐,你的专线电话。”原来这个经理也姓夏,但她又何必那么专断?虽然我不及她成功,可难道连姓夏也不许了?
她点点头,熟练地拿起听筒。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她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速地闪亮了一下,好似晶莹欲绽的水晶花蕾,但只一瞬,又恢复黯淡,分明含着笑,突然间又恍惚起来--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复杂表情?但是她说--她职业化地说:“你好,我是夏蔷薇。”
一刹那,我如五雷轰顶!怪不得我刚才看到她的脸就觉得好面熟,这不正是我自己么?我习惯左手持笔;我的右耳有两个耳洞,经常戴一副三十分左右的钻石耳钉--现在这对耳钉就戴在她耳朵上;我的下巴极尖,姐姐说很带薄命相……她就是我,那么我是谁呢?这里是哪里?难不成如《聊斋》里的书生,我一不小心走进了时空隧道?
慌乱和恍惚雪崩一样袭击了我,我无助地寻找任何可以依托的蛛丝马迹,甚至仓皇地站起身来四处打量周围的一切。那个夏蔷薇在听电话,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举动。然而我又有了一种新的恐惧,难道她根本就看不见我?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未来的世界里,她是她的主人,我只是来自过去某年某月的一缕游魂,对任何人任何事都造不成任何影响--难道我就要这样消失了么?可我分明是我啊!
第一部分蔷薇,你永远这么美丽
突然间我看到了电脑桌上的台历,上面明确地写着二○○四年十月三十日。我愕然得说不出话来--我离开加尔德龙办公室的时间明明是一九九四年十月三十日下午,我是否遭遇了宇宙黑洞?好像少年时读过的名为《时间布》的童话,只要在一匹神奇的布上轻轻一剪,中间所有的时间都会平白消失,如花美眷刹那间便转至鹤发耄耋。然而更可怕的是,年轻的我依旧存在,并不能代替现在的夏蔷薇,那么我该何去何从?
我恐惧地跑出了大门,沿着来时的路拼命奔跑,一路飞奔一路尖叫,也不管旁人讶异的眼光。仍是深秋的芬兰,外面依旧下雨,我踏着被雨水淋得干净之极的榉树叶,急急拉住一个行人,问道:“请问今天是几号?”
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北欧男孩,年轻而且英俊。“三十号,小姐,十月三十号。”他彬彬有礼地回答。
“你确定么?”我焦急地望着他年轻的面孔--他的面孔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他说的每个字都好像天使的福音,“年份呢?是一九九四年还是二○○四年?是公元前还是公元后?”(我们活着,单靠着神嘴里的一句话!)
他惊讶地看着我,而我热切地望着他,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他天使样的脸颊是我清晰记忆的最后一瞬。
再次看见加尔德龙是在特护病房里,是那个好心的年轻人将昏厥的我送到这里,并且设法联络到了我所在的公司。
加尔德龙满脸愧疚之色,但由于涉及到很多利害关系,他又紧闭双唇。我不顾医院的规定,瑟瑟抖抖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因为身体太虚弱,全呛在了眼里、喉里,于是我更找到理由放肆地流泪。
他只请求我一件事,不要为了他的缘故而离开公司,我答应了。知情的人都觉得我相当没种没血性,连姐姐都向我发脾气:“为什么不逼他离婚?”但我已万念俱灰,我没有这个能力,众人太高估我了。有这样能力的女人是另一种生物:美艳、狠毒、决绝、会杀戮,充满了活力与斗志,就像当年的武则天或者贝隆夫人,所以她们能名垂青史。如果张爱玲还在世,她一定这样形容我:“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才。”的确,我没有能力改变一个男人。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若要改变必是他本身有这种渴望,外力对他施加的影响微乎其微。何况,我这种“外力”,不提也罢。
其间,他也说过一些诸如“你不妨等等我……”“蔷薇,我们来日方长……”之类含糊暧昧的话,但是我并没有真的去相信,恐怕他也不想让我相信。我小的时候不失为一个才女,最爱看的书籍是《古诗源》,那里面有个关于百里奚的故事,令我印象颇深。百里奚是秦国用五张黑公羊皮从楚国赎回来的,所以号称五羊大夫。他做到秦国宰相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一个老头子罢了。人老了,不知道记性是不是就会变差,当他夫人站在堂上为他弹奏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个洗衣服的老妇。老妇大约六七十岁,手脚都很粗糙,不像是善于弹奏之人,不过百里奚还是从她不时闪亮的眸子里读到了一些东西,有失落,也有希望。她跪在一张琴边,先是轻抚了一段,然后用有点哑的嗓音唱了一声“百里奚啊”!堂下喧闹开来,都说这个老妇如此猖狂,连避讳都不懂。百里奚脸色一变,说:“唱下去。”老妇唱的是:“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yanyi(造字),今日富贵忘我为!”她送他的时候,还是个红颜少妇,虽然贫寒没有绿罗裙,他还是细细地摸了摸她的粗裙。当初相守的时候,他们也许相互许愿,那种愿望大概类似这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一等就是几十年,等到再见已是白首,中间那么多时光就这样徒然地流去了。百里奚是个出名的政治家,他的信誉是非常良好的,然而他待她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老妇多年后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他根本就不会记得他曾经许诺过的一切。那我凭什么要对加尔德龙有信心呢?还是算了吧!
经历了这次事件,对于工作我倒有了自己的打算:无论如何都不必为了一段不成功的感情而放弃大好的职业生涯--在这个时代,我们能够依靠谁呢?不过是自己的一双手!我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和环境,但换一个角度想,也许我爱大卫尚不到怨恨交织的地步。
这种不争不闹的脾气反而打动了大卫,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回到国内我一路青云直上,不是没有他的原因在里面--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依仗了他,但若不是他有心点拨和提携,也许我的才能要数年后才会被逐级发掘。倒是他本人,为此事自我流放了一段时期,据说是和一个探险队一起去寻找冰河时期的原生物。我并没有太伤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何况他有这样的家世和财力,能够支持他寻找到内心最终的安宁和喜乐。而我只是个小人物,对我而言,眼下的生活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蔷薇,你永远这么美丽!”加尔德龙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说,语气里有一丝丝的伤感。
我扬扬嘴角算是一个笑,说:“老了,你看这些细纹。”
“这只会让你显得更加成熟和高贵。”加尔德龙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一如多年前的芬兰的黄昏。
我蓦地有些鼻酸,但还是飞快地镇定了下来,说:“大卫,你还是这么孩子气,让别人看见不知会怎么想!”
“我从来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蔷薇,曾经有一个时期,我们是可以一起私奔的,天涯海角,只要我们在一起。”加尔德龙竟一时激动了起来。
“现在也可以呀,”我在心里低低地说,“想走,什么时候都不晚。”但还是敷衍地微笑,“大卫,我从来就不是个精力充沛的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呢?你还记得,我兜半个小时的风都觉得累……”
“蔷薇,是你放弃我……”加尔德龙的脸上露出惨痛的表情。
我耸耸肩,轻盈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真喜欢推诿责任,但如果这样能让他快乐,为什么不呢?就让他这样想好了,对我反正没什么损失。
“夏小姐,你的电话。”索菲敲了敲门。
“好,”我扬声对门外说,又转向加尔德龙,“你先坐一下,索菲稍后会把你们的日程安排送上,看你是否满意--要不要她陪你们去故宫玩?”
“我不要索菲,而且讨厌故宫!”加尔德龙赌气地看我一眼。
“乖!不要闹,我去去就来!”我点点加尔德龙的鼻尖,像哄孩子一样揉乱了他的头发。
“是谁?”走出来后我问索菲。
“不知道,不像是熟人。”索菲摊摊手,“他的英文有口音,听不大清呢!”
“下午好,”我清清嗓子,心里疑惑地揣测这个钟点会是谁呢,“我是夏蔷薇。”
“你好么,夏日的蔷薇?我是大卫·克努得。”那边是充满磁性的男声。
“克努得阁下,”我有些吃惊,“我可以为你效劳么?”
第一部分今天单独去吃饭好么
那边沉默了半晌,才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想了很久想找到一个借口和你通话,但是很遗憾没有找到,只好如此唐突。”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下头,虽然知道他其实看不见。
“蔷薇,如果我约会你,不知你会不会答应?”那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我,”我为难地说,“公司有规定,不可以和客户……”
“但我并不是你们的客户,蔷薇,请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我--”按以往的习惯我会找借口搪塞掉,可今天不晓得为什么,也许是大卫·加尔德龙的到来提醒了我的失败经历,也许是他们的首名都是“大卫”,也许黄昏时分人特别容易脆弱……我竟然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真的?”克努得像孩子一样欣喜,“明天晚上你是否有时间?”
第二天我们在一家酒店的西餐厅有场酒会,但规模不大,我可以不用去,所以我点点头,说:“好,就明天晚上。”
“嗨,亲爱的,你在和谁说话?”加尔德龙冷不防站在我身后,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大卫,是你?”我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电话,回头看着他,“你永远都是这么神出鬼没么?”
“你不高兴了,蔷薇?”加尔德龙像个无辜的孩子般眨着眼睛。
“没有,大卫。”我勉强笑笑,“我怎敢对你不高兴?”
“蔷薇,我们今天单独去吃饭好么?”加尔德龙望着我。
“不好,年轻的绅士,”我摸摸他的袖口,“今天你要参加一个大型活动,明天晚上……”
“你真残忍!”加尔德龙在我面颊上轻轻一吻。
晚上的宴会我请了一些新锐的设计师,让他们同考察团畅谈自己的理念。索菲没有参加,我们公司赞助了一场小型服装秀,协办公司请了几位颇有知名度的国际模特,要她出面招呼一下。
露西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全力展现了自己的社交才华,看得出考察团诸位绅士很是欣赏她,尤其是大卫·加尔德龙,眼光随着她的身影满场飞。那眼光,客观地评论,不是不像他当年注视我的神情。我的确是老了,不过我也又一次确定了当初离开加尔德龙是对的:哪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不会引起男人的注意呢?露西好像也察觉了这一点,更加卖力地唱、做,像只花蝴蝶般扑来扑去。
我突然觉得疲惫,想早点回家。说来也许没人相信,自从过了二十五岁,我就竭力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每个月禁食至少两次、周末尽量在家里吃饭、晚上超过八点半绝不出门、深夜十一点以前必须睡觉、起床后要喝两大杯鲜榨柠檬蜂蜜冰水、自己动手做皮肤养护……一个人如果要忠于自己,就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围着他人转,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结婚的。我轻轻打了个呵欠。
“倦了么,亲爱的?”加尔德龙倒是眼尖,“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勉强支撑精力对他笑笑,“我今天不大舒服,又连开了两个会,想先回去补个觉。你不用陪我了,一会还有别的节目呢,你走了大家都扫兴!”
此时,露西也一阵香风地赶了过来,说:“加尔德龙先生,看看我们这季的首饰,是以丛林为题材的,叫做’野天鹅‘……”
加尔德龙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问道:“很好,是谁的创意?”
“夏小姐说……”两人边说边相携走进舞池中央。
都市就是这个样子,无论多晚都灯火通明。遥远的天空,闪着霓虹的摩天大厦,亮着灯的车像一尾尾梭鱼般滑行。开车的时候我没有开音响的习惯,加上隔音玻璃的效果好,周围几乎是无声无息的,以致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这条路一直驶下去,可以驶到银河的那一端……那么人去楼空后,所有灿烂的笑容,是否也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到家已经九点半了,我仔细地卸了妆,从冰箱里取出一袋新鲜牛奶,倒进塑料盒并推进微波炉里,一边旋开VCD,关掉画面,只留对白在客厅里回荡。那是韩国影片《叶子》,不是大师级的导演,不是很出名的演员,也不是什么高超的编剧,甚至没有特别出彩的对白,连内容都雷同于一切煽情的肥皂剧:一个穷男孩子,爱上了一个叫“叶子”的穷女孩子,可叶子患有视力衰退症,没有钱医治;男孩子为她抢了钱,但还是错过了手术时间,最后男孩子用枪指住自己的头要把自己的角膜换给叶子……我一直没耐心好好把这部片子看完,但今天我突然站住凝神细听,我一直在思索,是什么使一个男人这样舍生忘死?因为从来没人对我这样,所以我格外落寞。
我和男人交往从来不是这种纯情而激烈的韩剧,甚至不是简单明丽的美国片,相反是意大利歌剧,尤其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那种:打扮得肤如凝脂、完美无瑕,一个个都像大理石雕像--美丽的大理石,美丽而隔膜;动作像跳狐步--进两步、退三步,一前一后都恪守礼法、张弛有度,脸上永远维持一个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微笑;就连对白都像念台词,说“你好”、“很荣幸”、“谢谢”、“不敢当”……若是这样的夜晚,有人愿意听我倾诉,我也许就会嫁给他。就在这样的怅惘中,我竟然睡着了。
第一部分他向我求婚了害我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露西格外快乐,而索菲却有点打蔫。我对助理一视同仁,走过去问露西:“昨夜他们可开心?”
“非常开心。”露西年轻的脸焕发着光彩,“夏小姐,我办事你放心!”
我点点头,又看着索菲,问:“你怎么了?难不成在昨天的晚会上被人抢了风头?”
露西也凑趣地笑道:“索菲,你那套衣服选得不好,不配你的脸色。昨晚老板还夸我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中国女孩呢!”
“他还不是老板呢,不过是二公子罢了。”索菲抢白她,“这样的话他对一百个人说过,有什么稀罕?我就曾经听到过不下五次!”
露西到底生嫩,被索菲噎得紫头涨脸。
我忙打发露西去和公关部的女孩一起布展,转过头招呼索菲进了我的办公室,问道:“你怎么了,索菲?发生了什么意外?”
索菲低头半晌,突然抬头望着我,道